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全校都说别碰我 > 第一章

转学第一天,我就成了校园怪谈主角。
千万别碰许眠,碰到她的人都会倒大霉!
直到篮球砸中我时,全校都下意识后退三步。
只有那个传说中警告别碰她的校霸逆着光跑来。
他当众把我拦腰抱起,声音发颤:疼不疼
医务室里,他单膝跪地给我涂药。
他们说得对,碰你确实会倒霉。
比如现在——我倒霉地喜欢了你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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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食堂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玻璃,嗡嗡地响,却始终模糊不清。我端着餐盘,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指关节泛起青痕。目光扫过一张张挤满人的长桌,每一处缝隙似乎都在我靠近的瞬间被迅速填满,或者干脆就是一道无形的空气墙,将我结结实实挡在外面。餐盘里的西红柿炒蛋泛着油腻的光,汤汁在盘底积了浅浅一层,随着我徒劳的移动轻轻晃动。
最后,只能选角落那张只坐了一个戴眼镜男生的桌子。他埋着头,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正奋力对付一份堆得冒尖的饭菜。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尽量不发出刺耳的声音。
椅子腿刚蹭过地面,那男生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圆,像受惊的兔子。他甚至没看清我的脸,手已经下意识地端起了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的餐盘,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你、你坐!我吃好了!他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几乎是跳起来,头也不回地扎进旁边更拥挤的人堆里,连背影都透着一股仓惶。
餐盘重重落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盘子里的汤汁晃荡得更厉害了,溅出几滴落在油腻的塑料桌布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圆点。我盯着那几个圆点,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这所新学校,迎接我的不是好奇的目光,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无声的隔离。好像我身上带着某种肉眼不可见的致命病菌。
喂,看见没就是她,高一新转来的那个许眠!
刻意压低却仍清晰传过来的声音,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像针尖扎在耳膜上。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声音来自后面那桌几个穿着时髦校服的女生。
知道知道!‘别碰她’嘛!谁不知道啊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笃定,听说上礼拜隔壁班那个倒霉催的李明,走路不小心蹭到了她的书包带子,结果呢下午体育课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手腕骨裂!现在还打着石膏呢!
对对对!还有更邪乎的呢,第三个声音迫不及待地加入,神秘兮兮地压得更低,却反而让字句更加清晰,高二的学姐,就那个挺漂亮的那个,在走廊里跟她擦肩而过,结果第二天就发现她男朋友劈腿!哭得那叫一个惨!这还不算完,昨天她爸妈还打电话到学校说她急性肠胃炎住院了!你说玄不玄
嘶——一阵夸张的倒吸气声。
所以啊,信不信由你,反正离她远点准没错!‘别碰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最初的发言者下了总结陈词,语气斩钉截铁。
别碰她。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毒蛇,嘶嘶地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胃里一阵翻搅,刚才还觉得油腻的西红柿炒蛋,此刻在盘子里看起来像某种令人作呕的残渣。她们谈论我,如同在谈论一个行走的诅咒,一个需要被标记和避开的灾祸源头。我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眼那些谈论者的表情,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餐盘里那块孤零零的鸡排,油光已经凝固,冷硬得如同石块。
指尖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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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九月的阳光依旧带着灼人的余威,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宽阔的操场上,将红色的塑胶跑道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热烘烘的橡胶味。远处篮球场那边传来一阵阵激烈的叫好声和篮球砸在地面的砰砰闷响,混杂着少年们兴奋的呼喊,隔着一整个操场的距离,依旧清晰地传过来。
我们班的女生在跑道尽头集合,体育老师扯着嗓子安排着八百米测试的顺序。我站在队伍边缘,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阳光刺得眼睛有点发酸。
砰——砰——砰——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节奏快得有些不寻常,带着一种失控的、横冲直撞的力道。
小心——!一声变了调的惊呼猛地炸开,像尖利的哨子划破空气。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视线里,一个橘红色的巨大影子,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出膛的炮弹,毫无征兆地、凶狠地撞进我的视野,瞬间放大,占据了整个瞳孔!
咚!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在耳边炸开,仿佛颅骨内部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狠狠震荡了一下。剧痛在额头正中央爆裂开来,像被一柄沉重的铁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无数金色的星星在黑暗中疯狂乱窜,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千只愤怒的蜜蜂。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衡,天旋地转。后背重重地砸在滚烫粗糙的塑胶跑道上,火辣辣的痛感立刻蔓延开。世界在我身下疯狂地旋转、倾斜,蓝天、刺眼的阳光、远处模糊的教学楼轮廓……所有的一切都搅在一起,混乱不堪。
啊!我痛得蜷缩起来,本能地捂住剧痛的额头,掌心下传来湿热的黏腻感,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天哪!许眠!
