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焚画那天他下跪 > 第一章

火。
烈焰的腥甜气息,混合着松节油和百年画布燃烧的独特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我的咽喉。
我赤着脚,站在私人美术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手里握着一枚滚烫的Zippo打火机。
我的面前,是文森特·梵高的《加歇医生肖像》。
市场估值,十亿人民币。
这是傅藏舟的骄傲,是他庞大艺术品帝国皇冠上的主钻石。
现在,这颗钻石正被橙红色的火焰舔舐,加歇医生忧郁的脸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片卷曲的黑色灰烬。
苏烬!!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几乎要穿透三层夹胶的防弹防火玻璃。
傅藏舟,我名义上的丈夫,这座艺术囚笼的主人,正疯狂地用拳头捶打着玻璃墙。他那张永远冷静自持、仿佛用算法构建的英俊脸庞,此刻写满了惊骇与狂怒。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我在献祭。
献祭这幅画,献祭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也献祭我自己——他最完美、最听话的藏品。
火焰升腾,映得我苍白的脸颊一片绯红。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角的弧度,一定是疯狂而美丽的。
傅藏舟还在嘶吼,用脚踹,用身体撞,那块能抵御子弹的玻璃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警报声、消防系统的喷淋声、外面保镖们的惊呼声,交织成一曲混乱的交响乐。
而我,是这曲混乱的指挥家。
我缓缓举起手,对着玻璃外的他,轻轻摇了摇。
像在告别。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曾无数次在拍卖场上,用一个眼神就决定数亿资金流向的眼睛,此刻,终于染上了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然后,他做了件,比焚烧十亿名画更让我震惊的事。
他,傅藏舟,这个视尊严如生命、连领带的褶皱都不能容忍的男人,对着我,缓缓地,双膝跪地。
咚。
额头与坚硬的玻璃墙,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
小烬……他的声音透过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卑微的哀求,我错了……你出来……求你……
咚。
又是一下。
别烧了……把火灭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咚。咚。咚。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在我的神殿外,磕头认错。
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下,在那片昂贵的玻璃上,蜿蜒出一条刺目的红。
我的心,被这红色狠狠地刺痛了。
迟了。
傅藏舟,一切都太迟了。
如果这个头,是在我求你卖画救我弟弟时磕的;如果这句我错了,是在你称那幅莫奈为亲儿子时说的……或许,我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烈焰终于吞没了整幅画,只剩下漆黑的画框,在无力地燃烧。
成了。
我松开手,打火机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结束时,玻璃墙的一侧,被保镖用破拆锤砸开了一个缺口。
傅藏舟像一头疯了的野兽,不顾飞溅的玻璃碎片,从缺口里挤了进来。
他冲向的,不是那堆价值连城的灰烬。
他冲向了我。
在浓烟和水雾中,他一把将我死死地抱进怀里,那力道,几乎要将我的骨头勒断。
你烧得好……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烧得好……
他收紧手臂,用下巴蹭着我被烟熏得脏兮兮的头发,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一句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只要你在……你才是真迹。
2
一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傅藏舟,也是在这间私人美术馆。
那时,我还不叫傅太太,我是苏烬,一个靠修复古画为生的手艺人。
我弟弟苏明,被诊断出罕见的血液病,唯一的生机,是去美国做骨髓移植和靶向治疗。费用,三百万。
我卖掉了父母留下的老宅,凑了一百五十万,还差一半。那一半,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就在我走投无路时,傅藏舟通过一位业内前辈,找到了我。
他请我修复一幅在运输中意外受损的宋代《枯木怪石图》。画作的绢本已经脆化,稍有不慎,就会碎成粉末。全世界,敢接这个活的,不超过三个人。
而我,是其中最年轻,也是要价最低的一个。
修好它,我给你三百万。傅藏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为什么是我我问。
他转过身,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英俊,但没有温度,像一座用大理石精心雕琢的塑像。他的目光,在我那双布满薄茧、沾着颜料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因为,你的手,很稳。他说,也因为,你很需要钱。
他调查过我,像评估一件待收购的艺术品一样,评估了我的价值和风险。
我没有选择。
我签下了那份修复合同。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吃住都在这间美术馆的修复室里。我像一个古代的画奴,用一根根蚕丝,一点点地,将那幅濒死的古画,从时间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画修复完成的那天,傅藏舟来了。
他戴着白手套,拿着放大镜,仔細地检查着画面的每一寸肌理,眼神专注而挑剔,像在审视一件完美的工业品。
很好。他放下放大镜,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赞许,苏小姐,你的技艺,名不虚传。
他让助理,当场把三百万的支票给了我。
我看着那串数字,攥紧了手心,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傅先生。
不必。他淡淡地说,这是一场公平交易。
我以为,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
没想到,在我准备离开时,他叫住了我。
苏小姐,他看着我,提出了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条件,有没有兴趣,换一种方式,继续我们的‘交易’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嫁给我。他言简意赅,像在宣布一项收购案,做我的妻子,成为这座美术馆的女主人。你的任务,就是维护我所有的藏品。作为回报,我负责你弟弟后续所有治疗的费用,直到他痊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嫁给他
嫁给这个只见过几面、冷得像冰的男人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
因为,我需要一个专属的、顶级的修复师。而你,需要一个稳定的、长期的饭票。他的逻辑,简单,粗暴,却又无可辩驳,婚姻,是性价比最高的一种契约。你省去了到处找活的麻烦,我省去了每次都要和你谈价钱的流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我对你的技艺,最高的赞美。
我看着他那张毫无感情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不是在求婚。
他是在,给我一份终身的劳动合同。而合同的名字,叫婚姻。
我没有立刻答应。
我回家,看着病床上,因为化疗而掉光了头发,却依然对我微笑的弟弟,我明白了。
我没有资格,谈论尊严和爱情。
我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来留住我唯一的亲人。
三天后,我给了傅藏舟答复。
我们在民政局领了证,没有婚礼,没有宾客,甚至没有交换戒指。
我成了傅太太,也成了他口中那个,没有名字的画奴。
