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鞭子似的抽打着公交站牌锈迹斑斑的顶棚,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噼啪声。林晚缩在广告灯箱投下的一小片光晕里,老旧帆布鞋的边缘早已被溅起的泥水浸透,深色的水渍顽固地向上蔓延,带来一股刺骨的湿冷。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硬纸盒,那是她今天刚收到的快递,盒子被打湿了一角,洇出深色的痕迹,像一块丑陋的胎记。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一条冷冰冰的银行扣款短信——房租,两千三。数字后面紧跟着的日期,像一把生锈的锁,把她牢牢锁在这座城市边缘潮湿的缝隙里。她攥紧了纸盒边缘,指尖发白。
纸盒里,是一串镶着碎钻的手链。钻石很小,却切割得异常璀璨,在昏黄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每一道光芒都精准地刺向她。附着的卡片上只有一行打印的字体:晚晚,十八岁快乐。——江震霆。
江震霆。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巨大而空洞的回响。那个只存在于模糊新闻画面里的男人,那个据说在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那个……她生物学上的父亲荒谬感裹挟着雨水腥冷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
林晚!你个死丫头躲雨躲到什么时候家里酱油没了!还不滚去买!尖锐刻薄的叫骂声穿透雨幕,来自马路对面那栋窗户蒙着厚重油污的老旧居民楼三楼。那是养母王秀芬,此刻正探出半个肥胖的身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唾沫星子仿佛能隔着雨帘喷到她脸上。
林晚猛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衣领,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刺耳的噪音和周围偶尔投来的、混杂着怜悯与鄙夷的目光。她迅速把那条手链连同卡片胡乱塞进外套最深的里袋,冰冷的钻石贴着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
就在这时,两道雪亮得近乎蛮横的光柱骤然劈开昏沉雨幕,直直刺在她脚下。一辆线条冷硬、车身反射着昂贵幽光的黑色轿车,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停在破败的公交站前。流线型的车身与周围剥落的墙皮、积水的坑洼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后座深色的车窗无声降下一半。一张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女人面孔露出来,妆容精致得如同画报,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飞快地扫过林晚湿透的帆布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最后落在她沾着水珠、有些苍白的脸上。那眼神没有温度,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林晚女人的声音隔着雨声传来,清晰,冷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上车。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骤然收紧。她认得那张脸。财经杂志上,慈善晚宴的报道里,她总是优雅地依偎在江震霆身边——苏明玥,江震霆的妻子。她的……生母
巨大的陌生感和一种本能的抗拒瞬间攫住了她。她站着没动,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里,涩得生疼。
没听见吗苏明玥的眉头微微蹙起,那点不耐烦像一根细针,别让大家等你。
她语气里那种理所当然的大家,将林晚彻底排除在外。
驾驶座上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司机已经推门下车,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快步绕过车头走到她面前,为她挡住了瓢泼的雨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默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冰冷的雨水和车内干燥温暖的空气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林晚僵硬地坐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昂贵的皮革气味混合着一种淡雅却极具侵略性的香水味,瞬间包裹了她。她湿透的衣服立刻在身下印出深色的水痕,这让她如坐针毡,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尽量减少与这奢华空间的接触面积。她不敢看旁边苏明玥的表情,只死死盯着自己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手。
车子平稳地启动,窗外飞速倒退的,是她熟悉了十八年的破败街景,灰暗、杂乱、充满生活粗粝的质感,此刻却在雨幕中模糊、扭曲,最终被隔绝在厚厚的、隔音极好的车窗之外。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细微的嘶嘶声。苏明玥的目光再次落到林晚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一丝……厌恶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从精致的手袋里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动作优雅地擦了擦自己靠近林晚那一侧的车窗边缘,仿佛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尘埃。