她被球砸到了!
周围响起一片女生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惊惶。然而,预想中伸过来搀扶的手并没有出现。恰恰相反,一种更诡异的寂静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蔓延开来,淹没了刚才的惊呼。
剧痛让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感官却诡异地被放大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密集的脚步声不是靠近,而是——在远离!
像退潮的海水,又像躲避瘟疫的人群。以我蜷缩在地的位置为中心,一个无形的圆圈正在飞速形成。那些原本站在我附近、穿着五颜六色运动鞋的脚,如同受惊的鸟雀,纷纷慌乱地向后退去。鞋底摩擦着滚烫的塑胶地面,发出沙沙、嚓嚓的急促声响,汇成一片令人心头发凉的噪音。
热浪裹挟着塑胶跑道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额头上伤口传来的血腥味,熏得我一阵阵恶心。眩晕感更强烈了,整个世界都在晃动。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后背接触地面的地方,烫得生疼。额头上的血似乎流得更快了,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滑过眉骨,带来一阵痒意,最后滴落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别……别靠近她!
快走开点!别被沾上!
天啊,这么大一个包,还流血了……太邪门了……
细碎而恐惧的低语声,如同毒蛇冰冷的信子,丝丝缕缕地从四面八方钻进我的耳朵里,缠绕住心脏。那些模糊晃动的人影,脸上似乎都挂着同样惊恐和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我像被抛弃在孤岛中央,被所有人恐惧的目光刺穿,无处遁形。额头的剧痛和后背的灼痛交织在一起,但更深的是一种冰冷的、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望,沉沉地压在胸口,几乎让我窒息。我闭上眼,试图隔绝那些目光和低语,但黑暗里只有嗡嗡的耳鸣和越来越沉重的眩晕感。
就在这时,一阵与所有退避脚步声截然不同的、急促而沉重的奔跑声,由远及近,像擂动的战鼓,重重地踏在跑道上,也踏在我混乱一片的心跳上。
那脚步声太快,太急,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瞬间撕裂了周围那些恐惧的低语和退避的沙沙声。
我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艰难地睁开被血和汗水模糊的眼睛。
刺目的阳光从那人跑来的方向倾泻而下,勾勒出一个逆光的高大剪影。他跑得那么快,以至于带起的风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卷起跑道上的细小塑胶颗粒。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片耀眼的、晃动的光晕,模糊了他的面容,只能看清他穿着深色的运动短裤,上衣是醒目的7号球衣,汗水浸湿了前胸后背,紧贴在贲张的肌肉轮廓上。
是他!那个在食堂里被议论的源头,那个传说中发出别碰她警告的人!江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他来干什么是来确认我这个灾星的狼狈模样吗还是……
没有时间思考。那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几步就冲破了那片无形的、由人群构成的隔离圈,瞬间来到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在内,隔绝了周围所有探究的、惊恐的目光,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阳光。
视线依旧模糊,只能看到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汗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滚烫的跑道上,滋地一声轻响,瞬间蒸发。空气里弥漫着他身上强烈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气息的味道,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紧绷感。
下一秒,一只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穿过我的腿弯。另一只手臂则稳稳地托住了我的后背,避开了刚才摔疼的地方。动作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
身体骤然腾空。
整个世界瞬间倾斜、旋转,所有的声音——风声、低语声、远处篮球场的喧哗——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和自己骤然失速的心跳。
他把我抱了起来。
以一种标准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公主抱的姿势。
后背和腿弯处传来的支撑力坚实而滚烫,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贲张的线条和因剧烈奔跑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传递出的灼热温度。额头上流下的血蹭在了他深色的球衣肩部,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将我牢牢地禁锢在他怀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我被迫靠在他汗湿的胸膛上,鼻尖充斥着他身上强烈的、带着阳光和汗水味道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感。
眩晕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了些许,但另一种更加汹涌的情绪瞬间席卷而来——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被当众如此对待的巨大羞窘,像两股交织的电流,窜遍全身,让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你……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低下头。
距离太近了。近到我终于看清了他逆光下的面容。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滑过高挺的鼻梁,汇聚到紧绷的下颌。他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脸色是一种近乎苍白的紧张。而那双眼睛……那双此刻正一瞬不瞬盯着我的眼睛,在逆光下呈现出一种极深的墨色,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浓烈的担忧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喷薄而出;某种深沉的、我看不懂的痛苦沉淀在眼底;而最深处,似乎还藏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贪婪的专注那目光像滚烫的烙铁,灼得我皮肤生疼。
疼不疼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清晰可辨的颤抖,像是从紧绷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那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他灼热的呼吸,拂过我汗湿的额角。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那些退避的、惊恐的目光,此刻都凝固了,像被施了定身咒,难以置信地聚焦在我们身上。阳光依旧毒辣,空气依旧灼热,塑胶跑道的气味依旧刺鼻,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声透过紧贴的胸膛,一下、一下、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我的耳膜,与我同样失控的心跳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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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校医务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嗡嗡的白光,将狭小的空间照得一片惨白。我坐在铺着一次性蓝色无纺布床单的检查床上,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身下粗糙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额头上被校医用碘伏消毒过的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扯着那片钝痛的区域。
