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假扮记者,溜进了雾隐村,为的是村里传得神乎其神的长生秘宝。
结果呢
当晚就犯了忌讳。
一帮村民二话不说,给我套上死人穿的寿衣,硬生生塞进了一口薄皮棺材里。
我喘不上气,紧贴着我的那具冰冷尸体却突然动了,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嘶哑又瘆人:
别怕…我也是…活人…
1
雾隐诡井
雾隐村这鬼地方,雾气浓得化不开,像活物似的缠着那些低矮破败的土房子。
空气里那股味儿,说不上来,像是陈年老坟土混着劣质香烧完的灰烬,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憋得人难受。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冲锋衣,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都快抠进掌心了。
装成寻亲记者这层皮,在村民那些浑浊、麻木又带着刺儿似的目光底下,薄得跟纸一样,随时可能戳破。
后生仔,瞅啥呢
一个干瘪嘶哑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是守棺人的头儿,哑伯。
那老头佝偻着背,脸上皱纹深得跟刀刻似的,眼珠子浑浊得陷在眼窝里,像两口枯井,这会儿正死死盯着我。
我挤出点笑,尽量让声音别抖:
大爷,看这井挺深的,村里吃水都靠它
哑伯没吭声,那眼神却更沉了,像湿冷的苔藓爬过脊背,让人浑身发毛。
他那枯树枝似的手指,无声地指向井沿旁边一块半埋在湿泥里的黑石头。
石头拳头大小,黝黑,表面爬满了细密扭曲的凹痕,组成了种让人心头发怵的图案。
魇纹!
我呼吸一滞。
实物!
虽然第一次见,但这玩意儿我在那些残破古籍和模糊拓片里翻来覆去找过无数次。
这正是传说中山魈之祀仪式的关键玩意儿,据说跟能转移生命、甚至触及长生的秘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它就这么随随便便扔在井边!
狂喜瞬间冲昏了头,压过了那点警惕。
我几乎没犹豫,假装弯腰系鞋带,手指飞快地插进泥里,用力一抠!
石头入手冰凉沉重,带着地底深处那种阴寒劲儿,居然还像活物似的微微搏动了一下!
就在石头离土的瞬间,哑伯那对枯井眼猛地一缩!
浑浊的眼底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
他猛地张开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声,像台快散架的风箱。
那无声的警告和恐惧,比任何尖叫都瘆人。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骨嗖地窜上头顶。
坏了!
闯祸了!
2
夜袭祭品
黑夜像块浸透了墨汁的裹尸布,猛地罩了下来。
村里的死寂被粗暴的撞门声撕得粉碎!
砰!
破木板门跟纸糊似的炸开,几条黑影带着浓烈的汗臭和土腥味,饿狼一样扑进来。
我连对方脸都没看清,颈侧就挨了记狠的,眼前金星乱冒,剧痛和眩晕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
冰凉粗糙的麻绳像毒蛇缠上手脚,勒进肉里。
一块带着酸腐霉味儿的破布粗暴地塞满了我的嘴,噎得我差点背过气,只剩绝望的呜咽在鼻腔里闷响。
我被拖死狗一样拖出去,在坑洼的泥地上摩擦。
天旋地转间,我瞥见哑伯那张枯槁的脸藏在门外的阴影里,眼神不再是浑浊,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死寂,像在看一个早就备好的祭品。
3
棺中惊魂
一间昏暗的屋子,血腥味混着劣质蜡烛的味儿浓得呛人,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猪油。
几个村民脸上木得吓人,动作麻利得让人心寒。
一件粗糙发霉的白寿衣硬套在我身上。
接着是冰凉粘稠、带着土腥和草药苦味的油膏,被脏兮兮的手指狠狠抹在我脸上。
那玩意儿一沾皮肤,竟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活物蠕动般的麻痒感。
最后,一股蛮力把我塞进一个狭小的空间。
浓烈的新木头味混着陈年老坟的土腥气,直冲脑门。
棺材!一口薄得能透风的破棺材!
棺材盖哐当合拢的刹那,缝隙里最后那点鬼火似的烛光也灭了。
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我像只被封死在松脂里的虫子。
更深的绝望砸了下来,一具冰冷、僵硬、散发着若有若无腐败气息的身体,被塞了进来,沉沉地压在我的侧身!