我搬进了他的世界,一座用金钱和艺术品堆砌的、华丽的囚笼。
他给了我一张没有额度的黑卡,给了我这栋别墅的居住权。
但同时,他也给我立下了规矩。
我不可以随便外出,不可以带朋友回家,不可以干涉他的任何商业决策。
我的世界,只有这一方天地,和这些不会说话的、价值连城的画。
他很忙,经常满世界地飞,去参加各种拍卖会。我们之间,更像是雇主和雇员。
唯一的温存,只在深夜。
他会回到我们的卧室,用一种近乎仪式的、精准的力道,占有我。没有亲吻,没有前戏,只有最原始的律动。
结束后,他会立刻去浴室,将自己清洗干净,仿佛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我常常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我告诉自己,苏烬,这只是一场交易。
直到,我发现,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我会因为他出差前,给我带回的一支修复专用的画笔而欣喜;会因为他难得在家吃饭,而精心准备一桌他爱吃的菜;会因为他看画时,偶尔投向我的一个眼神,而心跳加速。
我可悲地,爱上了我的买主。
我开始奢望,奢望他也能用看那些画的眼神,看我一眼。
那种,混杂了痴迷、占有和珍爱的眼神。
但没有。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清晰地划分了等级。
而我,和这些画,显然,不在一个等级上。
尤其是,那幅梵高的《加歇医生肖像》。
那是他所有藏品中的王。他把它安置在美术馆最核心的恒温恒湿展厅里,用最顶级的安保系统保护着。
他甚至,不允许我碰触它。
这幅画,不需要修复,它很完美。他曾这样对我说,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它的价值,在于它的脆弱和真实。任何人为的干预,都是对它的亵渎。
那时我还不懂,他这句话,也是在说给我听。
在他眼里,我这个修复师,存在的意义,就是干预。
而他,傅藏舟,只爱完美和真实。
3
转机,或者说,让我彻底陷入深渊的,是两个月后。
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验孕棒上出现两条清晰的红线时,我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惶恐。
一个孩子,一个由我和傅藏舟共同创造的生命,这是否会改变我们之间那份冰冷的契约
他,会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吗
我揣着这份不安,等了他三天。
他从日内瓦的拍卖会回来,风尘仆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小烬,过来。他脱下外套,对我招了招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拉着我,走到客厅的保险柜前,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
柜门打开,里面,是一幅被层层保护起来的油画。
莫奈的《睡莲》。他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画捧出来,像在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我赢了。我从纪兰亭手里,把它抢过来了。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他痴迷地看着那幅画,喃喃自语:完美……这才是生命……这才是我的……亲儿子。
亲儿子。
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冰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下意识地,将手,护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真正的生命。
而他,却对着一幅画,喊出了亲儿子。
我准备好的所有话,在这一刻,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在他心里,连我们未出生的孩子,都比不上一幅画。
藏舟,你回来了一个娇媚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我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拎着一只爱马仕的包,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是纪兰亭。
傅藏舟的死对头,也是,我从财经杂志上,看到过的、和他传过无数次绯闻的女人。
你怎么来了傅藏舟看到她,微微蹙眉,但并没有赶她走。
我输了,自然要来看看,我的‘儿子’,在新家过得好不好。纪兰亭的目光,在《睡莲》上流连了片刻,然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哟,傅太太也在啊。她夸张地笑了笑,藏舟,你这个习惯,还真是没变。总喜欢把最得力的工具,放在家里。
傅藏舟的脸色,沉了下来:纪兰亭,注意你的言辞。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纪兰亭走到我面前,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划过我的脸颊,苏小姐,是吧我听说过你。修复界的神之手。不过……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工具,当久了,会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主人了别忘了,再完美的赝品,也成不了真迹。
赝品。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所有不安的阀门。
是啊,我算什么呢
一个用婚姻契约捆绑的工具,一个他庞大收藏帝国里,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零件。
一个,赝品。
那天,纪兰亭是怎么走的,她和傅藏舟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全都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我回到房间,将那根验孕棒,扔进了马桶,冲得一干二净。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视他为无物的家庭。
我不能让他,从一出生,就被贴上不如一幅画的标签。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然后,离开傅藏舟,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牢笼。
4
我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每一次,当我预约好手术,准备出门时,腹中那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悸动,都在无声地挽留我。
那是我和这个世界,最亲密的连结。
我开始拖延,一天,又一天。
我骗自己,等傅藏舟下次出差,我就去。
等这个项目忙完,我就去。
就在我的犹豫和懦弱中,一个电话,将我所有的退路,都斩断了。
是医院打来的。
苏小姐吗你弟弟苏明,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情况很危险,需要立刻进行二次手术。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冲到医院,看着重症监护室里,全身插满管子,奄奄一息的弟弟,我的世界,崩塌了。
医生告诉我,二次手术的费用,比第一次更高。因为需要用到一种全新的、还在临床试验阶段的进口药。
费用,五百万。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
五百万,我到哪里去弄这笔钱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傅藏舟。
我冲回家,第一次,没有敲门,就闯进了他的书房。
他正在和一个海外的基金经理开视频会议。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对屏幕那边的人说了一句稍等,然后按下了静音。
什么事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悦。
我弟弟……他快不行了!我语无伦次,抓着他的胳膊,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需要钱,需要五百万做手术!藏舟,求你,你帮帮我!
