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令仪即明 > 第一章

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算计。
乌篷船破开晨雾时,崔令仪正对着铜镜调整鬓边的珍珠流苏。镜中女子眉眼清冽,唇线却带着天生的弧度,像是永远噙着半分笑意,眼底却藏着比江水更深的寒。
小姐,淮水码头快到了。墨书将一件素色披风搭在臂弯,声音压得极低,裴相的人已经在码头候着了,前后共三拨暗卫,都藏在茶寮的幌子底下。
崔令仪抬手抚过腕间银钏,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她从镜中看了墨书一眼,这侍女是父亲亲自挑选的,跟着她已有五年,手脚麻利,心思却总像隔着层雾。
知道了。她淡淡应着,将一卷密信塞进袖中暗袋。那是昨夜潜入父亲书房偷来的,上面记载着崔氏与户部尚书私分盐利的明细——这是她递给裴既明的投名状,也是悬在自己家族头顶的利剑。
船刚靠岸,崔令仪就闻到了淡淡的松烟墨香。裴既明站在青石阶上,一身藏青常服,腰间系着玉带,明明是寒门出身,却比那些世代簪缨的世家子更有气度。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一个面无表情地按着刀柄,另一个垂着眼,手指却在袖中飞快地打着暗号。
崔小姐远道而来,裴某有失远迎。他拱手行礼时,目光在她鬓边的珍珠流苏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相爷客气了。崔令仪屈膝还礼,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家父听闻相爷近日操劳,特意备了些江南的新茶。
墨书上前行礼,将茶盒递过去。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崔令仪清晰地看到那护卫袖口露出的刺青——一只衔着箭的黑鹰,那是三年前龙门镖局灭门案现场留下的唯一痕迹。
夜宴设在裴府水榭,廊下挂着百盏琉璃灯,将满池荷叶照得透亮。崔令仪端着酒杯,看着裴既明与江南官员周旋,他总能在谈笑间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那些暗藏机锋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带着几分温润如玉的错觉。
崔小姐似乎对这池荷花很感兴趣裴既明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两盏莲花灯。
不过是觉得眼熟罢了。崔令仪接过莲花灯,指尖微颤,小时候在崔府后花园,也有这样一片荷塘。
哦裴既明将自己的莲花灯放进水里,那倒是巧了。我年少时在江南求学,也曾见过相似的景致。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只是不知崔小姐今日前来,除了送茶,还有何贵干
崔令仪将莲花灯放进水里,看着两盏灯在水面上渐渐漂远,终于开口:我要京畿卫统领的位置,给我三哥。
裴既明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又化开:崔小姐倒是直接。只是京畿卫乃禁军核心,岂是说给就能给的
我自然有交换的筹码。崔令仪转头看他,目光锐利如刀,户部尚书倒台后,他手里的盐引生意总得有人接手。崔氏愿分三成利给相爷,只求一个安稳。
裴既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崔小姐就不怕我转头把你卖了毕竟,私分盐利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相爷不会的。崔令仪迎着他的目光,扳倒户部尚书只是开始,接下来要动吏部尚书赵嵩,没有世家支持,相爷寸步难行。而崔氏,就是你最好的踏脚石。
踏脚石裴既明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崔小姐就不怕被这踏脚石硌伤了脚
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墨香,触到她肌肤时,竟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替她梳头的情景。崔令仪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栏杆,发出一声轻响:相爷说笑了。
裴既明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从今往后,崔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钏上,包括你的安危。
崔令仪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相爷多虑了,崔氏的护卫,还护得住我。
是吗裴既明转身看向湖面,那为何昨夜潜入相府西厢房的人,会穿着崔氏暗卫的服饰
崔令仪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安排的暗卫明明已经得手,怎么会被他发现
放心,人我已经放了。裴既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毕竟,我还需要崔小姐的‘利用’。他特意加重了利用二字,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自嘲。