尸体!
一具真正的、冰凉的尸体紧贴着我!
棺材挤到了极限,我的脸被迫紧贴着那冰冷僵硬的肩膀,寿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吸进一股令人作呕的死气。
唔…唔唔!
恐惧像冰针扎进血管,我像头濒死的野兽疯狂挣扎,肩膀和膝盖不要命地撞击着棺壁。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像垂死的鼓点。
回应我的,是棺材外沉重整齐的脚步声,还有一阵阵不成调、哭丧似的唢呐声,夹杂着村民低沉单调、仿佛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吟唱。
那声音穿透薄薄的棺材板,钻进耳朵,钻进骨头缝儿,带着股让人发疯的仪式感和冷酷。
紧接着,笃!笃!笃!
是钉子!
他们开始钉棺材了!
不——!
无声的嘶吼在胸腔里炸开,却只能在喉咙里化成绝望的呜咽。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上猛顶,额角重重撞在硬木板上,剧痛伴着温热的液体流下脸颊。
但那沉重的棺盖纹丝不动。
笃、笃的钉棺声,一下,又一下,无情地敲响着丧钟,宣告我世界的终结。
最后一声锤响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诡异的世界。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
时间成了折磨,每一秒都长得像一辈子。
棺材里的空气飞快地浑浊稀薄,霉味儿、土腥味儿,还有紧挨着的那具尸体身上越来越浓的、甜腻的腐败气息,混在一起。
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刀子,肺叶火烧火燎。
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绝望的颤栗。
触觉被放大了无数倍。
寿衣的粗糙摩擦,身下棺材板的棱角硌人,最恐怖的,是紧贴着我侧身的那份冰冷和坚硬。
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粗重艰难的喘息,还有…棺材外面那像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唢呐呜咽和低吟。
棺材被抬了起来,开始摇晃、颠簸。
每一次颠簸都让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那具冰冷的躯体,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新的、透骨的恐惧。
棺材内壁似乎刻满了凹凸不平的纹路。
在极致的黑暗里,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扭曲。那些刻痕好像在蠕动,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幽绿的不祥光晕,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又像扭曲盘绕的毒蛇,正缓缓收紧缠绕。
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像沉进冰冷粘稠的沥青湖,不断下坠、沉没。
黑暗挤压着我,腐败的气息包裹着我,那具冰冷的尸体紧贴着我…我就要死了。
像只被封在棺材里的虫子,和这具无名尸一起,烂在冰冷的土里,化为乌有。
彻底完了……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肺里的灼痛冲到顶点的瞬间——
一个极其微弱、嘶哑、带着非人恐惧和强烈求生欲的声音,紧贴着我耳廓响起,湿冷的气息喷在皮肤上:
别动…别出声…听我说…我也是…活人…
嗡——!
全身的血好像瞬间冻住了!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死死攥住,停跳了一拍,紧接着又以近乎炸裂的疯狂速度擂动起来!
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血液奔涌的轰鸣。
恐惧、震惊、荒谬,还有一丝绝境里猝然闪现的、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希望,像冰火在我体内疯狂冲撞!
尸体…说话了
活人
紧贴我的,不是腐尸,是另一个活人
怎么可能
是幻觉
临死前的疯话
还是…这鬼棺材里更深的陷阱
身体僵得像块石头,连指尖都动不了,只有眼球在黑暗里徒劳地转动,试图抓住一丝异常。
紧贴着的躯体,那份冰冷和僵硬…好像…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听好…
那嘶哑的声音又来了,气若游丝,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带着濒死的颤抖,
我叫…老吴…也是…被抓来的…比你先几天…这是‘活人祭’…我们都是…祭品…
活人祭!
