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梳魂债 > 第一章

第一幕:归乡老宅的镜中影
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晃了六个小时,最后停在古镇入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时,我攥着背包带的手已经浸了汗。风裹着雨丝扑过来,混着股说不清的味道
——
是天井青苔的腥气,是纸钱燃尽的焦糊味,还有一缕极淡的玫瑰胭脂香,像有人刚从民国的旧画里走出来,擦过我的鼻尖。
知夏
村长的声音从树影里钻出来,他手里捏着串铜钥匙,链环磨得发亮,指节却白得像裹了层霜,你外婆走得急,头七还没到,老宅子的规矩我帮你守着,可有些事……
得提前跟你说。
他往我身后瞟了眼,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像只张开的手,这宅子民国时是家梳妆铺,铺主家的女儿叫阿棠,十七岁那年对着后院那面铜镜梳完头,就用梳齿割了喉咙
——
打那以后,每到阴雨天,阁楼就有梳头的‘沙沙’声。
我接过钥匙的瞬间,指尖被链环上的小铜铃划了道细口,血珠刚渗出来,就被村长用拇指按在钥匙孔上,动作快得像怕我躲:沾点活人气,压一压邪。你外婆走前半个月,天天半夜往阁楼跑,我隔墙听见她跟镜子说话,说‘阿棠,再等等,知夏快回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门楣上的槐树枝别碰,天井的木盆别挪,那是镇东西的
——
尤其是阁楼那面镜,蒙着白布呢,千万别掀。
我攥着带血的钥匙往巷子走,雨越下越密,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竟漂着根黑头发,跟着我的脚步往前挪。老宅院在巷子尽头,青灰瓦檐上长着半尺高的杂草,木大门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的木头,像结了痂的旧伤。门楣上果然挂着截槐树枝,枝桠歪扭,叶子绿得发黑,枝尖还缠着圈红绳,红绳上系着个指甲盖大的布人,脸用墨点了两点,像两颗没神的眼珠。
推开门的瞬间,吱呀
一声响惊飞了门楣上的麻雀,也惊得我心脏缩了缩
——
门后竟贴着张黄纸符,符上的朱砂画得歪歪扭扭,边角卷了边,中间破了个洞,像被什么东西咬过,洞眼周围还沾着点暗红,不是朱砂,是干了的血。
院子里的天井积着水,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滑溜溜的,踩上去像踩在一层薄冰上。天井中央摆着个半旧的木盆,盆沿裂着道缝,里面盛着清水,水面上漂着三片槐树叶,叶子沉在水里的部分,竟泛着浅灰色,像泡了墨。我绕着木盆走,刚靠近半步,就听见盆里传来
滴答
声,不是雨水,是从盆底渗出来的,一滴浅灰色的液体落在水面,没起涟漪,反而让那三片槐树叶慢慢转了个圈,叶尖朝着阁楼的方向。
堂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胭脂香扑过来,呛得我咳嗽。八仙桌上摆着外婆没绣完的鞋垫,红布面上绣了半朵白菊,针还插在布上,线头垂着,像根悬在半空的细蛇。墙上挂着幅外婆年轻时的画像,画里的她穿蓝布衫,手里攥着个梳头匣,可画像的眼睛被人用墨涂了,黑漆漆的两团,我站在桌前看,总觉得那墨团在慢慢扩大,要从画里爬出来。
先收拾行李吧。
我咬着牙往卧室走,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
吱呀
——
的闷响,每一步都像有人在楼梯底下托着我的脚,往上推。走到转角时,我突然瞥见楼梯扶手上缠着根黑头发,比普通发丝粗,根部还带着浅褐色的毛囊,像刚从头皮上扯下来的,顺着扶手往下滑,落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没了踪影。
卧室很小,摆着张藤椅和一张旧木床,床单是外婆织的蓝白格子布,边角已经磨破。我把背包放在床上,刚要拉开拉链,就听见阁楼传来
沙沙

——
很轻,像蚕在吃桑叶,又像梳子划过打结的头发,细细的,却格外清晰。
是风吹过旧衣服吧。
我安慰自己,可那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辨出
梳齿勾住头发
的滞涩感
——咔
的一下卡住,又慢慢扯过去,带着点用力的闷响。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我突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有人对着我的衣领吹了口气,那股玫瑰胭脂香又浓了,浓得像就贴在我耳边。
我猛地回头,卧室门关得好好的,窗户却开了道缝,风把窗帘吹得晃,窗帘上的藤蔓花纹竟和什么东西重合了
——
是阁楼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昏黄的,像一只半睁的眼,正盯着我。
去看看吧,说不定是外婆的旧梳妆匣倒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催,我攥着楼梯扶手往上走,每走一步,阁楼的
沙沙
声就响一分。阁楼的门没锁,虚掩着,红绳系着的布人挂在门把手上,布人的脸被什么东西蹭过,墨点晕开,像流了泪。
我推开门,霉味混着胭脂香扑面而来,阁楼里没开灯,只有几缕阳光从钉死的窗缝里钻进来,照在角落里那个蒙白布的东西上
——
是面梳妆镜,白布被风吹得轻轻晃,底下的镜框露出一角,刻着藤蔓花纹,在光线下泛着浅灰色的光。镜前的地上,摆着双蓝布面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朵白菊,和八仙桌上鞋垫的花样一模一样,鞋底沾着湿泥,像刚有人穿着它站在镜前。
只是老镜子而已。
我咬着牙伸手,指尖刚碰到白布,就觉出不对劲
——
布面凉得像冰,还沾着点黏腻的东西,不是露水,是人的头发丝,缠在我手指上,轻轻一扯,竟带着点韧性。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白布。
那一刻,时间像被冻住了。
镜里的人穿着我身上的米白色衬衫,头发披在肩上,脸是我的脸
——
可嘴角却从左耳根裂到右耳根,裂口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没有牙齿,没有舌头,只有一片漆黑,像个无底洞。更可怕的是她的手,正拿着把缺了齿的木梳,梳齿上缠着我的头发,一下一下,梳着她自己的头发,每梳一下,我后颈的头发就紧一分,像有只手在扯我的头皮。
啊!
我往后退,后背撞在堆旧书的木箱上,书本哗啦啦砸下来,砸在我的脚背上,疼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更疼的是后颈,我伸手去摸,指尖竟沾到几根黑头发,头发的末端,还缠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等我再抬头看镜面时,裂着嘴的

