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市长迟迟不走 > 第一章

默行之
青江市明星市长林天明调任省城的消息传遍官场。
副市长张克俭在常委会上公然试探:林市长脸色不太好,要注意身体啊。
国土局长王昌隆连夜拜访地产商:姓林的滚蛋了,老城区那块地马上批给你。
环保局长被钢厂老板堵门:林天明都自身难保了,环评卡我
满城风雨中,林天明依旧每天批阅文件到深夜。
他冷眼看着张克俭四处活动,王昌隆突击批地,钢厂偷偷复工。
当所有人心急如焚时,林天明接到一个电话:林市长,时机成熟了。
他放下钢笔微笑:好戏该收场了。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仿佛空气本身也被这沉闷的气氛挤压得凝固了。中央空调嘶嘶地吐着冷气,却丝毫驱不散那股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燥热。长条会议桌两侧,青江市的核心班子成员们,一张张面孔都绷得如同上了釉的瓷器,光滑、坚硬,却透着一股竭力掩饰的僵硬。他们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飞鸟,小心翼翼地掠过会议桌首席那个位置,又迅速弹开,唯恐停留过久,暴露出心底那份按捺不住的窥探。
首席位置坐着的,正是青江市的明星市长,林天明。
林天明的指尖轻轻划过摊开在面前的文件纸页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神色如常,专注地听着分管农业的副市长汇报着近期的春耕灌溉保障情况,眼神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然而,那份关于他将调任省城的传闻,早已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蛛网,悄无声息地将整个青江官场笼罩其中,越缠越紧,令人窒息。
林市长,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关切,却像一把钝刀子,硬生生切断了农业副市长的话头。
说话的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张克俭。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叠起恰到好处的忧色,目光却锐利地聚焦在林天明的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易主的器物。我看您脸色……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工作千头万绪,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呐。
他顿了顿,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省城那边……听说事情也挺多的
这看似平常的关心,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神的余光死死锁定在林天明身上。张克俭的话,就差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了——省城那边调您过去的事,是不是真的您什么时候走这青江的天,是不是真的要变了
林天明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在文件空白处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他缓缓抬起头,迎向张克俭那带着探询和某种隐秘期待的目光。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深得像一口古井,映不出半点张克俭刻意营造的波澜。
谢谢张副市长的关心。
林天明的嘴角甚至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极稳的微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至于省城的事……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全场,看到张克俭眼底那丝来不及完全掩藏的急切,才平静地续道,组织上自有安排。我们当下要务,是抓好青江自己的事。比如,
他话锋一转,重新看向那位被打断的农业副市长,刚才老李提到的几个抗旱井配套问题,水利局那边,方案完善得怎么样了
话题被轻描淡写地拨开,重新落回具体事务上。张克俭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泼了一层速干的石膏,显得僵硬而尴尬。他讪讪地靠回椅背,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眼神却阴沉了几分。林天明那平静无波的态度,像一层厚厚的迷雾,反而让他更加心绪不宁。这姓林的,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会议在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压抑中继续推进。每个人发言都变得更加谨慎,字斟句酌,仿佛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松动。
会议结束,众人如蒙大赦般鱼贯而出。林天明收拾好文件,步履沉稳地走在最后。走廊尽头,秘书小陈快步迎上来,低声汇报:市长,环保局的刘局刚来过电话,语气很急,说钢厂那边又闹起来了,马老板带着人堵了他办公室的门,非要立刻拿环评批文,还……还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林天明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马老板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是那个‘新纪元特钢’的马老板我记得他的项目,环评报告里关于重金属排放和固废处理的数据,问题很大,一直没批下去吧
是的,市长。
小陈点点头,脸上带着愤懑,就是那个马胖子!他今天特别嚣张,指着刘局的鼻子骂,说什么……说什么……
小陈有些难以启齿。
说什么
林天明停下脚步,侧头看着秘书,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小陈感到了压力。
他说……‘姓林的自己都泥菩萨过江,马上要滚蛋了,还卡老子装什么清高!识相点赶紧把批文给我签了,不然等他走了,有你们环保局好看的!’
