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医手遮天:九棺镇魂 > 第一章


城南诊所的玻璃门总在午后三点准时发响,不是风,是街角花圈店的纸人被吹得撞上来。我叫李力,白大褂第三颗纽扣松了半年,至今没缝——不是懒,是针脚会引血,行当里的忌讳比药典还多。
诊室墙上的血压计滴答响,像二十年前鸳鸯冢里的漏壶。那会儿我刚拜师,跟着师父穿过齐腰深的坟草,腐叶下的石板刻着喜字,红漆早就褪成了紫黑。师父掀开石板时,我闻到了胭脂混着尸臭的怪味,那口朱漆棺材里,新娘的凤冠歪斜着,碎珠嵌在眼窝里,指尖攥着的红盖头烂得像蛛网,偏偏那截露出的边角红得刺眼,像是刚浸过血。
记住了,师父的烟袋锅在棺沿磕了磕,火星子落进新娘半张的嘴里,有些东西看着是死的,其实在等个时辰醒过来。
如今城南乱坟岗被圈成工地,推土机碾过老槐树根那天,九口黑椁从土里翻出来,乌沉沉的棺木上,朱砂写的镇口二字渗着血光。我抽屉最底层那张泛黄的图纸,是师父临终前塞给我的,边角被虫蛀了个洞,刚好露出九个小圆圈,和工地上的棺阵分毫不差。
阴椁碰不得,往生门开不得!师父攥着我手腕时,指甲几乎掐进骨头,他喉管里像卡着痰,尤其别信……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眼睛瞪得跟那墓里的新娘一个样。
手机震了震,银行短信提示二十万到账。备注栏写着定金,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罗盘,指针在玻璃罩里轻微颤动,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这世道,阳间的钱难挣,阴间的债难还,可最怕的是有人揣着明白,偏要把阴阳两界的规矩撕个口子。
1
诊所的消毒水味里总混着点艾草香,那是师父留下的习惯。十四岁那年我爹娘死于瘟疫,镇上的大夫都不敢上门,是师父背着药箱闯进我家,左手拿银针,右手捏符咒,在我爹娘灵前守了三天三夜,直到我烧退了才说:这孩子八字轻,跟着我吧。
师父的医馆开在城隍庙后街,前堂诊病,后堂摆着罗盘、桃木剑和各种我叫不出名的法器。他教我望闻问切,也教我看风水辨煞气,说:医者治人,先生镇魂,都是渡人。那会儿我总不解,问他为什么给死人看病比给活人诊病还上心,他就敲我脑袋:活人欠的债,死了也得还,不然阴阳都乱了套。
直到十八岁那年跟着他下鸳鸯冢,我才懂了这话的意思。墓里的新娘本是清末乡绅为镇水患殉葬的童女,心口的双鱼玉佩是地脉阵眼,可不知被谁拔了钉,尸身不腐,怨气聚了百年。师父重新钉入桃木钉时,新娘突然睁开眼,指甲差点划破我喉咙,是师父用自己的血画了符,才镇住她。那晚他喝了半瓶酒,说:有些债,躲不过去。
如今我蹲在工地围墙外,晚风卷着纸钱灰扑在脸上,恍惚又看见师父的脸。王婶的炒粉摊收了,铁皮棚子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口倒扣的棺材。她刚才塞给我两个茶叶蛋,说:三彪那小子是我远房侄子,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这次怕是真惹上脏东西了。
赵三彪确实是个混不吝的。早年在道上混过,断过三根肋骨,后来跟着城南建筑公司的老板张秃子看工地,仗着身上那点煞气,专干些夜里守坟地、迁老坟的营生。上次他帮人迁坟,挖出个陪葬的金镯子,瞒着主家私吞了,结果回家就天天梦见个老太太掐他脖子,还是来找我要了道符才好。
李大夫,这活儿你接不接赵三彪昨天在诊所里,手在裤兜里搓来搓去,张老板说了,只要拿到那玉佩,再加八十万,够你把这破诊所翻新十回。
我当时正给个老太太号脉,没理他。他又说:那九口棺材邪乎得很,前天有个工人想撬块木头回家烧火,当晚就疯了,抱着电线杆喊‘别拉我’,现在还绑在精神病院呢。
此刻我举着防水手电筒,光柱扫过新翻的黄土,看见那些奇怪的脚印时,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那脚印比常人的小一半,脚趾处有尖利的爪痕,每步间隔不到半尺,像是贴着地面飘着走的。
突然,手电筒的光开始晃,不是我手抖,是电池在发烫。光晕里慢慢浮出个红色的影子,开始只是团模糊的红雾,渐渐凝出人形。红袄的领口绣着鸳鸯,只是颜色深得发黑,像是用血染的。
我摸出兜里的蒜,剥了瓣塞进嘴里,辛辣味窜得太阳穴疼。这是师父教的土法子,阳气弱的时候,生蒜能逼出点人气。那白骨慢慢转过身,我才看清它肋骨缝里的桃木钉——钉身刻着八卦纹,和鸳鸯冢里那根一模一样,只是锈得更厉害,钉尖挂着的布片上,隐约能看见个喜字。
它似乎没发现我,骨指在最中间的黑椁上轻轻敲着,三长两短,像是在叩门。赵三彪的尖叫突然划破夜空,我看见他从板房里冲出来时,手里还攥着个喝空的二锅头瓶,想必是借酒壮胆。
你敢!别在这装神弄鬼!赵三彪捡起块砖头就扔过去,砖头穿过白骨的身体,砸在棺盖上发出闷响。
这下彻底惊动了它。白骨缓缓转头,头骨和颈椎连接处发出咯吱的脆响,眼窝里的白虫突然暴涨,像两根绿色的灯芯,照着赵三彪的脸煞白。
我赶紧摸出墨斗,拉出黑线往赵三彪脚下弹去:站在墨线上别动!