不见了。镜子里只有我自己苍白的脸,头发乱蓬蓬的,额前的碎发掉了好几根,还有镜边缘那圈藤蔓花纹,安安静静的,像从来没出现过异常。可地上的绣花鞋还在,鞋面上的白菊,竟比刚才更鲜艳了些,花瓣的针脚里,嵌着根细如发丝的黑东西
——
是人的头发。
我蹲下来捡书,手指却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本红皮日记,锁芯锈得发黑,封面上沾着点暗红色的印子,像干涸的血,又像打翻的胭脂。我把日记拿起来,一张照片从书页里掉出来,落在绣花鞋旁
——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蓝布衫,手里攥着束白菊,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正是村长说的阿棠。可她的脸被人用指甲划烂了,一道一道的,像镜子上的裂纹,裂纹里还嵌着点黑头发,和我手指上缠着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阁楼的
沙沙
声又响了,这次更近,像有人站在我身后,正用那把缺齿的木梳,梳着我看不见的头发。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堆旧书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半开的梳头匣,匣子里摆着块玫瑰胭脂,胭脂上沾着根黑头发,正慢慢朝着日记的方向爬。
我抱着日记和照片往楼下跑,刚到楼梯转角,就看见墙上外婆的画像
——
画里的墨眼竟睁开了道缝,缝里是浅灰色的,像镜中渗出来的液体,正顺着画框往下流,滴在楼梯上,没留下痕迹,却让那根刚才消失的黑头发,又从台阶缝里钻了出来,跟着我的脚步往下爬。
那天下午,我把红皮日记压在床头柜的旧词典下,照片藏进背包最底层。可阁楼的
沙沙
声没停过,断断续续的,像外婆在跟谁说话,又像阿棠的梳子,还在镜前一下一下地划。雨还在下,天井木盆里的槐树叶,已经从三片变成了五片,漂在灰水里,慢慢拼成了
阿棠
两个字,随着水波晃,像在对我笑。
入夜后,我把台灯开得很亮,却照不透卧室角落里的黑。迷迷糊糊要睡着时,突然听见抽屉里传来
咔嗒

——
是压着日记的词典在动。我猛地坐起来,看见抽屉缝里渗进一缕灰雾,雾里缠着根黑头发,正朝着日记的方向伸,像要把那本锁着秘密的红皮日记,从词典下拖出来。
阁楼的
沙沙
声突然变响,混着个细细的声音,从天花板上钻下来,像贴在我耳边:别藏了,我知道日记在这
——
明天,擦镜子吧,我在里面等你。
我盯着抽屉缝里的灰雾,浑身的血都凉了。手背上不知何时起了道细痕,像被头发丝划的,红得像要渗血,形状竟和镜边缘的藤蔓花纹,有几分相似。
第二幕:镜渗灰液咒痕显形
后半夜的雨没停,我盯着抽屉缝里的灰雾坐到天亮,眼睛酸得发疼,可不敢闭眼
——
怕再听见那声
擦镜子吧,更怕睁眼时,灰雾里的黑头发已经缠上了日记。
鸡叫头遍时,抽屉里的
咔嗒
声终于停了,灰雾像退潮似的缩回去,只在缝里留了根黑头发,直挺挺地竖着,像根针。我伸手去扯,头发却粘在指腹上,一拽就断,断面竟渗着点浅灰色的液珠,凉得像冰,蹭在皮肤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起身时,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了。走到窗边掀开窗帘,晨雾裹着老槐树的影子飘进来,那股玫瑰胭脂香又浓了,比昨晚更烈,像有人在阁楼里刚抹了半盒胭脂。我摸了摸手背,昨晚那道细痕竟变深了,红得像要渗血,弯弯曲曲的,和记忆里铜镜边缘的藤蔓花纹,几乎一模一样
——
连藤蔓节点上的小凸起,都在指节处清晰地显出来。
先去看看天井。
我攥着外婆纳鞋底的粗布(昨晚特意放在床头,想着万一有事能挡一挡),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堂屋的八仙桌上,那只没绣完的鞋垫还在,可红布面上的白菊,竟多绣了半瓣,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有人在夜里握着外婆的手绣的,线头垂在桌沿,沾着点浅灰色的液珠,和抽屉缝里的一模一样。
墙上外婆的画像更怪了
——
昨晚睁开的墨眼缝又宽了些,里面的灰雾正顺着画框往下流,在墙根聚成个小水洼,水洼里漂着根黑头发,一碰到我的影子,就往我脚边爬。我赶紧往后退,脚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了下
——
是楼梯扶手上那根消失的黑头发,不知何时垂到了地面,像条细蛇,正往我的裤腿里钻。
天井里的木盆还在,水面上的槐树叶已经从五片变成了七片,漂在灰水里,拼成的
阿棠
两个字更清晰了,叶尖朝上,像在盯着我。木盆沿的裂缝里,嵌着根黑头发,顺着裂缝往下滴灰液,滴在青石板上,没留下痕迹,却让周围的青苔都变成了浅灰色,像被染了色。
门楣上的槐树枝又掉了片叶子,叶子落在木盆里,阿棠
两个字突然散了,树叶围着盆沿转了三圈,最后叶尖全朝着阁楼的方向
——
和昨晚那三片槐树叶一样。阁楼的门还虚掩着,红绳系着的布人还挂在门把手上,可布人的脸被灰雾蹭得更花了,墨点晕成了黑团,像两个黑洞,正对着我。
擦镜子,还是不擦
我站在天井里,手心里的粗布被攥得发皱。昨晚那道
我在里面等你
的声音还在耳边转,可手背的咒痕越来越疼,像有针在扎。如果不擦,日记里的秘密永远不知道,阿棠的怨气也不会散;可擦了,万一镜里那个裂嘴的

