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村民沉塘那夜,妻子哭得梨花带雨。

可麻袋入水前,我分明看见她嘴角带笑。

复活后我手持生死簿,先弄死了诬陷我的村霸。

当夜那美艳的寡妇溜进我草屋:好哥哥,我帮你查真凶。

她娇笑着解开衣带,后背却爬满狰狞的阎罗刺青。

后来我找到死去的妻子,她正依偎在里正怀里。

一个穷鬼,也配拥有灵药体质她轻蔑地笑。

我提笔在生死簿上轻轻一划。

整个村子突然安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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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蛮横地刺进我的口鼻。喉咙里火辣辣的,每一次徒劳的呛咳,都灌进来更多浑浊腥臭的液体。肺叶像被粗暴撕裂的两片破布袋子,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抽搐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
意识像沉底的秤砣,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死死拽着,直往下坠。
陈河!你…你安心去吧!岸上,那声音模模糊糊飘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是里正陈老狗,平日里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带着一股子虚伪的官腔。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更大,也更理直气壮地压了下来,像钝刀子割肉:大伙儿都瞧见了!你趁赵金牙家办喜事,摸进人家新媳妇房里!你老婆都出来指证你了!人证物证俱在!沉塘,天经地义!这是咱陈家村的规矩!是赵金牙本人,那破锣嗓子我死都认得。他说的人证,就是我那此刻正在岸上哭丧的好妻子,翠花。
岸上的喧嚣隔着厚厚的水层,嗡嗡地响,像隔着一层油纸。麻袋粗糙的纹理死死勒着我的脖子,摩擦着被河水泡得发胀的皮肉,火辣辣的疼。麻绳捆得死紧,一圈又一圈,深深嵌进肉里,挣扎只会让那勒痕更深,骨头都像是要被勒断。
求生的本能像垂死野兽的最后反扑,我拼命地扭动身体,试图用肩膀去顶那该死的麻袋口子。浑浊的河水里,几缕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下来,在我眼前晃动、扭曲。就在这光怪陆离的水影晃动中,透过那被河水搅得模糊不清的麻袋缝隙,我看到了岸边的景象。
翠花就跪在离水边最近的那块大石头上。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蓝布衫,平日里看着温顺又干净。此刻,她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哭得撕心裂肺,那声音被水隔着,显得沉闷又遥远。
陈河啊!我的当家的啊!你怎么就…就走了这条道啊!你让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她的哭声凄惨无比,岸上几个心软的婆娘也跟着抹眼泪。可就在她哭嚎的间隙,就在她那双捂着脸的手掌微微张开一道指缝的瞬间——
我看到了。
那湿漉漉的、沾着泥巴的嘴角,分明是向上弯起的!
那弧度极小,极快,像毒蛇吐信,一闪即逝。可我看得真真切切!那绝不是什么悲痛欲绝的抽搐,那就是笑!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恶毒快意的笑!
冰冷的河水瞬间变得比三九天的寒冰还要刺骨,那股寒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我的骨头缝里、从五脏六腑最深的地方,猛地炸开!比窒息更尖锐的痛苦攫住了我,那不是肺部的疼痛,而是心口被活活剜开的剧痛!
我待她如珠如宝,家里仅有的半碗糙米都紧着她吃,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去山里挖最苦的野菜根充饥!为了给她抓药,我寒冬腊月跳进刺骨的河里摸鱼,冻得差点丢了半条命!赵金牙那个畜生觊觎她,我提着柴刀在他家门口守了三天三夜!
可她回报我的是什么是当众的污蔑!是此刻,看着我沉入必死深渊时,那嘴角压不住的、恶毒的快意!
翠花!你……一口冰冷的河水猛地呛进我喉咙深处,堵住了我无声的嘶吼。极致的愤怒和背叛感像滚烫的岩浆在我残存的意识里奔涌、炸裂,烧得我眼前发黑,几乎要冲垮最后一丝理智。这股恨意如此强烈,甚至暂时压倒了溺水的痛苦。
翠花嘴角那一抹毒蛇般的笑意,如同烙印,死死烫在我濒死的意识上。恨意,滔天的恨意!像滚烫的岩浆,瞬间烧干了残存的恐惧,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凭什么!凭什么我陈河要背着污名,像条野狗一样烂在这臭水塘里凭什么那对狗男女能踩着我的尸骨逍遥快活!