墨线落地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像油炸冰块。白骨在墨线外徘徊,骨指抓挠着空气,发出指甲刮玻璃似的刺耳声。赵三彪这才反应过来怕,腿一软就想坐,被我死死按住:敢动一步,魂都得被它勾走!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那白骨才慢慢淡去,像是被晨光融化了。赵三彪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大片,嘴里反复念叨:红袄……红袄……
我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烟盒,里面夹着张照片,是个穿红袄的年轻姑娘,眉眼间竟和那白骨有几分像。
2
工地的探照灯彻夜亮着,把九口黑椁照得像卧在地上的巨兽。工人们都缩在板房里,没人敢靠近,只有几个张秃子派来的保镖,端着钢管在棺阵外围转圈,脸色比纸还白。
李大夫,这边请。张秃子的特助小王在前面引路,他穿着一身黑西装,在这满是黄土的工地上显得格格不入。张总说了,您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
我没理他,眼睛盯着棺阵的排布。九口黑椁按北斗七星阵排列,只是多了两口棺材,分别在天枢、天璇两星的位置外侧,形成个扭曲的阵形。镇口二字用朱砂写在棺头,笔画间渗着黑丝,像是血里掺了墨。
这棺材是哪天挖出来的我蹲下身,手指拂过棺盖的木纹。阴沉木的纹路里嵌着细沙,摸上去像摸到砂纸。
上周三,小王递过来一瓶水,被我摆手拒绝了,挖掘机挖到第三米的时候,铲斗突然卡住,下去一看就是这九口棺材,整整齐齐的。
我注意到棺盖和棺身的接缝处,嵌着排青铜钉。钉帽是圆形的,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仔细看才发现,云纹里藏着无数个鬼字,只是笔画被拉长扭曲,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指尖碰到钉帽时,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像是摸到了冰水里的针。我猛地缩回手,指尖已经泛青,指甲缝里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是干涸的血。
这感觉和二十年前摸到鸳鸯冢新娘喉咙里的青铜钉时一模一样。当时师父说,这种钉叫镇魂钉,要用活人的血淬火,才能锁住尸身的怨气。
李大夫,您看这……小王的声音带着颤音。
我没回答,转头找赵三彪,却看见他蹲在第三口棺材旁,正用小刀抠棺缝里的泥土。你干什么我喝了一声。
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刀掉在地上:我、我看看这棺材板结不结实。
我走过去,发现他脚边的泥土里混着点黄纸,像是被什么东西撕碎的纸钱。张秃子让你来取玉佩,到底想干什么
赵三彪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就、就是奠基用……
你胡说!我踹了他一脚,双鱼玉佩是地脉阵眼,动了它,整个城南的煞气都会翻涌,这楼盖起来也得成凶宅!
他被我踹得坐在地上,突然红了眼:那又怎么样我女儿在医院等着换肾,张秃子说只要拿到玉佩,就给我五十万!我有得选吗
我愣住了。这混不吝的汉子,原来也有软肋。
就在这时,头顶的探照灯突然开始闪烁,电流发出滋滋的怪响,光线忽明忽暗,把棺阵照得鬼影幢幢。空气里突然多了股腥甜的味道,像是铁锈混着腐烂的花香。
怎么回事小王的声音变了调。
我抬头看向灯架,心脏猛地一沉。探照灯的钢丝上,不知何时挂着个东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歪着,露出的脖子上有圈深深的勒痕。他的脸朝下,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只有一截舌头耷拉着,快碰到胸口。
是、是老陈!一个保镖突然尖叫,上周撬棺材板的那个工人!
