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颂江南 > 第一章

1.
在我弟弟死后的第十年我确诊了脑瘤。
医生凝视了脑ct良久,又看了看厚厚的检查的报告,细语道:你自己一个人来检查的吗有家属陪着你吗
这句话在他刚看到脑ct时就问了我一遍,现在又重复问了我一遍。
听这个语气,明眼人也该知道看来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不知为何,我居然还有一份释然。
于是我微笑道,没有,就我一个人来的,什么情况您跟我直接说就好了。
医生大致交代了我的病情,当我听到好好和家人度过剩下的时间时
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感觉到一丝悲伤和恐惧,反而有些感觉到了解脱。
走出医院大门时,风卷着几片枯叶擦过脚踝,我低头看了看,忽然觉得那鞋子不是自己的。手里捏着的诊断单边角被汗浸得发皱,上面晚期两个字像用褪色墨水写的,盯着看久了,反而模糊成一团无关紧要的水渍。
刚才医生说的话还在耳边飘,像隔着层玻璃听人吵架,每个字都清楚,凑在一起却不懂是什么意思。我试着挤了挤眉头,想挤出点难过的样子——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可嘴角反而松松垮垮地翘了一下。
路边卖烤红薯的推车冒着白气,甜香漫过来时,突然想起小时候和弟弟偷掰邻居家玉米被追着跑的下午,阳光也是这么晒,空气里也飘着点焦甜。原来那些以为早忘了的事,都好好藏在日子里呢。
脚步没停,顺着人行道往前走。天很蓝,云走得慢悠悠,像被谁用线牵着挪。我摸了摸口袋,发现早上出门时带的钥匙还在,叮铃哐啷撞着硬币响。世界还是老样子,车来车往,小贩在吆喝,连风的味道都和昨天没差。
只是心里头,像突然空出块地方,以前总揪着的那些事——没做完的报表,没吵赢的架,下个月的房贷——一下子都落了空,轻飘飘地飞出去,不知道落在哪片云里了。
路过公交站,有人在等车,有人在看手机。我站在站牌底下,抬头数着上面的线路号,数到第三遍时,忽然笑了。原来不用等那辆总挤满人的车,也不用急着往哪个地方赶,是这种感觉啊。
风又吹过来,这次带着点凉。我把诊断单叠了叠,塞进外套口袋,和钥匙硬币放在一起。走吧,去买个烤红薯,要最焦的那种。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来了,电话那头沉声道,【喂】
也许是见我良久没开口,陈颂自顾自的说道,【爸和妈想你了,问你元旦有没有时间回家吃饭】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那么蓝像小时候我们三个人每一次抬头看到的那样。【喂江楠你在听吗】
思绪被拉回现实,想了想剩下的那屈指可数的死亡倒计时,还是别给老人留太多留恋了,就当我是一个白眼狼吧。
于是对电话里的那个人沉声道,【不了,今天我就不回去了。】想了想只能借口道,【我还要陪对象。】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居然听到了向来以尖子生和成功人士著称的陈颂爆了粗口。
【呵!对象.....那就把你的对象也领回来】不给江楠拒绝的机会,便把电话挂断了。
量及这位从小就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看来也只有回去一趟了。
2.
