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为救我撞成失忆,记忆回到三年前热恋期。
她每天对着空气喊陈先生,却认不出我是她丈夫。
医生说她记忆可能恢复,我默默等待一年。
直到确诊癌症晚期那天,她递来离婚协议:我想去找真正爱的人。
我签了字,看着她搬去与陈先生同居。
三个月后医院复诊,主治医生突然问我:你太太记忆恢复得如何
我愣住:她没来看过。
医生震惊翻开记录:不可能!林晚每周都陪陈屿来化疗!
身后传来玻璃碎裂声,妻子脸色惨白呆立门口。
她颤抖着举起无名指上的婚戒:这内圈刻的...为什么是顾屿
——那是我遇见她时用的化名。
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狠狠砸在车顶,发出沉闷的鼓点声,车窗上水痕纵横,模糊了车外飞逝的霓虹光影,世界混沌一片。我紧紧握着方向盘,努力分辨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扭曲变形的道路,神经绷紧到极限。
这鬼天气!我忍不住低声咒骂,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话音未落,刺眼的强光陡然撕裂雨幕,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碾过道路中央的隔离带,庞大的阴影带着毁灭的气息,朝我们直扑而来!时间仿佛瞬间凝固,死亡的冰冷气息扼住了我的喉咙。
顾屿——小心!
妻子林晚惊恐的尖叫声撕破凝固的空气,尖锐得刺穿耳膜。电光石火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我左侧爆发,狠狠撞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整个人推向副驾驶位!我猝不及防,身体重重砸在车门上,眼前瞬间发黑。
砰——!!!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骤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我感觉整个世界的根基都在疯狂摇晃、碎裂。挡风玻璃瞬间炸裂成无数细密的蛛网,又轰然爆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刺鼻的汽油味、血腥味,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猛地灌了进来,劈头盖脸砸在我身上。
剧痛从全身各处汹涌袭来,黑暗如同贪婪的潮水,迅速吞噬了我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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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那冰冷刺鼻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侵入骨髓的凉意。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白色光影晃动,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身体像是被拆散后又潦草拼凑起来,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晚晚……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艰难地挤出破碎的音节,急切地转动脖颈,目光在病房里仓皇搜寻。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心脏,越收越紧。
视线终于捕捉到旁边病床上那个安静的身影。林晚躺在那儿,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如同一个易碎的茧。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碎。幸好,她还活着。一股混杂着剧痛和后怕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稍微一动便牵动各处伤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快步走到林晚床边,声音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伤得不轻,肋骨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至于你太太……
医生顿了顿,检查着林晚头上的纱布和旁边的监护仪器,眉头微微蹙起,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有中度脑震荡,暂时脱离了危险期,但……情况有点复杂。
复杂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不祥的涟漪。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医生。
她醒了以后,认知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
医生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病床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林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双我无比熟悉的、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神先是茫然地扫过惨白的天花板,然后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慢慢转向我。
我心头一热,巨大的喜悦几乎冲破胸腔的疼痛。我忍着痛,努力向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晚晚……
我的声音哽咽,饱含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珍视,你醒了!太好了……别怕,我在这里……
然而,那只伸向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僵住了。
林晚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双曾经充满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陌生和冰冷的戒备。她像受惊的小鹿猛地向床的另一侧缩去,动作牵扯到头部的伤,痛得她眉头紧蹙,但那份恐惧和抗拒却无比清晰。
你是谁
她的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异常尖锐,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猝不及防地捅进我的心脏,离我远点!