那一夜,崔令仪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难眠。她知道裴既明不是善茬,却没想到他竟能将自己的底牌看得如此透彻。而更让她不安的是,当他的指尖触到她肩头时,她竟有一瞬的恍惚。
第二日清晨,墨书端来早膳时,神色有些异样。小姐,刚才听到府里的下人说,昨夜相府西厢房失了火。
崔令仪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知道了。
她知道,那是裴既明在清理痕迹。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狠辣,也更谨慎。
吏部尚书赵嵩的寿宴办得极尽奢华,京中权贵几乎悉数到场。崔令仪挽着父亲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赵嵩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的恭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猎物。
小姐,赵大人身边那个穿蓝衫的幕僚,就是当年负责龙门镖局那桩案子的主薄。墨书低声提醒。
崔令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幕僚约莫四十岁年纪,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正端着酒杯向赵嵩敬酒。她记得父亲说过,当年龙门镖局灭门案,就是这个主薄一手经办的。
知道了。崔令仪淡淡应着,将一枚玉佩塞进袖中。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背面刻着一个赵字——她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昨天裴既明派人送来密信,她才知道,母亲当年曾与赵嵩有过一段旧情。
宴席过半,崔令仪借口更衣,来到后院。墨书早已在假山后等候,手里拿着一卷账册:小姐,这是从赵大人书房偷来的,上面记载着他与废太子的往来。
崔令仪接过账册,刚翻开几页,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迅速将账册藏进假山石缝,转身看去,只见裴既明正站在月光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正是她刚才塞进袖中的那枚。
相爷怎么会在这里崔令仪强作镇定。
自然是来取崔小姐答应给我的东西。裴既明将玉佩抛给她,这枚玉佩,可是当年赵嵩送给崔夫人的定情信物
崔令仪接住玉佩,指尖冰凉:相爷调查得倒是清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裴既明走到她面前,赵嵩明日就会倒台,只是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我需要崔小姐帮忙取来。
什么东西
一份记录着崔氏与废太子勾结的密信。裴既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在他书房的暗格里。
崔令仪心头一震,她从未听说过这份密信。难道父亲一直瞒着她什么
相爷就不怕我拿到密信后,反过来要挟你崔令仪盯着他的眼睛。
怕。裴既明坦然承认,但我更相信崔小姐的聪明。毁掉崔氏,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崔令仪沉默了。她知道裴既明说得对,崔氏是她最大的依仗,一旦倒下,她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好,我答应你。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
告诉我三年前龙门镖局灭门案的真相。崔令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那件事与你有关。
裴既明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等事情结束,我自然会告诉你。
回到宴席时,崔令仪的心乱如麻。她看着赵嵩那张虚伪的笑脸,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这个男人,一边享受着崔氏的支持,一边却暗中算计着崔家,甚至可能与母亲的死有关。
夜深人静时,崔令仪潜入赵嵩书房。暗格设在书架后面,她按照裴既明说的方法,转动第三排最右边的那本书,暗格果然弹了出来。里面放着一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份密信。
就在她拿起密信的瞬间,书房的灯突然亮了。赵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剑,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崔小姐,果然是你。
崔令仪迅速将密信塞进袖中,拔出腰间的软剑:赵大人倒是早有准备。
哼,裴既明想利用你来扳倒我,真是太天真了。赵嵩挥舞着剑冲过来,今天我就让你和他的美梦一起破灭!