他听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一根根地,掰开了我紧抓着他的手指。
冷静点,苏烬。
我很冷静!我哭喊道,我只要五百万!你可以卖掉一幅画!就那副……那副德加的《舞女》,上次佳士得的估价,就超过了一千万!只要卖掉它,我弟弟就有救了!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幅《舞女》,我准备将它纳入明年的艺术品信托基金计划里。现在卖掉,会打乱我所有的部署。他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苏烬,你要分清主次。任何藏品,没到最佳的抛售时机,都不能动。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将我彻底打入地狱的话。
包括你。
包括你。
原来,在他眼里,我和那些画,真的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他的藏品,都需要在他设定的、最佳的时机,才能发挥价值。
我的弟弟,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的商业部署面前,一文不值。
傅藏舟……我的声音,因为绝望而嘶哑,那是一条人命啊……
苏烬,他看着我,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那种对无知者的怜悯,你要学会接受现实。艺术,是永恒的。而人,不是。
艺术是永恒的,而人,不是。
好。
好一个,艺术是永恒的。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曾痴迷过的、英俊的脸,突然笑了。
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不再求他,不再哭喊。
我只是,平静地,站直了身体,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我知道,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彻底地,枯萎了,死去了。
回到房间,我做了一件事。
我给我那个在业内德高望重的前辈,打了一个电话。
王老师,您上次说,中东那位萨勒曼王子,一直在打听梵高《加歇医生肖像》的下落,对吗
是啊,小烬,怎么了
您帮我联系他。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告诉他,三个月后,让他来中国。我会给他一个,得到那幅画的机会。
一个,独一无二的机会。
5
火灾后的第二天,我成了整个申海市的名人。
十亿名画付之一炬,收藏大亨傅藏舟疑遭妻子报复。
巨大的标题,占据了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
我疯了的消息,和我烧毁的,是梵高真迹的消息,像病毒一样,在整个上流社会蔓延。
而我,正坐在那栋被我亲手献祭过的美术馆的废墟里。
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傅藏舟,就坐在我对面。
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贴着一块纱布。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眉宇间的疲惫和憔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被熏得漆黑的桌子。
桌子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份,是被大火燎去了边角,但核心内容依然清晰的股权转让书。
另一份,是同样被熏黑,封口处却带着一抹干涸血迹的遗嘱。
律师,就坐在我们旁边,脸色凝重。
傅太太,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艰难地开口,根据这份由傅先生亲笔签名,并经过公证的遗嘱。在他发生意外或死亡的情况下,他名下包括所有艺术品、不动产、以及傅氏集团的全部股份在内的个人资产,都将由您一人继承。
我的手,微微一颤。
而且,律师顿了顿,拿起那份股权转让书,这份转让书的签署日期,是火灾发生前的一周。也就是说,在您……烧毁那幅画的时候,从法律意义上来说,那幅画,已经是您的个人财产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在烧我自己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傅藏舟。
他正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海。
傅先生的血迹,是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得像砂纸。
律师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这份遗嘱,是在傅先生咳血的情况下,紧急签下的。我们当时,就建议他立刻住院……
咳血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我想起来了。
就在我求他卖画救弟弟的前几天,我好像,是看到过他用手帕捂着嘴咳嗽,手帕上,似乎有一点红色。
当时,我以为是我眼花了。
为什么我看着傅藏舟,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把一切都给我
为什么,在我把你伤得体无完肤之后,还要坐在这里,平静地,告诉我这一切
因为,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它们本来,就该是你的。
我听不懂!
