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烛的光晃得人眼晕,喜房里静得只剩下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我站在床前,看着那抹端坐的正红,指尖微微发紧。
这身红嫁衣,原是我想让她风风光光穿的。可北齐皇室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太后更是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为了个亡国奴要毁了自己。
我跪了一天一夜,从太和殿门口到慈宁宫阶下,膝盖磨得血肉模糊,才换得一个侧妃的名分。
可排场,我要尽力给她最好的,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林墨在我这儿,不是什么奴婢,是我楚骁要护着的人。
王爷万福!侍女们的声音带着慌乱,我知道她们怕什么。整个北齐都在看笑话,看宣亲王怎么对一个亡国公主情深义重。
我举起喜秤,挑开那方绣着金凤的盖头。
我看到她的脸,苍白得像蒙了层霜,凤冠再沉,也压不住她眼底的倔强。唇上的胭脂被牙齿咬出了深深的痕。
她和姐姐林雅长得有七八分像,现在看来,性格也所差无几。
她姐姐总是那样,哪怕给不认得的乞丐递块桂花糕,都带着一身不肯折的傲气。
而她,现在的嫁衣里藏着一把刀,果然,南萧的公主怎么可能受辱呢就像她姐姐一样,国破那日,自刎于殿前,宁死不从。
都退下。我的声音比自己预想中冷了些,其实是怕自己一开口就泄了气。
房门合上的瞬间,我伸手想去解她冠上的珠珞。指尖刚要碰到那冰凉的珠串,一道寒光突然刺过来——
我甚至能听见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那冰冷的尖端没入胸膛时,不算太疼,只是有些麻。
我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为何不躲她的声音发颤,眼底满是震惊,还有一丝……茫然
我看着她,忽然想笑。
躲怎么躲这一刀,或许是她心里积压的恨意总得有个出口。
方才,我微微动了动身子,让刀锋偏了偏——离心脏还有寸许,死不了。
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
渐渐的,疼痛开始蔓延,她的手在抖,让刀尖在血肉里翻滚,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闹够了,就睡觉。
羞辱我还不够,还要演哪出戏她抽回匕首,刀刃上的血珠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红痕。
我看到,她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楚骁,你以为这样一刀就可以还清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忘了国仇家恨南萧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冤魂,都刻在我骨子里!
我压下喉间想要涌出来的鲜血,想说不是的,话到嘴边却成了沉默。
我能说什么呢
我的皇兄,我国的将士,踏平了南萧王城,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我想护着她,是真的。
我欠她姐姐一条命,除了林雅没人知道,我忘不了她自刎后看见我时的眼神,是怨恨,是后悔,是绝望。
血还在流,疼意更甚,我借了一滴衣襟上的血,抹在床褥最显眼的地方。
这些可笑的规矩,我真的不想遵守,可我没有办法,一个看似风光,实则无权无势的亲王,想要保护一个人,只能用最窝囊的法子。
你做什么她皱眉,眼底的厌恶藏不住。
做戏,就得做全套。我喘了口气,伤口的血顺着肋骨往下淌,浸得里衣黏糊糊的。
我要让她们看到……我是真心对你。
只有让太后和那些盯着她的人信了,她才能暂时安全。
窗外传来几声窃笑,我知道那一定是太后安插的人。
我只能提高声音,故意装出几分孟浪:爱妃性子倒是烈,不过……本王喜欢。
脚步声渐渐远了,喜房里又静了下来。血腥味混着她身上的冷香,竟有些让人鼻酸。
她别过脸,不肯看我,可我瞧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我转身看向她,铜镜里映出我惨白的脸,若我今晚死在这里……
求之不得。她攥紧被角,声音冷得像冰。
我走到屏风后,从怀里摸出伤药,自己往伤口上敷,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伤口已经疼到有些忍不住,那些人终于离开,我也该走了。
我拿起药布按住伤口,声音沉了沉:明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王府半步。
她没说话。
明日起,你是宣亲王府的侧妃。我看着她的背影,声音因为疼痛不得不变得嘶哑,地上的血,处理干净。
她没回头,可我知道,她听见了。红烛还在烧,映着满室的红,像一场醒不来的梦。只是这梦里,我得撑着,哪怕胸口还插着她刺的刀。
2
我刚轻轻推开门,身后却传来她极轻的一句:楚骁,你锁不住我。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那就试试。
刚推开书房门,我便向前栽去。
王爷!秦川立刻跑过来接住我,摸到满手血污,立刻吹响了骨笛。
半盏茶后,窗外传来沐流生的声音。
哟,宣亲王这是把春宵过成了鬼门关他蹲在窗棂上,指尖一动就撕开了我的前襟。
闭嘴。沐流生总是这样,那嘴和抹了毒一般。
沐流生盯着伤口皱眉:偏离心脉半寸,故意的他忽然凑近嗅了嗅,新娘子下的手淬毒了
没有。我闭眼摇头,抓住他的手腕,别让她知道。
知道什么他冷笑,知道你故意不让人搜查她的身子,然后又挨了这刀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盖头掀开时林墨的眼睛,那里面的恨意太烈,一刀算什么,这条命早晚都要还给她们的。
卯时快到了,胸口的伤疼得钻心,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
但我早就习惯了,这并不是最疼的时候。
秦川。
他很快就进来了,见我这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却没多问。
叫两个丫鬟过去把房间里的血处理干净,还有那两件婚服,烧了。
他垂着头应道:是,王爷。
等我穿好衣服再进去婚房的时候,看见染血的被褥、碎了的瓷片,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都已经被反复处理,屋子里恢复了原样,仿佛昨夜那场动刀的闹剧从未有过。
而林墨,一夜未睡,她还是那般警惕的看着我,我理解她,毕竟我是她的仇人。
辰时,我换了身玄色锦袍,腰间的玉带束得格外紧,正好能压住胸前的伤。对着镜子看了看,面色瞧着还算如常。
娶了新妇,按规矩要去慈宁宫问安,但我没有带林墨,我知道那个女人会吃了她的。
儿臣给母后请安。我跪得笔直,她应该看不出来我受伤了,准确的说,她根本不会关心这些。
太后坐在凤座上,手里捻着佛珠,那珠子转得慢悠悠的,是我最讨厌的动作。
听说,昨夜你府上热闹得很
我不想抬眼看她,保持语气平静:母后说笑了,不过是寻常洞房花烛,哪谈得上热闹。
是吗她冷笑一声,声音沉了沉,哀家怎么听说,你那位新侧妃,性子烈得很
我眼帘都没抬,只淡淡应着:南萧来的女子,性情刚烈些也是常事,母后不必挂心。
她盯着我看了好半晌,忽然啪地一拍案几:楚宁离!你当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依旧跪着,纹丝没动:儿臣不敢。
太后像是被气笑了,哼了两声:好,好得很!哀家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话音落,她甩着袖子就走了,殿里只剩我一个人跪着。
这一跪,又是两个时辰。
回府时已是午后,刚踏进书房,就听见一声冷笑。
哟,咱们宣亲王还知道回来沐流生翘着腿坐在窗边,手里捏着枚银针转来转去,眼神里满是讥诮。
我没接话,径直走到案前坐下,只想喝口茶。
我还以为你今儿个直接跪死在慈宁宫,省得我日日替你操心。
他见我不理他,火气更盛,噌地站起来,几步走到我跟前,不由分说就扯开了我的衣襟。
伤口果然又渗了血,锦袍内侧都洇出了一片深色。
楚骁!他咬着牙,语气又急又气,你非要找死是不是!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轻描淡写:死不了。
死不了他冷笑一声,伸手就往怀里掏东西,行,那你下次要死死远点,别坏了我神医的名声!
