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蝉鸣刚在城市上空炸响第一声,小蛮就被塞进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车窗外的高楼大厦渐渐被成片的绿田取代,她扒着玻璃,看着电线杆子一根接一根往后跑,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麻雀——乡下的暑假是什么样的奶奶说过,院里的葡萄架能遮半院凉,后山的林子里藏着会发光的萤火虫。
一、青竹入户
老家的院门是褪了漆的木门,推开时吱呀一声,惊飞了院墙上栖息的麻雀。奶奶系着蓝布围裙迎出来,手里还攥着没择完的豆角：蛮蛮可算到了,快进来,奶奶给你留了绿豆冰沙。
院子比小蛮记忆里小了些,却更热闹。墙角的丝瓜藤爬满了篱笆,紫莹莹的花正开得盛；东墙根摆着个旧花台,里面种着金凤花和太阳花,挤挤挨挨的,像打翻了的颜料盘。
后山能去吗放下行李,小蛮就迫不及待地问。
当心蛇虫。奶奶嗔怪着拍她手背,要去跟阿木他们一块儿,别乱跑。
阿木是邻居家的男孩,比小蛮大一岁,黑瘦黑瘦的,像棵晒足了太阳的玉米秆。第二天一早,他就揣着两个烤红薯来敲门：蛮蛮,去后山掏鸟窝不
跟着阿木钻进后山时,小蛮才真正懂了林子的意思。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蝉鸣震得人耳朵发嗡。阿木在前面开路,手里的柴刀咔嚓一声劈断挡路的灌木：我知道个地方,有野草莓。
就在他们绕过一丛酸枣树时,小蛮的目光被脚边的一抹绿勾住了。那是棵半人高的竹子,细细的,却透着股韧劲,最奇的是竹身——翠绿的竹节上,嵌着一道道金黄的纹路,像有人用金丝细细镶过,在斑驳的光影里闪着温润的光。
这是啥小蛮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竹身,凉丝丝的,带着露水的潮气。
阿木凑过来看了看,挠挠头：好像是金镶玉竹,我爷说过,这竹子金贵,城里花店能卖好价钱。
它长在这里会被野兽踩坏的。小蛮看着竹子歪歪扭扭的样子,根须旁还压着块碎石,心里忽然软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杂草,我能把它移回家吗
阿木咧嘴笑：你想移就移呗,这林子的东西,谁看着是谁的。
挖竹子花了整整半个时辰。小蛮怕伤着根须,用树枝一点点刨开泥土,手指被草叶划了好几道小口子。阿木在一旁帮着扶着竹身,嘴里念叨着：轻点轻点,别把金纹弄掉了。
把竹子抱回家时,奶奶正在花台边浇花。看见小蛮怀里的竹子,愣了愣：这是金镶玉你从哪儿挖的
后山。小蛮献宝似的把竹子举起来,奶奶,我能种在花台里吗你看它多好看。
花台里原本只种了些寻常花草,奶奶看了看竹子,又看了看小蛮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行,靠边种吧,别挤着那些花。
栽竹子的活儿,小蛮非要自己来。她学着奶奶种菜的样子,在花台角落挖了个深深的坑,把竹子放进去,再一捧一捧地填进细土,最后浇了满满一瓢井水。夕阳落在竹身上,金黄的纹路像活了过来,泛着暖暖的光。
以后我就叫你‘玉竹’啦。小蛮蹲在花台边,小声跟竹子说话,你要好好长大哦。
二、竹影化人
从那天起,小蛮的暑假多了件重要的事——照顾玉竹。
每天早上,她都要提着小水壶,给玉竹浇上井水,水里还特意加了点奶奶泡的淘米水；中午太阳烈,就搬个小板凳挡在竹身西侧,怕它被晒蔫；傍晚则蹲在花台边,一片一片地捡掉落在竹根旁的枯叶。
阿木来找她玩,总笑话她：你对这竹子比对我还好,它能给你结野草莓啊
小蛮把他推到一边：你懂啥,玉竹是有灵性的。
说来也奇,这金镶玉竹像是真听懂了她的话。不过半个月,就蹿高了一大截,原本细细的竹身变得挺拔起来,金黄的纹路也越发清晰,从根部一直蔓延到新抽的竹节,像给翠绿的竹竿缠上了金丝带。更让人惊喜的是,竹根旁还冒出了两个小小的竹笋,尖尖的,裹着褐色的笋衣,像两个怯生生的小娃娃。
你看你看,它长新笋了！小蛮拉着奶奶来看,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
奶奶眯着眼睛端详半天,捋着围裙笑：还真是个争气的,看来跟咱们家有缘。
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小蛮被奶奶逼着睡午觉,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溜到院子里。刚走到花台边,就看见一道白光从竹身里飘出来,在半空打了个旋,慢慢凝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那是个少年,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衫,料子像雾一样轻薄,风一吹就飘起好看的弧度。他的头发是墨黑色的,用根同色的发带松松系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皮肤白得像玉。最惹眼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是极浅的琥珀色,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上挑,像藏着两弯月牙。
