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我弟不是耀祖是苦根 > 第一章

1
逃离年归
我叫林招娣,妹妹叫林盼盼,弟弟叫林耀祖。
十八岁那年,我揣着三百块逃出重男轻女的家。
十年后,我开着保时捷回来接妹妹,却看见弟弟晕倒在便利店。
姐,爸妈每月只给他四百块生活费。妹妹哭着说。
他们逼他退学结婚,就为早点抱孙子。
他摆摊卖炸串,爸妈偷偷换了臭油...
我踹开老宅大门时,爸妈正唾沫横飞:赔钱货回来正好!快给耀祖买房!
我晃着弟弟的工资单笑了:行啊,先把他被你们贪掉的十六万吐出来。
警察冲进来时,我妈还在尖叫:那是我儿子的卖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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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时捷的轮胎碾过城中村入口那摊浑浊的积水,哗啦一声,泥点子溅上昂贵的哑光车漆,留下几道醒目的污痕。林招娣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真皮里。车窗降下一条缝,那股混杂着腐烂菜叶、廉价煤烟和劣质下水道气味的空气,像一只湿黏冰冷的手,猛地探进来,狠狠攥住了她的鼻腔和喉咙。
十年了。
巷子两边低矮、歪斜的砖房,墙上剥落的灰皮,晾晒在杂乱电线上的廉价衣物,还有那些蹲在门槛上、目光浑浊呆滞的老人……一切都顽固地停留在十年前她逃离时的模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腐朽感,扑面而来。唯一不同的,是那些骤然黏上来的、带着赤裸裸探究与艳羡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这辆格格不入的车上,钉在她身上那套剪裁利落的羊绒大衣上。
她成了这滩死水里突然闯入的异类。
林招娣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窗,将那些窥探隔绝在外。引擎低沉地咆哮着,继续向记忆深处那个噩梦般的巢穴驶去。她是来接盼盼的。那个只比她小两岁,性子却软得像一团棉花的妹妹。十年间,她拼命往上爬,从餐馆后厨的洗碗工,到后来抓住风口,在电商直播的浪潮里硬生生撕开一条血路,用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和几乎榨干心血的算计,换来了今天的光鲜。支撑她的,除了刻骨的恨,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把盼盼从这滩烂泥里拽出去。
至于那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用耀祖这个承载着全部家族野望的名字供奉起来的弟弟林耀祖林招娣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一个在蜜罐里泡大、中专就敢逃课迟到、想来已经被彻底惯废了的纨绔,一个吸食着姐妹血肉长大的寄生虫。他的人生,她懒得看,更懒得管。她只求带盼盼走时,那一家三口别像水蛭一样缠上来。
车子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勉强能通行。路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印着模糊XX技校字样的旧校服外套的瘦高身影,正弯腰在一个肮脏的绿色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他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碾磨出的疲惫。
林招娣的目光漠然地扫过,正要踩油门加速通过。
就在这一瞬,变故陡生!
那身影似乎想直起腰,身体却猛地晃了晃,像一根被狂风骤然折断的芦苇,毫无预兆地、软绵绵地朝冰冷湿滑的地面栽倒下去!
砰!沉闷的声响。
一个用廉价塑料袋裹着的、干瘪发硬的馒头,从他松脱无力的手中滚落出来,沾满了污水和尘土,一路滚到保时捷的前轮边才停下。
林招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一窒。她下意识地一脚踩死了刹车。车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距离那个倒伏在地的身影不足半米的地方险险停住。
巷子里短暂的死寂后,响起几声零星的惊呼。几个看热闹的人远远地探头探脑,却没人上前。
林招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荒谬的、不合时宜的悸动,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她走到那身影旁,居高临下地看去。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紧闭的眼皮下是浓重的青黑。脸颊瘦削得几乎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汗水浸湿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贴在毫无生气的皮肤上。
林耀祖。
那个记忆中,在她离家时还是个被父母宠得白白胖胖、颐指气使的小皇帝,此刻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破布娃娃,蜷缩在污水横流的地上,无声无息。他身上那件单薄的旧校服外套,袖口和肘部都磨出了毛边,透着一股寒酸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厌恶和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酸涩感,猝不及防地冲上林招娣的喉咙。她几乎是粗暴地弯下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指尖传来微弱但滚烫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妈的!林招娣低咒一声,不知是骂这该死的巧合,还是骂自己此刻的犹豫。她咬了咬牙,一把架起林耀祖软绵绵的胳膊。少年比她想象中还要轻,骨头硌得她生疼。一股长期饥饿和过度劳累带来的、令人作呕的酸馊汗味混合着垃圾桶的腐臭,直冲鼻腔。
2
弟弟的惨状