那只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床单上。
主治医生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专业,他轻轻扶了扶眼镜框:林晚女士,这位是顾屿先生,你的丈夫。
他的声音平稳,试图为这突兀的陌生建立一条脆弱的桥梁。
丈夫
林晚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痛苦的结,她费力地摇着头,仿佛要甩掉一个荒谬的笑话,缠裹的纱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摩擦着额角。不可能!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那份审视的陌生感像冰锥,刺得我浑身发冷。她像是躲避什么可怕的秽物,身体努力地向后缩,紧紧贴着冰凉的床头板,寻求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巨大的失落和钝痛瞬间攫住了我,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丈夫这个称谓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在她清亮却空茫的瞳孔里,我找不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那……
我强迫自己找回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晚晚,你还记得……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晚的眼神掠过一丝迷茫,随即被一种近乎天真的确信取代:我当然记得!我叫林晚!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失忆者特有的那种固执的尊严。然而,下一秒,她的声音却陡然变得急切而柔软,目光越过我和医生,热切地投向病房门口那片空洞的空气,仿佛那里站着一个无形的、无比重要的人。
陈先生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依赖和焦灼,他……他有没有受伤他应该跟我在一起的!我们说好今晚要去看话剧首演的!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洁白的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执着地锁定着门口那片虚无,充满了孩童般不容置疑的期待。
陈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冻结了血液。我猛地转头看向医生,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无声的询问。
医生接触到我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眼神凝重而带着深深的同情。他无声地确认了这个名字带来的残酷信息——林晚的记忆,被那场惨烈的车祸彻底撞碎,时间的指针被无情地拨回了三年前。那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此刻在她破碎的世界里,定格成了一个名叫陈先生的幻影,而我这个真实的、与她共度了三年婚姻的丈夫,却成了彻头彻尾的、需要警惕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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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斜斜的、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屋内的沉寂。我端着刚熬好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中药,小心翼翼走到沙发边。林晚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和一双失焦的眼睛。她茫然地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丫,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飘荡在某个遥远的、我们无法触及的时空。
晚晚,该喝药了。
我尽量放柔声音,将温热的药碗轻轻递到她面前,碗沿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
她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颤,迅速缩回手,眼神瞬间聚焦,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和一丝惊恐,直直刺向我。我说了别这样叫我!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身体下意识地向后挪,极力拉开与我的距离,我们不熟!请你……请你叫我林小姐!
林小姐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心口。我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浓得化不开。
好,林小姐。
我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滞涩,声音平静得近乎刻板,这是医生开的药,对恢复记忆有帮助,温度刚好。
我将药碗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陶瓷与玻璃碰撞,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响声。
她警惕地瞥了一眼那碗深褐色的液体,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直线,丝毫没有要碰它的意思。空气凝固着,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清晰得如同敲打在神经上。
突然,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念头攫住,猛地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种灼热的光彩,那光彩亮得惊人,却只映照着虚空。陈先生!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角落,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小女孩般的雀跃和甜蜜的嗔怪,你终于忙完了吗我都等你好久啦!你看,药都凉了!
她伸出手,对着那片空气做出一个接东西的动作,脸上浮现出娇羞而幸福的笑容,仿佛真的有人递给了她什么。嗯,好甜呀!你总是这样……
她对着空气,眉眼弯弯地喝了一口,仿佛品尝着世间最美的琼浆,那笑容明媚得刺眼。
我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下,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手里那只空碗变得无比沉重。她就坐在那里,对着虚无上演着只属于她和陈先生的甜蜜独角戏。那是我熟悉的、曾无数次为我绽放的笑靥,此刻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再用力搅动。这间曾充满我们无数回忆的屋子,此刻像一座巨大的冰窖,每一寸空气都凝结着令人窒息的陌生与绝望。她活在三年前的幻梦里,而我,被彻底放逐到了她世界的边缘之外,成了一个连名字都让她抗拒的、尴尬的闯入者。
我默默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厨房。身后,她轻柔的、带着撒娇意味的低语断断续续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背上。