再出来……
正纠结时,阁楼传来
滴答
声,是灰液顺着铜镜往下滴的声音。我咬了咬牙,攥着粗布往楼梯走,每踩一步,扶手的黑头发就往我手腕上缠一分,缠得很紧,像道活的绳。走到阁楼门口,胭脂香浓得呛人,门缝里的灰雾正往外冒,裹着
沙沙
的梳头声
——
比昨晚更清晰,能听出梳齿划过头发的
簌簌
声,还混着阿棠的声音,细细的:我等了你好久。
推开门的瞬间,我盯着铜镜
——
白布还蒙着,可布面已经被灰液浸透了,像块湿抹布,底下的藤蔓花纹隐约可见,每道花纹里都嵌着黑头发,密密麻麻的,像藤蔓的须子。镜前的绣花鞋还在,鞋底的湿泥没干,鞋面上的白菊竟变成了浅红色,花瓣的针脚里渗着点暗红,不是胭脂,是血
——
和钥匙孔上我那点血,颜色一模一样。
我走到镜前,粗布刚碰到蒙着的白布,就被粘住了。布面下的灰液正顺着我的手往上爬,凉得我一哆嗦。只是面老镜子。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白布
——
铜镜上蒙着层厚厚的灰雾,不是水汽,是从藤蔓花纹里渗出来的灰液,稠得像米汤,顺着镜框往下流,滴在绣花鞋上,让鞋面上的红菊更艳了。
我用粗布蘸着天井里的灰水(不知为何,总觉得只有这水能擦干净),刚擦了一下,粗布就被染成了浅灰色,布纤维里竟缠了根黑头发,比之前的更粗,根部还带着点肉色的毛囊,像刚从头皮上扯下来的。擦到藤蔓花纹时,指甲突然抠到个硬东西
——
是嵌在花纹里的黑头发,一拽就扯出一串,缠在指头上,越缠越紧,勒得指节发白。
啊!
我赶紧松手,头发却没掉,反而往我手背上的咒痕上缠,一碰到红痕,就像被吸住了,顺着咒痕爬,把藤蔓花纹的缺口都补上了。手背突然一阵剧痛,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钻,我低头一看,咒痕里竟渗出来点灰液,混着血丝,顺着指缝往下滴,滴在铜镜上。
灰液刚碰到镜面,雾突然散了
——
镜里映出的不是我,是阿棠。她穿着蓝布衫,手里攥着束白菊,站在桂花树下,脸没被划烂,可左眼是个黑洞,黑洞里流出灰液,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她的蓝布衫上,染出片灰痕。她对着我笑,嘴角没裂,可声音从镜里钻出来,像贴在我耳边:你外婆把我的头发缠在镜腿上时,也像你这样,攥着粗布,以为能擦干净。
我往后退,撞在堆旧书的木箱上,红皮日记从里面滚出来
——
锁芯竟自己开了,翻到夹着照片的那一页。照片里的阿棠突然动了,她手里的白菊慢慢枯萎,花瓣落在照片上,变成了灰液,渗进纸里,在页脚显出几行字:1998
年秋,我在这面镜前梳过头,你外婆说,梳完头就能见我妈了
——
可我再也没见过。
不是外婆干的!
我喊出声,可镜里的阿棠突然变了样
——
她的嘴角开始往耳根裂,裂口里是漆黑的,手里的白菊变成了那把缺齿的木梳,梳齿上缠着黑头发,朝着我的方向伸:她骗我。她把我的头发缠在镜腿上,念了咒,我就掉进河里了,手里还攥着这把梳
——
你看,梳齿上还有我的血。
我盯着镜里的木梳,梳齿间果然沾着点暗红,和日记封面上的印子一模一样。就在这时,阁楼的门突然
哐当
一声关了,灰雾从门缝里涌进来,裹着无数根黑头发,往我身上缠。手背的咒痕疼得钻心,我看见镜里的阿棠伸出手,灰液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和我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咒痕往胳膊上爬。
该还了。
阿棠的声音越来越响,混着外婆的声音,你外婆欠我的,该你还了
——
用你的头发,你的血,像当年我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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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村长的话
——天井的木盆别挪,是镇东西的。我抱着日记往门口冲,黑头发缠着我的脚踝,让我摔在地上,日记掉在绣花鞋旁。翻开的那一页,外婆的字迹旁多了行灰液写的字:木盆里的槐树叶,是阿棠的魂变的,拔一片,她就弱一分
——
可你敢拔吗
我抬头看向天井的方向,木盆里的槐树叶正顺着灰水往上飘,像要从窗户钻进来。手背的咒痕已经爬到了胳膊肘,灰液和血混在一起,在皮肤上画出完整的藤蔓花纹,像个活的镯子,越收越紧。镜里的阿棠还在伸着手,梳齿上的黑头发已经缠到了我的头发上,轻轻一扯,就掉了几根,发根渗着血。
不……
我挣扎着爬起来,手里的粗布突然被灰雾裹住,变成了一把木梳
——
正是阿棠手里的那把缺齿梳,梳齿上沾着我的头发和血。镜里的阿棠笑了,左眼的黑洞里流出更多灰液:拿着梳,对着镜梳头,梳完了,你妈就能活
——
像当年我替你妈那样。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母亲的号码。我赶紧接起来,可听筒里传来的不是母亲的声音,是阿棠的,细细的:你不梳头,我就去找你妈
——
她的病,本来就该她自己死的,是我替的。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映出母亲的脸
——
她被灰雾缠着,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嘴唇发紫,声音嘶哑:知夏,别管我……
别梳头……
妈!
我喊出声,手背的咒痕突然不疼了,可镜里的阿棠已经从灰雾里走了一半,左脚踏出镜面,鞋底沾着的湿泥落在地上,和绣花鞋的泥印一模一样。她手里的木梳指着我,梳齿上的黑头发突然着火,烧成了灰,落在我的手背上,和咒痕融在一起:最后一次机会
——
梳头,还是让你妈替你
我盯着镜里母亲的脸,又看了看手背上的藤蔓花纹
——
那花纹已经和铜镜上的完全一样了。阁楼的灰雾越来越浓,胭脂香里混着股焦糊味,像有人在烧头发。我慢慢举起手里的木梳,朝着自己的头发伸过去
——
梳齿刚碰到发梢,就听见天井传来
哗啦
声,木盆里的槐树叶突然全飘了起来,顺着窗户钻进来,朝着镜里的阿棠飞过去……
第三幕:叶镇邪祟日记秘辛
槐树叶像群受惊的蝶,顺着阁楼破损的窗棂钻进来时,我握着缺齿木梳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些叶子带着天井灰水的腥气,边缘还凝着细小的灰液珠,卷着浅灰色的雾,直扑镜里的阿棠
——
刚碰到她飘在半空的蓝布衫衣角,就听见
滋啦
一声脆响,像烧红的铁铲插进冰窟窿,白雾瞬间腾起,裹着股焦糊味,竟混杂着阿棠的尖叫,尖得像瓷碗摔在青石板上。
阿棠的左脚猛地缩回镜中,鞋底沾着的湿泥在地板上蹭出道浅灰色的痕,那痕迹像活物般扭动了两下,很快就淡得没了踪影。她左眼的黑洞里涌出更多灰液,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滴,滴在铜镜表面时,竟让镜面

