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前夜,我的军官未婚夫顾长风,亲手把我塞上了发配边疆的军卡。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思想落后,配不上他这冉冉升起的将星,更不配做一名光荣的军嫂。
他不知道,他赶走的,是全军区唯一能破译海潮密电的译电员,是他即将要用命来换的救赎。
车门甩上的瞬间,我看着他那张冷硬的俊脸,笑了。顾长风,最多三个月,你会穿着这身军装,跪下来求我。
01
苏绣,我们解除婚约。
顾长风的声音,像东北十二月的冰碴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我心口。他身上笔挺的军装,肩章在灯下反着光,映着他毫无温度的脸。
你的思想觉悟,配不上我,更配不上一名未来的将军夫人。他将一份调令拍在桌上,那轻飘飘的一张纸,却比千斤顶还重,明天一早,你去西北7号哨所报道。
我盯着那份调令,从军区总部最核心的机要处,调去鸟不拉屎的7号哨所。这不叫调动,这叫发配。
而这一切,只因为他身边的红颜知己,文工团的台柱子白月莲,在他耳边吹了几句风,说我出身农村,眼界狭隘,还保留着封建思想的小农意识。
我笑了,拿起桌上的搪瓷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缸壁上赠给最可爱的人的红字,此刻看起来格外讽刺。
顾营长,这是组织上的决定,还是你个人的决定我问。
他眉头紧锁,似乎很不满我这种平静的、不哭不闹的态度。苏绣,不要胡搅蛮缠。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
为了我好把我从前途一片光明的岗位上,一脚踹到几千公里外的戈壁滩,真是天大的为你好。
我明白了。我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不过,顾营长,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还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你今天的决定,希望将来不会后悔。
后悔顾长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力道大得让人生疼。苏绣,我顾长风做的决定,从不后悔。你一个只有高中文化的农村丫头,能进机要处,是我给你争取的机会。现在,我随时能收回。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扎得我血肉模糊。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无比陌生。当初那个在乡下救了我,说要一辈子对我好,带我来部队的青年,仿佛已经死在了岁月里。
机会是你给的,但本事是我自己学的。我一字一句地说道,顾长风,你记住,是我甩了你。
说完,我用力地、狠狠地推开了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大概是没料到一向温顺的我,会做出如此强硬的举动。
我没再看他,转身回房,利落地收拾起本就不多的行李。动作之快,没有半分留恋。
门外,白月莲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柔弱又关切:长风,你别跟苏绣妹妹生气,她……她也是一时想不开。要不,我去劝劝她
不必了。顾长风的声音冷硬如铁,让她走。这种思想落后,不求上进的女人,只会拖累我的脚步。
我背着行李,拉开门,与他们二人打了个照面。
白月莲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脸上挂着无辜又担忧的表情,眼底却藏着一丝得色。她轻轻拉着顾长风的衣袖,那动作,是在宣示主权。
我冲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然后,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我走到顾长风面前,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是替原先那个傻乎乎的苏绣打的。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
顾长风的脸瞬间黑了下去,眼神里酝酿着风暴。
我却毫不在意,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辆即将带我离开的军用卡车。
车门在我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们所有的视线。卡车发动,我从车窗的缝隙里,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
他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松,脸色铁青。
顾长风,你会求我的。
很快。
02
西北的风,像是带着沙砾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7号哨所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几排孤零零的土坯房,立在无垠的戈壁上,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
来接我的是哨所的所长,一个叫老马的黑瘦汉子。他看见我一个年轻姑娘,扛着行李从车上跳下来,惊讶得半天没合拢嘴。
你……就是新来的译电员苏绣
马所长好,我就是苏绣。我笑着伸出手。
老马握了握我的手,又看了看我细皮嫩肉的样子,叹了口气:姑娘,这里苦啊,你怎么被分到这儿来了
我笑了笑,没解释:组织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
一句标准的场面话,让老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他大概以为,我是个思想觉悟极高,主动来边疆奉献的有志青年。
哨所的条件很艰苦,喝的水是带着咸味的地下水,吃的菜大部分是窖藏的土豆和白菜。但这里的人,却有种城市里没有的纯粹和热情。
老马给我安排的宿舍,是他亲自带人打扫出来的,虽然简陋,但很干净。他还特意让炊事班给我卧了个荷包蛋,算是接风。
苏绣同志,咱们这儿的电台,有些年头了,时好时坏,你多担待。吃饭的时候,老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点点头:没事,我会修。
这话一出,饭桌上几个年轻的战士都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点怀疑。
第二天,我就证明了自己不是在吹牛。
那台老掉牙的东方红牌电台,两天前就罢工了,老马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就等上级派人来修。
我走进电报室,围着那台机器转了两圈,听了听里面的杂音,然后直接拿起螺丝刀,拧开了后盖。在一众惊奇的目光中,我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把里面一根烧坏的保险丝给换了,顺便还将几个接触不良的焊点重新加固了一遍。
通电,开机,随着滴滴答答的熟悉声响,电台绿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整个电报室,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我。
老马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苏绣同志!你……你可真是咱们哨所的宝贝啊!