钥匙拧开锁时,金属摩擦的声响在空屋里格外清晰。玄关那盏节能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照着鞋柜上的全家福——照片里弟弟踮着脚,胳膊横搭在我肩上,下巴抵着我头顶,笑得露出半截虎牙。那年他刚上初三,我还在闹别扭不肯好好拍照,是他偷偷挠我腰,才抓拍到这张唯一没皱着眉的合影。
我盯着照片里自己别扭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相框边缘的木纹。那天的水腥味突然漫上来,冷得像要钻进骨头缝里。
就是因为爸爸把最后一块排骨夹给弟弟,因为爸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早点嫁人帮衬家里,我才揣着兜里仅有的五块钱跑出去的。十六岁的年纪,以为走得越远越能摆脱那些委屈,却没料到会在河边哭到脚软,踩空了湿滑的岸堤。
是弟弟找到我的。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车筐里还放着我爱吃的糯米糍,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啦响。他跳下来时没站稳,摔在泥地里,爬起来就往水里冲,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
抓住我!他的声音在浪里打颤,手却攥得死紧。我看见他呛了好几口水,看见他的鞋被水流冲走,看见他最后看我的眼神——不是责备,是怕我松手。
后来我被渔民拉上岸,躺在岸边咳水时,看见他的手还保持着伸展的姿势,漂在水面上,像片被泡透的叶子。
客厅的吊扇还挂在天花板上,扇叶积着薄灰。以前夏天停电,弟弟总踩着椅子去转扇叶,说这样能攒点风,等来电了就凉快。他会把凉席擦得干干净净,让我睡靠窗的那一半,自己缩在挨着墙角的地方,说【姐你怕黑,我离灯近点】。有次我发高烧,他大半夜跑出去敲医生家的门,回来时裤脚全是泥,手里攥着的退烧药被汗浸得发软。
这些事像碎玻璃,藏在记忆最深处,平时碰不到,一碰就刺得人生疼。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全家福里弟弟的笑脸在暮色里模糊下去。我摸出那张诊断单,摊在茶几上。晚期两个字被窗外的车灯扫过,亮了又暗。
原来人真的能欠着命活。这些年我拼命赚钱再寄给家里,就是为了赎罪,可午夜梦回,总听见他在水里喊我的名字。那些被重男轻女磋磨出的委屈,早就被更沉的愧疚压在了底下——若不是我非要争那口气,若不是我任性地跑出去,他本该有长长的人生,他那么好的成绩和性格,肯定会考一个好大学,然后有一个灿烂光明的人生。
现在好了。因为我,这一切......我对着照片里的弟弟笑了笑,喉咙发紧。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给的机会。不用再背着是我害死弟弟的石头,不用再在父亲吃人的眼神和母亲的躲闪里找罪受,不用再在每个他的忌日,偷偷去河边放一束他喜欢的野菊。
黑暗漫过脚踝时,我伸手碰了碰照片里他的脸。这次换我去找你了,小宇。这次我一定抓紧你的手,再也不松开。
屋里的灯彻底灭了,只有窗外的月光,轻轻落在全家福上,像一层薄薄的、温柔的水。
3.
来到养父母家门口时,江楠刻意挺了挺脊背,挽着身边顾淮的手臂紧了紧。客厅里飘着炖排骨的香气,养母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渍,看见她时眼里先亮了亮,随即落在她身旁的顾淮身上,笑意里多了几分审视。
这是顾淮,我对象。江楠的声音比平常高了些,像怕谁听不清似的,顺路送我回来看看你们。
顾淮配合地笑,递过手里的水果篮:叔叔阿姨好,常听江楠提起你们。
养父陈叔在沙发上抽着烟,没说话,只朝他点了点头。而坐在单人沙发上的陈颂,手里捏着的遥控器咔嗒一声按错了台,他抬眼看向江楠,目光扫过她挽着顾淮的手,喉结动了动,语气平平地开口: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江楠心里一紧。陈颂的眼神总这样,淡得像水,却能让她慌神。她扯了扯嘴角:临时决定的。说着便想松开顾淮的手,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按住——来之前她拜托顾淮演这场戏时,特意嘱咐过要显得亲近些。
饭桌上,养母不停给顾淮夹菜,问他工作、问他家里情况,顾淮应对得体,时不时侧头跟江楠说句话,姿态亲昵。江楠低着头扒饭,胃里隐隐发沉,额角的隐痛又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抬眼时正撞上陈颂看过来的目光,他眉头皱着,碗里的排骨没动一块。
小楠脸色怎么这么白养母放下筷子,伸手想碰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江楠躲开了,笑着摇头:没事,最近加班有点累。
顾淮也顺着众人的眼神看向江楠,帮腔道:她就是太拼了,项目忙完就好了。
陈颂突然放下碗筷,声音带着点硬:再忙也不能不顾身体。他看向顾淮,麻烦你送她回来,吃完饭我送你下去。那语气算不上友好,倒像是在下逐客令。
顾淮愣了愣,看了眼江楠,没再说什么。
饭后顾淮走后,养父把陈颂叫到阳台,养母拉着江楠坐在沙发上,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温度暖得让她鼻头发酸。小楠,养母的声音很轻,跟妈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江楠咬着唇,刚想摇头,养母又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报喜不报忧。你看你这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刚才吃饭手都在抖。她叹了口气,是不是工作不顺心还是……跟顾淮或者阿颂闹别扭了
提到陈颂,江楠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她怎么敢说,自己这些年不敢靠近他,是因为总想起那个夏天——陈颂因为她而失去了童年最好的玩伴,她总觉得,他一定恨透了间接害死弟弟的自己。
真没事,妈。江楠把脸埋在养母肩上,声音发闷,就是累了。
这时陈颂从阳台回来,养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陈颂走到江楠面前,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我送你回去。
路上两人一路沉默。快到江楠住处时,陈颂突然开口:那个顾淮,不是你男朋友吧
江楠一愣,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是……她想反驳,眼神也开始躲闪起来......