校医处理完伤口,交代了几句注意休息,不要沾水之类的套话,便转身去处理另一个因为打篮球扭伤脚踝的男生了。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我和他。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残留的汗水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江临就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灯光,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我笼罩在内。他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沉沉地落在我额头上那块被碘伏染成棕色的纱布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情绪。那目光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抬不起头。
你……为什么要那样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残留的眩晕感而有些发飘,干涩得厉害,他们说的……‘别碰她’……不是你传的吗
这句质问似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勇气。说完,我就立刻低下头,视线死死地盯在自己放在膝盖上、还在微微发抖的双手上。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点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心底那股翻腾的委屈和荒谬感。
他沉默着。
那沉默像有形的重物,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医务室里只有隔壁隔间校医翻找药瓶的窸窣声,和日光灯管持续不断的嗡嗡低鸣。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说出什么更伤人的话时,他忽然动了。
不是离开,也不是辩解。
他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缓缓矮了下去。他屈起一条腿,膝盖稳稳地落在医务室冰凉洁净的瓷砖地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另一条腿则微微屈起,形成一个坚实稳固的支撑。这个姿势……单膝点地。
我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
他仰着脸看我。没有了刚才奔跑时的急切和阴影的遮挡,日光灯惨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此刻专注得惊人的眼睛。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从校医留下的托盘里拿起那管消肿化瘀的药膏。
旋开盖子,挤出一小截乳白色的药膏,带着淡淡的草药气味,沾在他修长干净的指尖。
然后,那只手,带着药膏微凉的触感,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靠近我额头上那块红肿发烫的伤处。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控制不住的、极其细微的颤抖。那颤抖如此清晰,仿佛带着电流,顺着我们之间那不足一厘米的空气,直直地传递到我紧绷的神经末梢。
冰凉的药膏终于轻轻覆盖上肿胀发热的皮肤。他的动作异常笨拙,甚至可以说有些僵硬,指尖每一次小心翼翼的涂抹,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涩和紧绷,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珍贵又极其易碎的稀世珍宝。每一次微小的触碰,都像羽毛拂过,却又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我的感知里。
消毒水的气味里,混入了他指尖淡淡的药膏清苦味道,和他身上那种干净的、带着阳光晒过气息的味道。我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他指腹下那笨拙又滚烫的温柔,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灼热的呼吸拂过我额前的碎发。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隔壁隔间校医的脚步在移动,外面操场上隐约传来哨声和喧哗,但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额头上那一点被小心翼翼涂抹的冰凉触感,和他指尖无法抑制的微颤,清晰得如同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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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得对。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哑得厉害,像是粗粝的砂纸摩擦过喉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和压抑的暗涌。那声音打破了医务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也猛地刺穿了我紧绷的神经。
我愕然地看向他。
他依旧单膝点地,仰着脸。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惨白的灯光,也清晰地映着我惊愕茫然的脸。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浓烈、太复杂,像风暴前夕压抑的海面,暗流汹涌。担忧、痛苦、挣扎……还有一种浓烈到我几乎不敢直视的、滚烫的东西。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沉重的话语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碰你……确实会倒霉。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冰窟。果然……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撕裂乌云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比如现在——
他沾着药膏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抖着拂过我伤口边缘的皮肤。那触碰带来的电流感瞬间窜遍全身。
他的声音骤然哽住,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哽咽,却又固执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撞进我的耳膜,撞进我一片空白的大脑:
我倒霉地……喜欢了你七年。
许眠。
许叔叔的女儿。
时间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呼吸也彻底停滞。耳边所有的声音——日光灯的嗡鸣、隔壁的脚步声、窗外遥远的喧嚣——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最后那五个字,像冰冷的钢针,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狠狠扎进我的脑海深处。