我只是笑了笑。这点三脚猫的修理功夫,是我爷爷逼着我学的。我爷爷,是全军区最厉害的报务员,也是最顶尖的密码专家,虽然他已经退休了。
他从小就告诉我,一个好的译电员,不仅要会发报、收报、破译密码,更要懂自己的武器。所以,这台老电台在我眼里,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样简单。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接收和发送一些常规的通报。日子清苦,但很平静。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钻研爷爷留给我的那些密码本上。
闲下来的时候,我会坐在哨所门口,望着一望无际的戈备。戈壁的落日,有一种苍凉壮阔的美。
哨所的战士们都很照顾我,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一份。他们喜欢听我讲城里的新鲜事,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戈壁百灵鸟,因为我总是在干活的时候,哼着一些他们没听过的民谣小调。
那是我爷爷教我的,他说,每一首独特的曲子,都可以成为一种加密的音码。
这天,我正在电报室里擦拭机器,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马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苏绣!快!军区总部的紧急通讯!
我心里咯噔一下。紧急通讯,意味着出事了。
我立刻坐到电台前,戴上耳机。
滴滴答答的声音,急促而杂乱。
这不是我们常用的通讯频率,而是一个加密的紧急频道。
我一边记录,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进行翻译。几分钟后,我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是一份来自境外情报组织的截获电文,用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被称为海潮的新型密码。
电文内容未知,但军区技术部用了整整三天,动用了所有专家,都无法破译。
而这份电文的最后,附了一份命令:要求各单位,立刻上报所有对新型密码有研究能力的人员。
我看着手里的电报记录,沉默了。
海潮……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冲进宿舍,翻开了爷爷留给我的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我找到了三个字——破海潮。
下面,是一行龙飞凤舞的小字:此码无解,除非……音码换位。
我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03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而我,准备了整整十年。
我拿着笔记本,找到了老马。所长,这个‘海潮’密码,我或许可以试试。
老马正急得团团转,听到我的话,愣住了。你苏绣同志,这不是开玩笑的,军区的专家都束手无策……
马所长,我爷爷是苏振邦。
苏振邦老马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眼睛瞪得像铜铃,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红墙译电员’,苏老
我点点头。
老马看我的眼神,瞬间从惊讶变成了狂喜。他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快!快给军区回电!
消息很快传回了军区总部。
一个小时后,军区司令员亲自下令,用最高级别的通讯线路,将海潮密电的完整副本,发到了7号哨所。
电报室里,所有人都被请了出去,只剩下我和老马。
老马紧张地搓着手,站在我身后,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戴上耳机,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一连串复杂无序的滴答声,通过电波传来。
我没有立刻动笔记录,而是闭上了眼睛。
爷爷说过,海潮密码的特点,在于它的节奏。它不像传统密码那样,每个字符都有固定的编码,而是像潮水一样,编码的规律在不断变化。想要破译它,就不能用眼睛去看,要用耳朵去听。
它的密钥,藏在节奏里。
我脑海里,浮现出爷爷教我的那些民谣小调。每一个音符,都对应着一种特殊的加密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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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码换位,就是根据电波节奏的变化,实时切换对应的音码算法。
这需要极强的乐感、记忆力和心算能力。
我开始动了。我的手指在电报机上敲击着,不是为了发报,而是为了跟着它的节奏打拍子。同时,我的另一只手在纸上飞快地书写。
我写的不是电码,而是一种速记的乐谱。
老马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我在做什么。
整整三个小时,我纹丝不动,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当最后一个电码接收完毕,我取下耳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怎么样老马的声音都在发颤。
我拿起那张画满了鬼画符的纸,又拿出一张新的电报纸,开始进行翻译。
这一次,我的笔尖下,出现的不再是杂乱的符号,而是一个个清晰的汉字。
山猫已就位,明晚九点,于黑风口,接应‘货物’。接头暗号:风吹沙。
翻译完成,我将电报纸递给老马。
老马颤抖着手接过,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唰地一下白了。
黑风口……那是我们边境线上一个重要的走私通道!‘货物’……难道是……他不敢再说下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密码破译了,这关系到国家安全!