说完,他把一个药瓶狠狠甩在案上,转身就往外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片暖意。
这世道对我不好,但有三五好友,也算值得。
3
林墨嫁过来短短七日,宣亲王府算是没一日安生。
她像是铆足了劲要闹,先是砸了我最爱的那只青瓷茶盏,跟着又撕了书房里待批的公文,前日甚至胆大包天,竟把小厨房点了——幸好火势刚起来就被下人扑灭,没酿出大祸。
可饶是如此,府里的下人看她的眼神也早没了面子上的敬畏,只剩又惧又怒,偏又碍于我的态度,半个字不敢多言。
管家这几日来禀报的次数格外勤,此刻又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王爷,侧妃娘娘今日又……
我并不想多管,反正她出不了府,手里的朱笔没停,在公文上落下批阅:随她。
他却没退,声音更低了:可、可娘娘把您珍藏的《寒山雪意图》给……
我笔尖稍顿,随口问:烧了
管家噎了噎,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剪了。
笔尖终究是停了一瞬,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点。我沉默片刻,随即淡淡道:无妨,再寻一幅便是。
其实我是有点生气的,我喜爱的东西不多,被她毁去了一半。
管家惊得瞠目结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半晌才躬身退下。
第七日傍晚,天刚擦黑,宫里却突然来了人。
为首的是太后身边的张嬷嬷,一张脸本就刻薄,此刻更是板着,手里那柄戒尺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
她一进府就扬着嗓子:太后娘娘口谕,宣亲王府侧妃林氏,举止无状,特遣老奴前来教导规矩。
林墨正好在廊下站着,听见这话,竟嗤笑一声,声音清亮:怎么,北齐的规矩,就是让一条老狗来吠
她骂的真好,不像我一样……窝囊。
张嬷嬷脸色骤变,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戒尺就往林墨脸上打——
啪!
戒尺没落在林墨身上,在半空被我截住了。我站到了她们中间,一手牢牢捏住嬷嬷的手腕,力道收得紧,这一刻,我真的想要捏碎她的骨头。
王、王爷……嬷嬷疼得冷汗直冒,脸色惨白。
我没看她,转头看向林墨时,没等她反应,便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楚骁!林墨惊怒交加,在我怀里挣扎着要下来,你放开我!
我却抱得更紧,大步往内室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滚出本王的王府。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我将林墨放到榻上。
楚骁!你——她捂着被我碰过的腰,怒气冲冲地瞪着我。
闭嘴。我冷冷打断她,抬手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
林墨的话卡在喉咙里,瞳孔猛地一缩。
那道刀伤还没好利索,狰狞地横在胸口,方才抱她时动了气,此刻又渗出了血丝,染红了里衣。
你以为你在跟谁斗我声音压得极低,字字都带着冰碴子,太后若真想杀你,你以为你能在这府里闹上七天
林墨咬着唇没说话,手指却悄悄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指节泛白。
我盯着她,看她那副强撑的模样,忽然冷笑一声:继续闹吧,本王倒要看看,你能闹到什么地步。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她一眼,背影该是冷硬如刀的。
夜里,雪下得极大,纷纷扬扬的,没多久就覆了一层白。
我知道她恨我,恨北齐所有人,这是应该的。
我也恨,比她多得多。
我又独自进了宫,就在慈宁宫门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寒风刺骨,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子割,这种感觉对我已经不陌生了。
很久,太后才路过廊下,隔着风雪冷冷看我:就为了一个亡国公主,值得
我抬起头,雪落在睫毛上,视线有些模糊,声音却还算平静:儿臣只是不想让外人插手家事。
家事太后像是被气笑了,声音陡然拔高,好,那你就跪到想清楚为止!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满了我的肩头、发间,浑身都冻得发僵,却也没动。
秦川应该就在暗处,我能感觉到那道焦灼的目光,他大约是攥紧了拳,却不敢上前。他心里定是清楚,我这是在替林墨受罚。
但其实我想告诉他,这不是替她受罚,是替我赎罪。
天亮时,雪小了些,她才允许我回府。
浑身都冻透了,指尖冰凉,唇色也白得像纸,看着真像命不久矣。
刚进府,就看见林墨站在廊下,远远地望着我,没动也没说话,我瞧着她的眼神,心头莫名一颤——她大约是在想,我这是怎么了
可我没看她,甚至没在她身上停半分目光,径直往书房走。
沐流生果然在书房里等着,见我这副模样,当下就炸了,破口大骂:楚骁!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冻死在宫里算了!
我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得厉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自小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沐流生被我噎了,狠狠将药瓶摔在桌上,药瓶滚了几圈,洒出些药粉:活该!
我没接话,只是靠在椅背上,缓着气。
下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记得有一次跪了十个时辰,当时那个大夫说,再不治,腿就废了,那个女人为了让我带兵打仗,再没有让我跪那么久。
后来,长跪的次数不多,今天算一次。
4
又过了七天,太后的人走了。
胸前的刀痕结了痂,伤算是好了五分,可内里的毒却像潜伏的阴影,不知何时就会反噬。
王爷,人带来了。秦川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压得很低。
我收回目光,淡淡道:带进来吧。
四名侍女低着头走进院子,脚步轻得很。其中一人身形格外纤细,指尖微微抖着,却偏要强装镇定。
果然,南萧的女子骨子里都是一股狠劲。
从今日起,你们负责伺候侧妃。我扫了她们一眼,记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别多嘴。
侍女们齐齐应声:是,王爷。
林墨正在窗前坐着,不知在发什么呆,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才抬头。看见我带着几名侍女进来,她眉梢挑了挑。
给你添几个人。
她冷笑一声:怎么,怕我再烧了你的王府
我没接话,侧身让侍女们上前行礼。林墨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她们,可在看到最后一人时,眼神骤然僵住了。
三……姐姐她的声音发着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名侍女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我皱了皱眉:林墨。
她却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那侍女的手腕:林真!你还活着!