许叔叔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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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嗡——!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思维。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比刚才被篮球砸中时更加猛烈。眼前江临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在刺目的白光中剧烈地摇晃、扭曲、模糊。
许叔叔……
这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被厚厚灰尘覆盖的称呼,像一个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那扇沉重得几乎从未敢触碰的门。
模糊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片,疯狂地在眼前闪现、旋转、切割:
……浓烟滚滚,刺耳的消防车警笛划破长空……
……一个穿着橙色救援服的高大背影,逆着火光和浓烟,毫不犹豫地冲进那栋摇摇欲坠、被烈焰吞噬的老旧居民楼……
……周围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混乱的人群……
……一个小男孩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蜷缩在河岸边,被一个同样浑身湿透、脸上还带着擦伤的男人紧紧抱着、安慰着……
……那个男人转过头,脸上沾着泥水和疲惫,却对着镜头(或者对着谁)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又温和的笑容,他胸前那枚被擦亮的金属警徽,在灰暗的背景里,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
……火光……河水……警徽……温和的笑容……撕心裂肺的哭喊……
碎片疯狂地冲撞、组合。
是他!那个冲进火场的背影!那个从河里捞起男孩、自己脸上带着伤的男人!那个胸前警徽在灰暗背景下闪着光的男人!
许正国。我的父亲。
七年前,在一次火灾救援中,为了抢救被困的居民,牺牲在坍塌的楼板之下。
那场大火……那个被父亲从河里救起的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我猛地低下头,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地钉在江临运动短裤的口袋边缘。
那里,有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露了出来。
是一角证件卡套。
就在刚才他单膝跪地、动作间,那卡套从口袋边缘滑出了一小部分。
深蓝色的卡套,边角已经磨损,显得有些陈旧。
但卡套透明的窗口下,一张小小的照片,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伤了我的眼睛。
照片上,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挨在一起,背景是模糊的公园绿树。左边那个扎着两个乱糟糟羊角辫、笑得缺了门牙、手里还举着一根快化掉的冰棍的小女孩……
是我。
而右边那个被父亲有力的手臂揽着肩膀、浑身湿漉漉、头发还滴着水、脸色苍白却努力对着镜头挤出笑容的小男孩……
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惊恐尚未完全褪去的眉眼,那抿紧的、倔强的嘴角……与眼前这张在惨白灯光下仰望着我、写满了七年沉重时光痕迹的俊朗面容,一点、一点地重合起来。
是他。
七年前,父亲从冰冷的河水里捞起来的那个小男孩。
那个在父亲葬礼上,被母亲紧紧牵着手,哭得浑身颤抖、几乎站不住,却固执地不肯离开的小男孩。
江临。
原来是他。
原来,那个发出别碰她警告的人,那个在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刻逆光冲来、将我抱起的人,那个单膝跪地为我涂药、笨拙又颤抖的人……
一直是他。
七年。
碰你……确实会倒霉。
比如现在——
我倒霉地喜欢了你七年。
许眠。
许叔叔的女儿。
他哽咽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重新刮过耳膜,深深地扎进心口。这一次,不再是冰凉的绝望,而是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剧痛和铺天盖地的、迟来了整整七年的、汹涌的酸楚。
视线彻底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模糊,滚烫的液体毫无阻碍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砸在我死死攥着床单的手背上,也砸在他依旧停留在我额角、沾着冰凉药膏却滚烫颤抖的指尖上。
那冰凉的药膏,和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
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视野里江临那张写满七年沉重与此刻脆弱的脸彻底模糊、摇晃,只剩下一个浸在水光里的轮廓。他指尖沾染的冰凉药膏被我的泪水冲刷,在额角混合成一种奇异又滚烫的触感。
他沾着药膏和泪水的手指猛地僵住,像是被烫到,又像是承受不住这泪水的重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噬,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仿佛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沙砾的摩擦。
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布满荆棘的胸腔里硬生生剜出来,我不是想让你哭……
他笨拙地想要收回手,指尖却微微颤抖着,停在我脸颊旁,悬在半空,进退维谷。那姿态,狼狈又无措。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和他身上残留的汗水气息,还有泪水咸涩的味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又滚烫的手反复揉捏,疼得抽搐,却又被一种迟来了七年、铺天盖地的酸胀感填满。我抬起手,不是去擦眼泪,而是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力道,猛地抓住了他那只悬在半空、沾着药膏和泪水的手腕。
他的手腕结实有力,皮肤温热,脉搏在我的掌心下剧烈地、失控地跳动,一下下撞击着我的指腹,如同擂鼓。
他浑身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我抓住他的手,仿佛那是什么不可触碰的禁忌。
为什么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泪水的哽咽和质问的颤抖,为什么是‘别碰她’为什么让他们都躲着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积压了整整一个转学季的委屈、孤独、被全世界视为异类的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地冲向这个始作俑者,这个……用最残酷的方式,守护了七年的人。
江临的脸色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比医务室冰冷的瓷砖还要苍白。他被迫仰着头看我,单膝点地的姿势让他无法逃避。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掩盖不住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痛苦、挣扎、被揭穿的慌乱,还有更深沉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惧。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怕……
怕什么我攥紧了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逼迫他面对,怕我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灾星怕碰了我,真的会倒大霉
不!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激烈,猛地打断了我的话。他反手用力握住了我抓着他的那只手,力道大得让我骨头生疼,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怕的是你!他终于吼了出来,胸膛剧烈起伏,眼眶瞬间通红,像濒临崩溃的困兽,我怕你被那些不长眼的混蛋撞到!怕你被那些无聊的人围着指指点点!怕……怕你像许叔叔一样……