两人在书房里缠斗起来。崔令仪的剑法虽然灵动,但终究不如赵嵩经验丰富,几个回合下来,渐渐落入下风。就在赵嵩的剑即将刺中她心口时,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射穿了赵嵩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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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书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手里还握着一把弓。她看着崔令仪,眼神复杂:小姐,快走。
崔令仪来不及多想,转身冲出书房。身后传来赵嵩的惨叫声,她知道,那是裴既明安排的人到了。
回到客栈,崔令仪摊开密信,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崔氏与废太子勾结的证据,甚至还有父亲亲笔签名的书信。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父亲一直瞒着她这么多事。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裴既明走了进来。他看着桌上的密信,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崔小姐果然不负所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崔令仪指着密信,声音颤抖,我父亲怎么会与废太子勾结
崔大人也是为了崔氏的将来。裴既明的语气平淡,废太子当年权势滔天,崔大人不过是想为家族留条后路。
那我母亲的死呢崔令仪猛地站起来,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
裴既明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崔夫人的死,确实与废太子有关,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崔令仪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却什么也没发现。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赵嵩已经被抓,接下来该轮到丞相了。裴既明转移了话题,他手里掌握着我们扳倒废太子余党的关键证据,我需要崔小姐帮忙接近他。
怎么接近崔令仪问。她知道丞相是个老狐狸,想要接近他绝非易事。
丞相下个月要过六十大寿,崔氏作为世家代表,自然要送上贺礼。裴既明说,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份特殊的贺礼,相信一定能引起丞相的注意。
崔令仪看着裴既明,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他似乎总能提前预知一切,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好,我答应你。崔令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我希望相爷能遵守承诺,告诉我所有真相。
一言为定。裴既明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客栈。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崔令仪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步步为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崔氏的荣耀,还是为了查明母亲的死因又或者,是为了那个总是带着一身谜团的男人
丞相的寿宴办得极为隆重,京中大小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崔令仪穿着一身华服,捧着裴既明准备的贺礼,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贺礼是一幅《江山万里图》,据说是前朝名家的真迹。丞相看到这幅画时,果然眼前一亮,连忙让人挂起来欣赏。
崔小姐真是有心了。丞相笑着说,这幅画,老夫可是心仪已久。
能博大人一笑,是小女的荣幸。崔令仪屈膝行礼。
就在这时,裴既明突然站出来,指着那幅画说:启禀大人,这幅画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那幅画。只见裴既明走到画前,轻轻一撕,竟从画中撕出一份名单。上面记载着所有与废太子勾结的官员姓名。
丞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指着裴既明,声音颤抖:你……你竟敢算计老夫!
大人言重了。裴既明将名单呈给皇帝,臣只是在替天行道,清除朝廷中的蛀虫。
皇帝看着名单,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将所有涉案官员打入天牢。丞相虽然没有被直接牵连,但经此一事,也失了皇帝的信任,不久后就被罢官还乡。
扳倒丞相后,裴既明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几乎达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崔令仪的三哥也顺利当上了京畿卫统领,崔氏的地位更加稳固。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崔令仪预想的方向发展,但她却始终无法安心。裴既明答应告诉她的真相,迟迟没有兑现。而且,她总觉得墨书最近有些不对劲,常常神色恍惚,还几次三番地试图打听她和裴既明的谈话内容。
这天,崔令仪正在房里看书,墨书突然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小姐,这是从相府送来的,说是相爷让我交给你的。
崔令仪接过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城外破庙,告诉你龙门镖局灭门案的真相。
她抬头看向墨书,只见她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紧张。崔令仪心中起了疑心,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墨书离开后,崔令仪立刻让人去查探相府的动静。果然,下人回报说,裴既明今晚根本没有出过府,更没有写过什么信。
崔令仪恍然大悟,这一定是个圈套。可是,是谁设下的圈套是墨书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
子时,崔令仪还是决定去一趟破庙。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她,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破庙里阴森森的,只有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崔令仪刚走进庙门,就看到一个黑衣人站在佛像前,背对着她。
你是谁崔令仪拔出软剑,警惕地问。
黑衣人转过身,揭下面罩,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墨书。
小姐,对不起。墨书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也是迫不得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崔令仪皱着眉头。
我父亲是龙门镖局的镖师,三年前那场灭门案,他侥幸活了下来,却也成了残废。墨书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一直告诉我,是裴既明和崔大人联手害死了镖局所有人,我接近你,就是为了报仇。
崔令仪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最信任的侍女,竟然是为了复仇才留在她身边。而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墨书口中的凶手,竟然包括她的父亲。
你说的是真的崔令仪的声音带着颤抖。
千真万确。墨书从怀里拿出一份血书,这是我父亲临终前写下的,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年的经过。
崔令仪接过血书,双手颤抖地打开。上面的字迹虽然潦草,却清晰地记录了父亲如何与裴既明勾结,如何为了夺取镖局护送的一批财宝,而对龙门镖局痛下杀手。母亲当年之所以会与赵嵩有旧情,也是因为发现了父亲的阴谋,想要寻求帮助,却不幸被父亲发现,最终被灭口。
真相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穿了崔令仪的心。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冷血无情。而裴既明,那个她一直利用又提防的男人,竟然也背负着这样的血债。
你想怎么样崔令仪抬起头,看着墨书。
我要你帮我报仇。墨书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裴既明现在权势滔天,只有借助崔氏的力量,才能扳倒他。
崔令仪沉默了。她知道墨书说得对,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与裴既明抗衡。但她真的要为了一个侍女,而毁掉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吗
就在这时,破庙的门被猛地推开,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来,吹得油灯剧烈摇晃。裴既明站在门口,藏青常服上落满雪花,身后跟着的护卫个个手按刀柄,杀气凛凛。
墨书姑娘倒是会选地方。裴既明掸了掸肩头的雪,目光扫过崔令仪手中的血书,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这故事编得太糙,连镖局当年护送的是军械而非财宝都没弄清。
墨书脸色骤变,猛地拔出匕首刺向崔令仪:是你把他引来的!