吊死鬼慢慢抬起头,长发滑向两边,露出张泡得发白的脸,眼睛瞪得滚圆,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图纸,突然猛地一晃,整个人从灯架上掉了下来,却没落地,而是悬浮在半空中,慢慢朝我飘来。
墨斗!我喊了一声,赵三彪反应最快,抓起我放在地上的墨斗就扔过来。我接住墨斗,拉出黑线往吊死鬼身上弹去,同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黑线上。
滋啦——墨线碰到吊死鬼的衬衫,瞬间燃起绿色的火苗。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融化,像块被太阳晒化的蜡。落地时,只留下一滩黑水和那件的确良衬衫,衬衫上的口袋里,掉出张皱巴巴的诊断书,上面写着肺癌晚期。
他、他这是……赵三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拿命换钱。我捡起诊断书,上面的名字确实是老陈,张秃子答应他什么了
赵三彪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我握紧拳头,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张秃子这个老狐狸,不知还有多少这种伤天害理的阴谋在等着我去揭开。
3
撬第一口棺材时,四个工人轮流用撬棍,手心都磨出了血泡。棺盖与棺身像是长在了一起,每撬动一寸,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磨牙。
李大夫,要不……算了吧一个工人擦着汗,脸色发白,这玩意儿邪乎得很。
我没说话,往棺缝里撒了把糯米。糯米刚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滋滋的响声,像是被油炸了。继续。
棺盖终于被撬开条缝,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腥气的风涌出来,吹得人睁不开眼。我往里面扔了个点燃的打火机,火苗腾地窜起来,在棺材里转了个圈,照亮了里面的东西——是个穿中山装的男人,看样式像是民国时期的,胸口别着枚银质的党徽,已经氧化发黑。
他的皮肤干瘪得贴在骨头上,像件缩水的衣服,怀里抱着个铁皮盒子。我让工人用长钩把盒子勾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枚铜钱,边缘都磨得光滑了,上面的乾隆通宝四个字还清晰可见。
空的赵三彪皱眉。
这是‘压棺钱’,镇住尸身不往上飘的。我把铜钱倒出来,发现每枚铜钱中间的方孔里,都缠着根红线,看来这棺材里的主儿,生前欠了不少债。
第二口棺材里是具女尸,梳着双环髻,插着根银簪,身上的斜襟旗袍是湖蓝色的,上面绣着兰草,只是布料已经脆得一碰就碎。她的右手攥着块手帕,打开一看,里面包着半块啃过的麦芽糖,已经硬得像石头。
这是……赵三彪凑过来。
民国二十三年的样式,我摸了摸旗袍的盘扣,看发髻是未出阁的姑娘,怕是被殉葬的。
就在这时,第三口棺材突然发出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步。我握紧桃木剑,示意工人继续撬棺。
棺盖打开的瞬间,一股腥风卷着纸钱扑出来,打在脸上像针划一样疼。棺材里躺着个穿清装的男人,顶戴花翎歪在一边,孔雀羽已经褪色成灰黄色,心口插着把桃木剑,剑穗烂得只剩根绳子。
他的左手攥着半块玉佩,玉色青白,玉佩上雕刻的图案隐约可见鱼的轮廓,这或许就是众人寻找的双鱼玉佩的一部分。
找到了!赵三彪的眼睛瞬间红了,像饿狼看见肉,猛地扑过去就要抢。
别碰!我大喊着去拉他,却被他甩开。他一把扯出那半块玉佩,就要往怀里揣,嘴里还念叨着:血养玉,玉生灵,镇口要开天门迎……
这话像是某种咒语,刚说完,棺材底突然咕嘟一声,冒出个水泡。紧接着,黑色的液体从棺底的缝隙里涌出来,像是墨汁掺了血,瞬间漫到赵三彪的脚脖子。
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我低头一看,那黑水像是有生命,正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瞬间溃烂,露出森白的骨头。
快用糯米!我抓起身边的糯米袋就往他腿上倒,糯米碰到黑水,立刻变成黑色,发出刺鼻的臭味。可黑水太多,根本挡不住,已经漫到他的膝盖。
李大夫,救我!救我啊!赵三彪抓着我的裤腿,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我正想再用墨斗线给他拦一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咔的响声。回头一看,只见围墙上爬满了穿红袄的白骨,密密麻麻的,少说也有几十个。它们的肋骨缝里都插着桃木钉,眼窝里的绿虫伸得老长,齐刷刷地盯着我们。
留……留……地上的绿虫开始蠕动,慢慢拼出歪扭的字。
我掏出罗盘,指针疯狂转动,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死死指向那些白骨。它们开始往下跳,骨指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一步步朝我们围过来。
用这个!赵三彪忍着剧痛,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扔给我。我接住打火机,突然想起师父说过,对付怨骨要用阳气最盛的东西——活人血。
我捡起地上的桃木剑,划破掌心,把血抹在剑身上。桃木剑瞬间发出红光,我挥剑砍向最前面的白骨,咔嚓一声,那白骨的胳膊被砍断,掉在地上却还在蠕动,试图重新接回去。
快撤!我拽着赵三彪往后退,可他的腿已经被黑水蚀得站不住,只能拖着走。白骨们越来越近,绿虫从眼眶里掉出来,在地上连成一片,像条绿色的蛇。
就在这时,工地的喇叭突然响了,播放着刺耳的广场舞音乐。白骨们像是被刺痛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是王婶,她不知什么时候开着电动三轮车来了,车斗里放着个巨大的音响,正对着棺阵。
李大夫,快上车!王婶大喊,手里还举着把菜刀。
我赶紧把赵三彪拖上三轮车,王婶一脚油门,三轮车疯了似的冲出工地,身后传来白骨们不甘的嘶吼。
4
诊所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常年弥漫着艾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我把赵三彪放在手术台上,他的腿已经肿得像水桶,溃烂的皮肤下,能看见黑色的血管在疯狂跳动,像是有虫子在里面钻。
