1
羞辱之宴
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而炫目,切割出无数道细碎的光剑,扎得人眼睛生疼。空气里浮动着香槟的甜腻、昂贵香水的缠绵,还有……一种无声的、粘稠的鄙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这里是顾西辞为林薇薇精心打造的生日宫殿,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个音符都跳跃着金钱堆砌出的欢愉。
而我,林晚,顾西辞法律意义上的妻子,穿着那身灰扑扑、印着安洁物业字样的清洁工制服,跪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手里攥着一块吸饱了污浊酒水的脏抹布,机械地、用力地擦拭着那片深红色的、刺眼的狼藉。香槟混合着不知名的甜腻果汁,渗进地砖细微的纹路里,像永远洗不净的耻辱烙印。
啧,真晦气。一个刻意拔高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顾少夫人的生日宴,怎么混进这种脏东西一股子消毒水味儿,熏死人了。
嘘,小声点,没看顾总都不管么听说这位啊……另一个声音压低了,却更显刻薄,就是个摆设,顾总的心尖尖,从来只有薇薇小姐一个。喏,你看那边——
我的脊背瞬间绷得死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几乎能听见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抹布里,那黏腻冰凉的触感直透骨髓。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循着那声音的指引,越过攒动的人腿,穿过晃动的酒杯,猛地撞了过去。
就在几步之外。
顾西辞。我的丈夫。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色高定西装,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冷峻,如同寒夜里不可攀折的孤峰。此刻,他微微侧着身,以一种全然保护的姿态,将林薇薇圈在怀里。林薇薇穿着一袭缀满细碎水晶的粉色抹胸长裙,像一朵精心培育、不染尘埃的温室玫瑰。她正仰着脸,对着顾西辞巧笑倩兮,脸颊上浮着恰到好处的娇羞红晕。顾西辞低垂着眼睫看她,唇角勾起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弧度。他修长的手指,正无比自然地、极其亲昵地,将她鬓边一缕精心打理过的卷发,轻轻别到耳后。
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心照不宣的低笑和窃窃私语。那些目光,赤裸裸的、带着毒刺的嘲弄和怜悯,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裸露的后颈和背上。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就在这时,林薇薇的目光,像偶然滑落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那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毒蛇般的得意和快意。她涂着樱花粉唇釉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骨的恶意,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西辞哥,你看她擦得好慢哦,笨手笨脚的,这地板都花了呢。待会儿我的朋友们还要跳舞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朝我这边挪了一小步,纤细的高跟鞋尖,不偏不倚,正正踩在我刚擦干净、还残留着水痕的那一小片光洁地面上。
咯噔。
那细微的声响,却像惊雷炸在我耳畔。我猛地抬头,愤怒和屈辱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灼着我的理智。可撞入眼帘的,是顾西辞骤然冷下来的侧脸。他搂着林薇薇的手臂似乎紧了一下,目光终于转向了我。
那眼神,如同西伯利亚冰原上万年不化的冻土,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入骨髓的厌弃。
碍事的东西。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裹挟着大厅里冷气的森寒,精准无比地砸在我的脸上,砸碎了我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尊严,滚远点擦。脏东西,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脏东西,就该待在垃圾桶里。
2
真相初现
那八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奔流的血液,也麻痹了所有翻腾的屈辱。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咚…咚…咚…每一下都敲打着名为三年的废墟。
三年婚姻,一千多个日夜,我究竟在坚持什么守着那份早已发霉变质的契约,像个可笑的提线木偶,在他和林薇薇精心编织的嘲讽剧本里,扮演着那个碍眼又卑微的背景板
一股极其陌生的、近乎毁灭的冰冷力量,猛地从我身体最深处炸开。它蛮横地冲散了所有软弱和疼痛,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战栗的平静。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闪躲的、卑微的,而是直直地迎上顾西辞那双盛满冰霜和厌弃的眼眸。
我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平静得像暴风雪来临前死寂的荒原。