侍女——林真——脸色瞬间煞白,嘴唇抖得厉害,却硬是不敢应声。
林墨猛地转向我,眼底燃着滔天怒火:你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秦川在一旁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开口:侧妃娘娘!王爷为了救您姐姐,可是亲自去肃亲王府要的人!肃亲王是什么人您不知道吗王爷平日连其他亲王的面都不愿见,这次——
秦川。我冷冷打断他。
他不该多话的。
秦川憋着气闭上嘴。
我看向林墨,语气淡漠:想让她再死一次,就继续大声喊。
林墨身子一僵,抓着林真的手指不自觉地松了松。
林真趁机低声道:墨儿……是我。
林墨眼眶瞬间红了,却死死咬着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我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侍女退下,只留林真一人。
肃亲王好女色,你姐姐被俘后,被他暗中收为侍妾。我语气平静,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前几日才查到消息。
其实是在骗她,那天当我赶到南萧王城的时候,林雅已经自刎,林真早就被肃亲王抢走,只剩下了一个林墨,我想着,好歹保住一个。
三天前,去肃亲王府要人,他本来不肯给,但我逼了他一次,他不得不给。
真可笑,在他们眼里我是备受重用的皇帝亲弟,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活的多狼狈不过是——狗仗人势。
林墨浑身都在抖,眼里又恨又痛。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三姐姐林真,曾是南萧最骄傲的贵女,竟落得这般境地。
林真却轻轻摇头,握住林墨的手:墨儿,不怪王爷……若不是他,我早就被肃亲王折磨死了。
林墨猛地抬头看向我:你……为什么要救她
她受了不少苦,我要是能早点去就好了。
我与她对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顺手。
说完,我转身就走,她们闺房女子总要好好叙旧。
秦川赶紧跟上,临走前还忍不住回头瞪了林墨一眼。
沐流生正等在书房给我换药。
我解开衣服,胸膛半露着,那道刀伤旁,隐约能看见暗色的脉络,好像一条毒蛇的盘在心口。
忽然砰的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了——
林墨站在门口,撞进我眼里。
空气瞬间凝固了。
秦川呢门口的人呢怎么没人拦住她
你中毒了她直愣愣地问。
我眼神一冷,迅速拉好衣襟:谁告诉你的
回答我!她声音发着抖,却带着股执拗。
我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怎么,侧妃娘娘终于关心起我的死活了
她大约是被我的态度激怒了,冲了进来,尽管沐流生已经挡在我的面前,她的气势也丝毫没有减少。
楚骁!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她恼怒的样子竟有点羡慕,要是我也可以这样就好了。
我轻声道:林墨,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把你姐姐从肃亲王手里要回来吗
林墨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说这个。
因为——太后允许的。
看她的样子,该是浑身都发冷了。
她给我毒,给我伤,给我一切痛苦……但也给我权力。我笑了笑,语气淡得很,所以,别问,别查,别管。
否则——我指尖轻轻点了点心口,这里面的毒,会要了很多人的命。
包括你。这几个字,我没说出口,可她该懂。
当夜,大雪又落了下来,纷纷扬扬的,把王府盖得一片白。
我知道林墨站在窗前,看着我独自走进雪中。
她大约想起了林真的话——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南萧旧人。
或许也在想,为什么
我很想告诉她,想报仇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我踩着雪往前走,雪没到脚踝,冷意顺着靴底往上爬。不管她做了什么决定,我尽力而为,就好了。
5
接下来的一个月,宣亲王府倒出奇地平静。
林墨不再砸东西,也没再动过放火的念头,甚至规规矩矩地接了打理府中事务的活儿。每日清晨准时到花厅听管事们回话,午后亲自核账目,傍晚还去小厨房盯着晚膳菜式,乖顺得不像话。
真像个王妃该有的模样,但我不相信她突然转性没有猫腻。
我远远瞧着她低头翻账册的侧脸,眉头忍不住蹙了蹙。
王爷,您瞧什么呢秦川顺着我视线望过去,随即恍然,哦,侧妃娘娘这阵子确实安分多了,府里上下都松快不少。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而让人心里发慌。
比起林墨的乖巧,林真的状态却一直低迷。
她虽活了下来,也见到了林墨,可那段被肃亲王强占的记忆,仍旧是挥不去的阴霾,我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想,肯定很不好。
这夜我还没歇下,就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惊呼声,是林真那院的方向。
没过多久,值夜的侍女清清轻手轻脚来报,说林真又做噩梦了。我让厨房炖了碗安神汤,沐流生说加几片南萧的宁神花会好一点。
可药物终究只能缓解,解不了她的心结。
女子失节,在南萧本就是大忌。沐流生一边往药罐里添药材,一边冷声道,她若自己钻牛角尖,吃再多药也没用。
唉,这是钻牛角尖的事情吗她才是那个受害者,被伤害了,留下一生的痛苦,怎么能怪到她身上呢
我沉默片刻,忽然扬声唤:秦川。
属下在!他从门外应声进来。
去搜罗些话本子给林真送去。
秦川一愣:话、话本子
就要那些写女子清白不是为男人活的,越离经叛道越好。
秦川更懵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沐流生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你不如直接跟她说‘别想不开’来得省事。
我冷冷扫他一眼:那你去说
沐流生立刻闭了嘴。
于是秦川硬着头皮跑遍了京城书肆,抱回厚厚一摞书。有《侠女录》《青鸾劫》,还有几本瞧着就缠绵的,被他红着脸塞在最底下。
第二天他抱着书去林真院里,我远远瞧着。就见他站在门外,结结巴巴地说:林、林姑娘!王爷让属下给您送些解闷的……
林真开门时愣了愣,伸手去接。两人指尖不小心碰了下,秦川像被烫着似的猛缩手,书哗啦散了一地。
最底下那本《玉楼春》翻开着,露着几行露骨的字,空气都僵住了。
我瞧见秦川手忙脚乱去捡,脑袋砰撞上门框,疼得龇牙咧嘴。林真望着他那狼狈样,忽然噗嗤笑出了声——这是她来府里一个月,头回笑。
从那以后,秦川往林真院里跑的次数明显多了。
见他总是带着我的命令去找林真,总觉得他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我可没有那么多事情要他传话。
沐流生也看出来了:你家这傻侍卫,是看上人家林姑娘了吧
我淡淡嗯了一声。
你不拦着他诧异道,林真毕竟是南萧贵女,如今虽做了侍女,身份也……
她自己喜欢就好。我打断他,转身往回走。
身后沐流生低笑了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定在说我嘴硬心软。
可这份平静底下,终究是暗流涌动。
那日我路过花园,远远见林墨站在窗前,望着梅树下说笑的林真和秦川,眸色深得很。
姐姐。我听见她轻声问,你开心吗
林真回头时眉眼舒展:墨儿你怎么来了
林墨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屋。我却瞥见她转身时,袖中手紧紧攥着什么,看那样子,倒像封信。
夜里我忽然从梦中惊醒,胸口一阵尖锐刺痛。
我翻身下床推开窗,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远处林墨的院落还亮着灯,那盏灯在黑夜里孤零零的,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她在做什么
翌日清晨,我就叫来了秦川。
去查查,最近谁接触过林墨。
秦川一愣:侧妃娘娘这阵子一直很安分,除了处理府中事,很少见外人……
安分我冷笑一声,她是林墨,那个恨我入骨的南萧公主,怎么可能突然就乖顺了
秦川神色一凛:属下明白!这就去查!
