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香火鼎盛的土地庙要拆。
疯老七这贱骨早该腾地方!陈员外指挥爪牙将蜷在庙角的老乞丐拖出。
挡陈爷的财路,砸!
木像被踹进火堆时,老乞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火舌吞没他最后的破袄。
当夜暴雨倾盆,庙后那株百年槐树流出血色树汁。
陈员外宅中传出一声非人惨嚎。
陈家独子从脚底开始,一寸寸变成灰白石头。
石瘟!是石瘟!恐慌蔓延全城。
我坐在城隍庙顶,捏碎手中最后一点温热骨灰。
下一个——
浊黄洪水冲破城门,吞没长街千具石雕。
雨幕中传来虚空低语:污吾香火金身……
该尔等以石为棺,代代承此天瘟!
午后毒日头白花花地砸在青石板街面上,蒸腾起一股混着马粪和尘土腥气的热浪。安平县城东头那间百年香火鼎盛的土地庙前,此刻却围满了人,粗布短打的、油头粉面的、抱孩子看热闹的,人头攒动,嗡嗡的议论声压过了树上的知了。人群目光的焦点,不是那间青瓦飞檐、只是漆色有些斑驳的庙宇,而是庙门前台阶下堆成小山似的物什——神案上常年供奉的瓜果牲醴早被人趁乱卷走,只剩下一块褪色的红布歪歪扭扭盖在上面,被风卷起一角,露出一角供盘冰冷的瓷光。更多的,是庙里被粗鲁扔出来的破烂家什:缺了腿的破板凳,散了架的矮柜子,豁了口的粗陶碗碟,散着一股浓重的霉馊和香灰的混合怪味。
两个穿靛蓝短褂、腰束黑带子的陈家护院,满头大汗地将最后一件东西——一尊半人高、漆皮剥落大半的木雕土地像——从黑洞洞的庙门里嘿呦一声架了出来。那木头像面孔模糊,衣饰拙朴,只依稀辨得手中捧着块模糊的福德正神木牌。它被粗手粗脚地架着,空洞的眼窝对着骤然亮得刺眼的日光,像在无声地问询。
木像咚的一声砸在杂物堆顶,腾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还磨蹭什么一个尖利得不耐烦的嗓音刮着所有人的耳膜。说话的正是此间主人,本地首富陈员外陈万山。他穿了身簇新的宝蓝团福绸袍,衬得那张肥白油润的脸更像刚出笼的大肉包子。他捻着稀疏的几根老鼠须,站在几步外一顶四人抬的凉棚小轿旁,身边还有个使唤丫鬟拿着大蒲扇呼啦啦给他扇着,小眼睛里射出两束精亮的光,上上下下扫量着这片即将归入他名下的宝地,嫌恶地指了指那堆垃圾,一堆破烂玩意儿!留着招蛆呢麻溜的!清出来空地,别耽搁了给黄老爷起新宅的好时辰!
护院得了令,更没顾忌,连踢带踹地把那土地像蹬下杂物堆。木像翻滚着,最后脸朝下扑在灰尘里,溅起一团更大的灰土。福德正神的木牌从中折断,滚到一旁。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吸气声,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忙不迭地合十双手,嘴唇哆嗦着念叨罪过。陈员外不屑地撇撇嘴。
就在两个护院要折返进庙里再搜刮一遍时,破庙黑洞洞的门槛里陡然响起一阵压抑的、喉咙被破布堵住般的嘶吼,嗬…嗬嗬…如同被逼到绝境的老兽,带着威胁,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愤怒和绝望!
紧接着,一个人影被从庙内阴影里狠狠搡了出来!
那是个老得看不出年纪的乞丐,瘦骨嶙峋得像是风一吹就能散架。一身烂成布条、油光锃亮污秽不堪的破袄几乎遮不住嶙峋的身板,散发着一股比太阳暴晒下的腐物更刺鼻的恶臭。花白蓬乱如枯草的头发胡子糊了满脸,只露出一双浑浊发黄、此刻却充血通红、死死瞪着的眼睛。他蜷在墙角,枯柴般的手臂死死抱着庙里最后半张破烂草席,另一只枯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爪,死死抠住冰凉的门槛条石,指甲缝里全是污垢,指关节捏得青白。
嗬……嗬……他喉咙里的风箱响得更加急促,目光越过护院和围观的众人,赤红地钉在陈万山那张油光水滑的脸上,像是要将那层肥油烧穿!