陈先生,你说……我们周末去哪里玩好呢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那只空碗,冰冷的水珠溅在手背上。我低下头,看着水槽里打着旋涡的泡沫,视线一点点模糊。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将我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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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紧闭着,像一道沉重的闸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抽屉深处那个硬硬的丝绒小盒子。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轻轻将它抽了出来。
深蓝色的丝绒盒子被打开,柔和的光线下,两枚设计简洁的铂金婚戒静静依偎在一起,内圈精细的刻字清晰可见——LY
&
WW
2019.5.20。我的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拂过那冰冷的金属和熟悉的刻痕。这是她亲手设计的,她说,要把我们相遇的日子刻进永恒。
顾屿
书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林晚站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疏离的探究,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手中敞开的戒指盒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啪一声合上了盒子,迅速塞回抽屉深处。动作快得有些狼狈。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我,仿佛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即将被猝不及防地揭开。
有事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抬起头看向她,努力忽略她眼中那份刺人的陌生。
她似乎并未在意我突兀的动作,只是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带着一种执拗的茫然。我……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我刚关上的抽屉,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抬起右手,纤细的无名指上空空如也,那曾经被婚戒占据的位置,如今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戒痕,像一道浅白色的伤疤。这里,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处皮肤,眼神困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好像应该有个戒指
她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呼吸瞬间一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抽屉里那枚属于她的戒指,此刻仿佛有了温度,隔着木板灼烧着我的神经。她能感觉到戒指的存在!这是否意味着……那被撞散的记忆碎片,正在某个黑暗的角落悄然松动、试图重新拼合狂喜如同微弱的火苗,刚刚燃起,立刻又被巨大的恐惧狠狠扑灭。如果她想起戒指,想起LY
&
WW,那她会不会……顺藤摸瓜地想起顾屿想起我们这三年的婚姻想起那场将她推向失忆深渊的车祸……是因我而起
可能是……以前戴的装饰戒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厉害,带着连自己都觉得虚伪的平静。我避开她探寻的目光,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蜷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时间久了,记不清也正常。
林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对这个敷衍的答案并不满意。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追问什么。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如同钢针钻入太阳穴的剧痛毫无征兆地猛烈袭来!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迸,我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的实木桌沿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喂!你……你怎么了
林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真实的惊慌,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
没事!
我几乎是低吼出声,强忍着那波几乎要将头颅撕裂的痛楚,猛地抬起手臂阻止她靠近。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撑住桌子,艰难地抬起头,脸色想必难看到了极点。老毛病……偏头痛。
我喘息着,从牙缝里挤出解释,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休息一下就好。你……你先出去吧。
她被我激烈的反应和痛苦的样子震住了,脚步停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那里面有关切,但更多的,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陌生和一丝疑虑。她没有再追问戒指的事,只是沉默地看了我几秒,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门关上的瞬间,我紧绷的身体才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太阳穴的剧痛仍在肆虐,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口那块名为谎言的巨石。刚才那一瞬间,她眼中流露的、哪怕只有一丝的关切,都让我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而出——那抽屉里的戒指,那刻着的日期,那场该死的车祸,还有那个被你遗忘的、名叫顾屿的丈夫……
可最终,涌到嘴边的,只剩下无声的苦涩。那枚戒指,那个名字,此刻都成了悬在我们之间最锋利的双刃剑。渴望她记起,又恐惧她记起真相后眼中可能出现的憎恨。我疲惫地闭上眼,任由那尖锐的疼痛和更深的茫然将我吞噬。黑暗中,只有抽屉深处那枚冰冷的金属戒指,无声地昭示着一个呼之欲出的、令人窒息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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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独特气味,冰冷而压抑。我坐在神经内科诊室外冰凉的金属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检查报告单,纸张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濡湿,变得有些绵软。
门开了,主治医生走了出来,表情是职业性的凝重。他朝我点点头,示意我跟他进去。
诊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嘈杂。医生示意我坐下,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报告单上,眉头不易察觉地锁紧。
顾先生,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直接,报告出来了。情况……不太乐观。
我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报告单的手指收得更紧,指关节泛出青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脑部CT显示,
医生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每一个字却像冰冷的秤砣砸下来,鞍区有一个占位性病变。结合你的症状——剧烈头痛、视野缺损、还有最近频繁的恶心……高度怀疑是垂体瘤。