林晚把头扭向自己这边的车窗,冰冷的玻璃贴着她的额头。窗外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开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像打翻的廉价颜料,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她口袋里的手链硌着皮肤,钻石的棱角尖锐冰冷。十八岁生日的雨水,冲刷着旧世界的泥泞,也无情地冲刷着她刚刚踏入的这个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新世界。未来像车窗外混沌的雨夜,模糊不清,危机四伏。
引擎低沉的轰鸣是车厢内唯一的背景音。林晚的视线落在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眼神里残留着惊惶和尚未褪去的茫然。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条冰冷的钻石手链,指腹摩挲着那些坚硬的棱角。身旁苏明玥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气无声地弥漫,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驶离了城市的喧嚣与混乱,进入一片被精心规划过的区域。道路变得异常宽阔平整,两旁是修剪得如同绿色地毯般齐整的草坪和高大繁茂、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幽深的景观树。路灯的光线被雨水晕染开,柔和地照亮着静谧的私家车道。最终,车头一拐,穿过两扇缓缓洞开的巨大黑色雕花铁门,一座灯火通明、气势恢宏的白色建筑赫然出现在眼前。
雨幕中的江家主宅,像一座浮在光海中的孤岛,散发着不容置疑的财富与权势的气息。
车子无声地滑入巨大的门廊。穿着制服的佣人早已等候在旁,动作迅捷地拉开车门,撑开雨伞。林晚几乎是踉跄着下车,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夜风扑来,让她打了个寒噤。门廊下温暖干燥的空气与外面的湿冷形成强烈反差。
动作快点,别把地毯弄湿了。苏明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调平淡,却像针一样刺人。她已率先踏上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高跟鞋踩在上面,发出清脆而规律的笃笃声,朝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
林晚迟疑地跟在后面,脚下价值不菲的羊毛地毯柔软得有些不真实,踩上去悄无声息。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穹顶垂落,倾泻下瀑布般璀璨的光芒,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百合花香和另一种沉稳的木调气息,一切都精致、奢华、秩序井然,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妈!一个清亮、带着毫不掩饰喜悦的嗓音响起。
林晚循声望去。一个穿着当季高定连衣裙的女孩正从旋转楼梯上快步跑下来。她看起来和林晚年纪相仿,皮肤白皙细腻,妆容精致,一头微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梢跳跃着水晶灯折射的光芒。她径直扑向苏明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姿态自然而熟稔。
浅语,慢点,别摔着。苏明玥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柔和,方才面对林晚时的冷淡疏离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甚至绽开了一个真切的、宠溺的笑容,伸手轻轻理了理女孩鬓边的发丝。
这就是江浅语。那个占据了本该属于林晚的位置,被江家如珠如宝般呵护了十八年的女孩。
江浅语的目光这才转向林晚。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先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迅速被一种巨大的、仿佛要满溢出来的惊喜和同情淹没。她松开苏明玥,几步上前,在林晚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硬。女孩身上传来一股清新甜美的花果香,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脖颈。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带着一种表演式的、过分的亲昵,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手臂下意识地想抬起来推开,却又僵在半空。
晚晚!你终于来了!江浅语的声音带着哽咽,听起来情真意切,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都怪我,都怪我……她松开林晚,双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肩膀,眼眶泛红,泪光盈盈地看着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的房间分你一半!不,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姐妹再也不分开了!