疯老七这贱骨!旁边有人厌恶地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还死赖在这破庙里当神汉呢
就是!熏得十里地都闻得见!陈老爷拆庙,早该把这脏东西轰出去喂野狗!
七嘴八舌的议论带着恶意的哄笑,像臭鸡蛋一样砸过来。
陈万山被那疯老七的眼神看得心尖莫名一颤,一股邪火腾地冒上来。他重重哼了一声,用捻须的手指向那蜷在门洞里、如同守着最后巢穴的老狼般的疯乞丐,拔高了尖利刻薄的调子:还不动手真等着他烂在里头搅黄了老子的风水大计他啐了一口,给老子把这把烂骨头架子扔远点!别污了爷新宅的地皮!没得沾了晦气!扔!
后两个字吐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两个护院彼此看了一眼,脸上也浮起不耐烦的戾气。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啐了一口在地上,骂道:疯狗!不识抬举!两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张开,看也不看就揪住了疯老七后颈那块油腻腻、早已板结成硬壳的破袄领子!
嗬——!疯老七全身猛地震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凄厉尖锐、几乎要把喉咙撕破的嘶嚎!他的身体爆发出病弱的野兽般最后的气力,猛地挣扎起来,枯瘦如柴的手臂疯狂地挥舞,想要抓挠、阻挡!另一只枯爪不顾一切地死死抠住门框,指甲在青石条上刮擦出刺耳的尖啸!
反了你了!另一个护院从侧面狠狠一脚踹在他蜷缩的背上!
砰!一声闷响!
疯老七干瘪的身体像被折断了脊骨的枯柴,猛地向前一弓!那口一直憋在喉咙里、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嗬嗬声被硬生生踹断!他抠着门框的手指被硬生生掰开,手背上凸出的骨节被粗糙的石头磨得皮开肉绽,留下几道乌黑的血痕!
揪住他后领的护院趁机发力!用力往上一提一甩!像扔一袋烂棉花般,将那轻飘飘、散发恶臭的躯体猛地向人群外、烈日暴晒的街心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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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疯老七重重摔在滚烫的青石板上,落地声沉闷而轻微,只是激起一圈细小的灰尘。他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离水濒死的虾米,不住地、剧烈地颤抖、抽搐。破碎的、意义不明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逸出,混着血沫。污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地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只有那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陈万山方向的浑浊眼睛,依旧亮得骇人,像是两簇烧穿油纸的地狱鬼火。
人群骚动了一下,几个胆小的妇人别开脸去。但大多数只是又退开了一步,空出更大一圈,脸上写满麻木、嫌恶和一丝看耍猴般的戏谑。
呸!那踹人的护院在破庙门口蹭了蹭鞋底的灰,对着蜷缩在尘土里的疯老七啐了一口浓痰,死狗!两人看也不再看地上抽搐的身影,转身,连同陈万山指挥的一个手持钉锤的仆人,迈步就闯进了空荡荡、只剩一地狼藉的土地庙。
庙堂里昏暗的光线下,空落落的破败神龛显得格外扎眼。灰尘和蛛网在残存的光束中飞舞。
愣着干嘛陈万山在轿子旁不耐烦地催促,扇子扇得更用力了,仿佛要把方才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不快扇走,他挥手指着那尊脸朝下扑在尘埃里的土地木像,抬过来!跟那些破烂一起点了!