小蛮吓得捂住了嘴,差点叫出声来。她躲在葡萄架后面,心脏咚咚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是谁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少年似乎没发现她,只是低头看着花台里的竹子,伸手轻轻碰了碰新抽的竹枝,指尖划过金黄的纹路时,竹叶竟轻轻摇了摇,像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总算能出来透透气了。他轻声说,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清凉凉的。
小蛮攥着衣角,指甲都掐进了掌心。她想跑,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少年转过身时,她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那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弯起一个浅浅的笑：你就是把我带回来的小姑娘
你……你是谁小蛮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我叫玉无。少年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很轻,落在青石板上几乎没声音,就是你种的那棵金镶玉竹。
小蛮瞪圆了眼睛,看看花台里的竹子,又看看眼前的少年,半天说不出话来。奶奶讲过的精怪故事突然钻进脑子里——山里的狐狸会变成美人,老树能开口说话,难道这竹子也成精了
你别害怕。玉无停下脚步,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笑容里带着安抚的意味,我不会伤害你。你给我浇水施肥,我才能凝聚成形,该谢谢你才是。
他说话时,花台里的竹子轻轻摇曳,竹影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倒像是一幅会动的画。小蛮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你……你一直都在竹子里吗
嗯。玉无点点头,目光落在竹根旁的小竹笋上,眼神软了下来,以前在山里,吸收不到足够的灵气,只能维持竹身。被你移到这里后,每天有你的灵力滋养,才慢慢化出了人形。
我的灵力小蛮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
嗯,你给我浇水时,心里想着‘要好好长大’；给我挡太阳时,担心我被晒坏。玉无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人的心意,是最纯粹的灵力。
那天下午,小蛮和玉无坐在葡萄架下,说了一下午的话。她知道了玉无已经活了五十年,一直藏在后山的竹林里；知道了金镶玉竹的金边越亮,修为就越高；还知道了他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能化成人形,太阳落山后必须回到竹身里。
不许告诉别人哦。临走前,玉无叮嘱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点恳求,要是被懂行的人发现,我会被当成妖怪收走的。
小蛮重重地点头：我不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三、夏夜秘语
从那以后,小蛮的暑假变得不一样了。
白天,她依旧跟着阿木去后山掏鸟窝、摘野果,只是心里总惦记着院子里的竹子,玩不了多久就想回家。一到傍晚,送走阿木,支开奶奶,她就会跑到花台边,小声喊：玉无,出来啦。
话音刚落,白光一闪,玉无就会笑着出现在她面前。
他会陪她在院子里数星星,告诉她哪颗是启明星,哪颗是北斗星；会用竹枝给她编小玩意儿,竹蜻蜓、小篮子,编得比阿木用柳条编的好看十倍；还会讲山里的故事——狐狸怎么骗乌鸦的肉,兔子怎么躲过狼的追捕,听得小蛮眼睛都不眨。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小蛮啃着奶奶做的米糕,含糊地问。
我在山里待了五十年呀。玉无坐在她旁边,月光洒在他侧脸,轮廓柔和得像水墨画,这些事,听都听熟了。
小蛮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他：给你。那是颗她攒了好久的水果糖,橘子味的,晶莹剔透的糖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玉无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像捧着什么宝贝：这是什么
糖啊,可甜了。小蛮教他剥开糖纸,放嘴里尝尝。
玉无把糖放进嘴里,眼睛瞬间睁大了,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惊讶：好甜。
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小蛮忍不住笑起来。她发现,玉无虽然活了五十年,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会盯着电灯泡看半天,问为什么不用油也能亮；会拿着她的塑料梳子摆弄,说这东西比竹篾光滑；甚至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问为什么长得和她不一样。