却被他打断。江楠,他转过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你一心虚就不敢直视人的习惯我还是清楚的
她的心猛地一缩,那些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愧疚和不安瞬间涌上来,额角的疼痛骤然加剧,眼前阵阵发黑。她踉跄了一下,陈颂伸手扶住她,手腕也因为猛然碰到路边的带刺灌木丛,而破了一个5cm的口子,但是陈颂好像没感觉到疼似的,只是紧张的看着眼前的女孩。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他的手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慌:你到底怎么了
她没告诉他实话。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跟他这样近距离地说话。
后来她住院,诊断书上写着脑瘤晚期。陈颂来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江楠醒来后摸着陈手腕处新添的伤口,也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向陈颂说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害死小宇的
陈颂看着江楠,本以为是那个不值一提的伤口,听完后半句瞬间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我从来没怪过你,他的声音哽咽,眼泪落在她手背上,你为什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说......
江楠看着他,想笑,嘴角却没力气扬起。原来这么多年,她活在自己编织的愧疚里,错过了那么多。她想起小时候,她、弟弟和陈颂在田埂上追着跑,弟弟喊姐你跑慢点,陈颂在后面喊江楠等等我……那些声音好像还在耳边。
她闭上眼时,感觉陈颂的手在发抖。
4.
窗外的蝉鸣尖锐得像玻璃划过金属,江楠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墙上的日历赫然印着7月15日——弟弟江宇离开的那天。
她不是应该在医院的病床上,听着仪器发出刺耳的长鸣吗怎么会回到这间逼仄的卧室里,空气中还飘着母亲中午做的红烧肉味
江楠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就是今天,因为父亲又在饭桌上念叨养女儿不如养儿子,她气不过摔了筷子跑出门,江宇追出来时,在河边为了拉她,自己滑进了深水区……
姐江宇又喊了一声,带着点担忧。
江楠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推开门时,正撞见父亲指着沙发骂骂咧咧,母亲坐在一旁抹眼泪,而江磊站在中间,皱着眉挡在父亲面前。
爸你少说两句!江宇的声音带着倔强。
我教训你姐关你什么事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要嫁人!父亲的火气更大了。
江楠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喉咙发紧。上一世,她就是在这时红着眼冲出去,才有了后来的悲剧。
爸,我知道了。她轻轻开口,声音有些发颤,我进去学习,不惹你生气。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父亲。江宇转过头,眼里满是惊讶:姐
江楠没看他,径直走回自己房间,轻轻带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她才敢让眼泪掉下来。这一次,她绝不出去,绝不重蹈覆辙。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姐,你没事吧是江宇的声音。
江楠擦了擦脸,打开门。江宇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陈颂。
陈颂比记忆中更清瘦些,穿着简单的白T恤,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那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掠过她泛红的眼眶时,分明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却让江楠莫名心头一颤。
但是在记忆中仿佛这一天陈颂并没有出现在自己家中。
我刚路过,听见叔叔在吵架,陈颂的声音很稳,我想着上来看看。
弟弟小宇把苹果塞给她:姐你别往心里去,爸就是老思想,他刚才已经后悔了。
陈颂站在江宇身后,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目光不像同龄男生那样带着少年人的跳脱,反而有种沉甸甸的东西,落在她身上,让她觉得既安心,又有些慌乱。
我没事。江楠接过苹果,指尖有些凉,就是有点累。
那你睡会儿吧,江宇挠了挠头,我跟陈颂在外面,不吵你。
陈颂点了点头,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才跟着江与转身离开。
江楠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她能听到外面江宇和陈颂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怕打扰她。正好这一次阻止了那场意外的发生,江楠全身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渐渐袭来,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是小宇小时候抱着她的脖子喊姐姐的样子。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外面静得可怕。
她心里猛地一沉,冲出房间。
客厅里,父亲瘫坐在地上,像一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困兽,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母亲则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江楠瞬间全身开始发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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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小宇呢江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人回答她。只有父亲的哭声越来越大,混杂着断断续续的我的儿啊……
这时,门被推开,陈颂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看着江楠,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江楠,你……你别激动。江宇他……出车祸了,在医院……