仆人应声,和护院一起,抬起那笨重的木像。陈万山带来的管家早指挥家丁,在那片清出来的空地上,点燃了一个临时堆起的杂物堆。火折子点燃了干草,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那些朽木破布,很快燃起熊熊火光,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黑烟升腾起来。
木像被抬到火堆边。仆人依着吩咐,将它翻过来,正准备合力投入火焰。
就在它的木头面孔翻转朝天的一刹那——
蜷在几步外、滚烫石板上的疯老七,猛地抽搐了一下!原本浑浊发直的眼睛像是被这火光、或是那木像空洞的眼睛烫到,骤然回神!里面爆发出一种比刚才更强烈、更纯粹、足以撕裂灵魂的绝望和某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嗬嗬——!啊!!!他喉咙里破布撕裂般的嚎叫猛地拔高到凄厉绝伦的地步!不是威胁,不再是诅咒!而是一种纯粹的、彻底被碾碎什么东西般的惨痛哀鸣!那声音如此尖利嘶哑,完全不像人的腔调,听得人头皮炸裂,浑身寒毛倒竖!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猛地一扯!四肢骤然从蜷缩中爆发出扭曲的反弓!干瘪瘦小的身体竟从地上瞬间弹起!
如同一只被滚油泼到的、扑向火焰的飞蛾!
他不是扑向陈万山!不是冲向那点火的恶仆!
他那双枯瘦得只剩下筋骨的手爪,以匪夷所思的敏捷和力量,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决绝,不顾腾起的火焰灼烧皮肉的焦臭味,狠狠抓向火焰外围那尊即将被投入火堆的——土地爷木像的后心!那被陈万山嫌弃、被护院踢踹的木像!
拦住他!人群中炸起几声惊叫!
护院离得近,下意识伸手去捞!却抓了个空!
疯老七的指尖,带着临死前爆发的最后灼热温度,狠狠抠在了冰冷粗糙的木像背脊之上!
也就在这一刹那!
噗!
另一柄钉锤从斜刺里飞来,带着恶风,是他刚才没有防备的方向!那个持锤的陈家恶仆,离得最近,惊乱之下想也不想,抡起手里的钉锤,狠狠砸在了疯老七那向前扑击、毫无防备的后背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脆生生的骨裂爆响!
疯老七扑出去的身体被这沉重的一锤直接砸得横飞出去!半空中划过一道污秽的黑影,重重摔在几步外,撞翻了庙门口那只盛满香灰、早已残破的陶钵!灰白色的香灰泼了他一头一脸!
他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被硬生生砸回了胸腔!身体在尘土里最后猛地、剧烈地抽搐了两下,像断了脊骨的蛇,便彻底瘫软下去,再无一丝声息。只有一缕鲜红的血,缓缓从他身下的破袄里洇出,浸湿了冰冷的青石地面,慢慢混入泼散的香灰。
那双方才还怒焰滔天的浑浊眼睛,大大地瞪着,空洞地望向庙宇后方那株枝叶浓密的古槐树,瞳孔里最后的光芒迅速熄灭,凝固在一种凝固的死寂和……难以言喻的悲凉中。
时间仿佛凝滞了那么一瞬。
只有那火堆还在猛烈地燃烧,噼啪作响。木像孤零零地立在火堆旁,火光照亮了木像那张被疯老七指甲划过、留下几道崭新而深刻划痕的脸。那划痕极其突兀,破坏了木头的神态,倒像是木像无声的悲戚。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人群惊魂未定,所有人都被刚才那电光石火间、暴烈又惨烈的景象和骇人的惨嚎震住了。连那施暴的陈家恶仆,也握着手里的钉锤,呆愣当场,手臂在微微发抖。
陈万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光惊得心脏狂跳了一拍,背脊冒了层冷汗,但随即,一股更大的戾气和强压下去的恼羞成怒冲顶而出。他猛地上前一步,指着地上那滩暗红和香灰混杂在一起的污迹,破口大骂,声音尖利得有些失真:天杀的老疯子!死都不挑个好地方!临了还要喷老子一身晦气!真他娘的晦气!倒了血霉!快!扔进去!把他,还有那些破烂玩意儿,都给我扔进火堆!烧了!一块烂肉骨头!烧得干干净净!免得留着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他连声咆哮,唾沫星子飞溅。两个早被凶厉之性鼓起的护院和那回过神来的恶仆,立刻像提一条癞皮死狗般,抓胳膊抓腿,粗暴地将地上疯老七尚带余温的僵硬尸骸抬起。
油污板结的破袄,枯草般打结的头发,沾满污血和香灰灰白的面孔,在护院们粗暴的动作下无声地晃荡着。
噗通!