小陈几乎是咬着牙复述出来。
林天明沉默了几秒,嘴角似乎向上扯动了一下,但绝非笑意。那是一种极淡的、混合着了然与冰冷的弧度。他没有立刻回应小陈的愤慨,反而问道:老城区改造那个项目,国土局那边,王昌隆有什么新动作吗
小陈立刻会意,声音压得更低:王局那边……动作很大。昨天下午,他秘书亲自开车去省城接了一位客人,据说是省城来的投资商,姓吴,背景很深。晚上,王局就在‘听涛阁’设宴招待,作陪的有建委的李主任,还有……张副市长的一个秘书也去了。今天一早,王局就召集了用地科和规划科的人开会,议题就是关于加快老城区核心地块的出让程序,特别点名了‘锦绣华庭’那块地。
‘锦绣华庭’
林天明重复了一遍这个熟悉的地名,眼神微微一凝。那是老城区仅存的、成片的历史风貌区,紧邻市中心公园,古树参天,几栋晚清民国风格的老建筑点缀其间,是青江仅存的历史记忆碎片。之前多次有地产商觊觎,都被他以保护城市文脉和生态为由,硬生生顶了回去。他清楚记得,上一次常委会上,张克俭和王昌隆联手推动这个地块的商业开发,被他毫不留情地否决了。现在看来,这些人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是的,市长。
小陈点头确认,就是那块地。王局在会上说……说……他犹豫着,看着林天明毫无表情的侧脸。
说什么
林天明的语气依旧平稳,像在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说……‘某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日子到头了,该批的就得批,别等新领导来了,黄花菜都凉了!’他还暗示,手续要特事特办,争取在……在‘变动’之前敲定。
小陈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担忧。
知道了。
林天明只吐出三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迈开步子,继续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嗒、嗒声,仿佛某种不为所动的节拍器,在周遭无形的暗流涌动中,敲击着一种格格不入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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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了下来。城市边缘,新纪元特钢巨大的厂区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愈发狰狞。白天被环保局勒令停止的生产线,此刻正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巨大的烟囱顶端,几缕在白天绝对不敢出现的、带着明显异样颜色的烟气,正肆无忌惮地融入漆黑的夜空。厂区深处,冶炼炉口透出的暗红火光,鬼魅般跳跃着,映照在围墙外污浊不堪的水面上,反射出破碎而诡异的光斑。
几公里外,青江市最高档的私人会所听涛阁,却是另一番纸醉金迷的景象。临江的豪华包间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芒,映照着杯盘狼藉的桌面和一张张因酒精而泛红的脸。
国土局长王昌隆显然喝高了,他解开衬衫领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大喇喇地靠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手里端着的红酒随着他挥舞的手臂不断晃荡,猩红的酒液几乎要泼洒出来。他肥胖的身体陷在沙发里,对着坐在主位上那位气度不凡、眼神却带着精明的吴老板,唾沫横飞地打包票:
吴总!您放一万个心!‘锦绣华庭’那块地,板上钉钉,就是您的!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厚实的胸脯,发出沉闷的响声,姓林的哈!
他嗤笑一声,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他算个屁!在青江蹦跶不了几天了!省里的调令……嘿嘿,最多半个月,保管他卷铺盖滚蛋!
他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也浑然不觉,眼神里充满了即将掌握主动权的亢奋:张副市长那边,都沟通好了!等姓林的一抬屁股走人,张副市长主持工作,这青江……嘿嘿,不就是咱们说了算那些条条框框,什么狗屁历史风貌保护,什么生态红线,都是他林天明拿来整人的玩意儿!您放心,流程,我老王亲自盯着,保证一路绿灯!绝对耽误不了您的大项目开工!来,吴总,我再敬您一杯!