你会懂的。他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外面冷,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讽刺。
我被他半强迫地,带离了这片灰烬之地。
我回头,看着那座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美术馆,只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醒不来的噩梦。
6
我被傅藏舟,带回了市中心那栋顶层复式豪宅。
这里,是他的另一个巢穴,一个比半山别墅,更私密,更无法逃离的地方。
从今天起,你住在这里。他把我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软禁。我冷冷地看着他。
是照顾。他纠正道,你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需要确保,你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我笑了,笑得凄凉。
傅藏舟,你毁了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又想扮演一个深情的丈夫吗
我毁了你什么他蹙眉。
我的手。我举起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能让枯萎的艺术品,起死回生。而现在,它们只是一双,会放火的、罪恶的手,我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楚。
他走上前,想要握住我的手,被我厌恶地躲开了。
别碰我!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接下来的几天,我真的像一只被囚禁的金丝雀。
他请了最好的营养师和心理医生,每天准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但他自己,却很少出现。
他似乎,比以前更忙了。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我睡着了,他还没回来。我醒了,他已经走了。
我以为,他是在处理公司因为我的发疯,而引起的烂摊子。
直到那天晚上。
我起夜喝水,经过他的书房,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亮。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书房里,没有人。
但他的电脑,还亮着。
屏幕上,是一封刚刚写完,还未来得及发送的邮件。
收件人,是美国那家医院的血液病专家。
邮件内容,是关于我弟弟苏明的病情咨询,附上了详细的病例报告,和我根本看不懂的各种数据分析。
邮件的最后,傅藏舟用英文写道:
……钱不是问题。无论花多少代价,请务必使用最好的药物和治疗方案。我只有一个要求:让他活下去。
我的大脑,像被重锤,狠狠地击中。
他……他一直在关心我弟弟的病情
那他为什么,那天要那么冷酷地拒绝我
就在我震惊得无以复加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书房的休息室里传来。
是傅藏舟的声音。
那咳嗽声,压抑,痛苦,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我猛地推开休息室的门。
借着书房透进来的光,我看到,傅藏舟正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沙发,一手死死地捂着嘴。
鲜血,从他的指缝里,不断地涌出来,滴落在他身前的地毯上,开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
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想站起来,想掩饰,但身体的剧痛,让他再次跌了回去。
我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移动。
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份,带着血迹的遗嘱。
7
你……到底怎么了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傅藏舟没有回答我,他只是靠在沙发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
我冲过去,想扶他,却在他旁边的矮柜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份被随意放置的、来自顶级私立医院的体检报告。
名字,是傅藏舟。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报告。
上面的每一个医学术语,我都看不懂。
但我认识,那最后的诊断结论。
——胶质母细胞瘤,四期。
是脑癌。
最凶险,最无法治愈的那一种。
报告的日期,是三个月前。
也就是,在我发现怀孕,在他买下那幅《睡莲》之后不久。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
他拒绝卖画,不是因为冷酷,不是因为不在乎我弟弟的死活。
是因为,他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他要把所有的资产,都整合起来,建立一个最稳固的信托基金,留给我。
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铺好后路。
而我,我都做了什么
我在他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我烧毁了他最珍视的画,也烧毁了他对我,最后的一丝期望。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了那份薄薄的诊断书上。
告诉你,有什么用傅藏舟终于缓过来了,他靠在沙发上,自嘲地笑了笑,让你同情我可怜我苏烬,我傅藏舟,不需要。
所以,你就选择骗我看着我痛苦,看着我绝望,你很有成就感吗我失控地冲他喊道。
我没有骗你。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刻的疲惫和脆弱,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这一辈子,都在和数字、价值打交道。我以为,把全世界最贵的东西都给你,就是爱你。
我以为,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就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低下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小烬,我错了。
这句我错了,比那天在火场外,磕头说出的那句,更让我心痛。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和他鬓角,不知何时出现的银丝,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拧碎了。
那幅画……我哽咽着,问出了那个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那幅梵高,为什么你那么爱它……
爱他抬起头,看着我,凄然一笑,我不爱它。我甚至……恨它。
我愣住了。
你不是说,它很完美,很真实吗
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他缓缓地,说出了一个,足以颠覆整个艺术品收藏界的秘密。
那幅《加歇医生肖像》,是假的。
我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我研究过它无数次,它的笔触,它的油彩年代,它的画布纤维……都不可能是假的!
因为,傅藏舟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那幅画,是我画的。
在你嫁给我之前,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临摹了它。用一模一样的材料,一模一样的画法。
全世界,都以为我傅藏舟,在二十五岁那年,靠一笔神秘的投资,赚到了第一桶金。他们不知道,我的第一桶金,是靠卖掉梵高的真迹,换来的。
然后,我用我自己画的赝品,偷梁换柱,把它,捧成了我收藏帝国里,最耀眼的那颗星。
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需要一个故事。一个能让我迅速在收藏界站稳脚跟的故事。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自嘲,也因为……我嫉妒。
嫉妒
是。他看着我,眼神变得无比的深邃和……温柔。
我嫉妒那幅画,能被你,用那种眼神注视着。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那间修复室里。是在更早,在三年前,卢浮宫的一场修复展上。
你当时,就站在一幅残破的古典油画前,你的眼神,专注,痴迷,像在看着你的情人。
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也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所以,我把它捧得很高很高。我告诉全世界我有多爱它,我告诉你不准碰它。
我就是想让你,也嫉妒它。
苏烬,他伸出手,这一次,我没有躲。