地裂开道细缝,缝里渗出的灰雾更浓了,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裂缝里钻出来。你敢用镇邪叶!
她的声音变了调,尖得刺耳朵,手里的缺齿梳往槐树叶上狠挥,梳齿刚碰到叶子,就被无数根黑头发缠成了团
——
那些头发从梳齿间疯长出来,粗的像麻线,细的像蛛丝,死死裹住树叶,可刚碰到叶子上的灰水,就像被强酸浸过般发软,慢慢变成了灰白色的絮状物,飘落在地就散了。
我趁机往后退,后背撞在堆旧书的木箱上,箱里的线装书哗啦啦掉出来,砸在脚背上疼得我龇牙。手背的咒痕突然又疼起来,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皮肤,顺着藤蔓花纹的走向往胳膊肘爬,爬过的地方又麻又痒,像有蚂蚁在皮肤底下钻。那些槐树叶没停,围着铜镜转了三圈,叶片上的灰水顺着叶脉往下滴,在镜面上画出细碎的水痕,最后竟齐齐落在镜前的绣花鞋上,把蓝布鞋面裹得严严实实。鞋面上那朵艳红的白菊瞬间褪成了死白,花瓣蔫得像被揉过的纸,针脚里嵌着的暗红血渍也淡了,只留下几道浅灰色的印子,像被雨水冲过的旧伤疤。
阁楼的门
咔嗒
一声开了道缝,晨雾裹着股熟悉的草药味涌进来
——
是老中医陈伯常年用的艾草味,还混着点朱砂的辛辣气。我抱着红皮日记往门口冲,手背上的咒痕已经爬到了小臂,花纹里的灰液隐隐发亮,可缠在脚踝上的黑头发突然松了,像被槐树叶的气息熏得没了力气,软软地贴在地板上,很快就变成了干枯的槐树叶。
刚跑到楼梯口,就看见陈伯站在堂屋中央,手里攥着把晒干的艾草,草叶上沾着点暗红色的朱砂,在晨雾里泛着微弱的光。他的脸比昨天见时更白,像蒙了层纸,嘴唇却红得不正常,像刚吞过血,说话时气息很弱:知夏,快把日记给我
——
这是你外婆三十年前托我藏的,里面夹着解咒的关键,再晚……
阿棠的怨气就收不住了!
他咳嗽了两声,袖管里掉出片干枯的艾草叶,叶子落在地上,竟朝着我的方向慢慢飘。
我把日记递过去,他粗糙的手指刚碰到封面,书页里的照片突然

地掉出来,落在艾草上。神奇的是,照片上原本被划烂的阿棠的脸,竟在艾草的气息里慢慢清晰了
——
她的眼睛很大,右眼角有颗米粒大的痣,正对着镜头笑,嘴角还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手里攥着的白菊鲜得能看见花瓣上的露珠。这才是阿棠十七岁的样子。
陈伯的声音发颤,用艾草叶轻轻擦了擦照片边缘的灰,当年你外婆为了救你妈,找神婆求了替命咒,把阿棠骗到这宅子里,用她的头发缠在镜腿上念了咒。阿棠走后,你外婆怕她的魂出来报仇,就把她的尸骨埋在天井的桂花树下,还压了半块铜镜碎片
——
可这铜镜是民国时的邪物,越镇,怨气越重。
桂花树下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井中央的桂花树,树影在晨雾里晃,像个站着的人影。昨天我竟没注意,树根周围的青石板比别处新,缝里的青苔也少得可怜,边缘还有被铁锹挖过的痕迹,泥土是松的。
对,就在第三圈树根底下,你外婆当年做了记号。
陈伯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外婆的字迹从工整的小楷慢慢变潦草,最后几行的墨水混着暗红的印子,像干涸的血:1998
年九月初九,阿棠走了,我把她埋在桂树下,放了半块铜镜碎片镇着,让她别出来找阿英……
阿英的烧退了,可我总在夜里听见镜子里有哭声,细细的,是阿棠的声音,她说想妈妈了。
字迹的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白菊,花瓣画得很碎,像在哭。
那半块铜镜碎片,就是解咒的关键
我追问,手背上的咒痕突然不疼了,却开始发痒,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动,花纹里的灰液亮得更明显了。
陈伯点了点头,把艾草塞进我手里:这是用夏至午时的阳艾晒的,阳气最重,能暂时压着你手背上的咒痕,别让它再往上爬。你外婆当年没敢告诉你这些,是怕你被阿棠的怨气缠上
——
可她算错了,阿棠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命,是被掩盖的真相,是让她的尸骨回邻村,见她等了二十五年的妈妈。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用手捂嘴时,指缝里漏出点浅灰色的液珠,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就没了痕迹,我昨晚守在药铺时,被阿棠的怨气缠上了……
活不过今天日落,你必须在明天头七当晚,也就是阿棠溺亡的时辰,挖出她的尸骨,找到那半块碎片,和阁楼的铜镜拼在一起,再用你的血……
我的血
我心里一紧,手背上的咒痕突然亮得刺眼,藤蔓花纹的末端,竟慢慢显出个小小的

字,是用灰液写的,笔画越来越深,像要渗进皮肤里。
对,你的血。
陈伯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手背,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林家唯一的后代,血里带着你外婆的血脉,能中和替命咒的阴气。但记住,必须在子时之前完成
——
子时是阿棠魂飞魄散的时辰,要是过了点,她的魂就会完全离体,附在活人身上,到时候别说你妈,整个古镇的人都要受牵连。
他刚说完,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着