王昌隆的声音在刻意营造的豪爽中透着赤裸裸的谄媚和志得意满,仿佛青江市的核心地块已是他囊中之物,只待那个碍眼的林天明挪开位置。
与此同时,市政府大楼顶层,市长办公室的灯光却依旧顽强地亮着,像茫茫夜海中一座孤悬的灯塔。
巨大的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被规整地分成了几摞。林天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脊挺直如松。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整顿河道非法采砂的紧急报告,在同意,从严从快查处,绝不姑息后面签下了自己刚劲有力的名字。放下笔,他端起桌角的保温杯,里面是早已凉透的浓茶,喝了一口,那苦涩的滋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开,却也带来一丝提神的清醒。
他微微后仰,靠在高背椅上,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勾勒出模糊的天际线。他不需要刻意去听,那些在黑暗中涌动的声音——钢厂机器的轰鸣,推杯换盏间的密谋,急不可耐的催促电话——仿佛都清晰地穿透了玻璃,回荡在这间安静的办公室里。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环保局局长刘志远的号码。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刘志远疲惫不堪、甚至带着一丝惶恐的声音:林市长
刘局,
林天明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钢厂那边,还在闹
刘志远的声音立刻激动起来:是啊,市长!马胖子简直无法无天了!白天堵门骂街,晚上就敢偷偷复工!我们的人去查,他们厂里保安就拦着不让进,还放狗!说什么……说什么停产一天损失上百万,这责任我们环保局负不起!还扬言要……要向上头告状!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压力,市长,现在外面传得……传得沸沸扬扬,我们局里人心也散了,很多人都不敢去较真了……
损失百万
林天明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他损失得起。但青江的母亲河,下游几十万老百姓的饮水安全,损失不起。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刘志远,你给我听清楚。环评标准,是法律红线,不是讨价还价的筹码!他马胖子敢复工,你就给我按顶格处罚!该查封设备就查封,该移送公安机关就移送!天塌不下来,有我顶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被林天明这斩钉截铁的态度镇住了。刘志远的声音似乎找回了一些底气,但还是带着疑虑:是,市长!我明白了!可是……张副市长那边上午还打电话来问,说……说企业困难时期,能不能适当灵活处理,稳定为主……
灵活处理
林天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怎么灵活拿老百姓的命去灵活拿子孙后代的环境去灵活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恢复冷硬,你就按我说的办!出了任何问题,责任在我林天明身上!还有,把马胖子偷排的证据,尤其是夜间偷拍的影像资料,给我固定扎实了!一点都不能少!
是!市长!我马上去办!
刘志远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决断。
挂断电话,林天明眼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添凝重。他随手翻开了桌上一份关于老城区改造项目用地预审的报告,报告的申请单位一栏,赫然写着省城某知名地产集团的名字。他的指尖在锦绣华庭地块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无声的质问。
张克俭、王昌隆……还有那个来自省城的吴老板……他们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急切,还要肆无忌惮。他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狮王离去前,将看中的腐肉撕扯分食干净。
林天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映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身影。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幽暗。他望着那片被觊觎的、承载着青江历史的老城区方向,眼神锐利如刀锋。
急什么
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寒冰,好戏……才刚刚开始。
那声音消散在寂静的办公室里,仿佛从未响起过,只留下窗外无边的夜色,和他眼中那抹深不可测的寒光。
时间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诡异状态中滑过。每一天,关于林天明即将调离的传闻都在更新版本,甚嚣尘上,却又始终像悬在头顶的靴子,迟迟不肯落下。青江官场的气氛,在这种煎熬的等待中,发酵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焦躁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投机。