她费力地把他半拖半抱地塞进保时捷的后座。昂贵的真皮座椅瞬间被污泥和湿气弄脏。林招娣看也没看,砰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车子猛地窜出,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后视镜里,那个沾满污泥的馒头,在车轮碾过的污水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病人严重营养不良,低血糖导致的昏厥,胃部有轻微炎症,长期饮食不规律造成的。需要立刻输液补充能量。急诊室里,戴着口罩的医生语气平淡,带着见惯不惊的麻木,刷刷地开着单子,另外,他身上有些陈旧伤,看着像是……外力造成的软组织挫伤。家属注意一下。
外力林招娣抱着手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眉头拧紧。
就是被打的。医生抬眼瞥了她一下,语气没什么起伏,皮下有淤血痕迹。
林招娣的目光转向病床上那个插着输液管的少年。灯光下,他脸上那点不健康的青白更加明显,紧闭的眼睫不安地颤抖着,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微微蜷缩着,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惧和防御姿态。那件破旧的校服袖子被护士挽起,露出的手臂纤细苍白,上面几道已经发暗的淤痕异常刺眼。
打在这个家里,谁敢打林耀祖林招娣只觉得荒谬。父母把他当眼珠子似的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离家前,林耀祖哪怕只是蹭破点油皮,她妈都能哭天抢地骂上半天,最后这口黑锅铁定扣在她和盼盼头上。
姐!姐!一个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
林招娣回头。林盼盼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她身上是一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有些毛躁地扎在脑后,脸色也是蜡黄的,只有那双和林招娣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惊惶和泪水。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
盼盼林招娣站直身体。
林盼盼扑到病床前,看着林耀祖毫无生气的样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耀祖……耀祖他怎么了
饿晕了。林招娣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妹妹,医生说他严重营养不良。爸妈呢
林盼盼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死死咬着下唇,身体因为后怕和某种强烈的情绪而微微发抖。爸妈……爸妈才不管他死活!她猛地抬起头,像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姐!你不知道!他们……他们根本不是人!
林招娣的心沉了下去。她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和她想象中彻底不一样了。
爸妈……爸妈一个月只给他四百块钱生活费!林盼盼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林招娣的耳膜,在城里念书啊!四百块!吃饭都不够!他……他天天啃馒头,喝食堂免费的汤,有时候连馒头都买不起……他不敢跟爸妈多要,要一次就被骂一次,说他是讨债鬼,说家里钱都给他念书了……
林招娣瞳孔猛地一缩。四百块在如今这个物价飞涨的城市里她想起那个滚落在车轮边的、干瘪的馒头。
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去……就去学校后面那个小便利店打工,林盼盼抹了把眼泪,手指紧紧攥着林耀祖病床的白色床单,指节发白,搬货,理货,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老板还凶……回来晚了,爸妈还要骂他,说他没出息,尽干丢人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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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专呢林招娣的声音有些发紧,他不念了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她离家时,父母可是砸锅卖铁也要把林耀祖送进市里那所据说包分配的中专,为此还得意洋洋地炫耀了好一阵。
念林盼盼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恨意,爸妈早就不想让他念了!就盼着他赶紧退学,回老家找个姑娘结婚生孩子!好早点给他们抱孙子!
林招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荒谬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爸!林盼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控诉,爸他……他为了让耀祖‘自愿’退学,每天早上故意不叫他起床!闹钟响了也给按掉!耀祖迟到、旷课,被学校记过警告多少次了老师找家长,爸妈就跑去学校哭,说家里穷,说孩子不懂事,求学校再给机会……可背地里呢他们巴不得学校把他开除!
耀祖……耀祖他其实想读书的……林盼盼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怕真被开除了,上个月……上个月他偷偷摸摸,用省下来的那点可怜巴巴的钱,进了一点火腿肠、豆干、土豆片什么的,想学着别人在夜市摆个小摊卖炸串,想着赚点钱,证明自己能行,能继续念下去……
林盼盼的声音抖得厉害,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结果……结果开张第一天晚上,爸妈就偷偷摸摸去了!他们……他们把他买的干净新油,全倒掉了!换上了……换上了不知道从哪个黑作坊弄来的、又黑又臭的地沟油!