这股不甘和怨毒,如同最猛烈的回魂汤药,竟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边缘,猛地激荡起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碎裂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并非来自浑浊的河水,而是从我自己的骨头缝里、从每一滴被恨意煮沸的血液里,猛地迸发出来!
冰冷,死寂,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这股气息瞬间冲散了窒息的痛苦,也驱散了死亡的麻木。就在这诡异的力量席卷全身的同时,我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本巨大的书!
书页厚重,非金非玉,边缘磨损得厉害,呈现出一种沉郁的、仿佛凝固了千万年时光的暗黄色。封面上没有字迹,只有一团不断翻滚、扭曲的混沌黑气,隐约勾勒出一个狰狞的、似哭似笑的鬼脸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和死寂,透过意识扑面而来。
生死簿!
这个名字毫无来由,却又无比清晰地烙在了我的意识深处。
就在这本诡异大书出现的刹那,它那沉重的封面,竟在我的注视下,无声地掀开了一角!一股更加精纯、更加阴寒的力量,如同实质的黑色水流,猛地从中涌出,顺着我意识与身体的连接,汹涌地灌注进来!
这股力量所过之处,濒死的躯体仿佛枯木逢春。撕裂的肺叶被强行弥合,冰冷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流,被河水灌满的胃袋瞬间清空,连被麻绳勒得几乎断掉的骨头都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飞速地愈合!
力量!一种掌控生死、凌驾凡俗的力量感,油然而生!
嗬——!
一声沉闷压抑、仿佛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吸气声,在我喉咙里炸响。浑浊冰冷的塘水猛地从口鼻中倒灌而出!
岸上的喧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
哭声、议论声、赵金牙那得意洋洋的叫嚣声……所有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河岸。连风都仿佛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死死钉在同一个地方——水塘中央,那个本该沉入淤泥、成为鱼食的麻袋!
那鼓鼓囊囊、浸透了脏水的麻袋,此刻正剧烈地起伏着!它像一头在泥沼中苏醒的洪荒巨兽,每一次膨胀收缩都牵动着岸上每一个人的神经!浑浊的河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在麻袋周围形成一圈翻滚的涟漪。
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响打破了凝固的死寂!麻袋粗糙的顶端猛地被一股巨力由内向外撕裂!破碎的麻片混合着污水四散飞溅!
一个人影,顶着满头满脸的污泥和水草,从破口处,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站了起来!
河水只没到他的腰际。他浑身湿透,单薄的粗布衣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蕴藏着可怕力量的轮廓。水珠顺着散乱纠结的头发,沿着他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不断滚落,滴进浑浊的水里。
岸上,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空气里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还有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声。
赵金牙那张油腻肥胖的脸,此刻褪尽了所有血色,惨白得像刚刷过的墙皮。他脸上的横肉疯狂地抽搐着,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脖子。他下意识地后退,肥硕的身体撞在后面一个同样吓傻的村民身上,差点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里正陈老狗稍微镇定一些,但那握着旱烟杆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烟锅里的火星抖落了一地。他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深沉的恐惧,死死盯着水中那个重新站起来的人影,仿佛在看一个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最不堪的是翠花。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赵金牙还要惨白。那副悲痛欲绝的假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赤裸裸的、见了鬼似的极致惊恐。她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石头上,双手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在粗糙的石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看着我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写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疯掉。
我站在冰冷的河水中,腰腹以下浸泡在浑浊的泥水里,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岸上那些惊惧、恐慌、如同见鬼的目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但我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那些目光带来的刺痛。
只有一股火,一股从五脏六腑最深处烧起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火!它烧干了河水带来的冰冷,烧融了麻木,只留下滚烫的恨意和一种奇异而冰冷的掌控感。
我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越过浑浊的水面,越过那些吓得魂不附体的村民,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赵金牙那张惨白如纸、肥肉乱颤的脸上。
赵…金…牙…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肺腑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河水残留的腥气和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这三个字一出,岸上的人群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骚动和倒抽冷气的声音。赵金牙本人更是如遭雷击,肥硕的身体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又往人群里缩了缩,色厉内荏地尖声叫道:陈河!你…你是人是鬼!你别过来!大伙儿都看着呢!你…你做了那等丑事,沉塘是活该!老天爷开眼让你爬上来,你…你还不快滚!