三日后,子时。
我在暗处望着那道披着暗色斗篷的身影悄无声息翻过后院矮墙。
她竟然会点武功。
秦川说他们约定的地点在城西那处废弃茶楼。我赶在她之前到了附近,隐在暗处,听着她推门时那声轻响,跟着是她压着的问话:谁
黑暗里一声轻笑飘了出来:公主殿下,久等了。
紧接着是林墨的惊觉,还有门被死死关上的砰声。
火把骤然亮起时,我听见了禁军将领严琛那得意的冷笑:果然如太后所料,南萧余孽,贼心不死。
难道跟林墨接触的人是自称南萧旧部的人
禁军拔刀的声音刺得人耳朵疼,我听见林墨抽匕首的声响。
抓活的!太后要亲自审她!严琛的狞笑刚落,我再按捺不住,一脚踹碎木窗,剑光先我一步掠了进去,瞬间抹了两个禁军的咽喉。
血溅在林墨脸上时,她怔怔抬头,看清是我,眼里满是错愕:楚骁!
王、王爷!严琛脸色大变,您怎么会——
我懒得跟他废话,剑锋一转刺穿他肩膀,冷喝一声:滚。
禁军们迟疑片刻,终究是咬牙撤了。
茶楼里只剩血腥味时,我把剑狠狠掷在地上,转身一把攥住林墨的手腕,力道大得我自己都能感觉到疼——我是真的气,气她的莽撞,气她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我好想告诉她,我想保护她们是真的,但也是不容易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的声音压得极低,控制不住怒火。
林墨被我攥得皱眉,张了张嘴:我……
南萧旧部我冷笑一声,捏得更紧,你当真以为,太后会放任他们接近你!
她心头一震,抬眼望我:你……早就知道
我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被押去慈宁宫了!我咬着牙,你以为凭你的三脚猫功夫能溜出我的王府!
她愣住了,眼里的错愕慢慢化成了别的东西,看得我心头一堵。
我扯过她的斗篷,拽着她往外走。放开!我自己能走!她挣扎着,语气又急又恼。
我哪敢放手万一再跑了呢干脆打横把她抱起,跃上屋顶。
回了王府,我踹开她房门,把她扔在榻上,转身砰地关了门。
楚骁!她爬起来,瞪着我,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我猛地逼近她,那你知不知道,今晚若我不在,你会是什么下场!
她咬着唇不说话,那副倔强样子更让人生气。
我指着自己心口那道还没好利索的伤,这一刀,我受了。可太后不会对你手软!
林墨的眼眶红了,却梗着脖子别过脸:……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突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好,很好。
我猛地扣住她的后颈,逼她直视我,一字一句道:林墨,你给我听清楚。你的命,是我从北齐皇室手里抢来的。你要死,也得先问过我!
她的呼吸顿住了,望着我的眼里,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松开手,转身往门口走,还是忍不住顿住,背对着她丢下一句:别再给我添麻烦。否则,我不介意把你锁在王府一辈子。
说完,我摔门而去。
书房里,我一拳砸在墙上,指节瞬间渗了血。
秦川站在门外,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进来。
沐流生拎着药箱晃过来,瞥了眼我手上的伤,嗤笑一声:怎么,终于装不下去了
我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她差点死了。
沐流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这样关着她,又不告诉她真相,真的行吗
我扯了扯嘴角,没应声。告诉她又怎样
我们本不是一路人,我的生命随时戛然而止,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不留遗憾,不欠人情。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身,就听见秦川来报,说林墨去了沐流生的药庐。
我皱了皱眉,披了衣服赶过去,刚到门口,就听见她直截了当的声音:血莲,给我。
沐流生大概是被她堵了个正着,挑眉道:你怎么知道血莲
要解七绝散的毒只有血莲。
我听见她说七绝散,心中震惊不已,她怎么会知道我忘了,林真会医术,这些日子林墨在管家,自然会看到我的药渣,这倒是我的疏忽。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沐流生没给她好脸色。
然后,我听见林墨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股破釜沉舟的劲:就凭——我能解七绝散。
屋里没了声响,接着是当啷一声,想来是沐流生手里的药杵掉地上了。
6
你知道解毒的法子是什么吗沐流生往前逼了一步,血莲得用人血养着,等它开花,可在这之前,养血莲的人会先被它吸干精气,最后衰竭而死!
林墨的声音竟然那样平静:我知道。
沐流生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嗤笑:楚骁不会答应的。
我不需要他答应。
哈!沐流生猛地一拍桌子,你当偷偷养了血莲,他就能心安理得用林墨,你也太不了解他了!