国土局的动作快得惊人。王昌隆仿佛化身为一台开足马力的推土机,所有碍事的规章程序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原本需要层层审核、反复论证的老城区锦绣华庭地块出让手续,竟在短短一周内奇迹般地走完了流程。规划调整公示期被人为压缩到最低限度,反对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能激起。公示牌孤零零地立在即将被推平的老街入口,字迹簇新,在阳光下却显得格外刺眼和冰冷。很快,大型施工机械的轰鸣声就粗暴地撕裂了老城区的宁静,沉重的打桩机高高扬起铁臂,如同怪兽的巨爪,狠狠砸向这片承载着青江百年记忆的土地。几棵被林天明亲自批示保留下来的百年老樟树,在推土机的包围下瑟瑟发抖,虬结的根须暴露在尘土中,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钢厂那边,马老板的腰杆在得到张克俭秘书一个语焉不详的理解企业困难的暗示电话后,挺得更直了。环保局的罚单如同废纸般被扔在办公桌角落,机器的轰鸣日夜不息,成了他财富增长最得意的伴奏。滚滚浓烟更加肆无忌惮地喷向天空,将原本湛蓝的天幕涂抹成一片污浊的灰黄。厂区排污口的闸门在深夜被悄悄提升,泛着诡异泡沫、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褐色废水,如同毒蛇般源源不断地注入城市边缘那条日渐枯瘦的河道,将河水染成令人心悸的酱色,死鱼的腥臭开始在下游弥漫。
张克俭则活跃于各种半公开的场合。他频繁视察,笑容可掬,言语间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对当前某些僵化政策束缚发展的遗憾,以及对未来解放思想、大胆突破的期许。在一些非正式的干部小范围座谈中,他更是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感慨青江的发展,不能再被个人意气所左右,要懂得审时度势,适应新形势。他的话语像精心调制的蜜糖,不动声色地瓦解着林天明过去几年树立的规则和威信,悄然聚拢着人心,编织着自己的权力网络。
林天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批阅堆积如山的文件,召开必要的会议,听取各条线的工作汇报。他的表情平静如水,对张克俭那些含沙射影的感慨不置一词,对王昌隆突击批地的报告,他拿起笔,在锦绣华庭地块的最终出让方案上,停顿了足足十几秒,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最终,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签下了一个冰冷的阅字,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仿佛那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简报。这个阅字,如同一块投入沸油的冰块,让底下等着他雷霆震怒或激烈反对的人,瞬间哑然,摸不着头脑,心底的惶恐反而更深了。
只有深夜,当他办公室的灯光成为整栋大楼唯一的光源时,他才会站在窗前,长久地凝望着城市的方向。目光掠过老城区工地上刺眼的探照灯光,望向钢厂烟囱方向那片在夜幕下也显得污浊的天空,最后落向市政府家属院张克俭住处那依旧亮着灯的窗口。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映着窗外的灯火,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沉寂,一种风暴来临前令人心悸的宁静。
日历一页页翻过,距离最初传闻的调任时间点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最初的兴奋和躁动,在漫长而无结果的等待中,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所取代。那种感觉,就像一群已经闻到血腥味、准备扑食的野兽,却发现猎物忽然消失在视线之外,只留下令人不安的死寂。
张克俭脸上那种志在必得的笑容渐渐挂不住了。省城那边,他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打探消息,得到的回复要么是语焉不详的还在研究,要么就是干脆的石沉大海。他私下里打电话给王昌隆,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躁:老王,省里……到底怎么回事这都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吴总那边催得紧,天天问我地块手续是不是铁板钉钉!你那边……有准信儿没有
王昌隆的日子更不好过。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吴老板的电话几乎成了他的催命符,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甚至带上了威胁的意味——前期投入的巨大成本,每一天都在燃烧。他动用了自己所有在省里的人脉,得到的消息却更加混乱:有说调令被卡住了,有说省里领导层意见有分歧,甚至有离谱的传言说林天明可能不走了!这些相互矛盾的信息让他头皮发麻,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眼袋浮肿,脾气暴躁。
妈的!这姓林的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王昌隆狠狠地把手机拍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刚进来送文件的小科员一个哆嗦,省里那些老爷们也是!放个屁都不利索!