丑事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在死寂的河岸上显得格外瘆人。你赵金牙,强占邻村孤女田产,逼死她家老爹,是也不是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赵金牙脸上的肥肉猛地一僵,绿豆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你…你血口喷人!放屁!老子没做过!
去年腊月二十三,你在镇子赌坊输红了眼,偷了自家婆娘陪嫁的银镯子抵债,被赌坊的人打断两根肋骨,是也不是我继续开口,声音毫无起伏,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赵金牙的心口。
赵金牙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指着我的手抖得像风中落叶:你…你胡说!你…你死了变鬼来害老子!
岸上的村民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赵金牙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和震惊。这些陈年旧事,有些他们隐约听过风声,有些则闻所未闻。
我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冰冷地扫过他:还有今天……你儿子娶亲,新娘子,是邻村王老实家的闺女吧你花了多少银子还是…又用了你那套逼债强娶的下作手段
住口!!赵金牙彻底慌了,像一头被戳中要害的困兽,嘶声力竭地咆哮起来,额头青筋暴跳,陈河!你这死鬼!老子跟你拼了!他像是被彻底激怒,又像是想用疯狂的举动掩盖内心巨大的恐惧,猛地从旁边一个吓傻的村民手里抢过一把用来挖淤泥的锈铁叉,怪叫着,跌跌撞撞地就朝水边冲过来!
他双眼赤红,脸上的肥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扭曲变形,完全失去了理智。他挥舞着那把生锈的铁叉,也不管河水深浅,深一脚浅一脚地就朝我扑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老子再弄死你一次!
岸上响起一片惊呼。
冰冷的河水淹到赵金牙的大腿根,让他笨拙的冲势变得更加滑稽而危险。他手里的铁叉胡乱地朝我刺来,毫无章法,只剩下蛮力。
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看着他像一头愚蠢的肥猪,在浑浊的河水里挣扎扑腾。就在那锈迹斑斑的铁叉尖带着风声刺到我胸前半尺距离时,我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右手闪电般抬起,五指张开,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那冰冷的、湿漉漉的叉柄!赵金牙那点可怜的蛮力,在我此刻的手掌下,如同蚍蜉撼树。
呃赵金牙的嘶吼戛然而止,他惊愕地看着被我牢牢抓住的铁叉,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夺回或者往前刺,但那叉柄却像焊在了我手里,纹丝不动。
我的左手,在岸上众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抬起。没有握拳,没有挥掌,只是并指如刀,对着赵金牙那油腻肥胖的脖子,极其随意地、轻轻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指尖并没有真正触碰到他的皮肤。
但就在我指尖划过的瞬间,赵金牙那双暴突的绿豆眼,猛地僵住了。瞳孔在瞬间放大,里面所有的愤怒、恐惧、疯狂,都凝固了,然后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纯粹的死亡空洞所取代。
他肥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漏气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线,诡异地出现在他肥厚的颈侧。那血线起初只是一道红痕,但眨眼之间,它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开,猛地裂开!
没有喷涌的血柱。
只有一股粘稠的、近乎黑色的血液,从那道迅速扩大的裂口中,如同粘稠的糖浆一般,无声地、缓慢地涌了出来,顺着他的脖子,流淌到油腻的衣襟上,再滴落进浑浊的河水里。
他手里的铁叉哐当一声掉进水里。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像一座被抽掉了根基的肉山,晃了晃,然后带着沉闷的噗通声,面朝下直挺挺地栽倒在浑浊的河水中!