林墨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了些:……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沐流生一下噎住。
他没有。
七绝散本就无解,除非血莲开花,可血莲开花,总得有人牺牲。
太后就是算准了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旁人替我送命,才选了这么阴毒的方子。
过了会儿,沐流生深吸口气,总算冷静下来:林墨,不管你怎么想,血莲不能给你。他语气冷硬,一旦被人发现它在这儿,太后立刻就会知道我在解毒,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我一个了。
林墨瞳孔缩了缩。
那难道就看着他死她声音都在抖。
沐流生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怎么,你不是盼着他死吗
林墨一怔,眼里带着点怒意。
沐流生却没再看她,转身去整理药柜:回去吧,别让他知道你来找过我。
林墨站在原地,胸口起伏得厉害,最后还是咬着牙走了。
可惜我已经全部看到了。
当夜我在书房批军报,笔尖忽然一顿。抬眼往窗外看——月光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翻院墙。
是林墨。
我眼神一沉,立刻起身,可刚迈一步,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七绝散的毒又在蠢蠢欲动。强压下疼,推门追了出去。
她没跑远,竟潜入了沐流生的药庐。这丫头大概是觉得沐流生不肯交出血莲,想自己赌一把——先斩后奏养了血莲,我还能怎么办
我站在药庐外,听见里面翻找东西的声响,接着是她低低的呢喃:果然在这里……
可就在她要打开匣子的瞬间,我推门进去,声音冷得像冰:放下。
林墨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我说,放下。
林墨攥紧了玉匣,没动:楚骁,你救了我姐姐,我还你一命。
果然,林雅从未提起她曾救过一个小男孩的命,这世上大多数事情都是不经意间造成的,于我是此生难忘,于她只似指尖清风。
我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以为你在救谁
救你!她终于忍不住低吼,你明明能解毒,为什么要等死!
我眼神暗了暗:我的命,轮不到你来救。
那轮得到谁!她反问,就允许你做贡献
林墨笑了,笑得挺凄然:那你为什么一次次救我为什么把我姐姐从肃亲王手里带回来!
我僵住了。
话音没落,她猛地打开了玉匣!
一株血色莲花躺在冰玉里,花瓣还没舒展开,却已经泛着点妖异。
林墨!不要——我心头一紧,可已经晚了。
她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腕,鲜血滴在血莲花瓣上——契约一成,血莲认主了。
我一把夺过玉匣,可血莲已经染上了她的血,花瓣微微舒展开,妖艳得像活物。
你……我声音都在抖,眼底头一回浮出恐惧。
林墨却笑了,脸色因为失血泛着白:恩是恩,怨是怨,我不欠你的。
我死死盯着她,林墨……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她没说话,就点点头,好像死亡并不可怕。
但我知道,她只是没有经历过濒临死亡的痛苦。
我打晕了她,抱她回了房间,轻轻把她放在床榻上。她手腕还在渗血,脸色白得像张纸,唇角却抿着丝执拗的弧度,倒像是在宣告什么胜利。
我沉默地看了她许久。
我不值得。
药房里,我取出那株血莲。
花瓣沾了林墨的血,微微舒展着,泛着妖异的红光,我抚过花瓣,掌心用力——
咔嚓一声,血莲在掌心碎裂,花瓣凋零,汁液如血般渗出,滴落在地。
契约断了,生机也彻底毁了。
沐流生推门进来时,正看见我把碎了的血莲丢进火盆。火焰轰地窜起,转眼就把那能救我命的奇花吞了个干净。
他站在原地,喉咙发紧,一句话都没说。
也是,他早该料到的。
五年前他第一次发现血莲能解七绝散时,我就冷着脸警告过:若你敢用活人养血莲,我立刻自绝心脉。
如今我亲手毁了它,虽在意料之中,可瞧他那样子,怕是仍觉心酸。
沐流生缓缓走到我身旁,看着火盆里渐渐熄灭的灰烬,忽然笑了:楚骁,你真是个疯子。
我没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火焰。
他深吸口气,压下胸腔里的窒闷,低声道:十年前你救我时,我就说过——我这条命是你的。
我看着他,音色沉寂:你的命是你自己的。
可我不想看着你死。沐流生声音发哑,十年了……你受这些苦,从不与人说,可你现在连最后一条生路都断了,你要我怎么忍!
我沉默片刻,忽然道:瑾玉,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沐流生一怔。
那年他流落街头,重伤濒死,当时我把他从尸堆里背出来,一路护着他,替他疗伤,那个时候我应该是十八岁。
他醒来后执意要跟着我报恩,我却冷着脸赶他走:我命犯煞星,跟着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当时他不信,还嗤笑道:老子命硬,不怕!
可后来,他亲眼看着我在朝堂上一次次低头,看着我在雪夜长跪,看着太后把烙铁按在我肩上,还有每年像狗一样到慈宁宫求解药……
他才明白,我当初那句话不是推拒,是警告。
血莲若在,林墨必死。我声音平静,而我,不会让她死。
沐流生红着眼眶笑了:所以你就选择自己死
我没回答,只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淡淡道:早晚的事。
他攥紧拳头,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可走到门口时,还是停下脚步,哑声道:楚骁,这世上……不该这么对你。
我背对着他,轻轻笑了:无所谓了。
秦川匆匆赶来,低声道:王爷,太后传召。
我神色未变,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秦川欲言又止:王爷,这次……恐怕是因为昨夜禁军之事。
我笑了笑:无妨。
我早已习惯太后的刁难,也早知自己的结局。
7
慈宁宫内熏香缭绕,太后倚在凤榻上捻着佛珠,眼神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
我一如既往,跪在殿中央,等待她的责罚。
哀家听说,昨夜禁军在城西茶楼遇袭,死了三个人。太后慢悠悠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人脊背发寒,骁儿,你可知是谁干的
我抬眸看她,眼底无波无澜:我。
她轻笑一声,茶盏哐当砸在我脚边!瓷片四溅,热茶泼湿衣摆,烫得皮肤发疼。
为了个南萧贱人,你连禁军都敢杀!
我并没有理会她,只是淡淡道:太后,林氏是儿臣侧妃。
侧妃她冷笑,一个亡国公主,也配
她几步走到我面前,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我下巴,力道狠得像要捏碎骨头:楚宁离,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谁给的
是啊,我的命是你给的,可你都给了我生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又为什么不这样对皇兄
不等我答,她甩开我,转身从案上取了封密信:看看!信被甩在我身上,南萧余孽联络朝臣,意图复国!你的好侧妃——就是他们的内应!
我扫了眼信上的字,一眼就看出是伪造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伪造的。
放肆!太后怒极,巴掌啪地甩在我脸上。
你以为哀家拿你没办法她俯身,指甲几乎要戳进我皮肉里,在我耳边轻声道,七绝引香的滋味……你想念了吗
她又在威胁我了,但我终究还是没说话。
太后直起身,冷冷道:宣亲王目无尊长,包庇逆贼,杖三十。
没等侍卫上前按住我肩膀,我已经站起身,解下玉带,脱下外袍,只剩件单薄的中衣。刑凳早备在那,我俯身趴上去,双手攥紧凳沿。
这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很熟悉的。
打!太后厉声道。
杖棍像雨点似的砸下来,没多久,后背的中衣就被血浸透了,黏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疼得钻心。
太后冷眼瞧着,直到二十杖后才抬手叫停:知道错了吗
我没说话,从小到大,我错也是错,对也是错,谁有真正算过对错。
继续打!