老马立刻冲到电台前,用最高级别的加密方式,将破译出的情报发回了军区总部。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敬畏。
苏绣同志,你……立了大功了!
我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我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顾长风,你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不知道当你看到这份情报,是由7号哨所的苏绣破译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04
军区总部,作战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长风站在沙盘前,军装笔挺,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海潮’密电破译了军区司令员,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是的,司令员!通讯参谋激动地报告,情报已经确认,是7号哨所的译电员苏绣同志破译的!
苏绣
这个名字一出,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顾长风。
顾长风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苏绣那个被他亲自下令调走,被他评价为思想落后,不求上进的农村丫头
怎么可能是她
他一定是听错了。
哪个苏绣老将军追问道。
通讯参谋看了一眼顾长风,小心翼翼地回答:就是……原机要处,顾营长的未婚妻……
胡闹!顾长风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她一个只有高中文化水平的人,怎么可能破译得了连技术部都束手无策的‘海潮’密码!一定是搞错了!
他的失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
老将军锐利的目光扫向他:顾长风同志,你的情绪很不对。现在是在开作战会议,不是在处理你的家事!
顾长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咬着牙,不再说话,但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
这一定是苏绣走了什么狗屎运,或者是7号哨所的什么人破译了,功劳记在了她头上。
对,一定是这样。
根据苏绣同志破译的情报,敌人将在明晚九点,在黑风口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走私活动。作战参谋指着沙盘上的位置,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老将军当机立断:命令!立刻成立‘捕猫’行动小组,由顾长风同志担任组长,务必在明晚,将这伙敌人一网打尽!
是!顾长风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但他心里,却憋着一股说不出的火。
他要去执行这个任务,这个由他最看不起的女人提供的情报所带来的任务。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会议结束后,顾长风一个人走在营区的路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想起了白月莲。
是白月莲告诉他,苏绣在机要处不思进取,整天只想着结婚,还偷偷看一些情情爱爱的小说,思想已经完全跟不上部队的进步节奏。
他想起了那天,他把调令拍在桌子上时,苏绣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神。
她说:顾长风,你记住,是我甩了你。
她说:希望将来你不会后悔。
当时他只觉得可笑。
可现在,他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不,不可能。
他顾长风,全军区最年轻的营长,战功赫赫,前途无量,他的判断,绝不会错。
苏绣,你最好祈祷这份情报是真的。
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顾长风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他捏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05
黑风口的夜晚,风声如同鬼哭狼嚎。
顾长风带着行动小组,潜伏在沙丘之后,只等敌人进入伏击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情报上说的时间已经过去,但黑风口却静得可怕,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营长,情况不对啊。副手压低声音说道,这情报,该不会是假的吧
顾长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如果情报是假的,他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白白吹了一夜的风还是小事,真正的后果是,他顾长风,将成为整个军区的笑柄。
被一个被他抛弃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再等半个小时。他咬着牙下令。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依然毫无动静。
撤!顾长风终于无法再忍受这种煎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行动失败。
回到营地,天已经蒙蒙亮。
顾长风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一脚踹开办公室的门,拿起电话,直接要了7号哨所的线路。
我找苏绣!他的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
电话那头,传来苏绣平静的声音:顾营长,早上好。
苏绣!顾长风怒吼道,你给我的到底是什么假情报!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这叫谎报军情!是足以让你上军事法庭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苏绣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顾长风听来,充满了嘲讽。
顾营长,谁告诉你,我说的时间,是你们的‘东八区’时间
顾长风愣住了。
‘海潮’密码,发报方位于境外‘东七区’。他们说的晚上九点,换算过来,是我们的晚上十点。你,是不是撤早了
苏绣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顾长风的心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起来了,技术部的专家分析过,海潮的发报源,确实在境外。但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苏绣在耍他,根本就没去细想这个关键的细节!