她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舞台剧般的感染力,在空旷奢华的大厅里回荡。几个路过的佣人忍不住朝这边看了一眼。
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江浅语那双泪光闪闪、写满真诚和愧疚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过分的热络和宣示主权般的分享,像一层精心涂抹的蜜糖,底下却透出某种让她本能警惕的东西。她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江浅语握着她的肩膀,扮演这感人至深的姐妹重逢。
好了浅语,苏明玥走过来,语气温和地打断,林晚刚来,别吓着她。先让她上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她转向林晚,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张妈,带林小姐去客房。
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佣应声上前。
妈,我带晚晚去吧!江浅语立刻接口,语气轻快,再次挽起林晚的手臂,力道不容拒绝,我们姐妹正好说说话!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林晚,朝着楼梯走去,留下苏明玥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旋转楼梯铺着厚厚的深红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江浅语亲昵地挽着林晚的手臂,一路叽叽喳喳,热情地介绍着:这是爸爸的书房,平时可严肃了……那是影音室,隔音效果超好……哦,那边露台视野超棒,改天我们一起喝下午茶……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一串叮咚作响的风铃。然而林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被动地被江浅语带着走,目光扫过走廊两侧悬挂的巨幅油画、陈列在壁龛里的古董瓷器、铺满整面墙的书架……每一处细节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族的显赫和积累。这一切本该与她血脉相连,此刻却只让她感到沉重的陌生和格格不入的冰冷。
到了!江浅语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停下,推开。房间很大,布置得精致而舒适,落地窗外是幽深的庭院,雨点敲打着玻璃。这是客房,你先住着。她松开林晚的手臂,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甜美热情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审视,像X光一样扫过林晚身上湿透的廉价衣物。
晚晚,江浅语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一点,带着一丝亲昵的埋怨,你看你,都淋湿了,多难受呀。快去洗个热水澡吧!浴室在那边。她指了指房间一侧的门,我让张妈给你送干净衣服过来。她说着,又上前一步,似乎还想拥抱一下林晚,但林晚下意识地微微后撤了半步。
江浅语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绽开一个更大的、毫无芥蒂的笑容:别紧张,晚晚,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她指了指走廊另一侧一扇更大、看起来更华丽的主卧门,然后才轻盈地转身,裙摆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巨大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窗外淅沥的雨声变得格外清晰。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刚才那令人窒息的热情拥抱、那过分甜美的笑容、那看似分享实则宣告所有权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层黏腻的油污,裹得她透不过气。
她脱下湿透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口袋里的硬物硌了她一下——是那条钻石手链。她把它拿出来,冰冷的钻石在灯光下依旧璀璨,却再也没了生日礼物该有的温度。她环顾这间所谓的客房。一切都很完美,床品柔软,家具昂贵,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氛。但这完美,像博物馆的展品,精致却没有一丝生活的气息。这里是江家,是她的家,却冰冷得像一个豪华的旅馆。
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混杂着无处宣泄的茫然和压抑。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一点真实的东西,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轻轻推开厚重的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她凭着感觉,朝着与江浅语房间相反的方向走去,试图寻找一个可以透口气的地方。
走廊尽头似乎连接着佣人区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空气中飘来淡淡的食物香气和清洁剂的味道,比主厅那边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旁边有一扇虚掩着的、不起眼的门,门后隐约传来水流冲刷的声音和碗碟碰撞的轻微脆响——是厨房的后门,通向处理垃圾的区域。
林晚推开那扇门。外面是一个半开放的小空间,堆放着几个分类垃圾桶。雨水被屋檐遮挡了大半,只有零星的雨丝飘进来。空气里混杂着食物残余和潮湿的味道。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
就在这时,厨房后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厨房工作服的中年女人端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走了出来。她似乎没料到外面有人,看到林晚时愣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这种目光,林晚在过去十八年里见得太多了。
女人没说话,径直走到那个最大的、印着不可回收标识的黑色垃圾桶前,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盖子,把垃圾袋丢了进去。盖子哐当一声落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女人拍了拍手,转身回了厨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林晚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个黑色垃圾桶上。盖子没有完全盖严,边缘似乎卡着什么东西,露出一个白色的角。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白色物体显得格外突兀。
鬼使神差地,林晚走了过去。垃圾桶很高,她踮起脚,费力地掀开沉重的桶盖。一股混杂着厨余酸腐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伸手去够那个卡在边缘的白色东西。
指尖触到纸张的质感。她用力一抽。
一份文件被扯了出来。纸张有些地方沾上了油腻的污渍,但抬头几个加粗的黑色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她的眼底——
DNA亲缘关系鉴定报告书
林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她颤抖着手,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几行关键的文字上:
委托人:江震霆
样本A(父):江震霆
样本B(女):林晚
样本C(女):江浅语
鉴定结果:
样本A与样本B:符合亲生父女关系(亲权概率
>99.99%)
样本A与样本C:排除亲生父女关系(亲权概率
<0.0001%)
样本B与样本C:排除同胞姐妹关系(亲权概率
<0.0001%)
白纸黑字,冰冷、权威,像最锋利的解剖刀,瞬间剥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真相!