江楠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她不明白,她明明没有跑出去,明明待在了家里,为什么还是这样
后来的事,像一场混乱的噩梦。医院的抢救室外,医生遗憾的摇头,父亲几乎晕厥,母亲彻底没了声息。
直到回到那个冰冷的家,警察把一样东西交给她——是一个被撞得有些变形的蛋糕盒,里面的奶油糊了一半,依稀能看出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
蛋糕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贺卡,上面是江磊歪歪扭扭的字迹:
姐,别生爸妈的气了。这个蛋糕你爱吃,我用零花钱买的。以后我会好好努力,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姐,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付出我的*。
字迹被什么东西洇湿了,晕开一片模糊。唯独最后一个字怎么也看不清。
江楠死死攥着那张贺卡,指甲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原来不是河边,是车祸。原来无论她做什么,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弟弟终究还是为了她,走了。
她的世界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
几天后,处理完江宇的后事,父亲看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母亲则彻底疯了,整天抱着江宇的照片喃喃自语。
陈颂的父母来了,看着形容枯槁的江楠,叹了口气。
小楠,跟我们回家吧。陈颂的母亲拉着她的手,眼眶通红,以后,我们就是你的爸妈。
江楠抬起头,看见陈颂站在他母亲身后,看着她。他的眼神依旧很深,只是那片海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像化不开的浓雾,带着疼惜,还有……她看不懂的沉重。
她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她还是走进了陈家的门,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会笑着喊她姐的少年了。而命运的齿轮,似乎在以另一种方式,重复着过往的轨迹。
5.
江宇的葬礼刚过三天,江家的院子里就弥漫着化不开的死寂。江父整日抱着酒瓶,眼神浑浊地盯着墙角,江母则坐在床沿,对着江宇的遗像喃喃自语,仿佛这世上再没有其他活人。
陈颂的父母站在院门口,看着屋里那片令人窒息的景象,又望向蹲在门槛上、背对着他们的江楠,两人都红了眼。
这孩子,造了什么孽。陈母攥着丈夫的胳膊,声音发颤,从小看着她长大,嘴甜又懂事,放学回来帮着做家务,学习从没让人操心过,怎么就落得这么个境地。
陈父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江楠单薄的背影上。江楠比同龄孩子矮一些,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苦。这些年江家重男轻女的作风,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只是没人料到会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把这孩子推向绝境。
她在这儿待不下去了。陈父沉声道,你看她爸妈那样子,眼里哪还有这闺女再住下去,不是毁了她吗
陈母抹了把泪:我早就想过,要是她爸妈不待见,咱们就接过来养。现在……小宇没了,她在这个家,更是煎熬。
两人转身回了家,连夜找到了江楠的父母。
江父还在醉意里,听见陈家想接走江楠,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又带着点破罐破摔的麻木:带走吧带走吧,反正也是个丧门星,克死了她弟弟……
你胡说什么!陈父猛地拍了桌子,小宇是意外!跟小楠没关系!你们当父母的,怎么能这么说孩子
江母始终没说话,只是抱着江宇的枕头,眼泪无声地淌。
陈母拉过她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妹子,我知道你难受。但小楠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还小,不能就这么毁了。让她跟我们走吧,我们会把她当亲闺女待,供她读书,让她好好长大。
沉默了许久,江母才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依旧空洞,望着歇斯底里的江父,她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了。毕竟她的小楠不能在出事了,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麻烦你们了……她要是不听话,就……就打就骂,别客气……
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陈颂跟着父母来到江家接人。江楠的行李只有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还有那张被她攥得发皱的、江宇写的贺卡。剩下的便是一些书了。
陈母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小楠,跟我们回家吧。以后,那儿就是你的家。
江楠抬起头,眼里蒙着一层水雾,看着眼前这对熟悉的叔叔阿姨——他们总在她放学回家时,喊她去家里吃刚蒸好的包子;在她被父亲骂哭时,偷偷塞给她一块糖;在她拿着满分试卷时,比谁都高兴。
她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任由眼泪掉下来。上一世的一幕竟然又再次与这一次重叠了。
陈颂站在父母身后,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指尖悄悄蜷缩起来。上一世,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着她孤零零地走进陈家,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惶恐,像只受惊的小鹿。而这一次,他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了。
走吧。陈父接过江楠手里的布包,语气温和,叔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江楠跟着他们走出那个充满压抑回忆的院子,阳光落在她脚边,暖融融的。她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家门,又看了看走在身边的陈家人,脚步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或许,生活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6.