水花溅起,又落下。
赵金牙的身体在浅水里微微抽搐了几下,浑浊的泥水迅速漫过他的口鼻,然后,彻底不动了。
只有那股粘稠的黑血,还在不断地从他脖颈的伤口处渗出,在浑浊的水面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暗红色,像一朵在水中缓缓绽放的、不祥的地狱之花。
整个河岸,死寂得如同坟场。
只有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谁家传来的、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抽泣。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片不断扩散的血污上,凝固在那具漂浮在浅水中的肥胖尸体上。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我站在水里,冰冷的河水依旧浸泡着双腿,赵金牙的尸体就在我脚边不远处漂浮着。岸上的死寂比刚才更甚,仿佛连呼吸都被冻结了。每一个村民的脸上都只剩下一种表情——极致的恐惧。他们看着我,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披着人皮的恶鬼。
我的目光扫过人群,那些曾经跟着赵金牙起哄、喊着沉塘的男人们,此刻都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裤裆里,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女人们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引来我的注意。孩子们被大人死死搂在怀里,捂住眼睛。
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里正陈老狗身上。
这个在陈家村积威多年的老狐狸,此刻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也失去了往日的镇定,惨白一片。他握着旱烟杆的手抖得厉害,浑浊的老眼竭力想保持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惧却出卖了他。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我的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最终,越过他,落在了瘫软在石头上的翠花身上。
她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那张曾经清秀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涕泪横流,混合着地上的泥灰,糊了满脸,狼狈不堪。她死死低着头,根本不敢与我对视。
我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那点可笑的夫妻情分,早在她嘴角那一抹恶毒笑意出现时,就被这冰冷的河水彻底淹死了。
我抬起脚,一步一步,趟着浑浊的河水,朝着岸边走去。
哗啦…哗啦…
每一步踏在水里,都发出清晰的响声,在死寂的岸边如同擂鼓,重重敲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上。岸上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齐刷刷地向后退开一大步,在我面前让出一条宽阔得有些滑稽的通道。
我踏上岸边的泥地。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滴落的水珠在脚下的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我甚至没有看那些噤若寒蝉的村民一眼,径直朝着村子西头,我那间破败的、孤零零立在村尾的茅草屋走去。
身后,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动。只有风吹过旷野,卷起几片枯叶的呜咽声。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随时要散架的破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和土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的一切依旧,一张瘸腿的破桌子,一个土灶,墙角堆着些杂物,还有那张我和翠花睡了多年的破木板床……一切都和我被拖走时一模一样,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站在屋子中央,湿冷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寒意不断往骨头里钻。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霉味和泥土气息的空气灌入肺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念头微动。
脑海深处,那本暗黄沉郁、封面翻滚着混沌黑气的巨大书册,再次浮现。
生死簿!
这一次,它的存在感无比清晰。当我的意识集中其上,那沉重的封面无声地掀开,露出了里面并非纸张的书页。那是一片深邃的、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的虚空,无数细小的、明灭不定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在这片虚空中沉浮、闪烁。
每一个光点,都散发着微弱但独特的生命气息。
我的意识如同无形的触手,轻轻拂过这片黑暗的虚空。一种奇异的、血脉相连般的感应立刻升起。我看到了离我最近、气息也最为熟悉的一些光点。
屋外不远处,几个村民畏畏缩缩地躲在草垛后面朝这边张望的气息……更远处,里正陈老狗那老迈却带着一丝精于算计的浑浊气息……还有,瘫坐在河边石头旁,翠花那惊恐、虚弱、混乱不堪的气息……
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他们的状态,他们的位置,甚至他们此刻强烈的情绪波动,都如同水面的涟漪般,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感知中。
这感觉……如同执掌着无形的蛛网,而芸芸众生,皆是网中挣扎的虫豸。
我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幽光一闪而逝。
身上的湿冷感觉更加强烈了,湿透的粗布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黏。我走到墙角,那里堆着我仅有的几件替换衣服,都是破旧打满补丁的。我脱下冰冷沉重的湿衣,拿起一件相对干爽些的旧褂子换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抗议声。从昨天被污蔑、被捆到现在,粒米未进,又经历了沉塘、杀人、获得诡异力量这一连串的折腾,身体早已透支。
我走到那个用泥砖垒砌的简陋土灶前。灶膛里还有昨晚烧剩下的冷灰。我蹲下身,从旁边柴堆里抽出几根干柴,动作有些生疏地塞进灶膛,又摸索着找到火镰和火石。
咔嚓…咔嚓…
黑暗中,火石撞击的清脆声响格外清晰。几颗微弱的火星溅落在干燥的引火绒上,冒起一缕细小的青烟。我小心地吹着气,青烟越来越浓,终于,噗地一声,一朵小小的橘黄色火苗跳跃起来。
火光映亮了我沾着泥污和疲惫的脸,也驱散了灶膛附近一小圈浓重的黑暗。我将火苗引到干柴下,看着火焰渐渐舔舐着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灶膛里慢慢暖和起来。
屋外,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整个陈家村。风声似乎更大了些,吹得我草屋破败的窗纸哗啦作响,像是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不安地抓挠。村子里的狗不知为何,今晚全都哑巴了,一丝吠叫也无,只有风穿过破败屋檐和枯树枝桠的呜咽,更添几分死寂。
我坐在冰冷的土灶前,盯着那跳跃的、带来一丝暖意的火焰,意识却沉入脑海深处那片黑暗的虚空。无数生命的光点在其中沉浮。我集中意念,尝试着翻动这无形的书页。
一个微弱的光点被我的意念捕捉、放大。
陈二牛,陈家村村民,寿数:四十九载又三月零七天。今岁运:劳碌困顿,妻病子弱,入冬将染风寒,缠绵病榻月余……终局:贫病交加,于腊月廿三子时,咳血而亡。
一段冰冷、毫无感情的信息流涌入我的意识。是村东头那个老实巴交、总被赵金牙欺负的木讷汉子陈二牛的命运。信息后面,还附着一小段如同鬼画符般的扭曲符文,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可以拨动命运之弦的波动。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符文……似乎代表着可以改变这既定命数的力量我尝试着用意念去触碰、解读那段符文。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感瞬间从符文上反冲回来,带着一种漠视苍生的威严,狠狠撞在我的意识上!