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意识里。
他们要把我们…献给…山神…或者祖灵…不清楚…
data-fanqie-type=pay_tag>
老吴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极度的恐惧,
但不是现在…杀死我们…真正的…死亡仪式…在落葬之后…我…一直…装死
落葬之后
真正的死亡仪式
心脏像被那只冰手攥得更紧了。
一丝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坚冰。
我艰难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被压在身下的手腕,用指关节在粗糙的棺壁上极其缓慢地敲了两下。
嗒…嗒…
这微小的声音在死寂的棺材里却像惊雷。
是我绝望中伸出的触角。
好…好…
老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棺材侧面…靠近我…脚的位置木板…最薄…接缝松动了…用你的脚跟…顶住我…教你怎么用力…
生的希望在极度压抑的黑暗中点燃,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足以暂时驱散那几乎吞噬我的疯狂。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怀疑。
我艰难地挪动身体,在狭窄的空间里调整姿势,冰冷的尸体紧贴着我,每一次移动都带来肌肤相触的冰冷战栗。
摸索着,终于将脚跟顶到了老吴说的位置,一块棺材板拼接的接缝处。
木板的确更薄些,手指能感觉到缝隙边缘的毛刺。
对…就是…那里…
老吴急促地低声指导,
别用…蛮力…听我…数…三…二…一…顶!
我屏住呼吸,腰腹和腿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把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灌进脚跟,狠狠向上蹬去!
嘎吱——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木头挤压变形声,在棺材里响起!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像救命的水滴,从那个被顶开一丝缝隙的地方渗了进来!
成了!
老吴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立刻又压得极低,
小心!别出声!继续!听我数…再来!
希望像野火燎原。
每一次三、二、一的指令,都伴随着我拼尽全力的蹬踏。
每一次蹬踏,都换来那令人心颤的嘎吱声和渗入的、救命的空气。
那缝隙在两人微小而持续的努力下,极其缓慢地扩大着。
指甲在木头上抠挖断裂的剧痛,肌肉撕裂般的酸楚,在强烈的求生欲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汗水混着脸上的油彩和血污流下,浸透了粗糙的寿衣。
棺材外的唢呐声和吟唱不知何时停了。
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和一种压抑的寂静。
棺材猛地一顿,停了。
接着,一种让人心胆俱裂的声音响起——泥土和碎石,像冰雹一样簌簌地落在棺材盖上、侧面,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落葬!
开始填土了!
死亡的倒计时开始疯狂读秒!
快!快啊!
我在心底无声地咆哮,恐惧像冰潮再次涌来,几乎要扑灭刚燃起的希望。
我疯狂地蹬踏,不顾一切地用肩膀、用头去撞击那处缝隙边缘的木板!
别慌!顶…那里!对!用力!
老吴的声音也变了调,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张。
泥土落下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沉。
棺材里的空间仿佛在缩小,空气再次变得浑浊稀薄。
缝隙处渗入的新鲜空气被堵了大半。窒息感重新扼住了喉咙。
就在泥土几乎要将缝隙彻底堵死的千钧一发之际,我感觉脚下顶着的木板猛地向内一陷!
喀啦!
一声更大的木头撕裂声!
棺材侧面,靠近老吴脚踝的位置,一块巴掌宽的薄木板,在我俩内外夹击、无数次蹬踏撞击下,终于被硬生生顶得向内弯曲、断裂,豁开了一道足以把拳头伸出去的缝隙!
冰冷潮湿的空气像决堤的洪水猛地灌了进来!
嗬——!
我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这救命的空气,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月光!
惨淡的月光透过那道缝隙,在棺材内部投下一条模糊的光带,照亮了飞舞的尘埃。
然而,狂喜连一秒都没持续住。
棺材外,围绕着深坑的景象,比棺材里更骇人!
几个脸上涂抹着更加古老、狰狞油彩,穿着破烂兽皮、挂着骨饰的人影,正手持惨白人骨做的器具,围着墓坑跳着一种癫狂扭曲的舞蹈。
他们口中念诵着无法理解的、毒蛇嘶鸣般的咒语,在死寂的夜里尖利刺耳。
跳跃的火把燃烧着,发出的却不是温暖的光,而是幽幽的、鬼火般的惨绿色!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燃烧的刺鼻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腐烂腥臭,令人作呕。
守…守棺人…
老吴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恐惧和急促,而是夹杂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声音开始扭曲、走调。
我猛地转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老吴。
借着那惨绿火光和微弱月光透入的缝隙,我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景象之一!
老吴的脸在剧烈抽搐!