最后几个字,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声音陡然低了下去,破碎得不成调子,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哽咽。
许叔叔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人……为了救我……他猛地低下头,额头几乎抵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破碎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场火……那么大……他把我从河里捞起来……自己脸上都是伤……还冲我笑……让我别怕……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巨大的悲痛和愧疚切割得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然后……然后他就冲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
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贪玩掉进河里……如果不是许叔叔为了救我耽误了时间……他本来可以……可以……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呜咽彻底吞没。他像个无助的孩子,额头抵着我的手,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我的手背上,也砸落在他自己紧握的拳头上。
那些尘封的、染着火光与河水的记忆碎片,伴随着他破碎的控诉,终于在我脑海中清晰地串联起来。
那个被父亲从冰冷河水里捞起、瑟瑟发抖的小男孩惊恐的脸。
父亲脸上带着擦伤和泥水,却依旧温和坚定的笑容。
父亲胸前那枚在灰暗背景下闪着微光的警徽。
还有……火光冲天中,那个义无反顾冲进浓烟里的、高大却最终被吞噬的橙色背影。
原来如此。
原来别碰她三个字,是他用最笨拙、最残忍的方式,为自己筑起的一道荆棘围墙。他不是在诅咒我,他是在诅咒他自己!他把我隔绝在人群之外,隔绝在所有可能的意外之外,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偿还那份他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和失去的恐惧。他怕任何一点靠近我的意外,都会重演七年前那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巨大的酸楚和心痛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被全校视为校霸的男生,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崩溃痛哭,为了他背负了七年的十字架,为了他笨拙到令人心碎的保护……
我的另一只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抬了起来。
冰凉的指尖,带着未干的泪痕,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他低垂的、被汗水和泪水濡湿的短发。
发丝刺刺的,有些扎手。
他的呜咽声戛然而止,身体骤然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愕然地看向我,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摇摇欲坠的希冀。
那希冀像针一样,扎得我心脏更疼。
笨蛋……我看着他,声音哽咽得厉害,泪水依旧不停地滚落,江临……你这个大笨蛋……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我爸他……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几乎要冲出喉咙的哽咽,他冲进火场,不是为了你一个人。那是他的选择,是他穿上那身衣服时就做好的选择。他救过很多人,你是其中一个,但不是唯一的原因。我的手指,带着安抚的意味,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刺刺的短发,笨拙地试图抹去他眼角不断涌出的滚烫液体。
他不在了……不是任何人的错……更不是你的错……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却也异常清晰,你把自己困在‘灾星’的念头里困了七年……也把我……困在了里面……
江临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眼底那摇摇欲坠的希冀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破碎,随即又被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是难以置信的震动,是长久枷锁被撼动的茫然,是巨大的痛苦被触碰后的脆弱,还有……一丝终于窥见光亮的、小心翼翼的贪婪。
他依旧单膝跪在那里,仰着脸,任由我的指尖笨拙地拂过他的泪痕。时间仿佛在消毒水的气味里凝固了。日光灯惨白的光线笼罩着我们,将两个被七年时光和沉重过往紧紧捆绑的灵魂,映照得无所遁形。
医务室的门虚掩着。
门缝外,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同被冻结的剪影。几个之前还在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男生,此刻正挤在门边,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的巨大震撼。
其中一个男生手里还捏着那个肇事的篮球,此刻正无意识地越捏越紧,指关节泛白。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医务室内那个不可思议的画面上——那个传说中冷酷不羁、警告全校别碰她的校霸江临,此刻正单膝跪在转校生许眠面前,像个迷途知返的信徒,而那个被视为灾星的女孩,正流着泪,用指尖……温柔地拂去他脸上的泪水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门内,是凝固的时光和汹涌无声的情感。
门外,是下巴掉了一地的死寂。
只有日光灯管,依旧在头顶发出恒定的、嗡嗡的白噪音。
医务室里,时间仿佛被消毒水的气味和日光灯惨白的光线凝固了。我的指尖还停留在他微湿的短发和滚烫的泪痕上,笨拙地试图抹去那背负了七年的沉重。江临仰着脸,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濒死的囚徒终于看到了牢门外透进的一线天光,那里面翻涌着震动的茫然、被触碰的脆弱,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
门缝外,那几张因过度震惊而扭曲的男生面孔,无声地诠释着世界观崩塌这个词。
江临似乎终于从那种巨大的情绪旋涡里找回了一丝神志。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动作有些仓促地低下头,胡乱地用自己干净的手背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试图擦掉狼狈的泪痕,结果反而把额角沾着的药膏蹭开了一小片。
我……他嗓音沙哑得厉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我,视线落在我额角那块棕色的纱布上,喉结又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药……药还没涂完。
他重新拿起那管被他刚才慌乱中掉落在床单上的药膏,指尖依旧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动作却比之前更加笨拙僵硬,仿佛所有的勇气都在刚才的崩溃中消耗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固执的坚持。乳白色的药膏被他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纱布边缘红肿的皮肤上,力道轻得如同羽毛拂过。
我安静地坐着,没有再流泪,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低垂的、依旧泛红的眼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那只沾着药膏、小心翼翼涂抹的手。心底那片汹涌的酸楚渐渐沉淀下去,被一种奇异的、温热的平静取代。七年沉重的枷锁,似乎在这一刻,被笨拙的泪水和更笨拙的药膏,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好了。他终于收回手,声音低沉,依旧不敢抬头。他把药膏盖子旋紧,放回校医的托盘,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恢复正常的僵硬。