搬进陈家的那天,阳光把客厅的地板晒得暖融融的。养母给江楠收拾出一间朝南的卧室,书桌上摆着新的台灯,衣柜里挂着几件合身的连衣裙。陈颂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粉色的兔子玩偶,是江楠小时候最喜欢的款式,只是早就丢在了老家。
阿姨说你以前喜欢这个。他把玩偶放在床头,语气自然得像只是随手递过一支笔。
江楠愣了愣。上一世她在陈家住了十几年,陈颂始终隔着层淡淡的距离,从不会做这样贴心的事。她捏了捏衣角,低声道:谢谢。
他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课本都给你准备好了,在书桌里。有不会的题,随时找我。
日子就这样铺开。江楠像换了个人,课堂上永远坐得笔直,笔记记得密密麻麻,晚自习结束后,还会在台灯下多学一个小时。养母总心疼地劝她早点睡,她却只是笑:我得替小宇多学一点,他以前总说想考重点大。
陈颂成了她身边最稳的依靠。早上会提前十分钟在楼下等她,自行车后座绑着温热的牛奶;放学时书包总会被他自然地接过去,里面永远躺着她爱吃的柠檬味硬糖;她做不出数学题时,他会俯身过来,指尖点在习题册上,声音带着笑意:这里绕了远路,你看……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时,江楠总会红了脸,心跳漏半拍。她不明白陈颂为什么变化这么大,从前那个总爱板着脸的少年,如今眼底像盛着星光,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淌出水来。
有次模拟考江楠掉了两名,晚自习回来时蔫蔫地坐在沙发上。陈颂端来一碗银耳羹,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这次的物理题偏难,我们班也好多人没考好。
她含着勺子,闷闷地说:我是不是不够好
你很好。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得不像开玩笑,比谁都好。
虽然活了两世,江楠的心跳依然还是突然乱了节拍,慌忙别过脸,假装去看窗外的月亮。
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陈颂坚持要带她体检。每半年一次,雷打不动。第一次去的时候,她站在医院门口犯怵,陈颂却握紧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很坚定:听话,就是做个常规检查,让叔叔阿姨放心。
他尤其在意脑部检查,每次拿到报告都会仔仔细细看很久,眉头舒展的样子,像是松了口气。江楠问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只说:你小时候摔过脑袋,我怕有后遗症。
她隐约记得有那么回事,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记这么多年。有时江楠真的怀疑陈颂跟自己一样也重生了。但是看着与前一世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她真的重生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吧。
高三那年冬天,江楠在雪地里崴了脚,陈颂背着她走了两站地。趴在他背上,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她忽然想起小宇还在时,总嘲笑她:姐,你看陈颂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都不一样。
那时她因为陈颂一贯高冷的作风,只当是弟弟胡说。可现在,她把脸埋在他的羽绒服里,悄悄红了眼眶。
高考结束那天,陈颂在考场外等她,手里捧着一束向日葵。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考得怎么样他问。
应该……还行。江楠接过花,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但是突然看着陈颂右手手腕处那个疤痕,江楠只感觉什么像闪电一样在自己脑子里炸开。
他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江楠,等成绩出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抬起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期待,有温柔,还有某种她读不懂的、沉甸甸的珍视。风拂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心底悄悄滋长的情愫。
在江楠不知道的地方,陈颂看着她的背影时,总会无数次的想起上一世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样子。他口袋里永远装着她爱吃的糖,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坚持带她体检,不过是想把那些错过的、亏欠的,一点一点都补回来。
7.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陈颂和江楠的名字稳稳挂在全市前列的榜单上。陈母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陈父开了瓶珍藏的白酒,连平日里话不多的陈颂,嘴角也始终扬着笑意。
我们家小颂和小楠就是争气!陈母给江楠夹了块鱼,眼里的骄傲藏不住,你们两个以后去了大学,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花钱。
江楠笑着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坐在对面的陈颂。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灯光落在他侧脸,轮廓分明。这几年他对她的好,像温水煮茶,一点点渗进她心里,让她既贪恋这份温暖,又总因为过去的阴影而不敢靠近。