忍着点。我拿出手术刀,消毒水泼在他腿上,他疼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没叫出声。
师父留下的医书里记载过这种阴蚀,是怨气入体导致的,要用糯米、黑狗血和朱砂混合成药膏,敷在患处,再用艾草熏烤,逼出煞气。可赵三彪的情况太严重,煞气已经顺着血管往心脏爬,怕是……
李大夫,我知道我活不成了,赵三彪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浑浊却带着恳求,帮我照顾我女儿,她在市一院302病房,叫赵小雅……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这是张秃子给我的,说要是我拿不到玉佩,就把这个给你。
我打开油纸,里面是块人皮,大约巴掌大小,边缘还带着血肉,显然是刚剥下来的。人皮的背面用银针绣着幅阴阳鱼,黑的一半绣着北斗七星,白的一半绣着九个小点,针脚细密,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色。
这是从第五口棺材里的女尸身上剥下来的,赵三彪喘着气,张秃子说,这是找到完整玉佩的地图。
我把人皮摊在桌上,戴上手套仔细观察。阴阳鱼的鱼眼是用黑丝线绣的,针脚比头发还细。我顺着纹路摸到第三圈时,鱼眼突然渗出黑血,滴在桌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在腐蚀木头。
这不是普通的地图,我皱起眉,这是‘血引’,用活人血养着的,能指引方向,也能引来不干净的东西。
赵三彪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腿,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对不起小雅,没本事救她……
我正想安慰他几句,楼上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节奏又急又乱,不像是活人会有的章法。我示意赵三彪别动,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透过猫眼看出去,心猛地一沉。门口站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蓝布的寿衣上绣着寿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她的头发花白,贴在头皮上,脸上满是皱纹,嘴角咧开,露出满口黑牙。
李大夫,开门啊。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我没开门,手摸向门后的桃木剑。这老太太身上的阴气太重,绝非凡人。
你不认识我了老太太突然凑近猫眼,我清楚地看见她眼角的痣,二十年前,鸳鸯冢外,你还偷过我的糖吃呢。
我浑身一震。二十年前跟着师父下鸳鸯冢,确实在墓外的老槐树下捡到过块水果糖,包装纸都烂了,却还带着甜味。当时师父说那是过路钱,让我赶紧扔了,我没舍得,偷偷塞进嘴里。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重要的是,你师父欠我的债,该你还了!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赵三彪的惨叫。我赶紧冲下楼,只见赵三彪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他的七窍里都流出黑血,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而那张人皮上的黑血,正顺着桌腿往下流,在地上汇成小溪,慢慢爬向赵三彪的尸体,钻进他的七窍里。
李大夫,您该给自己备副好棺材了。老太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正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个小小的棺材模型,这副是楠木的,我特意给您留的。
我抓起手术刀,指向她:你到底是谁
我是来收债的。老太太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你师父当年盗走双鱼玉佩,坏了镇口,害了多少人现在地脉煞气翻涌,往生门要开了,总得有人填进去。
她的身影突然变淡,像烟雾一样消散,只留下那个棺材模型在地上。我走过去捡起模型,发现棺材盖内侧刻着行小字:七月十五,阴阳交汇,镇口大开。
今天是七月十二,还有三天。
5
第七口棺材藏在工地的西北角,被一堆钢筋压着,像是有人刻意掩盖。我叫了两个胆大的工人帮忙挪开钢筋,刚露出棺盖,就看见上面刻着幅八卦图,乾位的位置缺了一块,边缘很新,像是最近才被凿掉的。
这是‘破乾阵’,我摸着缺角的位置,乾为天,破了乾位,就是要断了这天道约束。
撬棺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其他几口棺材冷得多。里面没有尸体,只有面铜镜立在中央,镜面蒙着层灰,像是蒙了层雾。我用袖子擦了擦,镜中的人影慢慢清晰——不是我,是个穿红嫁衣的女人。
她站在我身后,凤冠霞帔,红盖头遮住了脸,只能看见下巴尖很白,像是抹了粉。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看镜子,她却离我更近了,盖头的一角滑落,露出半张脸,眉毛细长,眼角微微上挑,和我小时候在师父的旧相册里看到的一个女人很像。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从镜子里传来,很轻,像是飘在水面上的羽毛。
你是谁我握紧桃木剑,剑尖对着镜面。
我是谁不重要,她笑了,眼角的泪痣动了动,重要的是,你师父没告诉你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我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二十年前,鸳鸯冢的新娘是地脉灵女,生来就该镇住城南的煞气,她的手指在镜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水痕,她心口的双鱼玉佩是阴阳两界的钥匙,能开往生门,也能镇煞气。
是我师父盗走了玉佩
是,也不是。她摇摇头,你师父当年确实拔了镇魂钉,取走了玉佩,但他是被人骗了。
镜面上突然浮现出画面,像是在放电影。我看见年轻的师父跪在一个穿道袍的人面前,那人背对着镜头,手里拿着个罗盘,说:只要拿到双鱼玉佩,就能救你儿子的命。