几块散架的破木柜残片和那尊歪倒在一旁的土地木像,被一脚踹进火堆。火舌卷着浓烟,瞬间将其吞噬一角。
疯老七那轻飘飘、毫无生气的身体随之被重重抛进那片舔舐一切的火海!瞬间被翻腾的烈焰和跳跃的黑烟吞没!
那身破烂袄子几乎是遇火即熔,发出刺鼻的焦糊恶臭!火光猛地向上窜了一截,浓烟滚滚,里面发出油脂噼啪爆裂的轻微声响。
所有人都下意识退开了一步,捂住了口鼻。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将肮脏的肉体连同最后一点存在证明,都卷入毁灭的漩涡。没有人看清,在身体彻底被火焰吞噬的最后一瞬,疯老七那僵硬手指,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在徒劳地抓握着什么东西。
火焰熊熊燃烧,混合着木头、布帛、脂肪燃烧的复杂气味弥漫开来。
晦气!走走走!陈万山仿佛被那气味烫到,连连挥手,脸上带着一种强撑出来的、驱邪般的厌烦,赶紧收拾干净!明日就拉人来打地基!他转身便往轿子里钻,生怕沾上一丝死人的晦气。
陈老爷……这……这庙……管家看看火堆,又看看还没完全拆完的庙门,有些踌躇。
烧都烧了!还能显灵不成!陈万山钻进轿子,隔着帘子不耐烦地呵斥,拆!给我连根木头楔子都拆干净!地基都要给老子刨了!我看哪个死鬼敢回来捣乱!
帘子重重放下。
起轿!管家赶紧吆喝一声,催促着抬起轿子。
四个身强力壮的轿夫抬起小轿,快步离去,仿佛逃离什么瘟疫之地。管家和陈家的家丁护院,连同那个刚砸死人的恶仆,对着还在燃烧的火堆踢了几脚燃着的杂物,吐了几口唾沫,吆喝着让围观的散了,也骂骂咧咧、脚步匆匆地跟着主子远去。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着,慢慢散去。火堆还在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着空洞无人的土地庙门,映着门口那只摔成几瓣、撒了一地香灰的破陶钵。那尊半朽的土地木像在火焰中渐渐发黑变形,最终也和那肮脏残破的尸骸、杂乱的废物一同化为飞散的红炭灰烬。
当最后一缕黑烟散尽,夕阳的金光无力地涂抹在空地余烬上时,天色已近黄昏。
轰隆!
天边骤然滚过一道沉闷的、仿佛从九幽深处挤出的响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几乎是刹那间,厚重乌黑的墨云如同巨大的铅板,骤然布满整个安平县上空!云层压得极低,边缘翻滚扭动,隐隐透出暗红、惨白的光!天光在几个呼吸间就被彻底剥夺!
一股难以形容的腥风,打着旋从四面八方狂卷而至!吹得刚散去的人群脚步踉跄,吹得空荡荡街面上的碎石尘土乱滚乱飞!刺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烂淤泥的浓烈水腥气,呛得人无法呼吸!
啪嗒!啪嗒!
雨点落下!不是水滴!是豆大的、沉甸甸的、带着灰褐颜色的浑浊雨珠!砸在滚烫的地面上,腾起一阵带着腥味的白烟,留下一个个灰黄色的污点!
暴雨如注!天河倒泻!瞬间将天地连成一片浑浊的汪洋!风声、雨声、远处河流的咆哮声顷刻间吞噬了一切!
混乱中,有人仓皇跑过土地庙后方那株巨大的老槐树。这树怕是有上百年了,树干粗粝虬结,枝叶浓密如盖。往日里是乘凉歇脚的好地方。此时灰褐的雨水顺着树干哗哗流淌。
就在那人瞥见的瞬间!
树干离地约摸一丈高的地方,一道深深的旧斧痕——那是去年夏天有醉汉砍的浅坑——裂口处,正汩汩地、无声地、渗透出浓稠粘腻如同血水般的暗红色液体!雨水冲刷着,将那道暗红的血迹拉成一条条不断被稀释又不断涌出的瘆人红痕,一直蜿蜒流到根部,染红了树下一小片泥地!像一条泣血的伤口!!