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稀疏的头发,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开始缠绕上他的心脏。林天明办公室里那盏深夜不熄的灯,在他此刻的想象中,如同鬼火般瘆人。
钢厂马老板的日子同样煎熬。环保局刘志远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虽然不敢强行查封,但处罚文书雪片一样飞来,金额一次比一次吓人。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他安排在厂区外围的眼线报告,最近总有几个形迹可疑、不像普通市民的人在排污口附近转悠,还拿着专业的相机和取样设备!他打电话给张克俭诉苦求援,张克俭却一反常态地含糊其辞,甚至带着点避之不及的意味:老马啊,要讲政治,要顾全大局!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自己屁股先擦干净!别给人递刀子!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得马老板透心凉。
一种无形的恐慌开始在青江特定的圈子里悄然蔓延。最初的狂喜和贪婪被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疑虑和不安。那个迟迟不走的林天明,像一块沉默的巨石,压在所有蠢蠢欲动者的心头。他平静的表面下,到底藏着什么这漫长的等待,难道真的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每个人都开始疑神疑鬼,杯弓蛇影,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只等那一点火星。
又是一个深夜。
市政府大楼如同沉入墨海的巨兽,唯有顶层市长办公室的窗口,固执地透出一方昏黄的光亮,像一枚钉在夜幕上的徽记。办公室里,堆积的文件比往日似乎更高了些。林天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伏案疾书。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正在审阅一份关于全市饮用水源地保护专项整治的最终方案,落笔沉稳有力。
窗外的城市,灯火稀疏了许多。老城区工地的探照灯依旧亮着,像一只不眠的巨眼,冰冷地俯瞰着被它撕裂的旧梦。远处钢厂方向的天空,依旧是那片令人压抑的昏黄底色。
突然,桌面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铃声尖锐而急促,瞬间刺破了办公室内凝滞的空气,也打断了林天明流畅的笔锋。
他握笔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那部电话,极少在深夜响起。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非同寻常的指令或变局。
林天明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那部兀自震动鸣叫的红色话机。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一直在等待着这个铃声。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任由那急促的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撞击着四壁,也仿佛敲击在那些在黑暗中焦灼不安的灵魂上。
铃声执着地响了七八声,如同某种倒计时的催促。
终于,林天明伸出手,动作平稳而从容,没有丝毫迟滞或犹豫,握住了那冰凉的听筒。
他将听筒贴近耳边,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一个沉稳而清晰的男声传来,听不出具体的年龄,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那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送入林天明的耳中:
林市长,时机成熟了。
只有这简短的七个字。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但这七个字,却像一把精确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早已设定好的闸门。
林天明握着听筒,静静地听着。窗外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他深邃的眼窝和紧抿的唇角。他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骤然亮起,如同淬火的寒星,锐利得能刺穿一切伪装。那里面,积蓄已久的冰冷、沉郁、洞悉一切的锐利,在这一刻,尽数转化为一种掌控全局、蓄势待发的绝对力量。
他依旧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仿佛只是在确认信号已经送达。
几秒钟的绝对寂静。只有电流细微的嘶嘶声在听筒里隐约可闻。
然后,林天明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那不是温和的微笑,也不是开怀的大笑,而是一种冰冷的、锋利的、带着终结意味的弧度。仿佛猎人看到猎物终于全部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又像棋手看到了对手自投罗网的死穴。
他握着听筒,对着那无声的线路,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足以碾碎这一个月来所有的暗流、所有的试探、所有的贪婪与狂妄:
好戏,该收场了。
话音落下,他干脆利落地将听筒放回机座。那清脆的咔哒声,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宣告了某个阶段的终结。
林天明缓缓靠向高背椅,身体放松下来,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老城区工地那刺眼的探照灯光,钢厂方向那片污浊的天空,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即将被清扫的污迹。他的指尖,在光滑的红木办公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那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战鼓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