最后十杖,侍卫明显下了死力。我眼前阵阵发黑,喉间涌上腥甜,却死死咬着牙——不能昏,至少不能倒在这。
杖刑结束时,我撑着刑凳慢慢起身,中衣早被血彻底染红了。太后看着我摇摇欲坠的样子,忽然柔声道:楚宁离,哀家只给你这最后一次机会。
宁离是我的字,也是我最讨厌的名字,每次她这样叫我,我就知道她又要责罚我了。
我抬眸看她,染血的唇角勾出抹冷笑:儿臣……告退。
回府时我强撑着,刚踏入书房就再也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王爷!秦川慌忙扶住我。
沐流生早候在一旁,见状立刻撕开我后背的衣衫,倒抽了口冷气:楚骁!你——他手都在抖,后面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沐流生又骂我:杖伤叠着旧伤,真是不要命了!
我没回话,因为不想要我命的从来不是我自己。
自从我受伤后,林墨又开始闹腾了,她说她要去南萧找巫医,我听说过南萧巫医的神奇,说是能药死人,肉白骨。
林墨不明白,我这病,可不是神医就能救的。
我刚能下床,一踏出院子,就看见丫鬟跑过来让我去后院侧门,说侧妃又逃了。
我走过去,看见秦川拦在了林墨面前。
他手握剑柄,神色冷峻:侧妃娘娘,您不能出府。
让开。
王爷有令,您若踏出王府一步——
杀了我她冷笑道,那你动手。
他没动,深吸口气,忽然单膝跪地:娘娘,您不能走。
您知道王爷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他抬头,自皇上登基起,整整七年,他不过是太后和皇上手里的一把刀!打仗是他,镇压朝臣是他,连那些谋逆之人的怒火,也都是他来扛!所以,他护下你,不容易。
秦川总是这样,憋不住话,这些屈辱的过往为何跟一个不相关的人提起,获取她的怜悯吗没必要。
我听见林墨的声音在发抖:他……不是宣亲王吗
宣亲王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您见过哪个亲王肩上烙着‘废’字哪个亲王被剧毒控制着长大哪个亲王连娶个侧妃都要跪一天一夜,求着娶来!
世人都知道我是北齐最锋利的剑,却不知这剑的刃,早被握剑的人磨得鲜血淋漓。
娘娘,王爷不是无所不能。秦川声音沙哑,他每一次反抗,都是在搏命。
秦川哽咽道:就像那夜,他明知茶楼是陷阱,还是去了。因为若他不去,死的就是您!
林墨踉跄了几步:我以为太后只是生气他娶了我,她难道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吗
你现在出去,就会射成筛子,可以试试看。我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七日后宫宴,太后要你我同去,准备一下。
我转身就走却被她拉住衣袖:你可曾向谁低过头
从未。
那你为何独独纵容我闹
无伤大雅……
我知道了。她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先行离开。
7
七日后,宫宴。
我察觉到林墨的紧绷,掌心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我们都知道,这是鸿门宴。
高座上,太后凤眸微眯,目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停了停,忽然轻笑:宣亲王与侧妃,当真是恩爱。
我举杯起身,语气恭敬里带着疏淡:托太后洪福。
太后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忽然拍了拍手:今日哀家备了份厚礼,送与侧妃。
殿内乐声骤停的瞬间,我心下一沉。
侍卫押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走了进来。身侧的林墨猛地一僵,瞳孔骤然缩紧——是南萧祈的大皇子与三皇子,她的大哥和三哥。
他们浑身是伤,脚镣拖地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眼神却还透着倔强。
大哥……三哥林墨的声音发颤,身子已经往前倾,几乎要站起来。
我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能让她感觉到疼,却只让气音从齿间漏出:别动。
太后瞧着林墨瞬间惨白的脸,慢条斯理道:南萧余孽意图不轨,幸而皇上英明,早有察觉。她转头看我,笑意里裹着森冷:骁儿,你说——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满殿的目光都砸在我身上。
这陷阱摆得太明了:求情,是包庇逆贼。
下令处死,我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
不对,南萧皇室男子对外已经宣告死亡,怎么又凭空出现了北齐觊觎南萧的金矿,南萧帝死了,知道这神秘金矿具体位置的就是储君,也就是大皇子林照。
所以,她肯定不想让他死。
我缓缓起身应答:太后,我压着声线,语气平静,南萧皇子既已伏诛,这两人——怕是冒牌货。
太后眯起眼:哦
儿臣建议……我走到殿中央,忽然抽出旁侧侍卫的佩刀,刀锋直指向那两人的咽喉!
就地格杀!
果然,太后没答应。
此二人包藏祸心,身上疑点重重,便押入诏狱,严刑拷问,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眼角余光里,林墨正死死掐着掌心。
宴席过半,我借口更衣离席。
刚到偏殿,秦川就快步迎上来,低声禀报:王爷,侧妃娘娘那边……被几位夫人围住了,她们正拿南萧旧事挤兑娘娘。
他顿了顿,又说:李尚书的夫人‘不小心’把热茶泼在了娘娘裙摆上,还笑说是手滑,娘娘……直接甩了她一耳光。
我揉了揉眉心,听着殿内隐约传来的哗然,竟低笑一声:……打得好。
秦川愣了愣。
一出宫门,林墨就抓住了我的衣袖:我兄长——
还活着。我闭目靠在车壁上。
她指尖发颤:楚骁……
我睁开眼,眸色沉得像夜:林墨,你信我吗
她犹豫了几分还是点头了:信。
好。我握住她的手,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去诏狱见他们,但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她心头一颤:你要做什么
我要,鱼死网破。
我独自踏入诏狱时,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狱卒恭敬地在前引路,可当推开那扇铁门,我的瞳孔骤然紧缩——林墨的两位兄长被铁链悬吊在半空,身上几乎没一块完好的皮肉。
我手下势力不多,诏狱算一个,但现在看来太后的爪牙,已经渗到这里。
王爷……狱卒战战兢兢,是太后身边的赵公公亲自来‘关照’的,属下、属下拦不住……
我抬手制止他的辩解,冷声道:松绑,治伤。
铁链解开时,两位皇子咚地跌落在地。
大皇子林照勉强抬头,看清是我,眼底瞬间燃起滔天恨意。
楚……骁……他嘶哑着嗓子,每个字都像从肺里挤出来的,你竟敢……来见我们……
我半蹲下身,声音平静:林墨现在是本王的妻子。
畜牲!!!三皇子林烁猛地扑过来,却被未彻底解开的铁链绊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鲜血直流,你灭我国,杀我父王,辱我妹妹……你不得好死!!
