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站在原地,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剧烈地起伏。
他感觉自己卯足了劲的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一堵坚硬、冰冷,甚至还带着倒刺的铁墙上。
浑身都透着一股憋屈的难受。
李云龙那套粗鄙不堪的土匪逻辑。
那个叫成才的年轻人那套冷酷到不近人情的战争歪理。
这两者就像两只沾满了血污的大手,将他来之前所有的雄心壮志和理论准备,撕了个粉碎。
他想象过李云龙是个刺头,是个难缠的泥腿子干部。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刺头,竟能把歪理邪说讲得如此理直气壮,甚至让他一时间找不到足够锋利的言辞去反驳。
因为李云龙的每一个字,都浸泡在鲜血里。
而他自己的理论,虽然无比正确,却显得那么干净,那么苍白,像一张飘在硝烟里的废纸。
“怎么?赵政委,没词儿了?”李云龙斜着眼看他,脸上挂着那种独有的、又得意又挑衅的笑,“是不是觉得,老子说话糙是糙了点,但理儿不糙?”
“李云龙同志!”
赵刚终于缓过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里带着属于燕京大学高材生的威严与坚持。
“我承认,战争是残酷的,铁的纪律是胜利的保证。但是,你的方式方法,存在着根本性的问题!”
“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是我们亲手推翻的旧军阀!我们对待自己的战士,要像对待亲兄弟,要用思想去引导,用觉悟去感化!而不是用鞭子和拳头!”
“官兵平等!这是我们这支军队的灵魂!是你我奋斗的根本!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在动摇我们军队的根基!”
赵刚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发洪亮。
他的一腔热血,不只是为了打跑侵略者,更是为了建立一支有理想、有文化、有信仰的新型人民军队!
眼前的李云龙,简直就是他所有理想的反面教材!
“行了行了!”李云龙极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赵政委,我知道你喝的墨水比我喝的酒都多,讲起大道理来能把死人说活了。可老子就问你一句,你带过兵吗?你亲手拉起过一支队伍吗?”
“你知不知道,这帮兔崽子,三天不骂,他就能上房揭瓦!你跟他讲主义,他扭头就能把擦枪布给你当尿布用了!”
“战场上,命令就是一切!慢一秒,犹豫一瞬,一颗子弹过来,什么主义都没了!”
“老子现在不把他们操练得听见哨声就像狗见了骨头,上了战场,就是亲手送他们去见阎王!”
“你”赵刚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李云龙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这是强词夺理!是彻头彻尾的军阀作风!”
“老子就是军阀作风,怎么了?”李云龙脖子一梗,那股子蛮横的劲头又上来了,“只要能打胜仗,能让弟兄们活下来,别说军阀作风,就是土匪作风,老子也认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赵刚感觉自己的理智和修养,正在被这个粗鲁的莽夫一点点地碾成齑粉。
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骚动和压抑的脚步声。
被罚关禁闭的张大壮,被两个警卫员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被饿了三天,嘴唇干裂得像是龟裂的土地,脸色蜡黄,可那双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却烧着一团骇人的火焰。
“团长!”
张大壮猛地挣脱警卫员,冲到李云龙面前,举手敬礼!
“团长,我错了!”
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子被彻底碾碎自尊后、心悦诚服的意味。
“我我在禁闭室里想了三天三夜,我想明白了!枪,就是我的第二条命!我以前,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更没把全连弟兄们的命当回事!”
“您罚我,不是害我,是救我!是救咱们独立团的每一个人!”
“从今往后,我张大壮这条命,就是团长的!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撵狗,我绝不抓鸡!”
李云龙看着他,脸上那副蛮横无理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欣慰和心疼的神情。
他上前一步,伸出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