垂体瘤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窜过脊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那……是良性还是……
从位置和影像学特征看,恶性的可能性很大。
医生没有回避,语气沉重,而且,生长速度可能非常快,已经压迫到了视神经交叉区域。
他指着报告单上那片模糊的阴影,这就是你视野缺损和头痛加剧的原因。需要尽快安排更详细的检查,特别是增强MRI和激素水平测定,然后确定手术方案。时间……非常紧迫。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深切的同情,这种位置的手术,风险极高,术后恢复也……很艰难。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诊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低微的嗡鸣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声。报告单上那片冰冷的阴影,仿佛瞬间扩大,蔓延成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将我死死罩住。时间紧迫……风险极高……恢复艰难……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着摇摇欲坠的神经。原本以为只是等待她记忆复苏的漫长煎熬,现在,命运却猝不及防地向我亮出了更残酷的底牌。
我拿着那张仿佛有千钧重的报告单,脚步虚浮地走出诊室。走廊尽头的窗玻璃映出我失魂落魄的影子,脸色灰败如同久病之人。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的长椅,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林晚安静地坐在那里。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米色的针织开衫,侧脸在窗外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嘴角噙着一抹极其温柔、甜蜜的笑意。那是我在她失忆后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在看什么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听到她对着手机,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充满依恋的语调轻轻说:陈先生,你订的那家餐厅……听说很难排队的,辛苦你啦。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娇憨,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着,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原来如此。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剧痛和荒谬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刚刚筑起的堤坝。那张宣判我可能不久于人世的报告单,此刻像一片枯叶般无力地飘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我怔怔地看着她沉浸在与陈先生虚幻交流中的幸福侧影,看着那抹刺痛我眼睛的温柔笑意。
一个清晰得近乎残酷的念头,如同淬火的利刃,猛地劈开了所有的混乱和痛苦——我可能没有时间了。而她,被困在美好的三年前,记忆里没有痛苦,没有车祸,也没有我这个……带来灾难的丈夫。她心心念念的,是那个能给她甜蜜和期待的陈先生。
或许,彻底的放手,才是这场漫长而绝望的等待,唯一合理的终点。
我弯下腰,指尖微微颤抖,捡起那张飘落的报告单,用力地、再用力地,将它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判决连同心中翻涌的苦涩和绝望,一同捏碎。然后,挺直脊背,不再看长椅上那个沉浸在虚幻幸福中的身影,一步一步,沉默地、决绝地,走向了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廊的光线在脚下拉长,像一条通往黑暗的单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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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更衬得整个空间空旷寂寥。我将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轻轻放在林晚面前的茶几上。纸张与玻璃接触,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嗒的一声。
这是什么
林晚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落在那份文件上。当看清最上方加粗的黑色标题时,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离婚协议书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声音陡然拔高,顾屿,你什么意思
她的眼神锐利地刺向我,带着被冒犯的愤怒和深深的疑惑。
我避开她质问的目光,视线落在她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抽象画那混乱的色块上,仿佛那里能找到支撑的力量。喉咙干涩发紧,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晚……林晚,我想了很久。
我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你的记忆停在三年前,停在……你和陈先生感情最好的时候。
说出陈先生这三个字时,舌尖尝到浓重的苦涩。医生说记忆恢复……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也可能……永远这样。
我艰难地继续,这对你不公平。你值得拥有……完整的人生,去追求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被一个……你根本不记得的人,一段你毫无印象的婚姻束缚在这里。
我的目光终于转向她,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努力想在她眼中找到哪怕一丝犹豫或留恋。一年了,我看着你每天……
我顿了顿,那些她对着空气呼唤陈先生的画面尖锐地刺痛着神经,我看着你挣扎,不快乐。也许……放你走,去找回你记忆里真正爱的人,才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最后几个字,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林晚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茶几上那份冰冷的协议书。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行走的嘀嗒声,清晰得如同倒计时。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脸上的惊愕和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有茫然,有困惑,似乎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终于,她抬起头,眼神不再锐利,却也没有温度,像蒙着一层薄雾的玻璃。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穿我最后一丝伪装。
你说得对,顾屿。
她轻轻地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留在这里,面对一个陌生人……一个让我感觉……混乱和不舒服的人,对我,对你,都是一种折磨。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重新聚焦在协议书上,我……确实想去找他。找回我真正的生活。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拿起了茶几上那支我准备好的黑色签字笔。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停顿了那么短暂的一瞬。