医务室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更大的缝。
之前那个手里捏着篮球的男生,顶着一张混合着惊恐、好奇和强烈求知欲的脸,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脑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临、临哥……那个……许、许同学……没事吧球……球是我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的道歉还没说完,就被江临一个猛然抬起的、带着未散尽红血丝的眼神盯在了原地。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脆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警告,像一头被惊扰后竖起鬃毛的猛兽。
探头的男生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差点把手里捏变形的篮球掉在地上。
滚出去。江临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淬了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是!这就滚!临哥您忙!男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缩回头,门被砰地一声带上了。外面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和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医务室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里那点刚刚升起的人气瞬间消散,只剩下更深的寂静和消毒水的味道。
江临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而更加不自在。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额头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看向门口的方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我送你回教室。他丢下这句话,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执行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完全没有了刚才单膝跪地时的半分柔软。说完,他也不等我回应,径直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空荡荡的,刚才那群观众显然被彻底吓跑了。
他侧身站在门边,没有看我,只是留出了一个足以让我通过的通道,目光直直地盯着走廊对面雪白的墙壁。
我慢慢地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额头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我走到门边,在他留出的空隙前停顿了一下。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脸线条冷硬,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走了出去。
刚踏出医务室的门,一股初秋午后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下一秒,一件还带着体温和淡淡汗味的宽大校服外套,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兜头罩了下来,瞬间将我包裹住。宽大的袖子几乎盖住了我的手,下摆垂到了我的膝盖。外套上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驱散了消毒水的味道,也隔绝了微凉的空气。
我愕然地抬头看他。
他已经大步走到了我前面一步的距离,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个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僵硬的背影。仿佛刚才那个动作不是他做的一样。
穿着。他硬邦邦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依旧没有回头,风大。
我抓着那件过于宽大的外套衣襟,布料柔软的触感贴着皮肤,上面残留的温度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我看着前面那个固执地不肯回头、脚步却明显放慢了的身影,嘴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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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从医务室到高二教学楼,需要穿过半个操场。
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灼人,斜斜地洒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篮球场上依旧热闹,但当我们一前一后走过时,那些原本喧闹的声音像是被按下了消音键,瞬间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惊疑、好奇、探究、难以置信……密密麻麻地聚焦在我们身上,尤其是走在前面的江临,以及被他那件标志性的宽大校服外套裹得严严实实的我。
江临仿佛毫无所觉,或者说,他刻意无视了这一切。他走得很快,步伐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目光直视前方,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那些探究的目光在触及他冰冷的侧脸时,大多都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多看。
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却复杂得多。有同情,有疑惑,有之前那种熟悉的、带着点畏惧的避忌,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颠覆认知后的巨大茫然——那个被警告别碰的灾星,此刻正穿着校霸江临的外套,被他……护送着
我低着头,尽量忽略那些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柔软的布料,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额角的伤处随着脚步隐隐作痛,但被外套包裹的感觉,却带来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走到教学楼楼梯口,人更多了。上上下下的学生,目光更加肆无忌惮。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
看……是江临和那个转校生……
我的天,她穿着江临的衣服
不是都说‘别碰她’吗这怎么回事
江临刚才在操场抱她的时候你没看见那眼神……啧……
听说在医务室……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江临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停在楼梯转角处,倏然转身。
那双依旧带着未散尽血丝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冷冷地扫过楼梯上下那些瞬间噤声、脸色发白的学生。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空气仿佛瞬间冻结,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声音依旧是那种硬邦邦的调子,却在冰冷的表象下,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上去。
我点了点头,迈步踏上楼梯。
这一次,他没有再走在我前面一步,而是落后了半步,跟在我斜后方。一个微妙的位置,既不会阻挡我,又能清晰地护住我的侧翼。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墙,隔绝了身后和侧面所有窥探的视线。