林招娣的呼吸骤然停止。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画面:昏黄的夜市灯光下,少年带着一点卑微的希望支起小摊,笨拙地炸着串串。然后,他的亲生父母,像两条阴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溜过去,倒掉他好不容易攒钱买来的油,换上那足以毒死人的肮脏东西……
那天晚上……客人们吃了就拉肚子,骂他是黑心商贩,要砸他的摊子……林盼盼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后怕,耀祖被围在中间,推搡着,骂着……他百口莫辩……最后摊子被掀了,东西全毁了……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伤,身上也是……爸妈……爸妈就坐在屋里,看着他那个样子,还骂他活该!说他丢人现眼!说他不务正业!说早点结婚生孩子才是正经!
林盼盼猛地抓住林招娣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那双泪眼里燃烧着绝望的火焰:姐!他们不是人!他们眼里根本没有孩子!耀祖……耀祖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和我、和你一样!只是工具!只是用来满足他们那点变态念想的牲口!
工具。牲口。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招娣的心上。她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苍白、伤痕累累的少年——那个她以为在蜜罐里泡大的弟弟,那个她憎恨了十年的既得利益者。原来,他和她,和盼盼,并无不同。
他们都被那对名为父母的怪物,放在同一个名为苦难的砧板上,用不同的方式,反复捶打、切割、榨取。
什么重男轻女
那层虚伪的、厚厚包裹着的重男外壳之下,包裹着的内核,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令人作呕的轻人!他们轻视所有子女作为人的价值、尊严和未来!他们要的,只是一个能延续姓氏、满足他们病态掌控欲和所谓香火执念的符号!
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从林招娣的胸腔深处轰然炸开,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十年积累的恨意,不再仅仅指向父母对她和盼盼的压榨,更融入了此刻对林耀祖遭遇的震惊和同病相怜的愤怒!这怒火如此纯粹,如此炽烈,烧光了她最后一丝犹豫和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轻轻掰开林盼盼紧抓着自己的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潮。
看好他。她对林盼盼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说完,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医院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哒、哒声。那声音,像某种冰冷的倒计时,宣告着一场酝酿了十年的风暴,终于抵达了爆发的临界点。
她走出急诊室,走出医院大楼。午后的阳光惨白地照下来,落在她昂贵的羊绒大衣上,却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近乎实质的寒意。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被唤醒的凶兽。
3
真相大白时
保时捷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城市午后慵懒的空气,朝着那个早已刻入骨髓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城中村老宅,疾驰而去。车窗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只剩下她胸腔里那团越烧越旺、越烧越冷的复仇之火,在无声地咆哮。
车子粗暴地停在老宅那扇熟悉的、油漆剥落、贴着褪色倒福的木门前。林招娣甚至没有熄火,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门前坑洼的水泥地上。
屋里传出熟悉的、高亢尖锐的争吵声,像两只斗鸡在互相啄食。
……你个没用的老东西!让你去打听打听隔壁老李家给儿子相的那个姑娘要多少彩礼,你打听清楚了吗
急什么急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就你家那废物儿子,念书念不成,钱也赚不来,哪个姑娘眼瞎了肯跟他
呸!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是带把儿的!是老林家的根!是耀祖!他只要肯结婚,生个儿子出来,那就是头功一件!彩礼哼,到时候让那两个赔钱货凑!招娣那个死丫头不是跑了吗她敢不回来不回来我就去法院告她!告她忤逆不孝!盼盼那个闷葫芦,给她找个老光棍,换笔彩礼回来正好贴补我儿子!
说得轻巧!招娣那死丫头心野了,十年没个音讯,谁知道死哪儿去了盼盼你看她那副丧气样,能值几个钱……
污言秽语,像毒蛇的涎液,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林招娣早已崩断的神经上。她甚至懒得抬手敲门。
后退半步,蓄力。
穿着昂贵高跟鞋的脚,带着积攒了十年的恨意和全身的力量,猛地踹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
那扇饱经风霜的老旧木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整扇门板猛地向内撞开,狠狠拍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弹回来,吱呀乱响,尘土簌簌落下。
屋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光线涌进昏暗的堂屋,照亮了里面两张惊愕、扭曲、旋即迅速被刻薄和贪婪取代的脸。
林父,林强,十年不见,背佝偻得更厉害了,头发花白稀疏,浑浊的眼睛因为惊怒瞪得溜圆,手里还捏着半截劣质香烟。林母,王金花,倒是富态了不少,腰身粗壮,脸上横肉堆积,此刻嘴巴大张着,露出里面发黄的牙齿,短暂的惊愕后,那双三角眼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招……招娣!王金花尖利的嗓音拔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肥胖的身体猛地从那张油腻腻的旧沙发上弹了起来,像一座移动的肉山,朝着门口扑来,哎哟我的天爷!真是招娣啊!你个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啊!十年啊!十年你死哪去了!你看看你穿的……哎哟!这料子!这车钥匙!发达了!我就知道我闺女有出息!