的名字,是视频通话。我手抖着接起来,听筒里没传来母亲的声音,反而先听见一阵哭腔,还混着股灰雾的腥气:知夏,别管我……
阿棠的魂来医院了,她附在护工身上,说要我替你去……
替你梳头……
妈!你在哪
我喊出声,手机屏幕突然闪了下,竟自动跳出母亲病房的画面
——
护工背对着镜头站在病床前,头发很长,乌黑的发丝垂在蓝布工作服上,竟和照片里阿棠的麻花辫一模一样。她慢慢转过身,脸被一层浅灰色的雾遮着,只能看见左眼的位置是个漆黑的洞,洞里流出灰液,顺着下巴往下滴,对着镜头冷笑:知夏,明天子时,我在老宅院等你
——
带我的尸骨,带你的血,不然,你妈就替你梳最后一次头,像当年我替你妈那样。
电话突然断了,屏幕
咔嗒
一声黑了下去,再按开机键,怎么也亮不起来。我盯着手背上的咒痕,已经爬到了胳膊肘,藤蔓花纹的末端,棠
字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像刚凝固的血,还在慢慢变深。
快准备吧,没时间了。
陈伯把一把沾着朱砂的铁锹塞给我,铁锹柄上缠着圈红绳,绳结是镇邪用的
金刚结,这铁锹是用老桃木做的,还浸过朱砂水,普通铁锹挖尸骨会被怨气反噬,只有这个能镇住。挖的时候别说话,不管听见谁的声音,都别回头
——
阿棠会用你外婆的声音骗你,你一回头,她的怨气就会附在你身上,再也甩不掉。
我攥着桃木铁锹往天井走,晨雾还没散,像层薄纱裹着老宅院,桂花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枝桠的形状像人的手,正朝着我抓过来。树根周围的青石板果然是新铺的,缝里的青苔少得可怜,我蹲下来摸了摸,泥土还是温的,像刚被翻动过。对着第三圈树根的位置,我举起铁锹往下挖,铁锹刚碰到土,就觉得有股阻力,像被什么软东西挡着,挖起来格外费劲。
挖了没几下,铁锹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使劲往上拔,竟扯出根黑头发
——
比之前见过的都粗,根部还带着点肉色的毛囊,像刚从活人的头皮上扯下来的,黏糊糊的。头发顺着锹杆往上爬,我赶紧用手里的艾草去拍,刚碰到头发,就听见
呜呜
的哭声从树根下传来,声音又软又糯,像阿棠的,又像外婆哄我睡觉时的语气:知夏,别挖了,泥土凉,外婆怕你冻着……
快上来,外婆给你煮了糖水蛋。
是阿棠的幻听!别回头,继续挖!
陈伯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点急切,她在骗你,你一回头,就中了她的计!
我咬着牙闭紧嘴,继续往下挖,铁锹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当
的一声响。我用手扒开松软的泥土,一根细细的骨头露了出来,是人的指骨,上面还缠着几根黑头发,发丝已经和骨头粘在了一起。再往下挖,半块铜镜碎片慢慢显出来,花纹和阁楼的铜镜一模一样,冰凉的金属表面沾着泥土,碎片边缘还沾着点暗红的印子,用指甲抠了抠,是干了的血,已经渗进了铜锈里。
找到了!
我忍不住喊出声,刚想把碎片捡起来,突然觉得后颈一凉
——
阿棠的声音像吐气般贴在我耳边,细细的,带着点委屈:你外婆把我埋在这二十五年,泥土里好冷,只有这半块镜子陪着我……
可你知道吗,她当年埋我的时候,还在我手里塞了个东西。
我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晨雾在飘。可泥土里的尸骨突然动了
——
那根细细的指骨慢慢抬起来,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蓝布包,布包上绣着半朵白菊,针脚和外婆纳鞋底的粗布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旧,还沾着泥土,却没被浸烂。我用艾草叶擦了擦布包上的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放着把小小的木梳,梳齿很密,没有缺齿,梳背上用细银丝刻着个

字,字的周围还刻着圈小小的白菊,是阿棠的梳。
就在这时,阁楼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
——
是铜镜裂开的声音!我抬头看,阁楼的窗户开着,那面民国铜镜的裂缝又宽了些,像条张开的嘴,灰雾从缝里涌出来,裹着无数根黑头发,像群黑色的虫子,朝着天井的方向飘。手背上的咒痕突然亮得刺眼,藤蔓花纹里的灰液像着了火,末端的

字已经变成了深暗红,像要滴出血来。
快把碎片和木梳收好!用蓝布包裹紧,别让灰雾碰到!
陈伯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很着急,还带着点喘息,阿棠的怨气快控制不住了,铜镜再裂下去,她的魂就会完全出来,再也回不去了!明天子时之前,必须把碎片和阁楼的铜镜拼在一起,不然……
我赶紧把碎片和木梳塞进蓝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布料的温度竟带着点暖意,不像埋在泥土里二十五年的东西。天井里的槐树叶已经落了,飘在木盆里,水面上的灰水慢慢变清,只剩下几片叶子漂在水里,像刚从树上落的,安静得很。手背上的咒痕还在亮,可疼感减轻了,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平静,花纹里的灰液也暗了些。
走到堂屋时,陈伯已经不见了,只有他留下的那把艾草还在,放在八仙桌上,旁边摆着张折叠的纸条,是用朱砂写的,字迹很潦草:子时前,铜镜拼合,血滴咒眼(藤蔓花纹中心),骨归邻村老槐树下
——
阿棠要的不是命,是回家的路,别让她等太久。
纸条的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艾草叶,和陈伯袖管里掉出来的一样。
我盯着纸条,手背上的咒痕突然闪了下,末端的

字淡了点,像松了口气。阁楼的方向,又传来
沙沙
的梳头声,这次很轻,不像之前的诡异,倒像阿棠在安安静静地梳自己的头发,又像在等我,等明天子时,把她的尸骨,送回真正的家。
晨雾慢慢散了,阳光从堂屋的窗户照进来,落在红皮日记上。日记翻开的那一页,外婆的字迹旁,不知何时多了行浅灰色的字,像用灰液写的,笔画很轻:知夏,对不起
——
阿棠的妈妈还在邻村,住在老槐树下,她每年都在阿棠的忌日,往河边放白菊。
我把蓝布包紧紧抱在怀里,手背上的咒痕开始朝着

字的方向慢慢收缩,灰液的光越来越暗,像条快要到家的路。明天,就是外婆的头七,也是阿棠溺亡的二十五年忌日
——
我要带着她的尸骨,她的木梳,她的铜镜碎片,穿过古镇的巷子,送她回邻村,送她见那个等了她二十五年的妈妈。
只是,我低头看着手背上还在泛着微光的咒痕,突然想起陈伯说的
用你的血——
我的血,会不会像当年阿棠的头发一样,被铜镜吸走会不会,我也会变成镜里的影子,永远困在那道越来越宽的裂缝里,等着下一个
替命者
阁楼的梳头声还在响,细细的,像阿棠在轻轻回答我,又像在耐心等我,等明天子时,在那面民国铜镜前,给她一个迟了二十五年的真相,也给我自己一个关于
救赎
的答案。
第四幕:子时咒临怨魂噬镜
夕阳沉得很快,古镇的雾从黄昏就开始浓,裹着老宅院的青砖灰瓦,像给整个宅子裹了层湿冷的裹尸布。我蹲在堂屋八仙桌前,把阿棠的尸骨小心裹进蓝布时,指尖总觉出股刺骨的凉
——
不是布料的冷,是从骨缝里渗出来的,像握着块刚从冰河里捞上来的石头。用陈伯留下的艾草围着布包摆圈时,艾草叶刚碰到桌面,就