因为你是竹子变的呀。小蛮踮起脚,想摸摸他的头发,又有点不好意思,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玉无却注意到了,微微低下头,让她的指尖能碰到自己的发梢。他的头发很软,像上好的绸缎,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小蛮的脸一下子红了,慌忙收回手,假装看天上的月亮。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梢的沙沙声。花台里的金镶玉竹长得越发茂盛,竹影婆娑,刚好把他们俩的影子罩在下面,交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有天晚上,小蛮翻出自己的课本,指着上面的字问玉无：你认识这些吗
玉无凑过来看,眉头微微皱起：认得几个,以前在山里见过猎人丢下的旧书。
我教你认字吧。小蛮来了兴致,像个小老师一样,指着山字说,这个念山,就是我们去的后山。
玉无学得很快,没过几天就认识了不少字。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小蛮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上都泛起淡淡的红。
你的名字真好听。小蛮看着他写在地上的玉无两个字,笔画清隽,像他的人一样好看。
你的也好听。玉无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亮,小蛮,像山里蹦蹦跳跳的小鹿。
暑假快过半时,阿木神神秘秘地拉着小蛮：镇上今晚有庙会,去不去听说有皮影戏看。
小蛮有点犹豫,她想去,又想在家陪玉无。
晚上告诉玉无时,他笑着说：去吧,庙会很热闹的,我小时候……哦不,以前听山里的精怪说过。
那你怎么办小蛮问。
我在竹子里等你回来,听你讲庙会的事。玉无的指尖轻轻拂过竹身,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替他应和。
庙会果然很热闹。红灯笼挂满了整条街,卖糖画的、捏面人的、唱小曲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阿木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小蛮一串,自己啃着一串,含糊地说：蛮蛮,你最近好像胖了点,脸圆圆的。
小蛮摸了摸脸,心里却在想：玉无会不会喜欢糖葫芦他那么喜欢甜的东西。
皮影戏演的是《白蛇传》,白娘子变成大蛇时,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小蛮却看得心里发紧,她想起玉无,想起他也是精怪,会不会像白娘子一样,被人当成妖怪
怎么了吓着了阿木注意到她脸色发白。
没……没有。小蛮摇摇头,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保护玉无,绝不让别人伤害他。
回到家时,已经快半夜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花台里的玉竹在月光下静静立着。小蛮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声喊：玉无
白光一闪,玉无出现在她面前,眼睛里带着点担忧：回来了
嗯。小蛮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她特意留的芝麻糖,给你带的,可甜了。
玉无接过来,没吃,只是看着她笑：庙会好玩吗
好玩是好玩,就是……小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看到演白蛇传,白娘子是蛇精,被法海和尚收走了。
玉无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轻轻摸了摸小蛮的头,动作温柔得像风吹过竹叶：别怕,我不会像她一样的。而且,你也不会像许仙那样丢下我,对吗
当然不会！小蛮急忙保证,眼眶有点发热,我会一直保护你。
那天晚上,他们没再说什么,只是并排坐在花台边,看着月亮慢慢西沉。竹影落在两人身上,温柔得像个拥抱。小蛮觉得,有玉无在身边,比看什么皮影戏都好。
四、利刃见心
变故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午后。
小蛮和阿木去镇上买作业本,回来时抄近路走了条僻静的巷子。刚走到巷子中段,就从拐角冲出两个男人,穿着花衬衫,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嘴里叼着烟,眼神凶巴巴的。
小妹妹,身上有钱吗其中一个瘦高个挡住他们的路,语气不善。
阿木把小蛮往身后拉了拉,梗着脖子说：我们没有钱！
没钱另一个矮胖子笑了,伸手就要去抢小蛮手里的布包,这包看着不错,给哥瞧瞧。
那布包里是小蛮给玉无买的水果糖,她下意识地往回躲,却被矮胖子推了一把,踉跄着差点摔倒。阿木急了,扑上去想推开矮胖子,却被瘦高个一脚踹倒在地上。
阿木！小蛮惊呼着想去扶他,瘦高个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像铁钳。
小妹妹长得挺俊啊,跟哥去玩玩瘦高个笑得不怀好意,手还往她脸上摸。
小蛮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抬脚往瘦高个的腿上踹去：放开我！