这个突兀的、毫无征兆的对视,似乎让顾西辞微微一怔。他习惯了我逆来顺受的沉默,习惯了我被羞辱后通红的眼眶和隐忍的颤抖。此刻这张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倒影。他搂着林薇薇的手臂,无意识地僵硬了一瞬,那丝刻意的温柔弧度僵在了嘴角。
这微妙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林薇薇的眼睛。她眼底那抹得意的毒光瞬间被一丝惊疑不定取代。她几乎是立刻用力抱紧了顾西辞的手臂,丰腴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仿佛要用自己的存在感驱散这片刻的凝滞。
西辞哥,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娇,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注意的委屈,目光却挑衅地扫向我,你看她呀!还用那种眼神看你!好吓人哦!她是不是疯了她刚才擦地的时候,还一直偷偷盯着我的项链看呢!那眼神,啧啧,像是要抢走似的!真是的,没见过好东西吗
项链
林薇薇的话像一道闪电,猝然劈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刚才……刚才她被顾西辞搂着,弯腰凑近我时,颈间似乎确实有一道冷冽的银光一闪而过!那惊鸿一瞥的形状……
我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盖过了所有被刻意挑起的愤怒。那个形状……那个熟悉的、镂刻着细密雪花的……
就在这时,林薇薇仿佛被我的注视彻底激怒。她猛地挣脱顾西辞的手臂,踩着那恨天高的细跟鞋,带着一股浓烈的、胜利者的香水味,气势汹汹地朝我冲了过来。尖利的指甲直直指向我的鼻尖,声音拔高到刺耳:看什么看!下贱胚子!我的东西也是你配看的给我滚开!别用你的脏气污染了这里的空气!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或者说,是冲昏了头脑的愤怒让她失去了平衡。在尖锐的斥骂声中,她伸出的手并没有点到我的鼻子,反而整个人因为前冲的惯性,狠狠撞在了我的肩膀上!
啊——!
短促的惊呼和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起。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袭来,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撞得向后仰倒。手中的脏抹布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身上的清洁工制服本就宽大不合身,被这一撞一摔,领口歪斜着扯开了些,露出小半截锁骨。
然而,比身体撞击地面更尖锐的痛楚,却来自脖颈!
一阵剧烈的、被勒紧的窒息感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气管被死死卡住,无法呼吸!
呃……痛苦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我喉间挤出。我本能地挣扎着,双手胡乱地抓向自己的脖子。
指尖触碰到的,不是衣领,而是一条冰冷、坚韧的金属细链!它紧紧地缠绕在我的脖子上,另一端似乎被什么东西死死勾住了!
混乱中,我猛地抬头。
林薇薇也正踉跄着站稳,脸上带着一丝阴谋得逞般的惊惶和怨毒。但她的目光,在触及我脖颈的瞬间,也猛地凝固了。那表情,活像见了鬼。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脖子上。
准确地说,是钉在了那条因为拉扯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项链上。
3
项链之谜
那是一条样式极其简洁的白金项链。坠子是一个小小的、镂刻得极其精致的雪花。每一片冰晶都栩栩如生,在头顶刺目的水晶灯光下,折射出冷冽而纯粹的光芒。那独特的、繁复到近乎艺术品般的雪花造型,带着一种古老家族特有的低调奢华,与这浮华喧嚣的宴会格格不入。
而就在林薇薇白皙的脖颈上,在粉色礼服璀璨水晶的簇拥下,赫然也悬挂着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雪花吊坠!
唯一的不同,或许只是光线折射下,林薇薇那枚雪花边缘的金属光泽,似乎……少了一分岁月的沉淀,多了一丝刻意打磨的锐利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秒还在流动的香槟气泡仿佛定格在空中,那些看戏的、嘲弄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全部僵在脸上,像一幅幅拙劣的油画。连背景音乐不知何时都停了,只剩下中央空调出风口单调的、令人窒息的低鸣。
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顾西辞脸上的冰冷厌弃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死死盯着我脖子上那枚在灯光下幽幽闪烁的雪花吊坠,又猛地转向林薇薇颈间那枚极其相似的仿品,瞳孔骤然收缩,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他眼底晕染开来。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紧如刀锋。
林薇薇的脸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她那身粉裙还要惨白。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颈间的吊坠,指尖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戳穿后的疯狂,死死地剜着我。
不……不可能!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指甲刮过玻璃,假的!你的是假的!你偷的!你一定是偷了我的样子找人仿的!西辞哥!她偷东西!她一定是嫉妒我!快把她抓起来!