晚饭结束后,陈父陈母按照惯例出去散步了,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俩。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地板上,像铺了层碎银。
陈颂收拾着碗筷,江楠想帮忙,被他按住手:坐着吧,我来就行。
他动作很快,没多久就端着两杯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点说不清的暧昧。江楠攥着杯子,指尖微微发烫,心里那点藏了很久的情愫,像要破土而出。
陈颂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江楠,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江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预感到什么,却又不敢确定,只能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从很早以前开始……陈颂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此时原本一直低头看着陈颂右手腕处那个不长不短的5cm的江楠开口道,陈颂,我也有话对你说。
陈颂顺着江楠的眼神看向了自己手腕处的疤痕,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是看着江楠坚定的眼神他就知道什么都逃脱不了眼前这个聪明的小女孩的眼睛。随即化为深深的无奈,像是被戳破了藏了很久的秘密。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颂。她就知道他也回来了
那些超乎年龄的温柔,那些恰到好处的照顾,那些对体检的执着……所有她曾觉得奇怪的细节,瞬间有了答案。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和委屈涌上来。她一直以为,陈颂对她好,是因为同情,是因为养父母的嘱托,却从没想过,他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陪了她这么久。
而她,还一直傻傻地活在他恨她的恐惧里。
陈颂,江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有件事,我……我想求你原谅。
陈颂愣住了:什么
小宇……她咬着唇,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上一世,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任性跑出去,他就不会……我知道你一直怪我,怪我害死了他,这些年我……
江楠!陈颂猛地抓住她的手,力道有些大,眼神里满是震惊和疼惜,我从没怪过你!从来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急切,甚至有些发颤:我怎么会怪你那天我跟在你们后面,看到你掉进水里,看到小宇跳下去救你,我……我恨的是我自己,恨我跑得太慢,没能早点拉住你们!
江楠怔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上一世,我看着你把自己困在愧疚里,看着你生病,看着你最后躺在病床上……陈颂的声音哽咽了,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带着温度,我后悔了一辈子,后悔没能早点告诉你我的心意,后悔没能保护好你。所以老天让我重来一次,我只想守着你,让你好好的,让你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江楠,我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责任,就是喜欢你。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
月光下,他的眼神真挚而热烈,像攒了两辈子的星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江楠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却笑着点了点头。积压了两辈子的误会和愧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原来那些她以为的隔阂,不过是自己画的牢笼;原来那些她不敢奢望的温柔,早已等了她那么久。
陈颂,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我也是。
陈颂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像冰雪消融,带着释然和狂喜。他轻轻把她拥进怀里,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这一次,换我来守着你。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坚定而温柔,一辈子。
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蝉鸣渐歇,晚风带着夏末的清凉,吹进敞开的窗户,也吹开了两世纠缠的心扉。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牵着手,走向没有遗憾的未来。
番外1.小情侣日常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楠翻了个身,鼻尖蹭到一片温热的肌肤,带着熟悉的皂角香。
陈颂的手臂还环在她腰间,呼吸均匀地落在颈窝,像羽毛轻轻扫过。她动了动,被他抱得更紧,低沉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再睡会儿。