滴铃铃——
办公室里另一台红色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司令部的紧急电话。
顾长风颤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报告!边防巡逻队报告,就在半小时前,在黑风口附近,发现大量车辙和脚印,敌人……已经跑了!
啪。
顾长风手里的电话,掉在了地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他的自负和偏见,他亲手放跑了敌人,让一次绝佳的抓捕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他自己。
顾长风。电话那头,苏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意,现在,你后悔了吗
06
立刻,马上去7号哨所,把苏绣同志……请回来!
司令员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顾长风的屋顶。
是‘请’!顾长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算是绑,也得把她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老将军在电话里下了死命令,‘海潮’又出现了,这次,关系到我们一位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利剑’同志的安危!
顾长风握着电话,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不仅搞砸了捕猫行动,现在,更有一位英雄同志的生命,悬于一线。而能救这位同志的,只有苏绣。
那个被他亲手推开,发配到边疆的未婚妻。
吉普车在通往7号哨所的土路上颠簸,扬起漫天黄沙。
顾长风的心,也像这路一样,七上八下。
他该怎么面对苏绣
请求她命令她还是……求她
一想到求这个字,顾长风就觉得喉咙发干。他这辈子,从没求过任何人。
三个小时后,破败的7号哨所,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顾长风跳下车,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绣正和几个战士,在哨所门口的空地上,种着什么东西。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头上包着头巾,脸上沾了些泥土,但那双眼睛,在戈壁的阳光下,亮得惊人。
她看起来,比在军区总部时,更鲜活,更有生气了。
看到他的吉普车,苏绣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然后就继续低头忙活手里的事,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让顾长风难受。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迈着僵硬的步子,朝她走去。
苏绣。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苏绣像是没听见,依旧在摆弄着手里的一株沙葱。她身边的战士们,则都用一种好奇又警惕的眼神看着顾长风。
苏绣同志。顾长风提高了音量,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我有紧急任务,要跟你谈。
苏绣这才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她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顾营长,有事请说。不过,我现在不归你管,我的直属领导,是马所长。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你,没资格命令我。
顾长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屈辱感,放低了姿态。
苏绣,我……我为我之前的行为,向你道歉。
他从军以来,第一次,向人低头。
苏绣却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问:道歉你哪件事做错了
顾长风被噎住了。
哪件事是听信谗言,误会她还是滥用职权,把她调到这里还是……搞砸了捕猫行动
每一件,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苏绣,他艰难地开口,这次的任务,非常紧急,关系到一位同志的生命。全军区,只有你能破译‘海潮’密码。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他试图用大局来压她。
苏绣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凉意。
顾营长,你也会说‘以大局为重’当初你把我从机要处调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大局你把我这个全军区唯一能破译‘海潮’的人,发配到这个连信号都时好时坏的地方,这,又是为了什么大局
她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让顾长风无言以对。
他的额头,渗出了汗。
苏绣,我……
顾营长。苏绣打断了他,想让我回去,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顾长风立刻道,只要她肯回去,别说两个,就是二十个条件,他都答应。
苏绣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要你,当着7号哨所全体战士的面,亲口承认,是你滥用职权,公报私仇,给我安了莫须有的罪名。
顾长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当众承认错误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二个呢他咬着牙问。
苏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第二,我要你,向我苏绣,鞠躬道歉。
07
顾长风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他,一个战功赫赫的少壮派营长,当众向一个被他抛弃的女人鞠躬道歉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苏绣,你不要得寸进尺!他的声音里,重新带上了怒气。
得寸进尺苏绣冷笑一声,跟一条人命比起来,你顾营长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还是说,在你心里,你的尊严,比战友的生命更金贵
一句话,就将了顾长风的军。
他可以不要爱情,可以不要婚姻,但他不能背上一个为保全面子,罔顾战友生死的罪名。
周围的战士们,也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老马也走了过来,沉声道:顾营长,苏绣同志说的,不无道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当初做得不对,现在认个错,不丢人。
顾长风的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他看着苏绣那张平静无波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坦然。
他知道,她不是在羞辱他。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拿回属于自己的公道和尊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利剑同志,危险就多一分。
终于,顾长风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眼里的挣扎和愤怒,都变成了死灰般的平静。
好,我答应你。
他转过身,面对着哨所门口集合起来的几十名战士,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各位同志,我,顾长风,在此承认。之前对苏绣同志的调动,是我个人滥用职权,公报私仇。她是一名思想进步,能力出众的好同志。我对我的错误行为,进行深刻检讨!