他用他那冰冷的、沾着血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这一生,做过无数次交易。最成功的一笔,是用一幅梵高的真迹,换来了,走进你世界的机会。
而最失败的一笔……
他顿了顿,声音沙哑得,像在哭。
是拥有了你,却……弄丢了你。
8
傅藏舟的坦白,像一场海啸,摧毁了我认知里的一切。
我一直以为的情敌,那幅完美的、真实的、不可亵渎的艺术品,竟然是他亲手制造的、一个巨大的谎言。
而这个谎言的起点,竟然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出门。
我的脑子很乱。
爱,恨,欺骗,真相……所有的情绪,像一团乱麻,在我心里纠缠不休。
第二天,当我终于打开房门时,傅藏舟就守在门口。
他看起来,比昨天更憔悴了。
吃饭吧。他没有多问,只是轻声说。
餐桌上,摆着我最喜欢吃的小笼包和豆浆。
我们沉默地吃着。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什么怎么办
公司,还有……纪兰亭。我看着他,我烧了画,傅氏的股价大跌。纪兰亭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傅藏舟放下筷子,看着我,眼神里,有了一丝我熟悉的、属于那个商界帝王的锐利。
她不敢。
为什么
因为,我手里,有她所有的底牌。他淡淡地说,纪兰亭能在艺术品市场呼风唤雨,靠的不是眼光,是信息。她有一个秘密的团队,专门负责窃取各大拍卖行和收藏家的交易情报。这是行业内,最不能触碰的禁忌。
这些证据,足够让她身败名裂,从这个圈子里,彻底消失。
我愣住了。
你既然有她的把柄,为什么……还要看着她,在外面跟你作对
因为,他自嘲地笑了笑,某种程度上,我和她,是同一种人。我们都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没有了她,游戏会很无聊。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陌生又熟悉。
他偏执,疯狂,甚至有些变态。
但他的这份偏执背后,似乎又藏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孤独。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把这些告诉我
因为,游戏,该结束了。他看着我,眼神无比的认真,苏烬,我的时间不多了。在我走之前,我必须,清理掉所有的障碍。确保你,和我们的孩子,以后能安全。
我们的孩子。
他知道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你……
那天,你闯进书房,摔倒了。他轻声说,我送你去医院,医生告诉我的。
别怕。他看出了我的紧张,伸出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冷,却让我感到了一丝心安,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事。这个孩子,你想留,就留。不想留,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和他努力维持的镇定,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傅藏舟……

你……你恨我吗我问,我烧了你的画,毁了你那么多年的心血。
他笑了,那笑容,苍白,却温柔。
我刚才说了,我恨那幅画。
我应该谢谢你。他握紧我的手,是你,帮我,从那个我自己制造的谎言里,解脱了出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瞬间锁紧了。
是公司的紧急电话。他站起身,我出去接一下。
他走到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纪兰亭,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善罢甘甘休吗
我拿起了桌上的平板电脑,打开了财经新闻。
一条加粗的、红色的标题,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传傅氏集团创始人傅藏舟病危,华尔街资本巨鳄联合纪氏国际,正式启动对傅氏艺术品帝国的恶意收购!
新闻下面,配着一张纪兰亭的照片。
她站在华尔街的铜牛前,笑容明艳,志在必得。
我的血液,一寸寸地,变冷。
傅藏舟,又一次,对我撒了谎。
他不是有纪兰亭的底牌。
而是,他已经被纪兰亭,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自信,是……最后的托付。
阳台上,傅藏舟的电话,还没讲完。
我看着他挺拔,却又无比孤单的背影,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傅藏舟,你以为,游戏结束了
不。
现在,轮到我了。
9
傅藏舟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头痛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但他依然,每天按时去公司,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努力地,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而我,则开始了我自己的战争。
我联系了那位帮我处理遗嘱的律师,让他,以我的名义,向傅氏集团的董事会,递交了那份股权转让书。
消息传出,整个公司,都炸了。
一个烧毁了公司最重要资产的疯女人,竟然,成了公司最大的股东
我能想象,那些老谋深算的董事们,是何等的震惊和愤怒。
傅藏舟知道后,第一时间,冲回了家。
这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对我发火。
苏烬!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把股权书的复印件,狠狠地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现在公司的情况有多危险!你这么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是吗我平静地看着他,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刚刚好。
什么叫刚刚好他气得口不择言,你一个修复师,你懂什么叫资本运作,懂什么叫恶意收购吗纪兰亭会把你,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那也比眼睁睁地看着你,一个人去死,要好。我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怒火,在我的目光中,一点点地,熄灭了。
苏烬……
傅藏舟,你听着。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第一次,以一种平等的,甚至更强势的姿态,看着他,从今天起,这家公司,我说了算。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乖乖地,去医院接受治疗。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
第二,我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告诉全世界,你傅藏舟,是个骗子。你最引以为傲的梵高,是你自己画的赝品。到时候,别说公司,整个傅家,都会成为一个笑话。
我学着他当年的样子,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他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那眼神,震惊,错愕,最后,都化为了一抹,哭笑不得的无奈。
你……他指着我,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无赖。
跟你学的。我面无表情地说。
最终,他妥协了。
他住进了医院,接受了系统性的治疗。
而我,则以傅氏最大股东的身份,正式走进了那间,我曾经连踏入的资格都没有的,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
我面对的,是一个烂摊子。
纪兰亭的攻势,比我想象的更猛烈。她联合了华尔街的资本,从股价、舆论、核心业务等各个方面,对傅氏,发起了全面的绞杀。
董事会里,人心惶惶。一半的人,已经被纪兰亭收买,准备随时倒戈。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等着看我这个疯女人,怎么把傅藏舟几十年的心血,彻底葬送。
在我上任的第一天,董事会上。
一个老董事,倚老卖老地质问我:苏董,恕我直言。您打算怎么应对纪兰亭的收购据我所知,我们公司的流动资金,已经撑不过这个月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各位人精。
谁说,我要应对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的第一个决策,就是,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从即日起,无限期关闭傅氏旗下所有的美术馆和画廊,冻结一切艺术品的线上线下交易。并向法院,申请破产保护。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连那个一直对我忠心耿耿的,傅藏舟的特助,都震惊得站了起来:苏董!不可啊!这么做,等于自杀!
