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的码头,晨雾还未散尽时,我已坐在新落成的绳铺里编绳。
木窗推开着,海风带着咸湿气息漫进来,卷动案上散落的彩绳。
绳铺的招牌是陆衍亲手做的,黑檀木上刻着
“绾绳居”
三个字,边角缠着一圈红绳。
那是他学了半个月才编好的平安结,歪歪扭扭,却被我珍而重之地钉在门楣上。
“绾绾,陆明那小子又来讨姻缘绳了。”
陆衍推门进来时,手里提着个食盒,
“说海关的苏干事嫌上次编的绳结太素,要加两颗珍珠。”
我笑着抬头,看他将食盒里的海鲜粥摆到案上。
阳光透过他身后的木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手腕上那道为我挡刀留下的疤痕,此刻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上一世我从未想过,码头的晨光里,会有这样一个人,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
将粗粝的生活过成细腻的绳结。
“告诉他,珍珠得用南海珠才灵验。”
我拈起一根金线,往绳结里穿,
“昨天老渔民送来的贝壳里刚取的,让他自己来挑。”
陆衍挨着我坐下,指尖轻轻拂过我膝头的薄毯。
骨髓移植很成功,但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
他总说要给我换张软榻,却被我拒绝了。
这张藤椅是用当年救陆明的续骨绳废料编的,带着淡淡的灵气,比任何名贵家具都让我安心。
“对了,厉家老宅的博物馆开馆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他们想把那枚传家玉佩当展品,我让人捐了别的物件换下来了。”
我编绳的手顿了顿。那枚玉佩,承载了两世的恩怨,如今想来只剩冰凉。
“扔去海里了?”
“埋在码头那棵老榕树下了。”
陆衍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
“老渔民说,榕树能镇邪,让它永远别再出来作祟。”
正说着,陆明一瘸一拐地冲进来,手里挥舞着张红帖:
“绾绾姐!苏干事答应了!这是请帖,让你和哥务必去喝喜酒!”
他腿上的续骨绳早已取下,但走路仍有些微跛,
却比上一世彻底瘫痪的模样,好上了千倍万倍。
“知道了,到时候给你编对鸳鸯结当贺礼。”
陆明欢天喜地地跑了,陆衍却从身后拥住我,下巴抵在发顶:“那我们呢?”
我回头看他,正对上他眼底的认真。
码头的风卷着海桐花香涌进来,吹动他耳后的碎发。“等你学会编同心结再说。”
他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锦盒。
里面没有戒指,只有根红绳,绳上编着两个交错的船锚,锚链处还嵌着颗细小的蓝宝石。
是从他珍藏的旧船票上拆下来的,据说那是他第一次出海时的凭证。
“我学不会太复杂的,”
他耳根发红,声音却很稳,
“但这根绳,我编了三个月。设计师说,两个船锚交错,就是‘生死不离’。”
我笑着伸出手,看他将红绳系在我的手腕上。
绳结贴合着皮肤,传来暖暖的温度,像他掌心的触感,
像码头永不熄灭的灯塔,像往后漫长岁月里,再也解不开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