地冒起白烟,裹着股焦糊味,像在烧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烟飘到我手背上,竟让咒痕里的灰液亮了亮,疼得我指尖一颤。
手背上的咒痕从傍晚就没停过折腾,藤蔓花纹里的灰液亮得像浸了磷火,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末端的

字深成了墨色,用指甲轻轻一刮,竟能刮下点暗红的屑,像干了的血痂,蹭在指腹上又糙又硬。阁楼方向时不时传来
咔嗒
声,是铜镜裂缝扩大的声响,每响一次,我揣在怀里的铜镜碎片就凉一分,最后凉得像块冰,贴在胸口时,冻得我心脏都跟着发紧,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天黑透时,巷口突然传来一声鸡叫
——
不是报晓的清亮,是临死前的嘶哑,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叫了三声就戛然而止,余音在雾里飘着,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心里
咯噔
一下,慌慌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却始终是黑的,只有背面贴着的阿棠照片在发烫,烫得像块刚从灶里夹出来的烙铁,隔着衣料都能觉出温度,像阿棠的手正贴在我心口。按照陈伯的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可老宅院的空气已经冷得反常,呼出来的白气在眼前散得很慢,天井里的木盆早没了水,盆底裂着道歪歪扭扭的缝,缝里嵌着根黑头发,正慢慢往八仙桌的方向爬,爬过的青石板上,留下道浅浅的灰痕,像虫子爬过的印子。
知夏,该梳头了。
阿棠的声音突然从阁楼飘下来,不是之前的细弱缥缈,是清晰的,像就站在楼梯口,吐气都能吹到我后颈。我猛地回头时,脖子

地响了声,却看见堂屋的门不知何时开了道缝,雾从缝里涌进来,裹着股浓烈的胭脂香
——
是外婆那盒玫瑰胭脂的味道,甜得发腻,还混着点泥土的腥气,像阿棠从坟里带出来的,闻得我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
八仙桌下的蓝布包突然动了,布角被什么东西轻轻顶起来,露出根细细的指骨,指骨上缠着的黑头发正慢慢变长,顺着桌腿往上爬,爬过的地方留下道灰痕,越来越近时,我甚至能看见发丝上沾着的泥土。我赶紧抓过一把艾草去压,刚碰到头发,就听见布包里传来
呜呜
的哭声,是阿棠的声音,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委屈,像受了欺负的小孩:我在泥土里待了二十五年,冷得连骨头都疼,你就不能让我出来透透气吗
哭声刚落,阁楼的铜镜突然
哐当
一声巨响,震得堂屋的窗棂都跟着颤。从窗缝里涌出来的灰雾裹着无数根黑头发,像群疯了的虫子,密密麻麻朝着八仙桌扑过来。我刚想往后躲,手背上的咒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
不是之前的刺痛,是像有把细刀在顺着花纹割皮肤,疼得我

地吸了口冷气,低头一看,灰液竟开始往皮肤里渗,渗过的地方又麻又僵,像冻住了,连手指都蜷不起来。
别躲了。
阿棠的声音从灰雾里钻出来,雾团慢慢聚成人形
——
是她穿蓝布衫的样子,头发垂在胸前,发梢还沾着湿泥,一甩头就往下掉渣,左眼的黑洞里不断流出灰液,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没留下痕迹,却让地面的青苔瞬间变成了死灰色,像被吸走了所有生气。她手里攥着那把缺齿木梳,梳齿上缠着几缕黑头发
——
我一眼就认出,是我早上梳头时掉的,她一甩梳子,头发就像鞭子般朝我抽过来,带着股腥气:你外婆把我的头发缠在镜腿上时,也是这么用力,她说‘阿棠乖,梳完头就能见妈妈了’——
可我见到的,是河里的冷,是能冻住骨头的水!
头发鞭子抽过来的瞬间,我慌忙往后退,后背

地撞在墙上,疼得我眼前发黑。墙上挂着的外婆画像突然
哗啦
掉下来,画框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画像里的墨眼竟慢慢变成了两个黑洞,和阿棠的左眼一模一样,黑洞里流出灰液,顺着画纸往下滴,在地上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的不是我,是母亲的脸
——
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裹着层灰雾,嘴唇紫得像茄子,气息微弱地对着我摇头:知夏,别管我……
快跑……
你看,你妈快不行了。
阿棠的人影往我这边飘了飘,灰雾裹着她的衣角,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拉她,让她的身形忽明忽暗。她手里的木梳突然指向八仙桌下的蓝布包,布包的绳结

地就开了,阿棠的尸骨滚出来,那根细细的指骨朝着我的方向伸,手腕上缠着的蓝布带(当年外婆系的鞋带)突然散开,像条活蛇般朝我脚腕缠过来:把碎片给我,把你的血给我,我就放了你妈
——
不然,我让她和我一样,在河里泡二十五年,在镜子里困二十五年!
蓝布带缠上我脚腕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冷猛地窜上来
——
不是冷风吹的,是像脚泡在了冰水里,冷意顺着血管往上爬,爬到手背的咒痕处,和咒痕里的灰液混在一起,疼得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我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叫出声,血腥味在嘴里散开,可更怕的是看着那根指骨慢慢碰到我手里的铜镜碎片
——
碎片突然

地发烫,烫得我手一抖,碎片

地掉在地上,刚碰到青石板,就

地裂了道缝,和阁楼铜镜的裂缝一模一样,连纹路都分毫不差。
啊!
阿棠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得像破了的瓷碗,人影瞬间变得模糊,灰雾里的黑头发疯狂扭动,像被火燎了的蛇,你敢摔我的碎片!你外婆当年就是用这碎片镇着我,让我连魂都出不来
——
你现在还想镇着我!
她的人影猛地冲进阁楼,紧接着就传来
滋啦
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被烧,混着股焦糊味,飘下来时,竟让我手背上的咒痕又疼了几分。我慌忙捡起地上的铜镜碎片,碎片边缘的血渍已经变成了黑色,用手一摸,竟沾到点黏腻的东西
——
是阿棠的灰液,凉得像冰,还带着点胭脂香,蹭在指腹上,怎么擦都擦不掉。手背上的咒痕突然不疼了,可花纹里的灰液开始慢慢往碎片上爬,像被碎片吸了过去,碎片上的裂缝竟一点点愈合了些,看得我心里又惊又慌。
快!把碎片拿到阁楼去!子时快到了!
陈伯的声音突然从巷口传来,带着点急喘,我慌忙往门口跑时,脚腕上的蓝布带还在缠,却已经没了之前的力气,我用力一扯,布带