他的气息混着晨露的清新,漫进她的呼吸里。江楠侧过脸,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影——昨晚他看书到深夜,却总在她翻身时下意识地拢紧手臂。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骨,被他捉住手腕按在枕头上。
醒了就不老实。陈颂睁开眼,眼底还蒙着层睡意,却亮得惊人。他低头凑近,吻落在她的指尖,一路向上,掠过手腕的脉搏,停在颈侧。
温热的触感让江楠缩了缩脖子,却被他按住后颈加深了这个吻。阳光爬上他的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喉结的滚动,还有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沉稳而有力。
陈颂……她轻声唤他,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他松开她,鼻尖抵着她的,呼吸交缠:嗯
今天要去图书馆。她提醒道,却被他咬了咬唇角。
不去了。他的手滑进她的睡衣下摆,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在家陪我。
江楠的脸颊瞬间烧起来,想躲开,却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漏进更多阳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温柔与占有。
他的吻又落下来,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唇瓣,耐心得像在品尝一块珍藏的糖。她的手不自觉地揪住他的睡衣,感受着他逐渐升温的体温,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
怕吗他低声问,气息拂过耳畔。
江楠摇摇头,踮起脚尖回吻他,像回应一个迟到了两辈子的承诺。窗外的鸟鸣清脆,屋里的时光却仿佛慢了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晨光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两个人紧紧裹住。
原来爱到深处,是卸下所有防备的坦然,是肌肤相贴时的安心,是哪怕只是静静躺着,也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番外2.江宇
江宇是被一阵剧烈的心悸惊醒的。
窗外的蝉鸣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尖锐得能刺破耳膜。他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少年人的手,骨节还没完全长开,手腕上带着昨天和陈颂打球时蹭破的擦伤。
他重生了。在姐姐跑出门之前,在他跳进河里之前,在一切悲剧发生之前。
心脏还在狂跳,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正撞见父亲指着客厅骂骂咧咧,母亲抹着眼泪,而本该红着眼摔门跑出去的姐姐,却只是低着头说了句我进去学习,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江宇愣住了,脚像钉在原地。
不一样。这一世,姐姐没有跑。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难以言喻的狂喜。他捂住嘴,眼泪差点掉下来——原来真的有机会,真的可以不用再失去她了。
他想冲过去敲姐姐的门,想告诉她自己也回来了,想跟她说这一世他们都能好好的。可脚步刚挪了两步,又生生顿住。
不能说。万一这只是偶然呢万一他的出现会打乱什么呢
他就站在客厅里,看着姐姐的房门,心里像揣了颗滚烫的糖。上一世他总觉得时间不够,想快点长大保护她,可这一世,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
后来陈颂来了,两人一起去敲姐姐的门。看到姐姐红着眼眶却没像前世那样歇斯底里,江宇悄悄松了口气。他把苹果塞给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让她别往心里去,眼角的余光瞥见陈颂看姐姐的眼神,忽然懂了什么似的,偷偷咧了咧嘴。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想护着姐姐啊。
那天下午,他没像前世那样跟着姐姐跑出去,只是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下午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姐姐房间里偶尔传来翻书的声音,一切都安静得不像话。他甚至开始规划——等放了暑假,就用攒的零花钱给姐姐买她最爱的草莓蛋糕;等开学了,每天早上都去叫她一起上学;等她考上大学,就跟去同一个城市,打两份工给她赚生活费。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长到足够他把前世的亏欠一点点补回来。
直到傍晚,母亲让他去巷尾的蛋糕店买姐姐爱吃的草莓蛋糕。他揣着零花钱跑出门时,还在想姐姐收到蛋糕会不会笑。
然后,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见蛋糕盒摔在地上,奶油溅了一地,像极了前世河里泛起的泡沫。
也好。他想。至少这一世,她没有因为跑出去而自责了。
口袋里的笔记本被血浸得发皱,上面有他早上刚写的信,还没来得及给姐姐:
姐: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睁眼就特别想跟你说这些话。
你总觉得是自己不好,可在我心里,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小时候我把邻居家的玻璃打碎,是你替我背黑锅挨揍;初中我被人欺负,是你攥着砖头就冲上去,明明自己吓得腿都在抖;还有上次我发烧,你大半夜跑出去给我买退烧药,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