是吗我看着他,笑容不变,有时候,向死而生,才是唯一的活路。
我当然不是真的要破产。
我是在,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来打乱纪兰亭的节奏。
她想收购的,是一个完整的、正在运营的艺术品帝国。
而我,现在亲手,把这个帝国,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看你,还收不收购。
这个决定,在外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
连远在医院的傅藏舟,都打电话过来,质问我。
相信我。我只对他说了这三个字。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眼神,变得无比的坚定。
纪兰亭,你喜欢玩资本的游戏,是吗
好。
那我就用一种,你完全看不懂的,艺术的方式,来跟你玩。
我让你看看,什么叫,降维打击。
10
我的自杀式反击,确实起到了效果。
纪兰亭的收购计划,被迫暂停了。因为她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有明确价值的公司,而是一堆被冻结的、无法估价的死物。
资本是逐利的,更是厌恶风险的。
华尔街的盟友,开始向她施压。
但这,只是暂时的。
我知道,纪兰亭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用别的办法,来逼我就范。
我需要,在她找到新办法之前,打出我的第二张牌。
我让特助,以公司的名义,向全世界的媒体,发出了一封邀请函。
——傅氏艺术集团,将于下周一,在佳士得拍卖行,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私人拍卖会。
消息一出,再次引爆了整个行业。
所有人都好奇,在申请破产保护的关头,我到底要拍卖什么
难道,是要变卖傅藏舟的收藏,来偿还债务
纪兰亭,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她公开发言,嘲讽我:一个败家的女人,除了变卖家产,还能做什么傅藏舟一生的心血,真是所托非人。
我没有回应。
我就是要让她,这么认为。
拍卖会当天,佳士得的拍卖大厅,座无虚席。
全世界的顶级收藏家、艺术评论人、媒体记者,都聚集在了这里。
所有人都想看看,我这个疯女人,到底要上演哪一出。
纪兰亭,也来了。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裙,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像一个等待检阅战利品的女王。
晚上八点,拍卖会,准时开始。
我穿着一身素黑的裙子,亲自走上了拍卖台。
我没有拿拍卖槌,也没有拿拍品名录。
我只是,平静地,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众人各异的目光。
欢迎各位,来到今天的拍卖会。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我知道,大家很好奇,今天的拍品,到底是什么。
我笑了笑,对身后的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
两个工作人员,抬着一个用黑布盖着的、巨大的托盘,走了上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我缓缓地,揭开了黑布。
托盘上,没有价值连城的名画,也没有璀璨夺目的珠宝。
只有一个,用最顶级的,防弹玻璃定制的,密封容器。
而容器里,装的……
是灰烬。
是那幅被我亲手烧毁的,《加歇医生肖像》的,骨灰。
整个拍卖大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冲天的哗然。
疯了!她真的疯了!
拍卖骨灰这是对艺术,最大的侮辱!
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
纪兰亭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错愕的表情。
她显然,完全没有料到,我会玩这么一出。
我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只是,拿起麦克风,继续用我平静的声音说:
各位,你们没有看错。今天的拍品,就是它。
文森特·梵高,《加歇医生肖像》,1890年作品……的,遗骸。
它见证了一位天才的陨落,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疯狂,也见证了,一个女人,在绝望中,燃起的火焰。
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它的价值。
我看着台下,看着那些曾经,用金钱,来衡量一切的,所谓的精英。
有人说,它价值十亿。有人说,它一文不值。
而我认为,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的核心理念:
一件艺术品的价值,不应该,只由市场来定义。更应该由,它所承载的故事,和它能引发的思考,来定义。
所以,我决定,将这场商业拍卖,变成一场行为艺术。
它的起拍价,是一元。
每一次加价,都是一次提问。你可以问我,关于这幅画,关于傅藏舟,关于我自己,任何问题。
价高者,不仅能得到这件,独一无二的‘作品’。更能,得到一个,最终的,真相。
我看着第一排的纪兰亭,露出了一个,挑衅的微笑。
现在,拍卖,开始。
我将一场资本的围猎,变成了一场,对人性的审判。
纪兰亭,这个局,你,敢接吗
11
我的疯狂举动,像一枚深水炸弹,在平静的湖面,炸出了滔天巨浪。
整个拍卖大厅,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认为我是天才,有人认为我是疯子。
但毫无疑问,我成功了。
我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傅氏破产,转移到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哲学拍卖上。
一元!我出一元!一个前排的艺术评论家,第一个举起了牌子,我的问题是,苏女士,你烧毁这幅画时,到底在想什么
聚光灯,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看着他,坦然地回答:我在想,如果火焰,可以净化一切。那么,它是否,也可以,净化被价值所捆绑的,灵魂。
全场,一片寂静。
一百万!另一个收藏家举牌,我的问题是,傅藏舟先生,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病危了吗
是。我点头,没有丝毫隐瞒,他正在和死神搏斗。而我,是他的,铠甲。
我的坦诚,换来了一片抽气声。
而坐在第一排的纪兰亭,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她明白了我的意图。
我不是在拍卖。
我是在,开一场,我自己的新闻发布会。
我是在,用一种最文艺,最无法反驳的方式,塑造我自己的人设,争取舆论的同情。
她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一亿。纪兰亭终于举牌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的问题,很简单。
她站起身,火红的长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苏烬,你一个靠修复赝品,才能嫁入豪门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谈论艺术的灵魂
赝品。
她终于,把这个杀手锏,抛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和八卦,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如果我处理不好这个问题,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我看着她,笑了。
纪小姐,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工作人员说:请把,我们今晚的,第二件拍品,拿上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有第二件
工作人员,很快,就推上来一幅画。
那是一幅,署名是我恩师——当代水墨画大师,林文正的作品。
这……这不是林老先生的封笔之作,《江山无尽》吗不是一直在纪小姐手里吗台下有人认了出来。
纪兰亭的脸色,瞬间变了。
苏烬!你从哪里弄来的!