地断了,断口处渗出点灰液,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就没了踪影。跑到门口时,我看见陈伯靠在老槐树下,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毫无血色,嘴角还挂着点灰液,他手里攥着个布包,朝着我用力扔过来:这里面是阿棠妈妈的头发,当年她妈找阿棠时掉在河边的,用这个能让阿棠的怨气轻点
——
快!子时一到,她的魂就会完全出来,再也回不去了!
我伸手接住布包,布料软乎乎的,里面的头发很细很软,还带着点淡淡的皂角味,像刚洗过晒过。手背上的咒痕突然亮得刺眼,藤蔓花纹的中心(陈伯说的
咒眼)竟慢慢渗出点血珠,血珠顺着花纹往下滴,滴在布包上时,布包的绳结

地就开了,里面的头发飘出来,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朝着阁楼的方向飞。
快跟上来!
陈伯咳了两声,声音里满是疲惫,他扶着老槐树慢慢往前走,脚步虚得像踩在棉花上,随时都可能倒下去。我跟着他往阁楼走,木头楼梯的
吱呀
声比之前更响,每走一步,都像有只冰冷的手在楼梯底下拽我的脚,拉得我脚踝发疼。走到阁楼门口时,我突然看见门把手上的布人
——
布人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阿棠的样子,左眼是个黑洞,正对着我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很大,像要裂到耳根。
推开门的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
阁楼里的灰雾浓得像墨,几乎看不清东西,只有那面民国铜镜在雾里泛着冷光,裂缝已经宽得能塞进个手指,裂缝里涌出的灰雾裹着无数根黑头发,在阁楼里盘旋成个黑色的漩涡,风声里混着
沙沙
的梳头声,听得人耳朵发涨。阿棠的人影在漩涡中央,她的蓝布衫已经被灰雾染成了黑色,左眼的黑洞里流出更多灰液,滴在铜镜上时,滋
地冒起白烟,铜镜的裂缝又宽了些。
你终于来了。
阿棠的声音从漩涡里传出来,带着点疯狂的笑意,把碎片给我,把你的血给我,我就放了你妈
——
不然,我们三个,一起困在这镜子里,永远都别想出来!
她手里的缺齿木梳突然朝我扔过来,梳齿上缠着的黑头发像绳子般朝我缠,速度快得我根本来不及躲。我慌忙抓起飘在半空的阿棠妈妈的头发去挡,两束头发刚碰到一起,就
滋啦
一声冒起白烟,阿棠的黑头发瞬间就被烧没了,灰雾里传来她的惨叫声,漩涡里的雾淡了些,露出她苍白的脸
——
左眼的黑洞更大了,正死死盯着我。
快把碎片拼在铜镜上!快!
陈伯从身后推着我往前,他的手很凉,凉得像死人的手,碰在我胳膊上时,冻得我打了个寒颤,把你的血滴在咒眼上,快!子时到了!
我踉跄着走到铜镜前,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我,是阿棠的脸,她对着我笑,嘴角真的裂到了耳根,裂口里是漆黑的,像个无底洞,能看见里面飘着无数根黑头发。我颤抖着把铜镜碎片往裂缝上拼,碎片刚碰到铜镜,就被一股力量吸住了,裂缝瞬间愈合了些,可灰雾里的黑头发突然朝我扑过来,缠在我的胳膊上,用力往铜镜里拉,勒得我胳膊生疼:你外婆欠我的,你也欠我的!你给我进来,替她还债!
手背上的咒眼突然又渗出了血珠,我慌忙低下头,把血滴在碎片上。血刚碰到碎片,就被瞬间吸了进去,碎片

地亮了起来,和铜镜完美拼合在一起,裂缝完全消失了!灰雾里的黑头发突然就没了,阿棠的人影变得透明,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左眼的黑洞慢慢消失,露出了正常的眼睛
——
很大,很亮,右眼角有颗米粒大的痣,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妈妈……
阿棠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哽咽,人影慢慢朝着阁楼的窗户飘,我终于能见到妈妈了……
就在这时,阁楼的门突然
吱呀
一声开了,晨雾涌进来,裹着股熟悉的皂角味
——
是阿棠妈妈的味道,很干净,像刚晒过的被子。阿棠的人影朝着雾里飘,飘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照片里那样,然后就慢慢消失在雾里了,只留下股淡淡的白菊香。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手背上的咒痕已经淡了很多,只剩下浅浅的藤蔓花纹,像个浅色的纹身,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陈伯靠在墙上,脸色还是很白,他看着我,勉强笑了笑:好了……
阿棠走了……
她终于能回家了……
他刚说完,身体就顺着墙滑了下去,我慌忙爬过去扶他,他的手已经凉得像冰,嘴角的灰液也没了痕迹。他手里攥着片干枯的艾草叶,叶子上用朱砂写着行小字,字迹很轻,却很清晰:阿棠的妈妈在邻村老槐树下,把尸骨送过去吧
——
她等了二十五年。
我抱着阿棠的尸骨,手里攥着那把刻着

字的小木梳,慢慢走出老宅院时,晨雾已经淡了些,巷口的老槐树没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雾里,我隐约看见个穿蓝布衫的人影,正朝着邻村的方向走,手里攥着束白菊,花瓣上沾着露珠,鲜得像刚摘的,风一吹,人影就淡了些,却能看见她嘴角的梨涡。
手背上的咒痕已经快看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小小的

字,像个浅浅的印记,摸上去还有点凉。我知道,阿棠终于能见到她妈妈了,终于不用再困在冰冷的镜子里,不用再待在潮湿的老宅院里了。
只是,我回头看了眼老宅院的阁楼,窗户还开着,那面铜镜放在窗台上,阳光照在镜面上,反射出一道光,光里似乎有个小小的人影,正对着我笑,嘴角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像阿棠,又像外婆。
我握紧了手里的小木梳,朝着邻村的方向慢慢走。晨雾越来越淡,阳光透过雾照在青石板上,暖融融的,像外婆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又像阿棠的手,在轻轻说
谢谢。
第五幕:骨归故里镜影余寒
天蒙蒙亮时,我用蓝布包好阿棠的尸骨和那把刻着