谢谢你……愿意放手。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然后,笔尖落下。黑色的墨水在纸张上流畅地划出林晚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我站在那里,像一个局外人,眼睁睁看着她签下名字。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空洞的绞痛,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血肉。那支笔,那签名,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那根无形的线。她签下的,不仅是她的名字,更是我漫长等待的终结,和我用谎言包裹的、绝望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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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屋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颓然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玄关处空荡荡的。属于林晚的拖鞋整齐地摆在鞋柜旁,旁边空出了一大块位置,突兀地提醒着我这里的缺失。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常用的那款栀子花淡香水的余韵,丝丝缕缕,缠绕着鼻尖,却比消毒水更刺人。
我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后的动物。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垮了每一寸神经。太阳穴的抽痛再次如约而至,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节奏,狠狠敲打着脆弱的颅骨。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如同被墨汁浸染,一点点模糊、暗淡下去。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我挣扎着摸出手机,指尖冰冷僵硬,几乎握不稳。屏幕的光亮在昏暗的玄关里显得刺眼。通讯录里,肿瘤科张主任的名字沉甸甸地压在指尖。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用尽力气按下拨号键。
张主任……是我,顾屿。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报告……我看到了。我同意手术……尽快安排吧。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回应。我麻木地听着,关于术前检查、风险告知、手术排期……那些冰冷的术语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身体深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无可挽回地碎裂、崩塌。
结束通话,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我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寂静中,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孤独的鼓点,敲打在无边的绝望之上。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骨髓。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不能哭。眼泪是奢侈的,也是无用的。这冰冷的地板,这死寂的空旷,这深入骨髓的剧痛,就是我自己选择的结局。我用一个谎言推开了她,用一纸协议换取了她的自由,而自己,则被永远地流放进了这名为等待终结的、无声的炼狱。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和身体里那颗正在疯狂滋长、名为垂体瘤的定时炸弹,滴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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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顶部的无影灯,散发着冰冷到极致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仿佛置身于一片没有温度的雪原。麻醉剂带着独特的甜腥气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意识如同坠入粘稠的深海,一点点下沉,被温柔的、却不容抗拒的黑暗包裹、吞噬。身体的感觉正在飞速抽离,最后残存的知觉,是额角皮肤被锋利器械划开的、一丝细微而冰冷的触感。
不知沉睡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意识艰难地在一片混沌的迷雾中挣扎、凝聚。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粘住,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努力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头痛。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呃……
一声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逸出喉咙。
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身影映入模糊的视野,声音温和,动作麻利地检查着我身上的各种管线。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用眼神传递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别急,刚做完大手术,难免的。
护士熟练地用棉签沾了点水,轻轻湿润我干裂的嘴唇,垂体瘤位置太深,手术很复杂,切得很干净,但创伤也大。头痛、恶心、视力模糊都是正常的术后反应,别担心。
她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你昏迷了两天,现在需要绝对静养。有任何不适立刻按铃叫我。
两天我混沌的大脑艰难地捕捉着这个信息。疼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脆弱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太阳穴一阵剧烈的抽痛,眼前的光影晃动模糊,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胃里翻搅着,强烈的恶心感挥之不去。
护士离开后,单人病房里又恢复了死寂。只有监护仪器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像某种无情的倒计时。身体仿佛被拆散了重新组装,每一个关节都沉重酸痛,连转动眼珠都耗费巨大的力气。我疲惫地闭上眼,试图在这片无边的痛楚中寻找一丝喘息的间隙。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我以为是护士去而复返,并未在意。
然而,一个极其轻微、带着犹豫和试探的声音,如同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仪器的嗡鸣,刺入我的耳膜:
顾屿……
这个声音!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冲向头顶!我猛地睁开眼,不顾剧烈的头痛和眩晕,用尽全身力气朝门口望去——
门口空无一人。
只有门框边沿,似乎有半片浅米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瞬间消失在门外的走廊光线里。