她是江震霆的亲生女儿!
江浅语,那个被江家捧在手心十八年、刚刚还热情拥抱她、说要分享一切的姐姐,根本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巨大的冲击让林晚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捏着这份被丢弃在肮脏垃圾桶里的报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为什么
为什么这份铁证如山的报告会被丢在这里
江震霆和苏明玥知道吗
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接她回来
如果不知道……那江浅语呢那份看似完美的姐妹情深,那张泪光闪闪的脸……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轻、却又清晰无比的脚步声,从厨房后门通往主宅的走廊方向传来,由远及近。
林晚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下意识地将那份沾着油污的报告迅速折起,塞进自己湿透外套的内袋里,紧紧贴着皮肤。冰冷的纸张和上面残酷的字句,如同寒冰,瞬间吸走了她身体里所有的温度。
她迅速环顾四周,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目光锁定在角落堆叠的几个空纸箱后面。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敏捷地闪身躲了进去,屏住呼吸,将自己缩成一团,只留一条缝隙窥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停在厨房后门外。门被推开一条缝。
是江浅语。
她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昏暗的光线里。那张几分钟前还洋溢着甜美笑容的脸,此刻在阴影中,线条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黑暗中的兽瞳,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精准地扫过林晚刚才站立的位置,以及那个敞着盖子的黑色垃圾桶。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笑容,没有泪光,没有一丝一毫刚才在客厅里表演出的热情和愧疚。那是一种绝对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她似乎在确认什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地面和垃圾桶内部,停留了几秒。
躲在纸箱后的林晚,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江浅语的目光几次从她藏身的角落扫过,每一次都让她的神经绷紧到断裂的边缘。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江浅语似乎确认了垃圾已经被处理掉,或者并没有发现异常。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走廊的方向,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吩咐道:张妈,把后门这边的灯关了吧,开着浪费电。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吩咐。
然后,她收回目光,没有丝毫停留,转身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厨房后门的小空间彻底陷入黑暗。只有远处庭院灯微弱的光线,透过雨幕艰难地渗入一丝。
林晚依旧蜷缩在冰冷的纸箱后面,一动不敢动。黑暗中,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外套内袋里那份报告的棱角硌着她的肋骨,提醒着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江浅语那瞬间变脸后冰冷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深深扎进她的记忆里。
她知道了。
江浅语一定知道那份报告的存在!甚至……那份报告被丢在这里,很可能就是她的手笔!她刚才过来,就是确认证据是否被彻底销毁!
巨大的恐惧之后,是更深的寒意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愤怒,如同冰冷的岩浆,在她心底缓缓流淌。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江家这金碧辉煌的殿堂,在她踏入的第一天,就向她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和深不见底的陷阱。她不是被接回来的女儿,她是一个被请入局中的猎物。
黑暗中,林晚缓缓抬起手,隔着湿透的衣料,紧紧按在藏着那份报告的内袋上。冰冷的纸张仿佛有了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那双在黑暗中睁大的眼睛里,最初的茫然和恐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骤然点燃的、冰冷而坚硬的火焰。
这火,映着她眼底深处悄然滋生的东西——不再是惶恐,而是初生的、带着棱角的决心和冰冷的审视。
五年后。
江氏集团成立五十周年庆典晚宴,选在集团总部顶层那间足以俯瞰整座城市璀璨灯火的巨大玻璃穹顶宴会厅举行。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槟、香水与鲜花的混合气息,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芒如同碎钻般倾泻而下,映照着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名流巨贾。
江浅语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存在。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礼服,银灰色的丝绸如水般流淌,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裙摆上缀着细密的碎钻,随着她的走动,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星河之上。她挽着江震霆的手臂,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五年时光,早已将她打磨得光华四射,言谈举止间尽是豪门千金的矜贵与自信。她不时停下,与人交谈,巧笑倩兮,引来一片或真心或奉承的赞美。
江小姐真是越来越有江董的风范了!
浅语小姐今晚真是艳压群芳!