崔令仪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时软剑已出鞘,剑锋擦着墨书咽喉掠过。她盯着昔日侍女,声音冷得像冰:我母亲临终前烧毁的书信,到底藏着什么
是崔尚书与废太子走私军械的账册!墨书被护卫按在地上,仍挣扎着嘶吼,你母亲发现后想揭发,被崔尚书灌了毒酒!裴既明当年是废太子的暗卫,全程参与了灭口!
崔令仪握剑的手剧烈颤抖,腕间银钏撞在剑鞘上,发出细碎的哀鸣。她看向裴既明,那人正低头用帕子擦拭指尖的雪水,仿佛墨书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她说的是真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
裴既明抬眸,眼底终于有了波澜:崔夫人确实发现了走私之事,但毒酒是废太子派人送的。我赶到时,她只剩最后一口气,托我保管账册,还说……他顿了顿,声音低哑,还说让你永远别卷入这些肮脏事。
那账册呢
在我书房暗格里。裴既明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她,凭这个能打开。
崔令仪接过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竟比雪粒更寒。她忽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破庙里回荡,带着说不出的悲凉:所以你帮我扳倒赵嵩,帮我三哥上位,全是因为欠我母亲的情分
不全是。裴既明看着她鬓边的珍珠流苏,那是当年他在崔夫人灵前捡到的,偷偷藏了五年,我欠她的,早已还清。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句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崔令仪心口发疼。她转身冲出破庙,任凭雪花落满肩头。原来那些看似平等的交易,从一开始就藏着她看不懂的深情,而这份深情背后,竟浸满了至亲的鲜血。
回到崔府,父亲正在书房等她,桌上摆着一壶毒酒,与墨书描述的一模一样。你都知道了崔尚书苍老了十岁,鬓角白发在烛火下格外刺眼,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当年若不依附废太子,崔氏早就被其他世家吞了。
所以母亲就该去死崔令仪的剑指着父亲咽喉,泪水终于决堤。
她太天真了!崔尚书猛地拍案,朝堂之上哪有干净的路你以为裴既明真心帮你他是想借你的手铲除所有知情者,最后连你一起灭口!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甲胄碰撞声。裴既明带着禁军包围了崔府,火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他站在窗台上,藏青常服在火光中泛着冷光:崔尚书,陛下有请。
崔尚书突然抓起毒酒灌进嘴里,倒在地上前死死盯着女儿:别信他……
崔令仪看着父亲七窍流血的模样,又看向窗外那个身影,突然明白自己从始至终都是枚棋子。裴既明利用她扳倒赵嵩,利用她查清母亲死因,最终是为了彻底铲除崔氏这个隐患。而她,竟在这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里,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三日后,中秋宫宴。皇帝刚端起酒杯,就见丞相捧着账册冲进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裴既明藏匿废太子余党,还私藏军械账册,意图谋反啊!
裴既明站在殿中,神色平静得反常。崔令仪按事先约定站出来,指尖却在袖中攥紧了那枚玉佩——她昨夜潜入相府暗格,找到的不仅有账册,还有一封裴既明写给她的信,字迹与当年母亲遗物里的便条如出一辙。
陛下,账册是真的,但并非裴相私藏。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这是臣女父亲与废太子的罪证,裴相一直在暗中收集,只为今日呈给陛下。
丞相愣住了,随即厉声反驳:你胡说!我有证人!
殿门被推开,影戴着枷锁走进来,他是龙门镖局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墨书的兄长。草民能证明,当年参与灭口的,还有崔尚书的贴身护卫!
局势瞬间逆转。皇帝看着账册上的血迹,又看看裴既明,突然拍案:将崔氏余党全部拿下!裴既明护国有功,赏!