是幻觉吗是剧烈的头痛和术后虚弱产生的幻听和幻视还是……那个被我亲手推开的人,真的在某个瞬间,曾站在门外,迟疑地、带着一丝不确定,唤出了那个被她遗忘已久的名字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渺茫到近乎绝望的期盼,如同两股汹涌的激流,猛烈地冲撞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刚刚经历大手术、脆弱不堪的身体彻底撕裂。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谁……
我嘶哑地、用尽力气朝着门口的方向挤出破碎的音节。
门外,只有一片寂静。仿佛刚才那一声呼唤和那片衣角,只是疼痛和思念交织出的,一个过于真实的、令人心碎的幻梦。
---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生的暖意,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洁净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条明亮的光带。距离那场耗尽心神的大手术,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每一次复诊,都像一次穿越荆棘丛林的跋涉。
我独自坐在肿瘤科诊室外的金属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走廊里人来人往,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身体像是被重新锻造过,沉重而滞涩,残留的头痛和莫名的乏力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仿佛这具身体已成为一件需要精心维护的、布满裂痕的瓷器。
顾屿请进。
护士探头出来叫我的名字。
我站起身,脚步带着大病初愈的虚浮,推开了诊室的门。张主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影像资料,听到声音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顾先生来了,坐。
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目光习惯性地越过我,投向门口,今天太太没陪你一起来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医生对病人家属的熟稔关切。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太太林晚她怎么可能……
我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张主任……您……说什么
张主任看着我骤然剧变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反应,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我:顾先生你怎么这个反应林晚女士……你太太,她难道……没陪你来过
他显然被我的反应吓到了,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不可能啊!这三个月,她每周都准时陪着你那位朋友陈屿先生来化疗!风雨无阻!我亲眼所见!
他的手指急切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急促的笃笃声,我对你太太印象很深!她每次都陪着那位陈先生,非常细心,问东问西,紧张得很!怎么会没陪你来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在电脑上操作起来,鼠标点击声密集响起,你等等,我调记录给你看!
陈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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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疗
林晚每周都陪着陈屿来化疗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轰然引爆!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我僵立在原地,感觉整个诊室都在天旋地转。张主任后面的话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林晚……陪着另一个陈屿……来化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陈先生……难道……是真实存在的一个和我名字同音的、需要化疗的人而她……这三个月的消失,所谓的追寻真爱,就是每周陪着另一个男人来医院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乱麻,几乎要绞碎我的神经。就在这时——
啪嚓!!!
一声尖锐刺耳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诊室门口猛地炸开!
我和张主任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震,猛地转头望向门口。
林晚站在那里。
她手中原本提着的、装着水果的塑料袋掉在地上,红艳艳的苹果和橙子滚落了一地,其中一个在光滑的地砖上滴溜溜地打着转,撞到我的鞋尖才停下。而她本人,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脸色惨白如同新刷的墙壁,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世界轰然崩塌的恐惧,死死地盯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
诊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个滚动的苹果最终停下,发出沉闷的咚一声轻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林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自己光洁的无名指上——那里空空如也,但此刻,她看的似乎不是手指本身。
她的嘴唇哆嗦着,翕动了几下,才终于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里艰难地凿出来:
这戒指……这内圈刻的……
她的视线猛地从手指上抬起,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死死烙在我的脸上,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在她眼中疯狂翻涌,为什么……为什么是‘顾屿’
——那是我遇见她时,最初使用的、早已尘封在岁月里的化名。
妻子为救我失忆,我选择了离婚(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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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那句嘶哑的、裹挟着整个灵魂震颤的质问,如同淬了冰的雷霆,狠狠劈在死寂的诊室中央——这戒指……这内圈刻的……为什么是‘顾屿’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也狠狠撕开了我苦心掩盖了三年的、早已溃烂流脓的伤疤。巨大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汐,瞬间将我吞没。我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眼前张主任惊愕的脸孔和林晚惨白如纸、濒临崩溃的面容在视野里疯狂旋转、重叠。
晚晚……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过,我嘶哑地挤出破碎的音节,却不知从何说起。那枚戒指,那个化名,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刑具。
林晚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击中。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抓住自己额前的头发,指节用力到泛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压抑的、痛苦的呜咽。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尖锐的棱角,在她混沌的脑海里疯狂冲撞、切割!