那些探究的、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在触及他冰冷沉默的守护姿态时,终于彻底消散,只剩下被震慑后的敬畏和更深的困惑。
楼梯的光线有些暗,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那个……我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一直落后半步的江临也立刻停下,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还有未褪尽的紧张。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所有人面前冷硬得像块石头、此刻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忐忑的男生,看着他额角被我笨拙抹过、依旧有些凌乱的发丝。心底那片温热的平静,悄然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我抬起手,指向自己额角那块棕色的纱布,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楼梯间:
这个,是你弄的。
江临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眼底瞬间涌上浓重的恐慌和自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赶在他开口前,飞快地接了下去,嘴角努力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带着点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小小的任性:
所以,你得负责。
负责……让它快点好起来。
话音落下,楼梯间里一片寂静。
江临彻底僵在了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他愕然地瞪着我,那双总是翻涌着复杂情绪、此刻还带着红血丝的墨色眼眸里,震惊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漾开。随即,那震惊之下,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是难以置信的微光,是巨大的错愕,然后,是如同初春冰面骤然裂开缝隙般,一丝小心翼翼的、几乎不敢确认的……惊喜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那样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找出玩笑的痕迹。
我没有躲闪,迎着他的目光,努力维持着嘴角那一点点微弱的弧度,尽管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撞出来。
几秒钟漫长的沉默。
终于,他紧绷的下颌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放松了。紧抿的唇角,似乎也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弧度很小,很浅,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瞬间驱散了他眼底沉积的阴霾和冰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点头的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他迈开脚步,重新走到了我前面一步的位置,继续上楼。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冷硬气场,但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
阳光从楼梯拐角高处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他宽阔的肩头跳跃。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打着旋儿。
我裹紧了他宽大的、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校服外套,跟了上去。
额角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
但阳光落在皮肤上,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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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额头那块棕色的纱布,成了我和江临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小小的秘密契约。
第二天课间,我正低头整理笔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抬起头,江临已经站在我桌边,手里捏着那管熟悉的药膏,表情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耳根却透着一抹可疑的红晕。他没说话,只是把药膏放在我摊开的笔记本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我额角的纱布,眼神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转身就走。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留下我对着那管药膏和周围几道瞬间亮起的八卦目光。
第三天,他依旧准时出现。这次动作慢了一点点,在我桌边多站了两秒,似乎在酝酿什么。在我疑惑地抬头看他时,他终于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换药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前后左右竖着耳朵的同学听清。然后,他依旧把药膏放下,转身离开。只是脚步,好像没那么急了。
第四天,变化发生了。他不再放下药膏就走。他拿着药膏,站在那里,眼神固执地盯着我额角的纱布,下颌线绷着,仿佛在进行一场严肃的仪式。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几个前排的女生交换着兴奋的眼神。
江临同学,我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揶揄,‘负责’的意思,是看着我换药吗
他身体明显一僵,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那层冷硬的面具有瞬间的裂痕,露出一丝罕见的窘迫。他没回答,却也没走。僵持了几秒,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在我旁边的空位(那个自从我转来就没人敢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只是坐了半边椅子,身体也绷得像块石头,但这已经足以让整个教室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
我忍着笑,拿起药膏,掀开盖子。刚挤出一小点,旁边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就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抽走了药膏管。
笨手笨脚。他低声道,声音依旧硬邦邦,却没了之前的疏离感。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避开我的视线,沾着药膏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落在纱布边缘的皮肤上。动作依旧带着点生涩的僵硬,但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比任何言语都清晰。
教室里落针可闻,只剩下日光灯管嗡嗡的声响,和他指尖涂抹药膏时极其细微的摩擦声。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
额角药膏的清凉感蔓延开,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和他身上干净的、阳光晒过的青草气息混合在一起。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以及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咳!