崔令仪望着裴既明,那人正朝她看来,眼底似乎有感激,又藏着更深的东西。她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原来他让她指证父亲,是为了保她一命——按照律法,揭发至亲者可免连坐。
宴席散后,崔令仪被丞相堵在宫墙下。老狐狸手里捏着半枚虎符,那是从崔尚书尸身上搜出的:这是调兵符的一半,另一半在你身上,对不对交出虎符,我保你活命。
你怎么知道崔令仪后退半步,后背抵住冰冷的宫墙。
裴既明早就告诉我了。丞相笑得阴鸷,他说你最在意崔氏荣耀,一定会用虎符换全族性命。
崔令仪如遭雷击,原来最后一步棋,是要用她的命来收官。她看着远处裴既明被百官簇拥的身影,突然明白那封信上的字迹为何眼熟——母亲当年教过他写字,那些温润如玉的表象下,藏着的是比寒冰更冷的算计。
城楼上的鼓声突然响起,那是禁军换防的信号。丞相步步紧逼:交出虎符,否则崔氏满门抄斩。
崔令仪摸出怀中的虎符,月光照在上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她忽然笑了,将虎符狠狠掷向城墙下的深渊:想要自己去捡!
丞相气急败坏地挥手:抓住她!
护卫们蜂拥而上,崔令仪却转身冲向城楼。她要在被抓住前,再看一眼那个让她甘愿入局的人。
裴既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向城楼。四目相对的刹那,崔令仪看到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慌乱,看到他推开人群疯了一样冲过来。
裴既明!她站在城楼边缘,裙裾在风中猎猎作响,你欠我母亲的,欠我的,这辈子都别想还清!
崔令仪的脚尖站在时,浅紫裙裾被风猛地掀起,像一片被骤雨打落的紫藤花瓣,在夜色里划出轻盈却决绝的弧。
她下意识垂眸,看见鬓边那串同色流苏正簌簌坠落,珍珠撞在城砖上弹起,又跌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那是去年生辰,她亲手挑的料子,总说浅紫像没被晒透的春阳,衬得人眉眼都软些。
纵身跃下的瞬间,她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雪夜。少年裴既明跪在崔夫人灵前,接过那枚刻着仪字的发簪,红着眼眶说:我会护着她,用一辈子来还。
下坠的风灌进领口,带着城墙砖缝里陈年的尘土气。她听见自己裙角扫过城垣青苔的轻响,腕间银钏因失重而剧烈晃动,铃音碎在风里,像极了幼时母亲在紫藤架下教她念诗的调子。
视野里,裴既明冲破禁军的身影越来越小,他藏青袍角被风扯得猎猎作响,素来稳当的手指正徒劳地向前伸,指节泛白如霜。
令仪——!
他的声音撞在城砖上弹回来,已辨不出原有的语调。崔令仪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母亲遗物,找到半块染着浅紫汁液的丝帕,是当年母亲为她染流苏时蹭的。
那时母亲笑着说:颜色浅些才好,藏得住心事,也留得住暖意。原来有些暖意,注定要随着坠落的身体,一起摔进尘埃里。
离地面越来越近,她看见墙根处蜷缩着的乞丐猛地抬头,看见卖糖画的老汉惊得打翻了担子,糖浆在青石板上漫开,像一滩凝固的琥珀。
浅紫裙裾在急速下坠中绷得笔直,布料上暗绣的缠枝纹被风撑开,恍惚间竟像极了崔府那架年年盛放的紫藤。
剧痛炸开的前一瞬,她最后望了眼天边的月。
月光落在她浅紫的裙角,映出一点转瞬即逝的银辉,像母亲当年落在她发间的吻,轻得,却又重得,足以压垮半生的算计。
身体撞上青石板的刹那,她听见骨头碎裂的闷响,比雪落还要轻。浅紫裙裾先是猛地一震,随即被从身下涌出的血浸透,那抹她偏爱的浅紫像被泼了浓墨的宣纸,迅速晕开暗沉的红。
血珠顺着石板的纹路蔓延,绕过砖缝里嵌着的半片枯叶,漫过那枚摔断的银钏,在月光下泛着粘稠的光,像一条无声游走的红蛇,将她与这冰冷的城墙根,紧紧缠在了一起。
城楼上的裴既明突然没了声音。他站在垛口边,望着下方那片被血染红的浅紫,藏青袍角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抬手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只有那轮圆月依旧悬在天边,静静照着青石板上蔓延的红,照着那抹渐渐被吞噬的浅紫,仿佛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戏
裴既明跪在青石板上,任由血漫过他的靴面,浸透他的衣袍。他没有哭,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不断扩大的红,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骨子里。