字的木梳,又在布包里塞了束新鲜的白菊
——
是从古镇唯一的花店买的,老板说这是今早刚到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像阿棠照片里攥着的那束。手背上的咒痕已经淡成了浅灰色,像层薄纱贴在皮肤上,只有藤蔓花纹的中心还留着个小小的

字,摸上去有点凉,像块没化的冰。
陈伯的遗体已经被村长抬走了,堂屋的八仙桌上留着他最后煮的艾草水,碗底沉着片干枯的艾草叶,叶尖朝着邻村的方向。按照他留下的纸条,阿棠的妈妈住在邻村的老槐树下,二十五年前阿棠走后,她就再也没离开过,每天都会去河边放一束白菊。
走在去邻村的路上,雾还没散,青石板路滑溜溜的,像敷了层薄霜。怀里的蓝布包很轻,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偶尔能听见布包里传来
沙沙
声,像阿棠在用那把小木梳轻轻梳头。我低头摸了摸布包,能碰到那半块拼合好的铜镜碎片,碎片已经没了之前的凉意,反而带着点温温的触感,像人的体温。
路过阿棠当年溺亡的河边时,水面突然平静下来,雾在河面聚成个小小的人影
——
是阿棠穿蓝布衫的样子,她对着我笑,手里攥着束白菊,花瓣上的露水落在水面,溅起的涟漪里竟映出个老妇人的脸,头发花白,眼角有颗和阿棠一样的痣。那是我妈。
阿棠的声音从雾里传来,很轻,她每天都在河边等我,等了二十五年。
我刚想回应,雾里的人影突然散了,河面又恢复了之前的浑浊,只有一束白菊漂在水上,顺着水流往邻村的方向漂。怀里的蓝布包突然轻了些,布角的白菊花瓣也更鲜艳了,像刚吸了河边的水汽。
邻村的老槐树比古镇的那棵更粗,枝桠上挂着无数个白菊编成的小灯笼,风一吹就晃,像无数个小小的月亮。槐树下有间低矮的土坯房,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
沙沙
的声音
——
是织布的声音,很规律,像阿棠的梳头声。
我站在门口,刚想敲门,门就自己开了。屋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光,照在织布机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机前,手里攥着蓝线,织出的布面上绣着半朵白菊,和阿棠蓝布衫上的一模一样。她慢慢转过身,右眼角果然有颗痣,和阿棠的位置一样,只是脸上的皱纹很深,像被岁月刻过的青石板。
你来了。
老妇人的声音很软,带着点颤,阿棠……
也来了吧
我把蓝布包递过去,她打开时,手在发抖,摸到那根细细的指骨时,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滴在布包上,竟让布角的白菊又开了些。我的阿棠,在泥土里待了二十五年,肯定冷坏了。
她把那把小木梳拿出来,梳齿上还沾着点泥土,她用袖口轻轻擦了擦,然后慢慢梳着布包里的头发
——
那是阿棠的头发,已经和尸骨缠在了一起,梳齿划过头发时,传来
沙沙
的声,像阿棠在回应她。
谢谢你,孩子。
老妇人把布包抱在怀里,又从抽屉里拿出个蓝布香囊,递给我,这是我当年给阿棠做的,里面装着她出生时的胎发,你带着,能保平安。
香囊上绣着朵完整的白菊,针脚很密,和阿棠鞋面上的一样。
我接过香囊,刚碰到布料,手背上的咒痕突然闪了下,然后就慢慢淡了,只剩下那个小小的

字,像个浅浅的印记。怀里的铜镜碎片也突然凉了些,碎片上的花纹开始褪色,慢慢变成了普通的铜色。
阿棠说,她不恨了。
老妇人突然说,眼睛望着窗外的老槐树,她只是想回家,想再让我给她梳次头。
离开土坯房时,老妇人正坐在织布机前,怀里抱着蓝布包,嘴里哼着首很老的童谣,声音很软,像河水的声。我回头看,老槐树下的白菊灯笼突然亮了,照在土坯房的窗户上,窗户里映出两个人影
——
老妇人的,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头发垂在胸前,正对着她笑,嘴角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回古镇老宅院收拾东西时,天已经晴了,阳光照在阁楼的窗户上,反射出一道光。我把那面民国梳妆镜留在了阁楼,镜面已经恢复了正常,花纹也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有角落还留着一丝浅灰色的雾影,像片小小的云,缓缓蠕动着。我知道,那是阿棠的痕迹,她没有完全消失,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留在了这个她待了二十五年的地方。
锁上老宅院的门时,我又看了眼门楣上的槐树枝,枝桠上长出了片新叶,绿油油的,像个新的开始。巷口的老槐树也开了花,飘来股淡淡的槐花香,混着点白菊的味道,像阿棠和外婆的味道。
回到城市时,已经是傍晚了。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她的声音很精神,说医院的护工已经正常了,医生说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外婆的事,解决了
母亲问。
嗯,解决了。
我看着窗外的夕阳,手里攥着那个蓝布香囊,阿棠也回家了,她不恨了。
挂了电话,我打开手机,屏幕保是我在古镇拍的照片
——
是那棵老槐树,树下飘着雾,像阿棠的样子。突然,屏幕里的我嘴角闪过一丝浅灰色,像镜中那个裂嘴的
我,我眨了眨眼,浅灰色又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的脸,手背上那个小小的

字,在夕阳的光下,闪着点淡淡的光。
我把蓝布香囊挂在钥匙链上,香囊上的白菊在灯光下显得很鲜艳。我知道,阿棠的故事结束了,可那个小小的

字,那道浅浅的咒痕,还有阁楼角落的雾影,会一直陪着我,提醒我,有些债,需要用真相和救赎来还,有些爱,即使隔了二十五年,隔了生死,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只是,我偶尔还是会梦见那面民国梳妆镜,梦见阿棠穿着蓝布衫,站在镜前,手里攥着束白菊,对着我笑,说:知夏,有空来看看我,我还在老宅院的阁楼里,等你给我梳次头。
每次梦见她,我手背上的

字都会闪一下,像她在和我打招呼,又像在提醒我
——
有些故事,永远不会真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