我任由他咒骂,只示意随后赶来的沐流生上前治伤。
虽然,他们的父王不是我杀的,国家也不是我灭的,妹妹我更没有欺辱,但我终究难逃其责。
楚骁!你若有半分人性……就杀了我们!林照死死盯着我,别让墨儿……受你玷污!
我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面上依旧无表情:你们不会死。
哈哈哈……林烁癫狂大笑,怎么留着我们……威胁墨儿还是向天下人炫耀……你北齐的‘仁德’!
我不再回应,转身离去时,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诅咒——
北齐必亡!楚骁……你永生永世,众叛亲离!!
狱道幽深,回声阵阵。
我脚步未停,这般谩骂,早已习惯了。
想告诉他们,下次换个别的说法,众叛亲离不适合我,我根本没有什么亲人。
当晚,我亲自带着林墨潜入诏狱。
只有一炷香时间。我松开林墨的手,退到阴影处,我去外面守着。
墨儿!林照看到突然出现的妹妹,满眼不可置信。
林墨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大哥……三哥……
她颤抖着去解他们身上的绷带,却被林烁一把抓住手腕:你……怎么来的是不是楚骁那畜牲……
不是!林墨急声打断,是他救的你们!
救林照冷笑,灭我国的是他,如今假惺惺装好人的也是他!
林墨摇头,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
即便如此……他手上沾满南萧的血,怎会真心待你林照沉声道。
林墨攥紧拳头:哥,现在不是计较恩怨的时候——你们必须活着离开!
离开诏狱后,林墨在马车前拦住了我。月光下,她忽然屈膝跪下——
楚骁……求你别杀我哥哥。她声音发抖,他们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那样骄傲的公主,竟然也会下跪求人。
我浑身一僵,猛地将她拽起来:谁说要杀他们
她仰头看我,泪眼朦胧:可他们是南萧皇子,太后绝不会放过……
我有安排。我打断她,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别哭。
这时,沐流生掀开车帘,冷声道:药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行动
我看向诏狱方向,沉声应道:明晚子时。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她突然问道,我们明明是死敌。
我轻声回答:为了报恩。
什么恩南萧对你怎么会有恩
十五年前,你姐姐林雅来参加大朝会,我快饿死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块糕点。我看向她,所以,我报这个救命之恩。
林墨震惊,似乎在脑海里想姐姐有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答案很明显。
没有。
8
次日,诏狱深处烛火摇曳。
沐流生指尖银针翻飞,正将两具死囚的面皮完整剥下,用药水浸泡处理后,仔细敷在林照和林烁脸上。
忍着点。他声音没什么温度,这药会灼烧肌肤,但十二个时辰后,新皮便会与血肉长合。
林照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硬是一声没吭。林烁疼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红。
另一边,两具换上皇子衣物的死尸被铁链捆着,悬在刑架上,瞧着竟有几分真假难辨。
天微亮时,一队黑衣人果然潜了进来。为首的赵公公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仔仔细细查验面容,又探了鼻息、摸了脉搏,确认断气后,竟拔出匕首——两刀捅进心窝。
去回禀太后,他对着暗处的人阴恻恻一笑,死透了。
等人走光,沐流生从阴影里走出来,掀白布瞥了眼那两具尸体,嗤笑一声:够狠。
三日后,我给了林照一份密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南萧旧部,静候君归。
两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京城,直奔临安。
我无兵权,无僚属,无合盟,但胜在长年打仗,在南疆边境,有一群弟兄。
自从南萧国破,南萧旧地起起落落开始起义复国,而我没有让他们上报事实,这几个月里,临安的起义军最庞大,而他们的再壮大还缺一个领导人——南萧皇室。
而现在这个领导人我送到了,希望你们替我报仇。
两个月后,临安起义军势如破竹,连克七城。
听说皇帝震怒,下令让我立刻出兵镇压!
我没答应,称病不出。
我反不了这朝堂,那就借别人的手替我反。
又过一月,南萧军直逼京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百官跪在王府外哀求我出征,我的府门却始终紧闭——我不会应。
那日暴雨倾盆,太后亲自带禁军闯了进来。我正廊下煮茶,见他们来,只淡淡抬眸:母后何事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她母后了。
逆子!她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勾结南萧余孽,意图谋反,该当何罪!
她说错了,不是意图,我就是故意的,不过真可笑,她还记得我是她的儿子。
我擦了擦唇边血迹,忽然笑了:证据呢
她没说话,直接把我带走了,去了金銮殿。
皇帝要我戴罪立功,领兵出征,只要平叛,我还是风光无限的宣亲王。
我告诉他们:绝无可能。
禁军押着我走出大殿时,文武百官都噤若寒蝉。
我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高座上的太后:母后,若我明日死在诏狱,您可会为我留一滴眼泪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她母后。
我看到她瞳孔骤缩,指尖狠狠掐进凤座扶手:拖下去!
我大笑起来,高声喝道:从此以后,我楚骁——不认张嫣为母!