从哪里我笑了笑,自然是,从它应该在的地方,拿来的。
我走到画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拿起一瓶特制的化学试剂,泼在了画作的右下角。
你干什么!纪兰亭失声尖叫。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被试剂泼过的地方,原本的林文正的印章,竟然,慢慢地,溶解了。
露出了下面,一个隐藏的,小小的签名。
那签名,龙飞凤舞,赫然是——苏烬。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纪小姐,你刚才问我,有什么资格,谈论赝品。我拿着麦克风,走到脸色惨白的纪兰亭面前。
现在,我来回答你。
我最有资格。
因为,你纪兰亭,赖以成名的,这幅价值三亿的《江山无尽》,就是我,亲手画的赝品。
12
我的话,像一颗原子弹,在拍卖大厅,引爆了。
所有人都疯了。
记者们的闪光灯,几乎要将我的眼睛闪瞎。
纪兰亭,这位在艺术品市场,呼风唤雨的女王,此刻,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你……你胡说!她指着我,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这是林老先生,亲手卖给我的!有合同为证!
是吗我笑了笑,对大屏幕示意了一下。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我那位,早已因病隐退的恩师,林文正老先生。
他躺在病床上,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
……《江山无尽》,老夫此生,从未画过。视频里的林老先生,缓缓开口,当年,小女苏烬,为了筹钱给我治病,临摹了老夫的风格,画了这幅画。纪兰亭小姐,明知是赝品,却以极低的价格,从一个急需用钱的学生手里,买走了它。
然后,她利用老夫病重,无法发声的机会,伪造了交易合同,将这幅画,炒作成了老夫的‘封笔之作’,牟取了数十倍的暴利。
老夫今日,录下这段视频。只为,还我弟子一个清白。也为,让世人看清,某些人,在艺术的外衣下,是何等肮脏的嘴脸。
视频,播放完毕。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的目光,都从我身上,转移到了纪兰亭的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探究,而是,赤裸裸的鄙夷和唾弃。
纪兰亭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我知道,她完了。
在艺术品这个圈子里,最重要的,就是信誉。
而现在,她的信誉,已经彻底破产了。
这……这不是真的……是你们……是你们串通好了,陷害我!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就在这时,拍卖大厅的门,被推开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经侦警察,走了进来。
纪兰亭女士,我们接到举报,怀疑你涉嫌多项艺术品欺诈和洗钱活动。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纪兰亭,彻底瘫软在了地上。
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在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她经过我的身边,用一种怨毒的、不甘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
苏烬……我真是,小看你了。
彼此彼此。我平静地回视她。
这场战争,我赢了。
我不仅,保住了傅氏。
我更,以一种最彻底,最公开的方式,为我自己,正了名。
我不再是,那个依附于男人的画奴,不再是,那个只会修复赝品的手艺人。
我,苏烬,用我自己的方式,站了起来。
拍卖会,自然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我带着那瓶骨灰,和那幅,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署上我名字的《江山无尽》,回到了医院。
傅藏舟,就坐在病房里,通过直播,看完了全程。
他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有骄傲,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
你都知道了,是吗我走到他床边,轻声问。
我知道,我恩师的那段视频,一定是他,帮我弄到的。
他点了点头。
我早就,查清了纪兰亭所有的底细。他说,我只是……一直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你就不怕,我搞砸了
他笑了,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依然很冷,但很有力。
我怕。他看着我,坦然地说,但我更相信,我的妻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艺术家。
她能,让枯木逢春。
也一定能,让烬,重生。
13
纪兰亭的倒台,在艺术品市场,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地震。
她背后那张,用谎言和欺诈编织的资本网络,被连根拔起。
傅氏集团的危机,也因此,迎刃而解。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我和傅藏舟之间,也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谐的相处模式。
我会每天,陪他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
他会,拉着我的手,给我讲,他年轻时,在世界各地,捡漏、寻宝的趣事。
我们像一对,最普通的夫妻,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光。
但我们都知道,死神,从未走远。
他的身体,在化疗的折磨下,越来越虚弱。
他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落。
但他,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丝毫的痛苦。
他甚至,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那些搞行为艺术的,更像个艺术家了他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对我笑。
我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开始,疯狂地,翻阅各种医学典籍,咨询全世界最顶级的脑科专家。
我只想,能有奇迹发生。
哪怕,只是能让他,多留在我身边,一天,也好。
这天,我正在整理他的旧物,希望能找到一些,能让他开心的东西。
在一个尘封的箱子里,我发现了一本,很旧的速写本。
我翻开,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人像。
有街边的老人,有奔跑的孩童,有卢浮宫里的游客……
画风,青涩,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
这不像,是那个冷酷的,收藏家傅藏舟会画的东西。