这些我都记得。
他们总说你不如我,可只有我知道,你偷偷把压岁钱塞给我买游戏机,自己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你明明学习比我好,却总说弟弟将来要做大事。
姐,我从来没怪过你。上一世是,这一世也是,可能你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想写下来这些,你就当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吧。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跳下去救你,就像今天,如果知道买蛋糕会出事,我还是会去——因为那是你爱吃的。
别自责,也别难过。我陪了你几个小时,看到你没跑出去,看到你安安静静地在房间里,就已经很知足了。
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考大学,好好跟陈颂在一起——我看出来他喜欢你了,他比我靠谱,会照顾好你。
当然要是你不喜欢陈颂了或者陈颂对你不好了,你一定要一脚踹飞他,不要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委屈自己。你值得拥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要健康,要快乐,要忘了那些不好的事。
因为你是江楠啊,是我用一辈子也护不够的姐姐。
弟:江宇
后来这封信被陈颂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他攥着那张染了血的纸,站在江宇的墓前,沉默了很久。
风穿过墓园,带着草木的气息,像极了那个蝉鸣不止的午后,少年站在客厅里,看着姐姐的房门,眼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欢喜。
原来这一世,不止两个人在拼命守护,只是命运的齿轮,终究没能绕过那个夏天。
番外3.春心萌动
陈颂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江楠的心思不同,是在十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暴雨倾盆,他蹲在巷口的屋檐下,看着被父亲摔在地上的画夹——那是他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却因为考试没进前五,被斥责不务正业。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混着眼泪模糊了视线。
忽然有片阴影罩下来,是江楠举着一把破伞站在他面前,裤脚全湿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
给你。她把绿豆糕递过来,油纸袋被雨水浸得发软,我妈说吃甜的就不难过了。
他没接,别过脸去。那时候他总爱端着点架子,觉得跟女生说话没面子,尤其江楠还是邻居家那个总被父亲骂赔钱货的丫头。
你画得很好看啊。江楠却没走,指着他散落在地上的画纸,我昨天看见你画的小猫,比课本上的还像。
陈颂愣住了。那是他偷偷画的流浪猫,藏在画夹最里面,从没给人看过。
我爸也总骂我,她蹲下来,把伞往他这边挪了挪,说我读书没用,还不如早点嫁人。但我想考大学,去大城市,那样就没人能骂我了。她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你也别放弃呀,你的画那么好。
那天的雨很大,她的伞很小,两人肩膀挤着肩膀,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可手里的绿豆糕却甜得让人难忘。
从那以后,陈颂的目光总忍不住跟着江楠转。他看见她放学路上被高年级男生抢了零花钱,第二天就悄悄把自己的零花钱塞进她的书包;看见她因为帮母亲挑水磨破了手,跑去药店买了创可贴,假装是路过捡到的;看见她晚上在路灯下背单词,就故意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书,直到她收拾书包回家。
他比谁都清楚江楠的懂事有多让人心疼。她会把碗里的肉夹给弟弟,自己啃馒头;会在父亲发脾气时默默忍着,转头却对弟弟笑说没事;会在拿到奖状时,先看父母的脸色,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有次江楠发高烧,江母和江宇出门了,在家的江父不管不顾,是陈颂背着她跑了两站地去医院。趴在他背上时,她烧得迷迷糊糊,却还在说谢谢你啊陈颂,等我好了请你吃冰棍。他那时就想,以后一定要护着她,不让她再受这种委屈。
上一世,他看着她因为江宇的死而日渐沉默,看着她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看着她最后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才明白那些藏在心里的在意,早就长成了沉甸甸的爱。他后悔自己的怯懦,后悔没能早点告诉她我喜欢你,后悔没能拉住她坠向深渊的手。
所以重生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守着她,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没做到的事,都一一补回来。
他记得她爱吃柠檬硬糖,就每天在她书包里放一颗;记得她怕黑,就每晚等她下晚自习一起回家;记得她物理不好,就把错题整理成笔记,假装是老师给的资料。
他看着她从小心翼翼的怯懦,到逐渐敞开心扉的明媚,看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比他画过的所有星星都要好看。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站在她面前,坦然说出那句藏了两辈子的话:江楠,我喜欢你,从十岁那年的雨天开始,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