皮肤下的肌肉和血管像活物一样疯狂地蠕动、起伏!
他的眼球在眼眶里不正常地鼓胀着,眼白部分迅速被一种浓稠的、不祥的漆黑占据!
那不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某种深渊生物在窥视!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怨毒的嘶吼从老吴喉咙里爆出来,完全盖过了棺材外诡异的咒语!
他猛地伸出那只紧贴着我的手,五指如同烧焦的枯枝,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长,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恐怖力量,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剧痛传来,我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
老吴!你…!
我惊骇欲绝。
来…不及了…
老吴的声音彻底变了,嘶哑、重叠,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充满了非人的恶毒和嘲弄,
仪式…开始了…‘它’…需要…新鲜的…我们…都是…‘容器’!
他的皮肤下,那剧烈的蠕动达到了顶峰!
几根细长、粘腻、如同章鱼触手般的黑色东西,噗嗤一声刺破了他手臂和小腹的皮肤,带着淋漓的暗红色血液和淡黄色的组织液,在狭窄的棺材空间内疯狂地扭动、伸展!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血腥和深海淤泥的恶臭瞬间炸开,充满了整个棺材!
你以为…我是谁
老吴那扭曲变形的嘴巴咧开一个极其惊悚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和变得漆黑的牙龈,
我是…上一个…没成功的…‘祭品’!
‘它’…已经…在我身体里了!
那双漆黑的、非人的眼珠死死锁定我,里面只剩下纯粹的、对生命和灵魂的贪婪与饥渴。
现在…你是…最后的…祭品!
信任的堡垒瞬间崩塌成粉!
刚刚并肩求生的微弱希望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比棺材外的黑暗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
狭小的棺材瞬间变成了血腥的角斗场!
滚开!
我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恐惧和求生欲在这一刻变成了狂暴的力量。
我完好的那只手疯狂地抓挠、捶打着老吴抓住我手腕的枯爪,双腿拼命蹬踹着对方同样在异变的躯干和那些扭动的黑色触手!
每一次接触都传来滑腻、冰冷、如同触碰腐烂内脏般的恶心触感。
砰!砰!咚!
狭小的空间里,沉闷的撞击声、骨骼的闷响、怪物的嘶吼和我的咆哮混杂在一起,伴随着棺材外那癫狂的咒语和绿色火焰的噼啪声,活像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乐。
腥臭的血液飞溅,粘稠的液体沾满了寿衣和内壁。
肋骨剧痛,脸上被怪物的指甲划开血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火辣辣的痛楚。
混乱中,我摸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块刻满魇纹的地眼石!
它一直塞在寿衣里!
怪物异变的手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再次抓向我的脸!
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块冰冷沉重的石头,狠狠地塞进了怪物那张裂开嘶吼的、布满黑色粘液的口中!
呃——嗷!!!
一声凄厉到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高压蒸汽般喷发出来!
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愤怒,瞬间盖过了棺材外所有的声响!
怪物整个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失控地抽搐起来!
那双漆黑的眼珠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
那些刚刚破体而出的黑色触手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疯狂地扭动、萎缩,表面迅速变得干枯、碳化,然后寸寸断裂,化作黑色的灰烬飘散!
抓住我手腕的恐怖力量也骤然消失!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像火山喷发!
我不顾一切地扑向棺材侧面那道被顶开的缝隙!
断裂的木茬如同锋利的匕首,狠狠撕扯着我的皮肉,但我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逃出生天的疯狂渴望!
我用肩膀、用头、用尽身体每一寸能发力的地方,死命地向外挤、向外顶!
咔嚓!哗啦——!
脆弱的薄木板终于彻底碎裂!
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破洞出现在眼前!
冰冷的夜风混杂着泥土和血腥味猛地灌了进来!
我像条脱水的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那地狱般的棺材豁口处猛地翻滚出去,重重摔落在深坑底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肺部火烧火燎。
浑身是血,骨头像散了架,脸上、身上布满了被木刺划开和怪物抓挠的血口子,寿衣破烂不堪,粘满了泥土和黑红色的污秽。
惨淡的月光照下来,我活像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破烂人偶。
然而,劫后余生的庆幸连半秒都没来得及感受,甚至没力气从坑底爬起——
几道刺眼的白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刺破黑暗,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冰冷的金属枪口,带着死亡的寒意,精准地顶住了我的太阳穴和心口!