她的尖叫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却没能激起任何涟漪。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那两枚雪花吊坠上,无声的惊涛骇浪在死寂的大厅里汹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针落可闻的寂静中,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猛地从旋转楼梯的方向传来,由远及近,咚咚咚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管家陈伯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这位在顾家服务了近三十年、向来沉稳如山的老人,此刻却满脸是汗,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胸膛剧烈起伏着,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大厅,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扫视,最后精准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惊惶,定格在顾西辞身上。
先生!先生!陈伯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他跌跌撞撞地冲到顾西辞面前,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将那个印着某个权威鉴定机构醒目徽标的文件袋,直直地递到顾西辞眼前,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DNA……报告……加急……出来了!陈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搞错了……全都搞错了啊先生!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还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的我,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震动和一种迟来的、深切的恐惧。
4
身份逆转
太太……太太她才是……陈伯的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失语,只能徒劳地指着文件袋,又指向我,她才是沈家……沈家失踪了二十三年的……真……真千金啊!
轰——!
死寂被彻底炸得粉碎!
无数道倒抽冷气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压抑的轰鸣,像飓风掠过海面。震惊、骇然、难以置信、天旋地转……无数种极致的情绪在每一张脸上扭曲、变幻。那些前一秒还带着鄙夷和嘲弄的目光,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碎裂,只剩下纯粹的、无法思考的空白和惊惧。投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沈家哪个沈家
还能是哪个!京城那个!只手遮天的沈家!
天呐……真千金!那林薇薇……
完了完了……顾家这次……
刚才……刚才顾总还说……
细碎的、极度恐慌的低语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飞速蔓延开来,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向场中央的两个人。
顾西辞挺拔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脸上所有的冰冷、厌弃、掌控一切的漠然,在刹那间被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彻底击碎、剥落。他的瞳孔扩张到极致,死死地盯着陈伯递到眼前的文件袋,又猛地转向我——那个被他亲手推入尘埃、踩在脚下的妻子,那个此刻脖子上挂着沈家独一无二信物的女人。血色从他英俊的脸上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林薇薇,则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尖叫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瘫软下去,却被旁边一个同样吓呆的女伴下意识地扶住。她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涣散,充满了灭顶的绝望和疯狂,嘴里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假的……都是假的……报告是假的……我的……我才是……她猛地去抓顾西辞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他昂贵的西装布料,西辞哥!西辞哥你说话啊!告诉他们那是假的!我是真的!我才是沈家的小姐!是她!是她偷了我的东西!是她伪造的!快把她抓起来!抓起来啊!
她的尖叫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凄厉刺耳,却更像垂死野兽的哀鸣,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恐惧。
我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脑勺的钝痛还在持续,脖子上被勒出的火辣辣痛感也清晰无比。周围的一切喧嚣、震惊、恐慌,那些投向我的、瞬间从鄙夷变成敬畏甚至恐惧的目光,林薇薇歇斯底里的尖叫,顾西辞那副被彻底击垮的失魂落魄……所有这些巨大的声浪和扭曲的画面,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
我异常地平静。
平静地看着陈伯手中那个决定命运的文件袋,平静地看着顾西辞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平静地感受着林薇薇投射过来的、淬毒般的绝望目光。
三年的婚姻,像一场漫长而荒诞的噩梦。那些被践踏的尊严,被无视的付出,被视作草芥的真心……在这一刻,终于被这枚冰冷的雪花吊坠和那份迟来的报告,碾得粉碎。
原来,我苦苦挣扎的泥沼,并非我的宿命。原来,那些高高在上、视我为尘埃的人,才是真正的跳梁小丑。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终于顺畅地涌入我的肺腑。我撑着冰冷的地面,缓慢地、带着一种奇异的、新生的力量,站了起来。那身沾满污渍、象征屈辱的清洁工制服,此刻穿在我身上,竟仿佛成了一种无声的、最有力的嘲讽。
我甚至没有理会还在尖叫的林薇薇,目光越过她,落在了顾西辞手中那个尚未开封的文件袋上。
陈伯还保持着递出的姿势,老泪纵横,双手抖得厉害。
在全场死寂的、几乎要凝固的空气中,我一步一步,踩着碎裂的尊严和过往,走到顾西辞面前。高跟鞋(虽然廉价)叩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如同审判倒计时的声响。
顾西辞像是被这脚步声惊醒,失焦的瞳孔猛地收缩,终于聚焦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巨大的懊悔、难以置信的荒谬,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扭曲的希冀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我的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掠过他惨白的脸,最终落在他手中那个象征着沈家血脉、也象征着他们所有算计彻底破产的牛皮纸袋上。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他那复杂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目光中,我伸出了手。
不是去接。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用两根手指,轻轻地、稳稳地捏住了文件袋的一角。
指尖甚至没有触碰到他冰凉的手指。
下一秒,猛地用力一抽!