我一页页地翻下去,直到,我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最后一页,画的,是一个女孩的侧脸。
她站在一幅油画前,眼神专注,痴迷,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那个女孩,是我。
是三年前,在卢浮宫里,那个还未被生活磨平棱角的,苏烬。
在速写画的旁边,还有一行,用钢笔写的小字。
她说,她想成为,像伦勃朗一样的修复师,用光,去点亮那些,被遗忘的角落。
而我,想成为,她的光。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原来,他不是,从我修复那幅《枯木怪石图》时,才认识我。
原来,在那么早,那么早以前,他就已经,把我,画进了他的速写本里。
也画进了,他的心里。
我拿着那本速写本,冲到了医院。
傅藏舟,正在午睡。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安详得,像一个孩子。
我坐在他床边,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我终于明白了。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价值。
他以为,拥有了世界上最贵的东西,就能,填补内心的空虚。
他以为,给了我世界上最贵的东西,就能,留住我。
可他不知道,他自己,才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那束光。
他醒了。
看到我通红的眼睛,和手里的速写本,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被你发现了。
傅藏舟,我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认真地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说:有。
我想,看你,再画一次画。
14
傅藏舟的愿望,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心中,那层厚厚的痂。
画画。
自从烧了那幅《加歇医生肖像》之后,这两个字,就成了我的禁忌。
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拿不起画笔了。
但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期待的、黯淡的眼睛,我,无法拒绝。
我让人,把画室,搬进了他的病房。
我支起画架,铺开画布,挤出颜料。
当我的指尖,再次触碰到,那些熟悉的色彩时,一种久违的、战栗般的感觉,从我的心底,升起。
你想让我,画什么我问他。
画我。他靠在床上,对我笑了笑。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看着他苍白,却依旧英俊的脸。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画不出来。
我无法,用画笔,去描绘,我爱的人,正在凋零的样子。
怎么了他看出了我的犹豫。
我……
苏烬,他打断我,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和坚定,你知道,一个艺术家,最伟大的作品,是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不是,画出最美的东西。
而是,有勇气,去直面,最真实的,甚至,最丑陋的东西。
比如,死亡。
画吧。他说,把我,当成你,最后的一件‘修复品’。
用你的画笔,把我,从这个,被病痛腐蚀的躯壳里,解放出来。
我的眼泪,滴落在调色盘上,和斑斓的油彩,融为一体。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了画笔。
我开始画。
我画他的眼睛,那双曾看遍世间珍宝,此刻,却只映出我一个人的眼睛。
我画他的嘴唇,那双曾说出最伤人的话,也说出最动人情话的嘴唇。
我画他的手,那双曾签下无数天价合同,此刻,却只想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画了很久,很久。
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他是一个,即将离去的病人。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我的画笔。
当我画下,最后一笔时,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美得,像一场,即将落幕的幻觉。
画,完成了。
画上的傅藏舟,没有病痛,没有憔悴。
他穿着白衬衫,坐在向日葵花田里,眼神,温柔,明亮,像我第一次,在卢浮宫的速写本里,看到的那样。
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
傅藏舟,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然后,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很像。他说,很像,我本来,应该成为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是在我的怀里,离开的。
他走得很安详。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苏烬,我收藏了一辈子……原来,最珍贵的……
他顿了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是亲手,毁掉它的感觉……
他终于,从对价值的执念中,解脱了。
他终于,懂得了我,焚画那天的,新生。
15
傅藏舟的葬礼,很简单。
没有媒体,没有商界名流。
只有我,和几个,他生前真正的朋友。
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他没有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了我的画里,活在了我的心里。
一个月后,我以傅氏集团的名义,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我没有,重开那些,能日进斗金的美术馆和画廊。
而是,成立了一个,非盈利的,艺术品修复与人道主义救援基金会。
基金会的资金,全部来自于,傅藏舟留下的,那个庞大的艺术品信托。
我们的宗旨,是为全世界,那些濒临损毁的文化遗产,提供免费的修复。
同时,也为那些,像我弟弟一样,因病陷入困境的家庭,提供医疗援助。
基金会成立那天,我们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展览。
展览上,没有一件,价值连城的藏品。
只有三样东西。
第一件,是我为傅藏舟画的,那幅最后的肖像。
第二件,是一个用玻璃容器装着的,黑色的灰烬。
第三件,是那份,被火烧去边角的,股权转让书。
我为这场展览,取名为——《真迹》。
在展览的前言里,我只写了一句话:
有些东西,只有在化为灰烬时,才得以永生。
那天,阳光很好。
我站在展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一个,不被价值定义,不被契约捆绑的,自由的生命。
一个,我和傅藏舟,共同创造的,独一无二的……
真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