9
早在一月前,我就秘密遣散了王府所有人,林墨还不肯走,不过没关系,打晕她就方便多了。
幸好都走了,不然看见我这样,他们会说什么呢应该会说我傻吧,可我,尽力了。
命运如此,我真的,尽力了。
诏狱的人被换成了张嫣的亲信。
铁钩穿骨,烙铁灼肤。我被吊在刑架上,感受着血水混着冷汗一遍遍浸透白衣。
狱卒换了一拨又一拨,刑具换了一套又一套,我好疼啊,我以为我习惯疼了,但是这些枷锁一上来还是让我觉得撕心裂肺,钻骨的疼。
不过还好,林墨和她的兄长们安全了,南萧复国在即,而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不知道自己捱了几天,十指已经被铁钉贯穿,膝盖骨也被敲碎了,我想把脊背挺直——总还有点傲骨没被磨掉。
可我,没做到。
或许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傲骨可言,被人当狗一样用了二十八年,还说什么傲骨,可笑至极。
这晚,张嫣身边的赵公公拎着鎏金香炉,阴笑着走近:王爷,该上路了。
香炉里,七绝引香正烧着,甜腻的毒烟一丝丝往鼻腔里钻。
刹那间,我浑身痉挛,七窍都往外冒血!五脏六腑像被千万根毒针翻搅,血脉寸寸爆裂——可我竟笑了。
我赢了。
鲜血从唇角涌出来,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小时候在蔷薇树下教我走路的人……是姐姐。
我大概是要死了。
全身的疼痛让我的眼前总晃着些旧光景,像走马灯似的,停都停不住。
最先想起的是九岁那年的荷花酥。那时我还住偏院,母亲眼里只有哥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厌恶我,只有姐姐肯蹲下来揉我的头发,说骁儿要好好长大。
她出嫁前塞给我一盒荷花酥,甜得齁人,我没舍得吃完,藏在枕下。
后来,她难产走了,那盒子我还留着,直到糕点硬得能硌掉牙,也没扔——那是她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记得姐姐走后,再吃甜食就是林雅给的一块桂花糕了,当时的我不知道她是谁,只记住了她的模样——一个善良的大姐姐。
又想起十四岁初上战场的雪夜,是张嫣送我去战场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只记得,当时我裹着单薄的甲胄,在尸堆里爬着找水,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
忽然有半块干粮递到我面前,是个老兵,笑我娃娃脸还敢来拼命。
后来我十七岁打了胜仗,北境的兵卒围着我喊将军,声音震得帐篷都发颤。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
我这一辈子就像被狂风卷着的沙,从没人问过我想往哪去。
自小没见过父皇,不受母亲宠爱,十二岁没了姐姐,十八岁我打了胜仗,助哥哥荣登皇位,却被亲娘按在烙铁下,肩胛骨上那个废字烫得我三天三夜没合眼,她就站在一旁冷着声说记住你的本分。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怀上我的时候被失宠了,被打入冷宫,和自己的儿女见不上面。
有人说我是野种,她也喝过堕胎药,但是我命大,后来我出生了,听人说她好像把我扔在水缸里,想让我自生自灭,是姐姐把我捞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不怪她了,我命里犯冲,给所有人带来了不幸,我以为那是我的错。
直到,十九岁那年,太后递来那碗七绝散,我盯着药汁里自己的影子,手没抖,一饮而尽——我知道,不喝,死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后来,每年毒发,我都像狗一样去求她给我解药,再说一次表忠心的话,狼狈,无能,懦弱,耻辱。
皇帝总说我是北齐最锋利的剑,可这把剑从没见过完整的虎符。每次出征,监军的眼睛都像钉子似的钉在我背上,打了胜仗是朝廷的功,输了半分就是我的罪。
北境的兵敬我,说我敢用命护着弟兄们,他们哪知道,我护着的不过是当年那半块干粮的情分——这世上肯对我好的人太少,一点温暖,就够我记一辈子。
二十四岁那年被彻底夺了兵权,闲在府里竟觉得清静。
可边境一乱,朝廷又把兵符塞回来,仿佛我是用完就扔的工具。
我没怨言,也没资格怨言,披了甲就往南疆去,路过街边的糕点铺,买了盒荷花酥,放在行囊袋里——总觉得姐姐还陪着我。
二十八岁娶林墨,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主动低头。
突然想起她刚入府时攥着匕首捅我的样子,像株带刺的野蔷薇,热烈又执拗。
我其实不爱她,我只是不想欠别人的,我想告诉他们,我没有错,我……不是煞星。
她捅我那一刀时,我其实没太疼。
看着她眼里的恨,我甚至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她不会觉得欠我,不会像我这样,被一点点恩情绊住,活得束手束脚。
前几日总想起北境的雪。雪落在盔甲上,簌簌地响,兵卒们围着火堆笑,喊我将军。那时天很蓝,风很冷,却比这深宫暖得多。
我这一生,没什么大志向,没争过皇位,没抢过权势,就想还完那些零碎的恩情——姐姐的,老兵的,将士弟兄的,还有林雅的。如今债大抵是了了,也好。
就是死相有点惨,沐流生和秦川来收尸的时候会不会吓一跳
不过,我把所有家当都给他们了,他们应该不会嫌弃的。
10
轰——!
诏狱大门被踹开的声响震得耳朵疼。
沐流生先冲了进来,我瞧见他眼里的红。
那个总爱冷着脸的人,此刻声音都撕裂了:楚骁!!他手里的银针像暴雨似的射向周围狱卒。
秦川挥剑斩断铁链,小心翼翼把我接住。
我以为他会去保护林真。
王爷……属下带您回家……他声音抖着,虎目里滚下泪来。
家我还有......家
我涣散的瞳孔勉强聚焦,气若游丝:瑾玉……我……撑不住了……
沐流生手一抖,药箱哐当砸在地上。
二十八年了,多少次死里逃生,我从没说过撑不住,可这次,是真的快不行了。
我好疼,真的好疼,感觉每一道骨缝都在裂开。
他们背着我冲出诏狱时,天上下起了小雨。
冰凉的雨滴落在脸上,我微微睁眼,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沐流生的衣袖:不要……把我……葬入皇陵……
好!好!我们不去什么狗屁皇陵!他哽咽着应,我带你去南萧,去江南,去哪儿都行——
我轻轻摇头:随水。
手臂一沉,就再抬不起来了。
后来,沐流生拼尽气力,硬是让我吊了三天命。
这三天里,他让我看到了北齐国灭,林照确实强,他竟然在短短几个月里联合了东明国,东襄国还有南越国一起攻打了北齐,皇帝之前不过问我,想要夺矿,自己率兵强攻了南萧,他但凡考虑一下后果,也不至于这么快被反噬。
南萧虽是小国,却资源旺盛,周边合盟国众多,若被北齐强占,这些资源他们就无法共享,与其到时候开战争夺,不如恢复原来的架构。
林墨那边闹了场动静——她的兄长终究是不肯让她留在我这仇人身边,强行把她带走了。
也好,本就该如此。
秦川和沐流生把我带到一处乡间院落。院里种着棵蔷薇树,花开得正好——那是姐姐最喜欢的花。
其实,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下午,秦川把我扶到蔷薇树下靠着。漫天花瓣飘下来,落在身上,软乎乎的。我望着那一片粉白,忽然觉得心里松快。
真好。
幸好,昨夜我写好了和离书。
我与林墨的婚姻,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身不由己的交易,她该有新的日子过,不必被宣亲王侧妃这名号捆着,更不必记挂我这死人。
闭眼时,好像又闻到了蔷薇花的香,混着点姐姐当年常带的荷花酥甜味。
挺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