别动!举起手!慢慢站起来!
一个冰冷、机械、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如同法官的终审判决。
我的心再次沉入冰窟。
我艰难地、摇摇晃晃地扶着坑壁站起,刺眼的白光让我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看到几个穿着笔挺、深色现代制服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铁塔般围在坑边,黑洞洞的枪口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为首一人缓步上前,站到坑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那是个面容刚毅如刀削斧凿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如鹰隼——调查局队长张乾。
他缓缓亮出一个黑色皮质证件,封面上一个融合了古老符文与现代线条的奇特标志在强光下清晰可见。
特别民俗事件调查局。
张乾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如冰锥,
陈默,或者…我们该叫你——‘影子’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这个名字…这个被刻意遗忘、深埋在黑暗里的名字!
张乾没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从旁边一个队员手里接过一个平板电脑,屏幕向下,刺眼的光直接怼到我脸上。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几份档案:
国际刑警组织红色通缉令:代号影子。
罪行:跨国绑架、巨额金融欺诈、利用民俗传说实施谋杀(疑涉神秘力量)…
特征:精通伪装,目标锁定拥有古老传承的富豪,手段残忍,疑似窃取受害者‘寿命’…
最后已知目标:雾隐村‘长生秘宝’…
下面是触目惊心的现场照片和银行流水证据。
其中一张模糊的侧脸监控截图,与我此刻沾满血污的脸,轮廓惊人地相似!
追踪你很久了。
张乾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你以为你是个追求真相的调查记者看看这个!看看你手上沾的血!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你害死了多少人!
平板屏幕上冰冷的文字和血腥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更烫进灵魂深处!
一些破碎、混乱、带着血腥味和极致恐惧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脑海。
黑暗的房间、挣扎的人影、扭曲的符文、痛苦的哀嚎、还有手中握着某种东西时那种诡异的、仿佛生命力在指尖流逝的冰冷触感……
不…不是我…这不是…
我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坑壁上,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巨大的认知混乱如同漩涡般将我吞噬。
我是谁
陈默影子
记者杀人犯
哪个才是真的
那些记忆…是植入的幻觉
还是被刻意遗忘的真相
我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沾满血污的头皮。
就在这时,张乾佩戴的微型耳麦里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电子音。
他侧耳倾听,仅仅几秒钟,那张岩石般冷硬的面孔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惊骇、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极其隐晦的怜悯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坑底濒临崩溃的我,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对着通讯器,声音干涩而决绝地吐出几个字:
收到。执行最高指令。
说完,他猛地转向坑边严阵以待的队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目标变更!行动代码:‘归墟’!放弃拘捕!重复,放弃拘捕!他不是‘影子’!他是‘钥匙’!仪式必须完成!确保‘容器’归位!为了…更大的平衡!开火!压制村民!清场!
这命令如同惊雷炸响!
不仅我彻底懵了,连坑边那些训练有素的调查局队员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愕!
但执行命令的本能刻进了骨髓。
没有丝毫犹豫,枪口瞬间调转!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瞬间撕裂了死寂的夜空!
不再是威慑,而是精准致命的点射!
子弹如同毒蛇,无情地扑向那些刚从仪式中断的惊骇中反应过来、手持简陋农具或棍棒试图围拢过来的村民和守棺人!
啊——!
不!
惨叫声、惊呼声、身体倒地的闷响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咒语和吟唱!
血花在惨淡的月光和幽绿的火焰映照下凄厉绽放!
哑伯被一颗子弹擦过肩膀,枯槁的身体踉跄后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骇和疯狂。
容器归位!抓住他!
张乾的声音冷酷如冰,指向坑底如同被抽掉骨头的我。
几个队员立刻调转枪口指向我,同时有两人跳下深坑,如同冰冷的机器般向我扑来!
调查局…执法者…他们不是来抓罪犯的!
他们是来确保这场邪恶的献祭最终完成的!
他们和这些疯狂的村民,目标竟然诡异地一致,把我这个钥匙,重新塞回那个地狱棺材,完成那该死的山魈之祀!