瘦高个疼得骂了一声,反手就给了小蛮一巴掌。啪的一声,火辣辣的疼从脸颊蔓延开,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像闪电一样冲了过来,伴随着一声清冽的怒喝：放开她！
小蛮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抓住自己的手松了。她睁开眼,看见玉无站在她面前,月白色的长衫在风里猎猎作响,脸上没了平时的温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怒意。
哪来的小白脸敢管老子的事瘦高个骂骂咧咧地挥拳打过去。
玉无侧身躲过,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他抬手一挥,巷墙边的几根竹竿突然咔嚓一声断裂,像长了眼睛一样朝两个男人飞去,精准地打在他们的腿上。两个男人惨叫着摔倒在地,抱着腿直哼哼。
滚！玉无冷冷地说,声音里的寒意让空气都仿佛降了温。
两个男人哪还敢多待,连滚带爬地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阿木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一脸震惊地看着玉无：你……你是谁
玉无没理他,快步走到小蛮面前,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眉头紧紧皱起,伸手想碰,又猛地收回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疼吗
小蛮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这次不是吓的,是心里堵得慌。她看着玉无,忽然想起他是不能被外人看见的,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对阿木说：阿木,这是……这是我城里来的表哥,刚好来玩的。
阿木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玉无,显然从没见过这个表哥,但刚才那一手太吓人,他也不敢多问,只挠了挠头：那……我们快回家吧,我爷该找我了。
送走阿木,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玉无蹲下身,仔细看着小蛮脸上的红印,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自责：都怪我,没早点跟来。
不怪你,是他们坏。小蛮吸了吸鼻子,忽然注意到玉无的左臂上有一道伤口,衣服被划开了,隐约能看到里面渗出来的血——不是红色的,是淡淡的碧绿色,像竹汁一样。
你受伤了！小蛮惊叫着想去看,玉无却下意识地把胳膊往后缩。
没事,小伤。他轻描淡写地说,想把袖子拉好,却被小蛮按住了手。
让我看看！小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衣袖,心口猛地一揪——那道伤口很长,边缘泛着青绿色,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开的,而伤口的位置,竟和花台里那棵金镶玉竹靠近根部的一道划痕一模一样！
前些天她给竹子松土时,不小心用铲子划了一下,当时还心疼了好半天。
原来……原来他说自己是竹子变的,是真的。他的伤,会映在竹身上；竹身的伤,也会出现在他身上。
小蛮的手指轻轻拂过伤口边缘,眼泪又掉了下来：是不是很疼
不疼。玉无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带着竹叶的清香,只要你没事就好。
那天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小蛮牵着玉无的手,他的手很凉,却很稳。她心里乱糟糟的,有害怕,有心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她知道他是妖,是奶奶故事里会被道士收走的精怪,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只觉得他是玉无,是那个陪她数星星、听她讲心事的玉无。
回到家,奶奶看到小蛮脸上的巴掌印,心疼得直掉眼泪,要拉着她去找那两个混混算账,被小蛮死死拦住了。奶奶,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她撒了谎,心里却在想怎么给玉无处理伤口。
趁奶奶不注意,小蛮偷偷溜回院子,从屋里翻出医药箱。玉无已经变回了竹子,立在花台里,夕阳下,那道划痕看得格外清晰。小蛮蹲在花台边,拿出碘伏和纱布,小心翼翼地在竹身的划痕上抹了点碘伏——她不知道竹子能不能用这个,但她想为他做点什么。
玉无,她对着竹子轻声说,以后不许再这么冒险了,我会担心的。
竹枝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答应她。
晚上,玉无化为人形时,左臂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淡绿色印记。小蛮看着那道印记,忽然鼓起勇气问：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玉无愣了愣,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小蛮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到他轻声说：只要你不赶走我,我就一直陪着你。