后座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是那个当初在医务室门口捏着篮球的男生,此刻正挤眉弄眼地朝我们这边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促狭笑容。
江临涂药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微微蜷缩。他倏地抬起头,一个冰冷的眼刀甩过去,带着熟悉的、极具压迫感的校霸警告。
那男生立刻缩了缩脖子,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但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江临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耳根那抹红晕似乎更深了。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几乎是草草地把药膏涂匀,然后飞快地旋紧盖子,把药膏塞回我手里。
好了。他站起身,动作快得像要逃离现场,但临走前,目光还是在我额角停留了一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下午放学,等我。
说完,不等我回应,他就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一样,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哇哦——!
听见没听见没!‘等我’!
临哥这是……铁树开花了
什么灾星啊,明明是福星好吧!你看临哥那眼神……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压抑了一上午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之前那些带着畏惧和疏离的目光,此刻全变成了善意的调侃和好奇。几个胆子大的女生甚至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我:许眠,临哥涂药技术怎么样啊
我看着手里那管被握得有些温热的药膏,又摸了摸额角。那块棕色的纱布下,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微痒的结痂感。而心口的位置,却像被塞进了一颗小小的、温暖的太阳,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光和热,将那些积压已久的阴霾彻底驱散。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原来,被当作灾星隔离的世界,是冰冷灰暗的。
而被他笨拙地、固执地负责起来的世界,是暖的,甜的,带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还有一点点……让人忍不住弯起嘴角的别扭。
放学铃声悠扬响起。
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刻意磨蹭着。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走廊里喧闹的人声也渐渐远去,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教室门口。
我抬起头。
江临斜倚在门框上,单肩挎着书包。夕阳金色的余晖从他身后涌进来,为他高大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模糊了那些冷硬的棱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的等待。
我拿起书包,走到他面前。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过了我肩上的书包,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宽大的手掌擦过我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
走了。他言简意赅,转身走在前面,脚步却放得很慢,刚好是我能轻松跟上的速度。
走廊空荡荡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光洁的地面上,两个影子靠得很近,几乎重叠在一起。
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我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下一秒,一只温暖的手掌极其自然地牵住了我微凉的手。
动作快得我甚至没反应过来,掌心已经被他干燥、温热的手指牢牢包裹住。力道有些大,带着点不容挣脱的霸道,又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擦着我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牵着我的手也微微收紧,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牢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拉着我继续往前走,耳根在夕阳下红得快要滴血。
风大。他硬邦邦地解释了一句,声音有点闷,握着我的手却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又紧又暖。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融合在一起,长长地拖在身后,像一条通往温暖未来的路。额角那点微痒的结痂,仿佛也变成了一个甜蜜的印记。
原来,最甜美的结局,不是惊天动地的告白,而是笨拙的负责,是别扭的等待,是夕阳下紧紧交握的手,是那句风大背后,无声却滚烫的有我。
从此以后,关于别碰她的怪谈,在校园里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悄然流传、带着甜蜜酸涩气息的新传说——关于那个冷酷校霸,是如何被一个灾星转校生,用一个砸出来的伤口,牢牢套住,心甘情愿地负责了一生。
而那个灾星本人,正被某人紧紧牵着手,走在铺满金色夕阳的回家路上,嘴角弯起的弧度,比晚霞还要动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