嗤啦——!
文件袋轻而易举地脱离了顾西辞僵硬无力的手指。
紧接着,在死一般的大厅里,在顾西辞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林薇薇陡然拔高的、绝望的抽气声中,我双手捏住文件袋的两端,面无表情地、用力地——
撕!
刺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冷酷无情,如同利刃割裂锦帛,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也狠狠割在顾西辞骤然剧变的脸上!
加急的DNA鉴定报告,连同那个印着权威徽标的牛皮纸袋,在我手中,被干净利落地撕成了两半!然后四半!然后……无数片纷纷扬扬的白色碎片!
我扬起手。
漫天纸屑如同冰冷的雪片,带着一种残酷的、宣告终结的美感,兜头盖脸地、纷纷扬扬地洒落下去。
洁白的纸片落在顾西辞昂贵锃亮的皮鞋上,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墨色西装肩头,落在他毫无血色的、震惊到扭曲的俊脸上。
更落在林薇薇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上、她惊恐睁大的眼睛里、她那件象征着今日主角身份的粉色水晶长裙上……像是为她精心策划的这场生日盛宴,洒下了一场荒谬的、讽刺的纸钱。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纸片飘落的簌簌声,和无数人压抑到极致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我微微歪了歪头,看着顾西辞脸上沾着的白色纸屑,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丝希冀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黑暗和难以置信的狼狈。
然后,我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膜,每一个人的心脏。
顾西辞,我叫着他的全名,如同在宣读一份判决书,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现在,你,
我的目光扫过他肩头的纸屑,扫过他脚下那片象征垃圾的狼藉,最终定格在他失魂落魄的眼睛里,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下最后的裁决:
连垃圾桶,都不配。
5
决绝离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死寂的大厅里,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名为顾西辞的东西,轰然倒塌,碎裂一地。
我挺直脊背,再没有看任何人一眼,踩着脚下冰冷的纸屑和未干的酒渍,转身。那身沾着污渍的清洁工制服,此刻却像一件最华贵的战袍。高跟鞋踏过一地狼藉,踏过无数惊骇的目光,踏过顾西辞失魂落魄的身影和林薇薇瘫软在地的绝望,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隔绝了所有喧嚣与屈辱的大门。
身后的世界,与我再无瓜葛。
厚重的雕花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喧嚣、震惊、死寂,彻底隔绝。
门内是地狱,门外是冰冷的夜。
初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带着凛冽的自由气息,瞬间刺透了单薄的清洁工制服,激得我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身体深处残留的疼痛——后脑的钝痛、脖颈被勒紧的火辣、还有心脏深处被冰封了太久、骤然解冻带来的尖锐刺痛——此刻才迟钝地、汹涌地反扑上来。
我扶着冰冷的汉白玉门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尘埃和夜露的味道,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更像是一种排毒,一种将过去三年吸入的所有污浊彻底吐尽的生理反应。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光柱由远及近,撕裂了门庭前的黑暗,稳稳地停在了台阶下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的高大身影利落地跨了出来。他快步走上台阶,带着一身清冽的寒气,在我面前站定。
是周叙白。沈家那位年轻、低调却手腕惊人的特助。几个小时前,在我被强行拖去清洁那该死的酒渍前,是他第一个找到我,用最简洁的方式确认了那枚雪花吊坠的真实性,并告诉我,沈家已经知道了。
林晚小姐,周叙白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同磐石,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他深邃的目光迅速扫过我狼狈的制服、凌乱的头发、脖颈上那道刺目的红痕,以及脸上未干的泪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那种专业的、令人安心的平静。我来接您回家。
回家两个字,被他用这样笃定、自然的语气说出来,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我死水般的心底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我抬起头,看向他。夜色中,他的轮廓被门庭的灯光勾勒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眸却异常清晰,沉静而坚定。
沈老先生和夫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非常非常想立刻见到您。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您受委屈了。
委屈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闸门。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顾西辞冰冷的眼神,林薇薇得意的笑容,满堂宾客的鄙夷哄笑,还有那句脏东西就该待在垃圾桶里……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喉咙再次哽住。我用力咬住下唇,别开了脸。
先上车吧,外面冷。周叙白没有再多说什么,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的体贴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探究的目光,只提供最坚实的支撑。
我点点头,沉默地跟着他走下台阶。脚步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离身后那座冰冷的牢笼更远一步。
就在我即将弯腰坐进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后座时,身后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猛地被撞开了!