听说江氏和瑞康那个大项目,浅语小姐可是主导者之一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江浅语矜持地笑着,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骄傲。她微微侧头,对着身旁的父亲低语:爸,您看瑞康那位新上任的亚太区CEO,架子可真不小,到现在还没露面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和掌控全局的笃定。
江震霆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面容比五年前更显深沉威严,鬓角染上些许风霜。他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沉稳地回应:不急。主角,总是最后登场的。他的目光投向宴会厅入口的方向,带着商海沉浮多年的老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一阵轻微的骚动。原本流畅的人声和音乐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入口处,璀璨的灯光下,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极简的黑色缎面礼服裙,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流畅的线条从挺直的肩颈一路收束至纤细的腰肢,再向下是利落的裙摆,长度恰到好处地落在小腿最纤细处,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和脚踝。黑色的面料如同最深的夜幕,将她整个人衬得如同月光下的寒玉,清冽、孤高,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距离感。
她的妆容同样简洁到了极致,却异常精致。饱满的红唇是唯一的浓墨重彩,像雪地里绽放的玫瑰,带着凌厉的美感。如墨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的发髻,露出修长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张轮廓分明、无可挑剔的脸庞。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淡淡地扫过整个会场。那目光没有刻意寻找任何人,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所过之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她手中端着一杯香槟,姿态随意而优雅,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仿佛敲在人心上的哒、哒声。
五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在雨夜中被狼狈接回豪门的女孩,脱胎换骨。洗尽了曾经的青涩、局促和隐藏的惶恐,只剩下被时光和经历淬炼出的、如出鞘利刃般的锋芒与沉静。她是林晚。但已不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丢进垃圾桶、可以被虚假笑容蒙蔽的林晚。
她是瑞康资本新晋的亚太区首席执行官——Lin。
短暂的寂静后,是骤然爆发的、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奢华的大厅里蔓延开来。
那是……瑞康的Lin天,比照片上还要年轻!还要有气势!
她怎么会来江氏和瑞康不是正在竞争那个百亿的地标项目吗
啧,这下有好戏看了……这位Lin总,听说手段极其强硬,从不按常理出牌……
等等,你们觉不觉得……她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尤其是那双眼睛……
各种探究、好奇、震惊、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林晚身上。她却恍若未闻,径直走向一位举着酒杯、显然也处于震惊中的中年男士——那是江氏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职业化的弧度,主动伸出了手。
张董,久仰。瑞康,林晚。声音清越,不高不低,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杂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那位张董如梦初醒,连忙堆起笑容,热情地伸出手:啊!林总!幸会幸会!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意外之喜!他的态度瞬间变得极为热络,甚至带着点受宠若惊。
这看似寻常的社交一幕,却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全场!瑞康的掌舵人Lin,不仅来了,而且主动、高调地出现在江氏的主场!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商业交流,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宣示和挑战!
江浅语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她挽着江震霆的手臂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父亲昂贵的西装面料里。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在人群中从容应对、瞬间成为焦点中心的黑色身影,那张五年间早已被她刻意遗忘、深埋进记忆尘埃里的脸,此刻带着比当年那份DNA报告更冰冷、更残酷的力量,狠狠地撞了回来!
怎么可能!
那个被丢在肮脏垃圾桶旁边的野种!那个只配住在佣人房旁边的贱人!她怎么会是瑞康的Lin!那个让父亲最近都频频皱眉、视为劲敌的对手!