极致的荒谬感和冰冷刺骨的绝望彻底淹没了我。
刚出地狱,又入深渊。
我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向我伸来的、戴着战术手套的手,看着哑伯在不远处喷溅的鲜血中无声嘶吼,看着张乾那张冷酷决绝的脸……
就在那两只手即将抓住我破烂寿衣的前一刹那——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连声音和光线都能冻结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整个坟地!
时间似乎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枪声停了。
惨叫声停了。
连风都停了。
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潮水,无声无息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瞬间吞噬了跳跃的绿焰、吞噬了手电光柱、吞噬了人影、吞噬了血腥和硝烟的气息。
雾气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丝绸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一顶轿子,从浓雾最深处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
轿身通体纯黑,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看不出任何材质,非木非铁,光滑如墨玉。
轿帘低垂,同样是厚重的纯黑,密不透风。
抬着轿子的,是四个身形异常高大、笼罩在同样纯黑色、宽大得如同裹尸布般斗篷里的人影。
他们的脸完全隐藏在斗篷的深重阴影之下,看不到任何五官,甚至连身体的轮廓都模糊不清,仿佛本身就是雾气凝结而成。
动作僵硬、刻板,如同提线木偶,步伐却奇异地完全一致,踏在松软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整个坟地陷入一片死寂。
手臂淌血的哑伯、枪口冒青烟的张乾、倒地的村民…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顶突兀出现的黑色轿子上。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压倒一切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连思维都被冻结。
黑轿径直滑行到深坑边缘,正对着坑底泥泞中的我。
四个抬轿的黑色人影同时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动作僵硬地、如同折断的枯枝般弯下腰。
一只同样被纯黑布料包裹、看不出形状的手,从宽大的袖袍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精准地、毫无停顿地抓向了坑底的我。
没有选择,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
那只黑手如同铁钳,轻易地抓住了我破烂寿衣的后领,将我整个人如同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般,毫不费力地提了起来。
我浑身是伤,意识在崩溃边缘,连一声惊呼都发不出,只能徒劳地感受到那只手上传来的、不属于活物的、绝对的冰冷和力量。
黑手随意地一甩。
我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起,撞向那顶纯黑的轿子。
厚重的黑色轿帘在接触到我身体的瞬间,如同水面般微微波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向内分开一道缝隙。
缝隙后面,是更加深邃、更加纯粹、仿佛连宇宙都能吞噬的黑暗。
就在我的身体即将被那黑暗彻底吞没的最后一刹那,我下意识地、绝望地朝那缝隙深处望了一眼。
没有想象中的怪物。
没有蠕动扭曲的黑暗。
只有一张脸。
一张极其熟悉、却又陌生到令人骨髓冻结的脸。
那是……
轿帘如同垂死的天鹅之翼,在我视线聚焦、大脑即将辨认出那张脸的瞬间,轻柔地、无声地垂落下来。
隔绝了视线,隔绝了光,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纯黑的布料拂过我的脸颊,冰冷、柔滑,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古老尘埃的气息。
砰。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合上精致首饰盒般的轻响。
轿帘严丝合缝。
浓雾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翻涌着包裹上来,将那顶纯黑的轿子和四个抬轿的黑色人影彻底淹没。
惨淡的月光下,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坟地。
断裂的棺材如同怪兽的残骸,半埋在冰冷的泥土中。
哑伯捂着流血的肩膀,枯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满了极致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张乾和他幸存的队员僵立在原地,手中的枪无力地垂下,脸上的冷酷和决绝被一种更深沉的、面对完全未知存在的骇然所取代。
地上散落着弹壳、熄灭的绿焰火把、染血的农具,还有几具不再动弹的村民尸体。
风,呜咽着吹过死寂的乱葬岗,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硝烟味。
一个年轻队员的脚下,踢到了一个沾满泥泞的硬物。
他下意识地低头,弯腰捡起。
那是一本残破、浸透了泥水和暗红血渍的证件。
封面上的字迹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地翻开被血浸透的内页。
塑料封套下,那张属于记者陈默的证件照,在惨淡的月光下,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照片上那张原本带着点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正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无声地、缓慢地……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