呃!我闷哼一声,只觉得脑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一股强烈的恶心眩晕感瞬间涌了上来,身体晃了晃,差点从灶前的小凳上栽倒。
我赶紧收回意念,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生死簿的力量……果然不是那么好驾驭的!仅仅是窥探和尝试触碰那代表改命的符文,就几乎抽干了我残存的精神力,还遭到了反噬。看来,想要真正动用它改变他人命数,绝非易事,至少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格。
我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土灶壁上,闭目喘息。就在这精神虚弱、感官也因疲惫而变得迟钝的瞬间——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门轴转动声,从身后传来。
有人推开了我那扇破败的木门!
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猎豹。没有立刻回头,但身体已经调整到随时可以暴起的状态,手指微微屈起,指甲几乎要扣进掌心冰冷的泥土里。
一股极其特殊的、若有若无的气息,伴随着一阵清冷的夜风,悄然钻入我的鼻腔。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初闻之下,是水边新生的芦苇折断后散逸的淡淡青涩气息,很清新。但在这股清新之下,却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仿佛沉在河底多年的淤泥被翻搅开时,散发出的那种陈腐水腥气。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带着水汽的幽冷感。
更奇怪的是,这股气息进入我鼻腔后,似乎引动了我体内那股源自生死簿的阴寒力量,让它微微躁动了一下。
好哥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如同初春冰面下流淌的暗河,凉丝丝地滑进我的耳朵里。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屋外的风声。
怎么刚回来,就一个人守着冷灶头烤火也不嫌闷得慌
我缓缓转过身。
破败的木门已经被推开了一道足以容人侧身进入的缝隙。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门内被灶膛跳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一小片。
一个女人的身影就斜倚在门框上,半张脸隐在门外的阴影里,半张脸被跳动的火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是柳娘。
村里那个年轻守寡、独自住在村尾河神庙旁破屋里的女人。她风评不太好,都说她眉眼太过勾人,不是安分的主儿。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着,映出她精致的眉眼。眉毛细长,微微上挑,带着天然的媚意。一双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像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眼波流转间,水光潋滟,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却又让人看不真切。她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慵懒又带着点玩味,直勾勾地看着我。
她身上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素青色粗布衣裙,布料洗得有些发白,样式也是最普通的村妇样式。但这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偏偏有种说不出的韵味。领口似乎被她不经意地扯得微敞,露出一小截纤细得惊人的锁骨,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晃眼。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勾勒出胸前饱满而柔软的轮廓,随着她倚门的姿态微微起伏。
火光勾勒着她身体的曲线,宽大的衣袍下,腰肢收束得惊心动魄的纤细,再往下,是骤然丰盈的臀线。她只是那么随意地斜倚着,整个人便像一株在暗夜里悄然绽放、带着水汽的幽兰,散发着一种慵懒而致命的吸引力。
好哥哥……她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慵懒,像羽毛搔刮着人的心尖,水里爬上来,滋味不好受吧弄死个赵金牙,心里那口恶气,可出够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她怎么知道沉塘、复活、杀赵金牙……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时间内,而且当时岸上只有本村的人!她一个住在最偏僻角落的寡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得如此清楚还精准地找到了我!