巨大的震惊和被愚弄的狂怒瞬间冲垮了江浅语所有的理智和伪装!五年来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在认出林晚的瞬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碎裂!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对方彻底撕碎、再次踩进泥里的冲动,如同毒火般吞噬了她。
她猛地甩开江震霆的手臂,踩着那双恨天高,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不顾一切地朝着林晚的方向冲了过去!尖利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控而扭曲变形,瞬间撕裂了宴会厅原本虚伪的和谐:
是你!林晚!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保安!保安呢!!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音乐和交谈声。
整个宴会厅彻底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失控的江浅语和那个依旧平静得可怕的黑色身影上。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浅语冲到林晚面前,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绘的妆容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她伸出手,似乎想狠狠推搡林晚: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五年前你就该滚得远远的!保安!把她给我扔出去!听到没有!她对着闻声赶来的、穿着制服的保安厉声嘶吼。
几名保安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江浅语是江家大小姐,但对面这位……是瑞康的CEO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身影更快地冲了过来。不是保安,而是江震霆。
他的脸色在认出林晚的那一刻就变得极其难看,铁青中透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此刻看到女儿失控的丑态,他眼中更是翻涌着惊怒交加的狂澜。他几步上前,一把死死攥住了江浅语还在挥舞、试图指向林晚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江浅语痛呼出声,挣扎的动作瞬间被钳制住。
爸!你放开我!是她!是这个贱人……江浅语尖叫着挣扎。
闭嘴!江震霆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带着雷霆般的震怒,瞬间压下了江浅语的尖叫。他猛地甩开女儿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江浅语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高跟鞋一歪,狼狈地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摔倒,昂贵的裙摆扫落了桌上的几只高脚杯,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江震霆看都没看狼狈的女儿一眼。他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同两柄淬了火的利剑,死死钉在林晚那张平静无波、却比记忆中更加冰冷锐利的脸上。五年的时光,洗去了青涩,沉淀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让他心惊的陌生。巨大的冲击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恐慌感,让这位在商海沉浮半生、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枭雄,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把夺过旁边司仪手中还处于工作状态的话筒!
各位!江震霆的声音通过音响设备瞬间放大,回荡在巨大的穹顶之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力度,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抬手指向依旧端然而立、仿佛置身风暴之外的林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血沫:
今天,借江氏五十周年庆典这个机会,我,江震霆,正式向大家介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这位!林晚女士!才是我江震霆唯一的、真正的亲生女儿!是江氏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轰——!
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投入了一颗炸弹!全场哗然!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啸般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以及瞬间爆发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议论狂潮!
天啊!!
江董说什么!
亲生女儿!那江浅语……
瑞康的Lin是江家真千金!这……这太戏剧性了!
大新闻!惊天大新闻啊!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失控尖叫后呆若木鸡的江浅语、面沉如水却难掩震惊的江震霆,以及风暴中心、依旧平静得令人心悸的林晚之间疯狂扫视!闪光灯开始不顾一切地疯狂闪烁,记录下这足以震动整个商界和社交圈的爆炸性一幕!
江浅语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煞白如纸。她呆呆地看着父亲,又看看林晚,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了起来,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父亲……父亲竟然当众……当众宣布了!那她呢她江浅语算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不动的苏明玥,仿佛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这位向来优雅矜持的江夫人,此刻脸上血色尽失,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失魂落魄的苍白和恐惧。她看着林晚,看着那张酷似她年轻时、却又冰冷得让她陌生的脸,五年来刻意遗忘的愧疚、被戳穿的恐慌,以及某种更深的、对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猛地推开身边搀扶她的女伴,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林晚!
晚晚!我的女儿!晚晚!苏明玥的声音凄厉、尖锐,带着哭腔和一种绝望的哀求。她冲到林晚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竟然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昂贵的礼服裙摆拖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伸出颤抖的双手,死死抓住了林晚礼服裙冰冷的黑色缎面下摆,仰起脸,泪流满面,妆容糊作一团,声音嘶哑破碎:
晚晚!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当年……当年我们是被她骗了!是被江浅语骗了啊!是她!是她调换了那份鉴定报告!我们……我们也是受害者啊晚晚!她声泪俱下,手指颤抖地指向一旁面无人色的江浅语,仿佛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出去,原谅妈妈!求你原谅妈妈!跟妈妈回家吧!我们一家人团聚!江家的一切,本来就该是你的啊晚晚!