我愣住了。师父有儿子我从没听他说过。
画面又变了,是师父在鸳鸯冢里,新娘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他颤抖着手拔出桃木钉,取走玉佩,嘴里念叨:阿禾,等我救了儿子,就来陪你……
阿禾就是那个新娘的名字。镜中的女人说,你师父年轻时和她有情,可她被选为灵女,只能殉葬。他一直以为能救她,却不知这都是圈套。
圈套
有人想打开往生门,放出里面的东西,女人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师父只是颗棋子。他盗走玉佩后,煞气外泄,城南乱坟岗的鬼魂越来越多,都是在为往生门开做准备。
我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样子,他攥着我的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惧的东西。
他最后想告诉你什么
他想告诉你,穿道袍的人是谁,女人的身影开始变淡,是……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咔嚓一声裂开,无数碎片溅了出来。我捡起几片拼凑起来,上面刻着个张字。
6
处理完第七口棺材的事情后,工地的诡异事件并未停止。根据工地探查和师父留下的线索,我推测第八口棺材或许藏着更多秘密。于是,我又带着工具,朝着第八口棺材所在的位置走去。
第八口棺材埋得很深,我用洛阳铲挖了半天才见到底。棺盖是活动的,一推就开,里面没有尸体,只有面铜镜立在中央。镜面映出我扭曲的脸,耳后慢慢浮出个红衣女人的轮廓。她冰凉的手指抚过我脖子,轻声说:那年你师父给你喂了朱砂避邪,可他没告诉你,活人开了往生门,就得拿魂魄来填。
我摸到腰间的手术刀,镜面突然炸开,无数碎片扎进她虚幻的身体。铜镜碎片在月光下显出字迹,原来二十年前新娘本该镇住地脉,是师父盗走玉佩导致煞气外泄。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师父身上。
第八口棺材是空的,但棺底画着个正在转动的罗盘。我跟着指针走到工地东南角,发现土里埋着半截石碑,上面刻着往生门,开则众鬼出。
风突然停了,连虫鸣都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混杂着陈年的血腥气,像是有无数把钝刀在潮湿的泥土里摩擦。我攥紧罗盘,指节泛白——指针不再是疯狂乱转,而是死死钉在正南方向,红针的尾端微微颤抖,像是在惧怕什么。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从地底传来,不是打桩机的轰鸣,更像是有人穿着厚重的靴子,在地下一步步走动。每响一声,地面就轻微震动一下,脚边的碎石子跟着跳起来,又重重落下。
赵三彪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的腿上还缠着我给的草药,走路一瘸一拐,手里却依旧攥着那半块焦黑的玉佩:李大夫,这、这啥动静
我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工地西侧的黄土突然像沸腾的水一样翻涌起来,一道裂缝从远处蔓延到脚边,黑黢黢的裂缝里透出幽幽的绿光,像条蛰伏的蛇。
退开!我拽着赵三彪往后踉跄几步,刚站稳,就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无数锈迹斑斑的锁链从裂缝里窜出来,像长蛇一样缠上旁边的脚手架,铁链上的倒刺刮擦着钢管,发出刺耳的尖啸。
紧接着,二十多个黑影从裂缝里缓缓升起。他们穿着残破的铁甲,甲片上凝固着暗褐色的血渍,有些甲片已经和皮肉粘在一起,分不清是活人的血肉还是早已干枯的尸骸。他们的脸藏在锈蚀的头盔里,只能看见黑洞洞的眼窝,里面没有眼珠,却透着比夜色更浓的寒意。
是阴兵。
为首的将军比其他阴兵高出一个头,他的盔甲上刻着盘旋的龙纹,龙鳞的纹路已经被岁月磨平,唯独龙首的位置有一块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朵绽开的桃花——和我左胳膊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我猛地扯开袖口,借着月光看向那片纹身。这是师父在我十五岁那年给我纹的,用的是掺了朱砂的墨,疼得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当时说:这是‘镇龙纹’,能帮你挡三次大灾,等你遇到‘认得出它’的人,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那时我只当是师父哄小孩的话,此刻看着将军盔甲上的印记,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
阴兵们拖着黑棺,锁链在地上拖出深深的沟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口上。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却听不到半点脚步声,只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工地上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风像冰碴子一样刮在脸上,我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气味——是腐烂的木头混着石灰的味道,和二十年前鸳鸯冢里的棺木味如出一辙。
将军在我面前停下了。他缓缓抬起戴着铁手套的手,指向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见他的指尖在离我皮肤寸许的地方停住,那只手的甲缝里嵌着些干燥的泥土,泥土里还混着几缕暗红色的线——是师父常穿的那件蓝布褂子上的线。
将军……认识我师父我声音发颤,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将军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他身后的阴兵们拖着黑棺,棺材盖没有盖严,露出一条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白光。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赵三彪在后面低声惊呼:李大夫!别去!