血……血……那人魂飞魄散,脚下一滑摔在泥水里,连滚带爬往前跑,只剩几声被风雨撕碎的惨嚎,老槐……流血了!!!!
这诡异恐怖的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狂风暴雨的掩护下,伴随着县城内外的各种离奇事件,迅速变成了石瘟的恐怖梦魇!
但当时,城中更让人惊惧的,却是位于城东富贵巷的陈宅!
暴雨倾倒时,陈家大宅那雕梁画栋的深深庭院深处,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
那声音尖利、扭曲,充满了无法忍受的极致痛苦!穿透雨幕,撞在冰冷的高墙深院上,又猛地扑跌回来,在回廊假山间激起绝望的回音!
啊——!!!我的脚!!爹!娘!石头……石头化了!!
嘶嚎声瞬间变成了惊悚的尖叫!
正搂着新纳的第六房小妾在熏香暖阁里吃着甜汤的陈万山,被儿子这声惊破胆的惨嚎吓得手一抖,白瓷调羹咣当掉在汤碗里,溅了他一袖甜腻汤汁。他脸色骤然煞白如纸,顾不上管小妾花容失色,噌地站起来就往外冲!
明儿!明儿怎么了!他声音都变了调。
冲进灯火通明的卧房时,那血腥恐怖的场景让他如遭雷击,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栽倒!
床上,他视为眼珠子般的陈家独苗陈明远,赤着上半身,下身只着了绸裤,面容扭曲得完全没了平日的纨绔俊俏!一双脚正浸在一个盛满滚烫热水的大铜盆里!
可那热水根本不是缓解!他脚踝以下,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肌肉干瘪下去,呈现出石头的质感和颜色!那灰白正如同附骨之疽,沿着他的脚腕,肉眼可见地向上缓慢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失去光泽和弹性,肌肉僵硬萎缩,血管筋络如同枯死的树藤般浮凸出来,呈现出死亡石头的纹路!脚盆里的热水似乎成了催化剂,不断蒸腾起带着淡淡石粉味道的白雾!
爹!救我!!是石头!烫!痒!痛啊啊啊!!火烧一样……动不了!!陈明远满脸涕泪横流,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双手徒劳地想抓挠那石化的部位,指甲在已经僵硬的脚腕石皮上刮出刺耳的吱嘎声!
郎中!快叫郎中!!陈万山目眦欲裂,发疯似的狂吼!他猛地扑过去想抱住儿子,手触到那冰冷、如同粗砺石头的皮肤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他指尖猛地蹿上脊梁骨!他触电般缩回手!
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与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石瘟!!!
这两个字眼,如同地狱里的丧钟,从昨夜开始就在安平县如同魔咒般飘散。
据说城南卖豆腐的赵瘸子,昨天傍晚收摊时只是蹭破点油皮的小指头,一夜醒来,发现手指头变成了冰冷的灰石头!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魇,傻乎乎想硬掰掉那石疙瘩,结果用力之下,那石化的手指直接从根处齐刷刷断裂!掉在地上摔成几块,切口处连一丝血都没有!
更有人谣传,城西赌坊有个欠了巨债的泼皮混混,被人半夜发现躺在一个荒僻的土地庙(不是被拆的那个,是更偏些的一个小废庙)门口睡觉,天亮去看,整个人变成了一尊灰扑扑的石像!蜷缩着,脸上还带着醉酒后无知的傻笑!
风言风语如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迅速渗透进了安平县每个人的毛孔。
石瘟!真是石瘟啊!管家连滚带爬冲进院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全城……全城都传遍了!好多人……好多人身上开始冒石头!
恐慌如同浇了滚油的野火!
店铺纷纷关门!街上空无一人!各家各户门窗紧闭,人人自危!深宅大院紧闭门扉,仆役躲在角落筛糠发抖。青楼酒肆没了喧嚣,只剩风吹破窗户纸的呜咽哀鸣。
所有有外伤的,哪怕是微不可见的破口,哪怕只是沾上了土地庙方向的泥水雨水,都被恐惧撕扯着,用滚水疯狂冲洗伤处,用烧红的烙铁烫得血肉模糊!那烙铁烫在皮肉上发出的滋滋声、皮肉焦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