这戏剧性的一幕,彻底将晚宴的气氛推向了荒诞的高潮。闪光灯亮得如同白昼,记者们几乎要冲破保安的阻拦。宾客们彻底惊呆了,连议论声都小了下去,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江氏夫人,竟当众跪地哭求被他们抛弃的亲生女儿原谅而矛头直指那位风光了十八年的假千金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整个奢华的宴会厅仿佛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上演着人性最荒诞戏码的舞台。所有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死死地钉在风暴中心那个唯一的静点上——林晚。
她依旧站着。站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青松,任脚下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黑色的缎面礼服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衬得她裸露的肌肤如同上好的寒玉。那张足以惊艳全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看到生母跪地哭求时该有的动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寒潭般眸子里可能泄露的任何情绪。仿佛眼前这场撕心裂肺的哭诉、这指向江浅语的控诉、这迟到了五年、带着浓重表演痕迹的忏悔……都与她无关。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苏明玥的哭求声因为绝望而变得断断续续、嘶哑难听,在她几乎要瘫软在地时,林晚动了。
她缓缓地、优雅地俯下身。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黑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光洁的地面上划出优雅的弧度。她没有去扶跪在地上的苏明玥,甚至没有触碰她抓着自己裙摆的手。
她只是俯身,凑近了苏明玥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恐与哀求的脸。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眼底深处那掩饰不住的算计和恐惧。
然后,林晚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像冰面反射的月光,只有刺骨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嘲弄。
一个清冽、平静、却如同淬了冰的寒锥般穿透所有喧嚣的声音,清晰地响起,通过苏明玥身上佩戴的、忘记关闭的微型胸麦,瞬间传遍了整个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是吗妈妈
林晚的声音顿了顿,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直直刺入苏明玥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她的声音更轻,却更清晰,带着一种致命的、缓慢的切割感:
可我怎么记得……在我被赶出江家的第二年冬天……
林晚微微歪了歪头,仿佛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您和父亲,不是就收到那位姓陈的私家侦探,寄回来的完整调查报告了吗
轰!!!
如果说之前江震霆的宣布和苏明玥的下跪是两颗炸弹,那么林晚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就是引爆了整个弹药库的终极引信!
苏明玥脸上所有的表情——哀求、痛苦、伪装出来的悔恨——瞬间凝固!像一张被骤然撕碎的假面,只剩下底下最原始的、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苍白!她抓着林晚裙摆的手猛地一抖,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瞬间松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连哭都忘了哭,只是惊恐万状地瞪着林晚,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江震霆挺拔的身躯猛地一晃!他铁青的脸色瞬间褪成一片骇人的死灰,那双掌控着亿万财富的手,此刻竟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支撑。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林晚,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她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明明被他用雷霆手段彻底压了下去,抹得干干净净!那个姓陈的私家侦探,早就拿着他给的巨额封口费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份足以将江家钉在耻辱柱上的报告,应该早已化成了灰烬!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精心构筑的堡垒,他赖以维持江家体面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在这个被他亲手抛弃的女儿面前,被如此轻易、如此残忍地,彻底撕开!
全场死寂!
真正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的议论声、抽气声、甚至闪光灯的咔嚓声,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数道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死死地聚焦在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苏明玥,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江震霆,以及那个自始至终平静得如同置身事外、此刻唇角却噙着一抹冰冷弧度的林晚身上。
真相,远比想象中更加不堪,更加冰冷。
不是被骗,不是无辜。
而是明知故犯,是权衡利弊后冷酷的选择性牺牲。
江浅语呆立在原地,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她看着父母瞬间崩溃的反应,看着林晚那洞穿一切、冰冷刺骨的眼神,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示众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人,原来……她也不过是父母维持江家体面的一枚棋子一个可以被随时权衡、随时丢弃的……替代品
林晚缓缓直起身。
她没有再看地上瘫软的苏明玥一眼,也没有看面如死灰的江震霆,更没有看失魂落魄的江浅语。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那些震惊、探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扫过那些闪烁不停的镜头。
然后,她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得像一个完美的谢幕。红唇轻启,声音清晰地透过胸麦,回荡在死寂的、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宴会厅里:
各位,失陪。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黑色缎面的裙摆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弧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一声声冰冷的宣判。
她一步一步,朝着那扇象征着江家权势与荣耀的巨大玻璃门走去。背影挺直,孤绝,如同凯旋归来的将军,又像是独自穿越风暴的女王。
身后,是彻底崩塌的江家体面,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污秽泥沼,是无数道复杂目光交织成的无声风暴。
她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