走到队伍末尾时,我借着月光往一口黑棺的缝隙里瞥了一眼——只一眼,就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棺材里躺着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别着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针——那是师父用来挑草药的针。他的胸口插着一把手术刀,刀柄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李字,是我刚学刻字时,在自己常用的手术刀上留下的记号。
是师父。
他的眼睛闭着,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完成了什么心愿。可他明明在三年前就下葬了,我亲手给他钉的棺盖,埋在城北的乱葬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父……我喉咙发紧,几乎喊不出声。
为首的将军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这一次,我看清了他头盔下的脸——那不是一张完整的脸,左半边脸颊已经溃烂,露出森白的骨头,右半边脸却依稀能看出轮廓,像极了师父年轻时的模样。
他抬起手,指了指师父的黑棺,又指了指我手里的罗盘,最后指向那九口黑椁中央的位置。
我突然明白了。
师父根本没有死。或者说,他的死,本身就是一场局。他用自己的肉身做饵,引阴兵出现,再借阴兵的手,把自己送到往生门附近——他要亲手弥补二十年前的过错。
阴兵们拖着黑棺,慢慢沉入之前裂开的地缝里,锁链的响声越来越远,最后被泥土覆盖,归于沉寂。裂缝在我脚边缓缓合拢,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像从未出现过。
赵三彪凑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是你师父他、他不是早死了吗
我没回答,只是看着掌心的罗盘。指针不再颤抖,安安静静地指着九口黑椁的中央,红针的顶端,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暗红色的粉末——是师父的血。
夜风重新吹起,带着远处殡仪馆的纸灰味。我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攥着我手腕的力度,想起他没说完的那句尤其别信……,原来他不是没说完,是不能说。他怕我知道真相后,会不顾一切地阻止他。
赵三彪,我转过身,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把那半块玉佩给我。
赵三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玉佩往怀里藏:这是张老板要的……
他要的不是玉佩,是你的命。我盯着他的眼睛,你女儿还在医院等你,想让她活着,就把玉佩给我。
他的手僵住了,半晌,才颤抖着把玉佩递过来。月光下,半块焦黑的玉佩泛着诡异的光,上面的鱼尾巴纹路,正好能和我记忆里师父藏起来的那半块对上。
九口黑椁,阴阳两界的钥匙,师父的血,阴兵的指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往生门。而我,必须走进去。
7
最后一口黑椁沉在土坑最深处,棺盖压着块八卦铜板,边缘用十二根铁链锁着,链身缠满黄符,符纸被潮气浸得发乌,只剩敕令二字还勉强能辨认。我让赵三彪守住坑口,自己抓着绳索往下爬,刚到棺边就闻到股甜腻的腥气,像腐烂的桃花混着铁锈。
铜板上的八卦纹路里嵌着黑泥,我用洛阳铲刮了刮,露出底下的朱砂——不是画上去的,是用指尖蘸血点出来的,每个卦象的中心都有个细小的指印,大小和师父的手指正好吻合。
怪不得找不到……我摸着指印喃喃自语。师父当年盗走玉佩后,肯定回来过,这八卦铜板是他加的锁,那些黄符也是他画的,他一直在偷偷守护这里。
铁链扣得极紧,我掏出手术刀撬锁扣,刀尖刚碰到铁环,突然滋啦冒起白烟,链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阳人勿动,动则魂断。
是师父的笔迹。
我手一顿,刀刃上的寒光映出自己的脸——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重,鬓角竟冒出根白头发。这才三天,我像老了十岁。
李大夫,快点!赵三彪在坑上喊,声音发颤,那边好像有动静!