陈先生温柔的笑脸……
顾屿沉默而疲惫的侧影……
三年前初遇时的心跳加速……
病床边递来的苦涩药汁……
无名指上消失的戒痕……
签下离婚协议时那份莫名的解脱和更深的空洞……
还有……此刻这枚刻着顾屿的冰冷戒指!
啊——!
她终于承受不住那海啸般的精神冲击,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林晚!
我心脏骤停,身体比意识更快地扑了过去,在她即将摔倒在地的前一秒,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
医生!快!
张主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迅速按响了紧急呼叫铃。走廊里立刻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林晚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破碎的叶子。她的眼神涣散,瞳孔深处是支离破碎的惊惧和茫然,意识在混乱的记忆风暴边缘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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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病房里,灯光被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林晚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被抽离。一支微量的镇静剂让她暂时摆脱了歇斯底里的边缘,却无法抚平她眼底深处那片惊涛骇浪后的废墟。
张主任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两份截然不同的病历报告,表情严肃得如同审判官。他先看向我,眼神复杂:顾先生,事到如今,你必须告诉我全部真相。这关系到林女士的精神状态能否稳定。
我靠在另一张陪护椅上,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太阳穴的钝痛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我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被彻底剥开伪装的、赤裸裸的痛苦和疲惫。
好。
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从头说。
三年前,我遇见她时……
我艰难地开口,目光落在林晚毫无反应的脸上,用的名字,是‘陈屿’。一个……临时的化名。
我顿了顿,回忆如同钝刀子割肉,我们很快相爱。后来,我决定坦白一切,用回本名顾屿。她……接受了。我们结婚,过了三年。
一年前那场车祸……
我的声音哽住,巨大的自责像巨石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是为了救我。失控的卡车撞过来……她把我推开,自己……
我无法再说下去,痛苦地攥紧了拳头。
她醒来后,记忆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她以为还在和‘陈先生’热恋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她不认识我,抗拒我,每天……都在呼唤那个‘陈先生’。医生说记忆可能恢复,也可能永远如此。我……只能等。
我的目光转向张主任,带着无尽的苦涩:直到三个月前,我在这里……被确诊了垂体瘤。位置不好,恶性可能大,手术风险极高。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而她……被困在美好的过去里,记忆里没有痛苦,没有我这个‘陌生人’。她签离婚协议时,说想去找回真正爱的人……那个‘陈先生’。我……没有阻止的理由了。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病房。张主任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眼神里的震惊和同情交织。
那么,
他转向病床上依旧沉默的林晚,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林女士,你刚才在诊室外听到的,也是事实。这三个多月,你每周陪同来医院做化疗的那位‘陈屿’先生,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名字,经我们核实,只是本院一位和你丈夫顾屿同名同姓的患者。他与你们夫妻,没有任何关系。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四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清晰地回荡在病房里。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我。那目光不再仅仅是陌生和抗拒,而是掺杂了太多太多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被欺骗的愤怒……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埋的痛楚。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气音。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她干涸的眼眶中奔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迅速洇湿了洁白的枕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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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病房,万籁俱寂。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林晚似乎睡着了,呼吸轻浅,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我坐在她床边的阴影里,身体的疲惫和残留的头痛如影随形,但更沉重的是压在心口的巨石。
我轻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我把它拿出来,打开。两枚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而冰冷的光泽。属于她的那枚,内圈LY
&
WW
2019.5.20的刻字清晰依旧。
我看了很久,最终,轻轻取出那枚女戒。冰凉的金属触感刺着指尖。我伸出手,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试图将它套回她左手无名指上那个淡淡的戒痕处。
就在戒指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她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我动作一僵。
林晚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她的双眸异常清亮,如同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直直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锁定了我。那里面没有了白天的空洞和歇斯底里,只剩下一种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审视和……痛苦。
顾屿。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刚醒来的沙哑,却字字如冰锥,或者,我该叫你……陈屿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有理会我瞬间僵硬的表情,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我手中那枚即将触及她手指的戒指上,又抬起,重新锁住我的眼睛。她的眼神锐利得可怕,仿佛要将我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车祸时推开你……
她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是我自愿的。因为那一刻,我看到的,是我丈夫的脸。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我的心脏!我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记得她记得那一刻!