林晚!
一声嘶哑的、带着巨大恐慌和某种濒死挣扎意味的吼叫撕裂了夜的宁静。
顾西辞冲了出来。
他冲得太急,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歪斜,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张曾经英俊冷漠、掌控一切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惨白和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台阶,脚步虚浮,好几次差点摔倒。
林晚!等等!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里面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困兽。你不能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薇薇她……她是被蒙蔽的!我也是!我们都被骗了!那份报告……他语无伦次,目光扫过我旁边的周叙白,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更加急切地看向我,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那份报告……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做!一定有误会!林晚!你是我妻子!我们回家!现在就回家!我保证……
他冲到我面前,试图伸手抓住我的胳膊。
周叙白反应极快,一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我和顾西辞之间,如同一道沉默而坚固的壁垒。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睛看着顾西辞,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顾西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似乎被周叙白的气势慑住,又像是被自己口中那苍白无力的妻子二字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只剩下灰败的死气。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摇摇欲坠的恐慌。仿佛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那个被他视为尘埃、可以随意践踏的林晚,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挽回的速度,滑向一个他再也无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的位置。
林晚……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破碎的呜咽,身体微微佝偻下来,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求你……别走……他猛地向前一步,膝盖一软,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台阶前!
膝盖重重砸在铺着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晚晚……我错了……他仰着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苦、懊悔和一种迟来的、近乎卑微的乞怜。泪水混合着汗水,狼狈地滑过他英俊却扭曲的脸颊。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信林薇薇!你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发誓……
他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跪在冰冷的石子上,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那卑微的哀求,与他片刻前在宴会厅里高高在上、视我为垃圾的姿态,形成了最残酷、最讽刺的对比。
晚风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跪着的膝盖旁掠过。
我站在车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着他昂贵的西装裤沾上尘土,看着他精心打理的发丝凌乱不堪,看着他脸上那曾经令我无数次心碎的冷漠被此刻的卑微和痛苦彻底覆盖。
心口某个地方,曾经被他亲手撕开、反复践踏的伤口,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迟来的、麻木的钝痛。但更多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冰冷审视。
原来,高高在上的顾西辞,跪下来求人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原来,他也会痛,也会怕,也会露出这样不堪一击的表情。
只是,太晚了。
晚到我的心,早已在他日复一日的冷漠和今日那场极致的羞辱中,冻成了冰,碎成了渣。
我看着他跪在那里,像看着一个与我无关的、上演着拙劣悲剧的小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报复的快意,也没有残留的痛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顾西辞,我开口,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漠,你的‘错’,只在于你算错了我的价值,踢到了一块你踢不动的铁板。
他猛地抬头,眼中的乞求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我微微弯下腰,不是为了扶他,而是为了更清晰地让他看清我眼底那片冰冷的荒漠。我的目光扫过他沾满尘土和碎石的膝盖,扫过他狼狈不堪的脸,最终,落在了他死死攥紧、指节泛白的手上。
然后,我抬起脚。
脚下是一双廉价的、清洁工标配的黑色平底布鞋,鞋底沾着宴会厅里未干的酒渍和污垢。
在顾西辞骤然收缩、充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瞳孔注视下,在周叙白平静无波的旁观下,在初冬凛冽的寒风里——
我那只沾着污渍的鞋底,轻轻地、稳稳地、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终结的冷酷力量,踩在了他撑在地面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没有用力碾压。
只是那样,轻轻地、踏实地踩了上去。
冰冷的鞋底紧贴着他温热的皮肤,沾染的污渍蹭上他昂贵的腕表表带。
顾西辞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高压电流击中,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我鞋底那并不沉重却带着千钧之力的压迫感死死钉住。他抬起头,望向我的眼神里,最后一丝乞求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被彻底踩碎尊严后的、死灰般的绝望和屈辱。
这只手,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发生的事实,连同你这个人,以后,别再来碰我。
我移开脚,不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块碍眼的石子。
转身,弯腰,坐进了温暖舒适的车厢后座。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寒冷、狼狈和不堪。
周叙白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顾西辞一眼,动作利落地绕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离,将那座灯火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囚笼,连同那个跪在冰冷石子上、身影凝固成耻辱雕像的男人,远远地、彻底地抛在了身后沉沉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