小蛮用力点头,心里像揣了块糖,甜滋滋的。她知道人妖殊途,知道这个秘密总有被戳破的一天,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想,只想让这个夏天慢一点,再慢一点。
五、纸包不住火
暑假剩下的日子,像被谁按了快进键。
小蛮每天都和玉无待在一起,白天照料竹子,晚上听他讲故事,或者只是并排坐着看月亮。她教他写更多的字,他教她认山里的草药,日子过得平静又甜蜜。
阿木来找她玩的次数少了,大概还在惦记那天巷子里的事。小蛮也乐得清静,她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和玉无的秘密。
可秘密藏得再深,也有暴露的一天。
那天是七夕,奶奶要去邻村参加庙会,临走前叮嘱小蛮早点锁门。小蛮送走奶奶,就迫不及待地喊出了玉无。
今天是什么日子奶奶说要吃巧果。小蛮拿出奶奶做的巧果,递给他一块。
七夕,是人间的情人节。玉无咬了口巧果,眼睛亮晶晶的,山里的精怪说,今天晚上对着月亮许愿,就能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小蛮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不敢看他。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声音,还有彼此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玉无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被他整个包在掌心里。小蛮,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喜欢你。
小蛮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满满的温柔。她张了张嘴,想说我也是,却听见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是奶奶回来了！
奶奶小蛮吓得猛地抽回手,玉无也瞬间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花台的竹子里。
奶奶推门进来,看到小蛮站在花台边,脸红红的,有些奇怪：蛮蛮,你站在这里干嘛
没……没什么,我给竹子浇点水。小蛮慌忙拿起水壶,手却抖得厉害。
奶奶没多想,走进屋去收拾东西。小蛮松了口气,刚想回屋,却看见奶奶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脸色很不好看。
蛮蛮,这是什么奶奶举起手里的东西,声音都在发抖。
那是一个竹编的小篮子,是玉无昨天刚给她编的,上面还缠着金黄的竹丝,是金镶玉竹特有的纹路。小蛮早上随手放在窗台上,忘了收起来。
这……这是我自己编的。小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自己编的奶奶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指着花台里的竹子,这竹子是怎么回事我昨天就觉得不对劲,这金镶玉竹哪有长得这么快的还有这纹路,怎么越看越像……像成了精的东西！
奶奶年轻时听老人说过,金镶玉竹百年成精,会化为人形,缠着人的精气。她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可看到这个竹篮,再联想到小蛮这些天的反常,心里的疑团一下子解开了。
奶奶,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蛮急得快哭了,玉无他不是坏妖,他不会害人的！
玉无奶奶的脸色更白了,你果然认识他！蛮蛮,你糊涂啊！人妖殊途,他接近你肯定没安好心！
不是的！他救过我！小蛮想解释,却被奶奶打断了。
救你那都是他的圈套！奶奶说着,就去柴房拿了把斧头,我今天非要砍了这妖竹,免得它害了你！
不要！小蛮扑过去,死死抱住奶奶的腿,奶奶,求你了,别砍它！玉无他是好人,他对我很好！
傻孩子,你被他迷了心窍了！奶奶气得浑身发抖,却又舍不得推开她,那是妖,是会害人的！
就在这时,花台里的金镶玉竹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竹叶哗哗作响,像是在痛苦地挣扎。一道白光从竹身里飘出来,在空中凝成人形,是玉无。
他没有躲,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月白色的长衫在夜风中飘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痛苦。奶奶,他开口,声音很平静,您别责怪小蛮,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缠着她,更不该让她为我隐瞒。
你果然是妖！奶奶吓得后退了一步,举起斧头就要朝他砍去。
不要！小蛮尖叫着挡在玉无面前,要砍就先砍我！