我抬头一看,工地西侧的探照灯突然灭了,黑暗像潮水般涌过来,裹挟着细碎的脚步声。赶紧摸出糯米撒在棺周,糯米落地的瞬间,听见滋滋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土里被烫到。
铁链突然自己动了,锁扣咔哒一声弹开,十二根链子同时绷直,在坑壁上勒出深痕。我趁机掀开八卦铜板,一股绿雾腾地窜出来,呛得我直咳嗽,雾里裹着细碎的鳞片,落在皮肤上像针扎。
棺里躺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凤冠上的珍珠早就朽成粉末,唯独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她的右手掌心有块月牙形的疤,和我掌心的伤疤一模一样。
她的右手攥着半块玉佩,青白色的玉质上雕着鱼头,正好能和我手里的鱼尾拼合成完整的双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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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我轻声念出这个在铜镜里听到的名字,女人的睫毛突然颤了颤。
就在这时,赵三彪发出一声惨叫。我猛地抬头,看见他被个黑影按在坑边,那人穿着黑西装,正是张秃子的特助小王,此刻他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睛里爬满血丝,手里攥着把沾血的匕首。
把玉佩扔上来!小王嘶吼着,匕首抵在赵三彪脖子上,不然我杀了他!
赵三彪的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的裤腿正在渗血——那些在第三口棺材里见过的绿光蛆虫,正从他伤口里往外爬。
你看他还有救吗我突然笑了,举起手里的半块玉佩,张秃子让你来当替死鬼,你还真敢来
小王的眼神闪了闪。我趁机将手里的玉佩扔过去,却不是扔给他,而是朝着他身后的黑暗。玉佩在空中划过道弧线,突然发出刺眼的红光,照亮了黑暗里的东西——十几个穿寿衣的人影,个个面无表情,手里都攥着纸钱。
是你!小王猛地回头,脸色瞬间惨白。那些人影里,有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胸口别着枚银党徽,正是第一口棺材里的尸体。
混乱中,赵三彪一口咬在小王胳膊上,两人滚作一团。我赶紧爬出土坑,刚抓住棺里的半块玉佩,整座工地的灯泡突然同时炸裂,碎玻璃像下雨似的落下。
黑暗里,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不是来自棺中,而是贴着我的后颈:二十年了,你师父欠的债,该你还了。
我摸向腰间的手术刀,却摸了个空——刀不知何时掉在了土坑里。低头一看,掌心的双鱼玉佩正在发烫,玉纹里渗出鲜红的液体,像在流血。
阴兵沉入地缝后,工地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我深知,这场风波远未结束。根据线索,第九口黑椁或许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8
再次睁眼时,我被绑在九口黑椁中央的青铜柱上,绳子是用阴蚕丝编的,越挣扎勒得越紧,勒痕里渗出血珠,落在地上竟不渗进去,反而凝成小小的血珠。
张秃子站在阵眼,手里举着双鱼玉佩,玉佩的红光把他的脸照得像鬼。他身后站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正是那天敲我诊所门的女人,此刻她手里拄着根桃木拐杖,杖头雕着个哭丧脸的娃娃。
李大夫,别来无恙啊。张秃子笑出声,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你师父当年就是绑在这根柱子上,他求我放过你,说愿意用魂魄填往生门。
我盯着他手里的玉佩: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他抚摸着玉佩上的纹路,重要的是,这门今天必须开。
老太太突然开口,拐杖往地上一顿:时辰到了。
九口黑椁同时发出咯吱声,棺盖缓缓打开,里面的尸体都坐了起来,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黑洞洞的窟窿。第一口棺里的中山装男人举起右手,掌心竟和我一样,有块月牙形的疤。
你师父以为用自己的魂魄能镇住煞气张秃子往玉佩上滴了滴血,红光突然暴涨,他太天真了,往生门要的是纯阳命格,他一个半阴人,填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我心里一沉。师父说我是纯阳命,难道……
你师父没告诉你吧老太太走到我面前,拐杖抬起我的下巴,你生日是七月半子时,至阴之时生的,哪是什么纯阳命他骗你呢。
玉佩的红光突然变成血色,九口黑椁里的尸体同时举起手,指向青铜柱。我听见地底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比上次阴兵借道时更近,像是就在脚下。
往生门要的是至阴之魂,张秃子的声音带着癫狂,你师父当年偷玉佩,就是为了给你换命格,可惜啊,他失败了……
青铜柱开始发烫,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柱壁上扭曲,影子里慢慢多出个轮廓,穿着红嫁衣,梳着双环髻——是第二口棺里的殉葬女。
他没失败。女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棺中的阿禾不知何时站在了张秃子身后,凤冠上的珠粉簌簌往下掉,他把自己的纯阳命过给了你,用二十年阳寿换的。
张秃子猛地回头,玉佩的红光突然熄灭。阿禾的手穿过他的胸膛,抓出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心脏上缠着根红绳,绳结正是我在阴兵锁链上见过的死扣。
这才是你要的东西,对吗阿禾笑了,嘴角裂到耳根,你爹当年就是用这颗心,换了煤矿塌方不死的机会。
老太太突然尖叫,拐杖往阿禾身上打去:妖女!我儿是好人!