她伸出沾着油污的手,就想来抓林招娣的胳膊,那眼神贪婪地在她的大衣、手袋、甚至她脚上的高跟鞋上来回逡巡,像是在估价。
林强也反应过来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招娣身后那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黑色保时捷,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都忘了踩灭,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车……好车!值老钱了!他猛地看向林招娣,语气是命令式的急切:正好!回来得正好!赶紧的!给你弟在市里买套房!要大点的!三室!不,四室!要学区好的!你弟马上就要说亲了!没房子哪个好姑娘肯跟他你这当姐姐的,发达了可不能忘了根本!耀祖可是咱老林家唯一的根!
王金花立刻帮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招娣脸上:对对对!买房!写你弟的名字!全款!你弟以后结婚生孩子住着也宽敞!还有车!那辆车我看就挺好!给你弟开!他大小伙子,没辆车像什么样子多丢份儿!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开这么好的车招摇什么让人说闲话!她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东西已经唾手可得,三角眼里闪烁着亢奋的光,你赶紧把钥匙给你爸!让你爸开去给你弟看看!让他也高兴高兴!
林招娣就静静地站在门口,背对着门外惨白的阳光,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屋内肮脏的地面上。她没有躲开王金花伸过来的手,也没有理会林强那急不可耐的命令。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对表演着贪婪与无耻的男女,如同在看两具披着人皮的怪物。
直到王金花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她的羊绒大衣袖口。
林招娣才动了。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只沾着油污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嫌恶。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从自己那个价值不菲的手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纸张很普通,甚至有些皱巴。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仪式感。
林强和王金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张纸吸引,贪婪和急切凝固在脸上,夹杂着一丝困惑。
林招娣展开那张纸。
那不是什么房产证明,也不是什么购车合同。
那是一张复印的工资单。纸张顶端印着XX便利店的简陋Logo。上面清晰地列着:姓名:林耀祖。岗位:理货员。工时:280小时(上月)。基本工资:2000元。加班补贴:600元。扣款(迟到):50元。实发金额:2550元。日期是上个月。
林招娣抬起手,两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捏着那张轻飘飘的工资单,在王金花和林强贪婪的目光前,轻轻晃了晃。
纸张发出细微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堂屋里,清晰得如同耳光。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冷的笑意,像薄薄的刀片刮过玻璃:
行啊。
这两个字,让王金花和林强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买房,买车,写他的名字,都行。林招娣的语调依旧平缓,甚至带着点慵懒,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金花激动得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林强更是下意识地搓着手,仿佛那车钥匙和房产证已经到手。
林招娣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缓缓扫过他们狂喜的脸,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了下去:
先把这十年,你们从他那张工资卡里,一笔一笔贪掉、克扣掉的,属于他的十六万七千八百块,一分不少地,给我吐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4
警笛响彻夜
王金花脸上那狂喜的、仿佛中了头彩的表情,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咔嚓一声,碎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被戳穿最隐秘龌龊的惊愕和茫然,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强搓手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贪婪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惊骇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怒。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堂屋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林招娣指尖那张薄薄的工资单,还在微微晃动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哗啦声。
什……什么钱王金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疯狂,你胡说什么什么十六万哪来的钱林招娣!你个黑了心肝的赔钱货!你发达了不想帮衬你弟,就编这种瞎话污蔑你亲爹妈你还有没有良心!天打雷劈啊!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挥舞着肥胖的手臂,想要扑上来抢夺那张工资单,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证据。
林招娣只是轻巧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扑抓。她甚至没有看王金花一眼,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在林强那张惨白惊恐的脸上。
编瞎话林招娣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里的嘲讽浓得化不开,林强,王金花,你们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在耀祖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哭天抢地地说他年纪小不懂事,钱放身上会被骗光是谁,拍着胸脯保证,帮他‘保管’,等他结婚时一分不少地拿出来给他置办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那对男女的心上:又是谁,每个月只给他四百块!让他饿得去翻垃圾桶!让他累得在便利店晕倒被送进医院抢救!让他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还带着被打出来的伤!