说完,他转向苏绣。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个一向挺拔如松,骄傲如鹰的男人,对着苏绣,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他的腰。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却又无比清晰。
那一刻,风停了。
整个戈壁,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苏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去扶他。
她受得起这一拜。
这不是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所有被偏见和傲慢伤害过的人。
直到顾长风直起身子,她才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马所长,给我准备车,我们回总部。另外,把我的电台也带上。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用着顺手。
08
返回军区的吉普车上,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顾长风坐在副驾驶,几次想开口说话,但看着苏绣专注地擦拭着她那台宝贝电台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发现,他已经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个女人了。
她不再是那个会跟在他身后,满眼崇拜地喊他长风哥的小姑娘了。
她变得冷静,强大,甚至……有些耀眼。
那种光芒,不是来自于他,而是她自身。
到了总部,我需要一间绝对安静的办公室,任何人不得打扰。苏绣头也不抬地说道,像是在对司机下命令。
好。顾长风闷声应道。
回到熟悉的军区总部,许多认识的人看到苏绣,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当他们看到跟在苏绣身后,像个警卫员一样搬着电台的顾长风时,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白月莲也闻讯赶来,她看到苏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关切的笑容。
苏绣妹妹,你可算回来了!长风他都快急死了,你不知道……
白同志,苏绣直接打断了她,我现在要执行紧急任务,请你让开。
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让白月莲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顾长风看了白月莲一眼,眼神复杂,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苏绣,走进了司令员亲自批给她的临时办公室。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绣立刻开始架设电台,连接线路,动作娴熟而专业。
顾长风站在一旁,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他第一次在专业领域,感到了自己的无知和无力。
最新的密电呢苏绣问。
顾长风连忙将一份文件递给她。
苏绣接过,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这一次的海潮密电,比上一次的更加复杂,节奏变化也更加诡异。
她戴上耳机,闭上了眼睛。
整个房间,只剩下电波的滴答声,和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节奏声。
顾长风就这么站着,看着她。
看着她紧蹙的眉头,看着她鼻尖渗出的汗珠,看着她因为高度专注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嘴唇。
他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般滋味。
他想起了当初,他把她从乡下带出来,手把手教她认字,教她适应部队的生活。他曾经以为,她是依附于他而生长的藤蔓。
可现在他才发现,她不是藤蔓,她是一棵种子。
即便被他丢到贫瘠的戈壁,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破土而出,长成一棵能够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而他,差点亲手毁了这棵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苏绣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不对……她突然摘下耳机,喃喃自语,这次的密钥,变了。
顾长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这不是一份情报,苏绣的目光,落在了那份密电的末尾,那里有一串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杂音,这是一个……求救信号!
09
求救信号顾长风的心猛地一沉。
没错。苏绣的脸色无比严肃,‘利剑’同志暴露了!他用了一种我们之前约定好的,只有在最危急关头才会使用的紧急编码方式,将求救信号,隐藏在了这份假情报的杂音里!
这种编码方式,是爷爷的独创,除了苏绣,无人能懂。
他说了什么顾长风急切地问。
他说,‘身份暴露,明日午时,苍狼旅馆,有诈,勿来’。苏绣迅速地将信息翻译出来。
顾长风倒吸一口凉气。
总部的原计划,就是派人于明日午时,在苍狼旅馆与利剑接头,接收一份重要文件。
如果不是苏绣,他们派去的人,无疑是自投罗网!
