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
筒子楼狭小的房间里，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两道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拉得很长。
程娇的心情，就像刚喝了一罐蜜，甜滋滋的。试验田的成功，不仅让她在农场站稳了脚跟，更让她看到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她的野心，远不止于那一小块盐碱地。
她兴奋地从床底的木箱里，拿出了一张白天抽空手绘的简易地图，小心翼翼地在床上摊开。
“远辉，你快看！”
她拉着顾远辉的手，指着地图上那片代表着农场后山的、黑黢黢的区域，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的光芒。
“这片山地，我白天偷偷去看过了。虽然看着荒，但土质不错，还有一条小溪从山里流下来，水源根本不成问题！”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我们可以把它承包下来！山脚下平坦的地方，可以开出来养鸡、养猪；山坡上，还能种上果树！到时候，咱们就有吃不完的肉和水果了！”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荒山，在他们的手中，变成一个硕果累累、鸡鸭成群的世外桃源。
然而，面对妻子这幅雄心勃勃的蓝图，顾远辉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了。
他看着地图，又看了看妻子那张因兴奋而泛着红晕的俏脸，摇了摇头。
“不行，”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同意。”
空气，瞬间凝固了。
程娇脸上的笑容，也僵在了嘴角。她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反对她的决定。
顾远辉没有看她，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那双至今还留有几处薄茧的手。
他的手很粗糙，却温暖得像一个小火炉。
“娇娇，你跟我来这里已经不能享福，但是总不能还要吃更多苦！”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灯火，也映着她错愕的脸。
“开荒那几天，你每天累成什么样，你以为我没看到吗？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连翻身都在喊疼。”
他顿了顿，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恳求。
“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他一字一句，郑重地承诺道：“我一定能干出个名堂，让你过上好日子，像在沪市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操劳。”
这番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告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程娇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温暖，而又酸涩。
她知道，他是真的心疼她。
她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反手握住他那只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摇了摇。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她的声音轻柔，像窗外的月光，“可顾远辉，我不是温室里经不起风雨的花朵。”
她看着丈夫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以前在周家，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才叫辛苦。现在，能和你并肩作战，亲手把我们的日子一点点变好，对我来说，不是辛苦，是幸福。”
她追求的，从来都不是
“享福”，而是
“共同奋斗”。
这种新时代女性独立而坚韧的思想，竟让顾远辉有一种刮目相看。
他怎么舍得，又怎么忍心，去折断她那双想要自由飞翔的翅膀呢？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的妥协。
“好，都听你的。”
他顿了顿，又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补充道：“但是，说好了，以后所有重活累活，都必须我来干！你不许再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听见没？”
“嗯！”
程娇在他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分歧，都在这个温暖的拥抱中，烟消云散。
他们知道，无论前方的道路有多少困难和挑战，只要他们的心在一起，就一定能无所畏惧，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