他的手指颤抖着,想要合上她的眼睛,却又怕惊扰了她。那双眼睛,曾经充满了算计和警惕,也曾有过片刻的温柔和迷茫。此刻,它们静静地睁着,望着天边的月,仿佛还在思考着什么。
令仪,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赢了,你把我也算计进去了。她的眼神锐利,言辞犀利,毫不犹豫地抛出了她的筹码。那时,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利用她,却没想到,一步步深陷的,是他自己。
他想起他们在水榭的夜谈,她谈及崔氏的未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想起她在破庙的质问,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想起她在宫宴上的从容,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透她。
她的算计,她的隐忍,她的牺牲,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消息传回崔府时,老管家正跪在祠堂前,用布擦拭着崔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听到小姐跳了城楼几个字,他手里的布啪地掉在地上,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小姐这是……用自己的命,给崔家换了条活路啊。
祠堂里供着的崔氏家训在香烛中微微颤动,那上面荣辱与共四个金字,此刻看来竟带着刺目的红。
谁都知道,崔令仪这一跳,不仅是断了丞相拿捏崔氏的把柄,更是用自己的死,给了裴既明一个不得不护住崔家的理由——她算准了他那点藏不住的真心,会成为崔氏最后的屏障。
三日后,崔令仪下葬。没有按县主之礼,只用了一口素木棺,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没干的泪。
送葬的队伍里,崔家三哥穿着京畿卫统领的铠甲,腰杆挺得笔直,却在棺木入土时猛地跪下去,一拳砸在地上:是我没用,让妹妹替我扛了所有……
裴既明站在一旁,忽然想起她曾说崔家的荣耀,不该压在男人肩头。
那时她坐在紫藤架下,手里绣着崔氏的族徽,阳光透过花叶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后来,京城里渐渐忘了那个会在朝堂上与裴相唇枪舌剑的崔氏嫡女,只记得有个姓崔的女子,为保家族荣辱,从城楼一跃而下,成了说书人口中烈女的主角。
有人说她傻,为了腐朽的家族赔上性命;也有人说她精,算准了裴既明会护着崔家,用一条命换了全族平安。
只有裴既明知道,她什么都没算。
那日城楼上,她掷向深渊的不仅是虎符,还有她藏在浅紫裙裾下的软肋——她怕他真的对崔家下手
怕那些无辜的族人成了权力博弈的牺牲品,更怕自己再看一眼他冲过来的身影,就会舍不得跳下去。
选了用纵身一跃,斩断崔氏与朝堂的最后牵连;选了用血肉模糊,换崔家三百余口的苟活
选了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告诉他什么叫荣辱——那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比性命更重,比情爱更沉。
送葬时,裴既明没去。
他在城楼上站了整整一日,手里捏着那枚从石板缝抠出的珍珠。
风从城墙外吹进来,带着江南的水汽,恍惚间竟有紫藤花的香气。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雪夜,崔夫人临终前抓着他的手,将这枚珍珠塞进他掌心:我家令仪,最是重情分,别让她被家族的担子压垮了。
他终究是没护住她。
后来崔家果然被从轻发落,三哥卸了京畿卫的职,带着族人回了江南。离京前,那汉子捧着一杯酒跪在相府门前,声音嘶哑:相爷,舍妹她……不恨您。
裴既明没开门,只是对着门内的紫藤花架举杯,酒液洒在青砖上,像极了那日城楼下的血。
再后来,京城里没人再敢提崔令仪的名字。
裴既明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案头总摆着两样东西:半枚断裂的银钏,有幅没完成的紫藤花图。
画里的花总带着三分蔫,像被霜打过,却偏有一朵开得格外烈,
浅紫的花瓣上沾着点说不清的红,像极了那个纵身跃下城墙的女子——用性命护住了家族的荣辱,也在他心上,刻下了永不褪色的血痕。
那个纵身跃下的女子,是他算尽天下后,唯一不想输掉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