后果不堪设想!
我必须立刻向司令员报告!顾长风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苏绣叫住了他,现在去报告,已经晚了。从这里到苍狼旅馆,最快也要六个小时。我们的同志很可能已经出发了,常规的通讯方式,根本联系不上他们。
那怎么办顾长风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苏绣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带来的那台老式电台上。
只有一个办法。她看着顾长风,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决然的光芒,用这台大功率电台,强行盖掉那个频段的信号,向我们的同志,发送预警信号。
强行盖掉信号顾长风大惊失色,那样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而且,强行干扰,会对你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荷!
大功率电台的瞬间冲击,对报务员的神经系统,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没有时间了。苏绣没有丝毫犹豫,顾长风,我需要你,在三分钟内,帮我接通备用电源,将电台功率调到最大。然后,守在门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看着她不容置疑的眼神,顾长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他不再犹豫,立刻按照苏绣的指示行动起来。
当电台功率推到最大的那一刻,整个房间的灯都闪烁了一下。
苏绣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放在了发报键上。
滴——滴滴——滴——
高强度的电波,瞬间发射出去。
苏绣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根针狠狠地扎了进去。
但她的手,依旧稳稳地按在电报键上,将预警信号,一遍又一遍地发了出去。
危险!停止行动!重复,危险!停止行动!
顾长风守在门口,听着房间里那急促而坚定的滴答声,心如刀绞。
他知道,苏绣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去挽救另一位战友的生命。
五分钟后,发报声戛然而止。
顾长风立刻冲了进去。
苏绣已经倒在了桌子上,脸色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苏绣!
顾长风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声音都在颤抖。
苏绣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
我……没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军区总部的警报声,突然大作。
他们,因为强行发报,暴露了位置。
顾长风抱着怀里虚弱的苏绣,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知道,他们的同志,得救了。
而他和苏绣,也将迎来一场新的考验。
10
警报声最终被证明是虚惊一场。
在我们发出预警信号的同时,我军在边境的另一支潜伏小队,也成功制造了多处信号源,有效地混淆了敌人的判断,为我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而那支前往接头的行动小组,在距离苍狼旅馆仅有五公里的地方,接收到了我的预警,及时撤离,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危险。
利剑同志虽然暂时无法联系,但也因为敌人的抓捕计划落空,获得了喘息之机。
我,苏绣,一战成名。
因为我的卓越贡献,司令员亲自下令,将我破格提拔,授予技术少校军衔,并成立了以我为核心的尖刀密码破译小组,直接向司令部负责。
我从一个被发配边疆的落后分子,一跃成为了整个军区最年轻的少校之一。
当我换上崭新的军装,看着肩上那颗闪亮的星星时,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
而顾长风,因为捕猫行动的失误,和滥用职权的错误,受到了记大过处分,并被免去了营长的职务,调任后勤部副部长。
从前途无量的将星,到无足轻重的后勤岗位,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我们的婚约,也自然而然地,在所有人的心照不宣中,化为了泡影。
听说,白月莲因为散布谣言,搬弄是非,影响军心,也被文工团除名,遣返回了原籍。
一切,都尘埃落定。
那天,我去医院复查身体。因为强行发报,我的神经系统受到了一些损伤,需要静养。
在医院的花园里,我遇到了顾长风。
他穿着一身没有军衔的旧军装,正在给花圃浇水,身形有些落寞。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水壶。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好多了,谢谢关心。我回答得客气而疏离。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苏绣,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真诚和悔意,以前,是我错了。我被所谓的骄傲和偏见蒙蔽了眼睛,没有看到真正的你。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这一次,不是因为命令,不是因为局势所迫,而是发自内心。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说这些了。他苦笑了一下,我只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说完,他拿起水壶,转身准备离开。
顾长风。我叫住了他。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处分,只是一时的。只要你还是那个把国家和人民放在第一位的军人,你就永远有机会,重新证明自己。我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说道,我们,都一样。
他的肩膀,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许久,他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迈着坚定的步伐,离开了。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一片释然。
爱过,也恨过。但现在,都过去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会带着我的信仰和我的事业,坚定地走下去。
成为一名,真正为国家发光发热的,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