柳娘似乎看穿了我瞬间的戒备和惊疑,红唇弯起的弧度更深了些,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别那么紧张嘛。这巴掌大的村子,屁大点事,风一吹,谁不知道呀她一边说着,一边莲步轻移,迈过了那道破旧的门槛,走进了我的茅屋。
随着她的走动,那件略显宽大的素青色外衫下摆微微飘动,隐约可见里面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纱质衬裙火光跳跃,那轻薄的布料下,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轮廓若隐若现。她赤着足,小巧的脚踝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踩在冰冷肮脏的泥土地上,却显得异常白皙光洁,脚趾圆润,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
她一步步走近,带着那股混合着芦苇清香和幽深水腥的独特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淡雅的体香,一起扑面而来。
赵金牙那种烂人,死了也就死了,活该。她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的阴影,还有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点欣赏的笑意,不过嘛……好哥哥,你就没想过,是谁在背后给你下的套是谁……把你那漂亮的小娘子,哄得心甘情愿给你扣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再把你送进水底喂王八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那双幽潭般的眸子里,仿佛有漩涡在流转,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冤有头,债有主。光弄死个摆在台面上的蠢货,顶什么用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亲昵,那真躲在背后使坏、等着坐收渔利的黑手,你就不想……把他揪出来,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的声音如同带着钩子,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我心头最深的恨意之上。我盯着她,眼神锐利如刀:你知道是谁
柳娘红唇轻启,发出一声短促而撩人的轻笑,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这村子里,能支使得动赵金牙那蠢货,又能让你那媳妇儿死心塌地反咬你一口的……还能有谁呢她的话没有点破,但那眼神里的暗示,已经不言而喻——里正,陈老狗!
我的心猛地一紧。这个猜测,其实在我看到翠花嘴角那抹恶毒笑意时,就已经在我心底盘旋!只是……这柳娘,她为何要告诉我她有什么目的
柳娘似乎很满意我眼神的变化,她脸上的笑容愈发娇媚,带着一种慵懒的、仿佛漫不经心的风情。她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异常白皙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那只手,没有去指任何东西,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韵律,抚上了她自己腰间那根松松系着的素色衣带。
好哥哥……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小钩子,挠得人心头发痒,光知道是谁……可不够呢。得拿到真凭实据,才能让那老狐狸……再也翻不了身,对不对
她的指尖,轻轻勾住了那根衣带的末端,如同拨弄琴弦般,极其缓慢地、一圈一圈地……开始解开那衣带的活结。
妹妹我呀……她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眸子水光盈盈,仿佛含着无尽的情意,又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恰好……知道那么一点点……别人不知道的门道。
那根素色的衣带在她指尖如同有了生命般滑动。衣带的结,松开了。
随着衣带松开,她那件略显宽大的素青色外衫,衣襟也随之微微敞开,露出了里面一层薄如蝉翼的、近乎透明的轻纱衬裙。火光跳跃下,那轻纱下的肌肤若隐若现,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还有胸前那诱人的、饱满的起伏曲线……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暧昧的光晕里。
一股带着水汽的幽香,混合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体息,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充斥在这狭小破败的茅屋里。
她微微向前倾身,靠近我,吐气如兰,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能帮你……拿到……里正家里,藏得最深的那本……‘账’。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因为就在她倾身靠近、那件宽松的素青外衫因动作而微微滑落肩头的刹那——
在她光滑细腻、如同上等羊脂玉般的左侧肩胛骨下方!
在那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轻纱衬裙之下!
一片狰狞的、仿佛活物般的暗青色刺青,如同潜伏在肌肤下的毒虫,猛地显露出来!
那刺青的线条扭曲而诡异,透着一股子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森邪气。它并非完整的图案,只是露出了一小部分,但仅凭这一角,已足以辨认出那是一只……巨大而扭曲的、布满鳞片的鬼爪!爪尖锋利如钩,仿佛要撕裂肌肤破体而出!在爪子的边缘,还缠绕着几缕如同燃烧地狱火焰般的扭曲纹路,以及半张模糊不清、却充斥着无尽怨毒与威严的鬼脸轮廓!
那鬼脸……那纹路……与我脑海中生死簿封面上那翻滚扭曲的混沌鬼脸,竟有七八分神似!同样散发着一种源自幽冥深处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威严和死寂!
阎罗刺青!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上我的脊背!
柳娘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保持着那勾魂摄魄的倾身姿态,眼波流转,媚意横生,仿佛在等待我的回应。但她眼角余光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同冰锥般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