好人阿禾的红嫁衣突然鼓起,像灌满了风,他把二十多个矿工的魂魄封在阴兵甲里,用他们的阳气续自己的命,这叫好人
地底传来巨响,青铜柱开始摇晃,柱底裂开道缝隙,里面伸出无数只手,抓着我的脚踝往下拖。我看见师父从缝隙里升上来,他胸口插着我的手术刀,脸色却很平静。
小力,别怕。他的声音穿过嘈杂的嘶吼,清晰地传到我耳中,镇魂铃在你诊所的地下室,第三块砖后面。
9
我用牙齿咬断手腕上的皮肉,借着剧痛挣脱阴蚕丝,刚落地就被阴兵甲围住。这些矿工阴兵的眼眶里淌着黑血,手里的铁镐往我头上砸来——他们的镐头都刻着编号,和煤矿塌方遇难名单上的号码一模一样。
住手!我扯开左胳膊的袖子,露出镇魂纹,你们看清楚!
龙形纹身突然发光,将军阴兵从地底升起,他的半截脸在红光里看得格外清楚——左半边是师父的模样,右半边是矿工的伤疤。他举起长刀,不是砍我,而是劈向张秃子的魂魄。
张秃子的尸体倒在地上,魂魄却被将军钉在青铜柱上,他尖叫着化成黑烟,被阴兵们分食干净。老太太瘫在地上,看着儿子的魂魄消散,突然抓起桃木拐杖往自己心口戳去:我陪你一起走……
阿禾没拦她,只是看着我:快去拿镇魂铃。
诊所地下室的艾草味比平时浓十倍,第三块砖后面果然藏着个铜铃,铃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摇柄处缠着根红绳,绳尾系着半块玉佩——是师父一直藏着的那半块。
原来师父早就拼好了双鱼玉佩。我把两块碎玉合在一起,严丝合缝。
回到工地时,往生门已经开了道缝,里面涌出的黑气凝成无数鬼脸,扑向周围的阴兵。阿禾的红嫁衣正在变得透明,她看见我手里的铜铃,突然笑了:这铃要以魂为引,你想好了
我想起师父胸口的手术刀,想起王婶给我的茶叶蛋,想起赵三彪临死前还攥着女儿的照片。举起铜铃摇了摇,铃声不大,却让所有鬼脸都停住了动作。
师父用魂魄换我二十年阳寿,我用二十年换他安息。我把双鱼玉佩按在往生门的缝隙上,玉纹突然亮起,和九口黑椁组成完整的北斗阵,阿禾,该回家了。
阿禾的身影在红光里渐渐清晰,她变回了十六岁的模样,梳着双环髻,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她往我手里塞了样东西,是枚铜钱,方孔里缠着红绳——正是第二口棺里的那枚。
这是我给你的谢礼。她转身走进往生门,门缓缓合上,告诉你师父,我不怪他了。
阴兵们拖着黑棺沉入地底,将军临走前看了我一眼,左半边脸的师父笑着点了点头。
10
黎明时,我坐在诊所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捏着那枚铜钱。王婶送来热腾腾的炒粉,看见我鬓角的白发,没多问,只是往粉里加了双份鸡蛋。
三彪的女儿……
我托人安排了,王婶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以后我来照顾。
手机震动,银行短信提示到账五百万,转账人是城南建筑公司,备注写着赔偿款。我把钱转给了市一院,备注是赵小雅医疗费。
太阳升起时,我发现玻璃门上的影子有点不对劲——我的影子旁边,多了个穿红嫁衣的轮廓,梳着双环髻,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
诊室里,血压计的滴答声和二十年前鸳鸯冢的漏壶声重合。我翻开师父留下的医书,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他的笔迹:医者渡人,亦渡己。劫数难逃,唯有直面。
抽屉里,双鱼玉佩的碎片被我用红绳串起来,挂在镇魂铃上。风吹过诊所的玻璃门,发出吱呀声,像有人在推门。
我抬头笑了笑:请进,看病还是镇魂
阳光穿过窗棂,在白大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第三颗松动的纽扣终于掉了下来,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二十年前,师父烟袋锅磕在棺沿上的那声轻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