医院!林强猛地抓住这个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吼叫起来,对!耀祖呢你把耀祖弄哪去了你把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你害了他你个歹毒的……
他在医院。林招娣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医生说他严重营养不良,胃出血,还有身上的软组织挫伤……也就是,被打的伤。怎么你们想去看他还是想去确认一下他死没死
你……你血口喷人!王金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毛,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掀翻屋顶,谁打他了谁饿他了是他自己没出息!是他自己……
够了!林招娣厉喝一声,那声音里蕴含的冰冷威压,竟生生将王金花的尖叫压了下去。她晃了晃手里的工资单,上面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异常刺眼。2550块,是他上个月在便利店当牛做马、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累到晕倒换来的血汗钱!你们呢他工作多久了一年两年每个月你们‘保管’多少嗯
她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压得王金花和林强下意识地后退:银行流水,我随时能调。要不要现在就去打出来,一笔一笔算清楚算算这十年,你们到底吸了他多少血啃了他多少骨头把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榨成了你们想要的那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你……你……林强指着林招娣,手指抖得像风中落叶,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极度的恐惧和羞怒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十六万七千八百块!林招娣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少一分,这房子,这车,你们想都别想!多一分,算我施舍给你们买棺材的!
放屁!那是我儿子的钱!是耀祖孝顺爹妈的!天经地义!王金花彻底疯了,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猛地朝林招娣扑去,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蛮力,什么十六万!什么血汗钱!那是我的!是我儿子给我的养老钱!你个贱货!把工资单给我!给我撕了!
就在王金花那沾着油污和汗水的、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肥手即将抓住林招娣手腕的刹那——
警察!不许动!
一声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几道穿着藏蓝色制服、身形挺拔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瞬间堵住了老宅的门口。为首的警察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屋内混乱的场景,最后定格在王金花那张因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接到报警,这里涉嫌长期虐待、非法拘禁未成年人,以及巨额侵占他人财产!警察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金花扑向林招娣的动作戛然而止,像被施了定身咒。她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源于本能的恐惧取代。她看着门口那几道代表着绝对秩序和力量的身影,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不是……不是啊!警察同志!她猛地转身,朝着警察扑去,涕泪横流,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绝望的辩解,误会!天大的误会啊!那是我儿子!是我亲儿子啊!我怎么会虐待他是她!她猛地指向林招娣,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是这个白眼狼!是这个黑了心的赔钱货!她污蔑我!她抢我儿子的钱!那是我儿子的卖命钱啊——!!
她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摇晃,三角眼里充满了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和怨毒。
那是我儿子的卖命钱!你们要给我做主啊!王金花还在歇斯底里地哭嚎,试图扑过去抓住警察的裤腿。
为首的警官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对眼前这场闹剧的厌恶和冰冷的审视。他侧身避开王金花的扑抓,沉声命令:控制住她!还有那个男的,一起带走!回所里配合调查!
两名年轻的警员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一左一右架住了还在挣扎哭嚎的王金花。另一个警员则走向呆若木鸡、面如死灰的林强。
不!我不去!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那是我儿子的钱!是我家的钱!王金花像头待宰的肥猪一样拼命扭动,嘴里喷溅着唾沫和污言秽语,林招娣!你个天杀的扫把星!克死爹妈的贱货!你不得好死!你……
声音戛然而止,她被强行拖拽着,踉踉跄跄地往外走。林强则像一滩烂泥,被警员推搡着,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钱……我的钱……耀祖的房子……
混乱的哭嚎、咒骂、呵斥声,随着警车刺耳的鸣笛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城中村狭窄脏乱的巷子尽头。
5
阳光照前路
老宅那扇被踹开的破门,在穿堂风里无力地晃荡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堂屋里只剩下林招娣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和死寂之中。空气中还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饭菜馊掉混合的难闻气味。
她慢慢地走到门口,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进来,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看着巷子口警车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虚无的疲惫。
十年噩梦,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被那刺耳的警笛声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医院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喂,盼盼嗯,是我。警察把他们带走了。你告诉耀祖……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巷子尽头那抹被阳光照亮的天空,告诉他,没事了。以后……都‘没事’了。
挂断电话,林招娣没有再看那栋腐朽的老宅一眼。她转身,走向那辆静静停在巷子里的保时捷。车门打开,又关上。
引擎低沉地启动。
黑色的车身缓缓驶离这片承载了太多不堪和痛苦的泥沼,汇入城市喧闹的车流。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林招娣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双手,曾经布满洗碗留下的裂口,如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量。
后视镜里,那栋低矮破败的老宅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彻底消失在林立的高楼和喧嚣的市声之中。
前方,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