玉无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自己迎向奶奶的斧头。斧头落下的瞬间,他没有躲,只是闭上了眼睛。可斧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奶奶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小蛮,终究是下不了手,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走吧。奶奶的声音疲惫又绝望,别再缠着我孙女了,人妖殊途,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玉无睁开眼睛,看向小蛮,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却又收了回去。小蛮,他轻声说,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不要走！小蛮哭着抓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走！
傻丫头。玉无笑了笑,眼里却含着泪,你属于这里,属于人间。我是妖,不能带你走。他轻轻挣开她的手,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竹身里。
花台里的金镶玉竹突然开始变得透明,翠绿的竹身渐渐失去颜色,金黄的纹路也越来越淡,像是在一点点消失。
玉无！小蛮扑到花台边,想抓住什么,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竹叶。
奶奶看着渐渐消失的竹子,叹了口气,拉着小蛮的手说：蛮蛮,忘了他吧。他是妖,你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小蛮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花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下来。
六、竹影仍在
暑假结束的时候,小蛮回了城里。
她走的那天,清早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像在为谁哭泣。花台里的金镶玉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坑,里面长满了青草,仿佛从未有过那么一棵竹子,也从未有过那么一个叫玉无的少年。
小蛮把那个竹编的小篮子带在了身边,放在书桌上,每天都要看一看。上面的金黄纹路依旧清晰,像他琥珀色的眼睛,像他们一起看过的月光。
城里的日子和以前一样,上学、放学、写作业,可小蛮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听不到竹叶沙沙的声音,看不到月光下的白色身影,心里空落落的。
她常常想起玉无,想起他给她编竹蜻蜓的样子,想起他吃糖果时惊讶的表情,想起他挡在她面前时决绝的背影。她不后悔认识他,更不后悔喜欢他,哪怕人妖殊途,哪怕只有一个夏天的记忆,她也觉得很幸福。
冬天的时候,小蛮收到了奶奶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包晒干的竹叶,还有一张字条,是奶奶歪歪扭扭的字：院子里的花台长出了新的竹笋,是金镶玉竹。
小蛮看着那包竹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知道,是玉无回来了。他没有走,他一直在等她。
放寒假的时候,小蛮迫不及待地回了乡下。
院子里的花台里,果然长出了一棵小小的金镶玉竹,只有半尺高,翠绿的竹身,金黄的纹路,在寒风里轻轻摇曳,像个怯生生的孩子。
小蛮蹲在花台边,轻轻抚摸着竹身,眼眶红红的,却笑着说：玉无,我回来了。
竹枝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她。
奶奶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她,叹了口气：这竹子命硬,砍了又长出来了。罢了,或许这就是你们的缘分吧。
小蛮知道,奶奶是默许了。
那天晚上,月光很好,小蛮坐在花台边,轻声喊：玉无,出来吧。
一道白光闪过,玉无出现在她面前,还是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头发松松地系着,只是脸色比以前苍白了些,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小蛮。他轻轻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小蛮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我好想你。
我也是。玉无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像月光,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院子里的竹叶又开始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唱歌。小蛮知道,人妖殊途的鸿沟依然存在,未来或许还有很多困难,但她不怕。
只要他还在,只要她还在,只要这棵金镶玉竹还在,他们就有无数个夏天可以期待。
月光下,竹影婆娑,紧紧依偎的两个身影,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温柔,都揉进彼此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