所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深深的受伤,泪水再次盈满眼眶,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用‘为我好’的名义,用一张离婚协议书,就擅自把我推开!凭什么认定我失忆了,就只配活在三年前的泡泡里!又凭什么……
她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说不下去,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对着一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把那些本该给你的关心和紧张……全都错付了!
她的质问如同狂风暴雨,狠狠抽打在我脸上,每一句都撕开我那些自以为是的、用谎言包裹的牺牲。我站在她床前,像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罪人,在她沉痛而清醒的目光下无所遁形。手中的戒指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灼伤我的掌心。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为自己辩解的音节。是啊,凭什么我所有的成全,不过是一场建立在欺骗和自以为是之上的、彻头彻尾的背叛。
对不起……
这三个字苍白无力,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挤出的东西。沉重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她那双盛满痛苦和质问的眼睛。
---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怯生生地爬上窗台。林晚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那是张主任早上亲自送来的,关于我病情的详细说明和最新的术后评估报告。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拂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垂体瘤,鞍区占位,视神经压迫,开颅手术风险分级,术后恢复期漫长,长期激素替代治疗……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石块,垒砌出一段她缺席的、充满了未知恐惧和生死挣扎的黑暗时光。
阳光勾勒着她苍白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报告上的文字渐渐变得模糊,被不断涌上的温热液体覆盖。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纸页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抬起手,用指腹用力抹去脸颊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干那源源不断的酸涩。她放下报告,目光越过窗台,投向外面刚刚苏醒的城市,眼神却空洞地落在虚空里。
所以……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确诊那天……你签了离婚协议,不是因为不爱了,也不是因为……你想成全我和那个‘陈先生’。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是因为……你觉得你快死了你觉得……那是你能给我的,最后的‘自由’或者……是怕我记起来后,要面对一个……可能死掉的丈夫
她没有看我,但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刺穿了我当时所有阴暗、怯懦又自以为是的念头。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指尖冰凉。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是。
我低声承认,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除了承认,我还能说什么所有的伪装和借口,在她清醒的审视和这份冰冷的报告面前,都成了最可笑的遮羞布。
林晚沉默了。病房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她才缓缓转过头,通红的眼睛望向床头柜。
那里,那枚被我取出的铂金女戒,在晨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固执的光芒。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纤细的无名指上,那道浅白色的戒痕清晰可见。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悬在戒指的上方,停顿着。目光在那枚小小的金属圆环和我之间来回逡巡,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苦、愤怒、被欺骗的伤痕、难以消解的怨怼……然而,在那片浑浊的惊涛骇浪之下,却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被彻底湮灭的东西在挣扎,如同沉船后漂浮于海面的、最后一块带着熟悉温度的浮木。
那是什么是恨意消退后残留的不舍是记忆碎片拼凑出的、关于顾屿而非陈先生的模糊感觉还是仅仅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理清的、面对病人时本能的怜悯
我不知道。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屏住呼吸,看着她悬停的手指,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窗外的阳光一点点移动,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挣扎和犹豫。
最终,那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缓缓地、坚定地,落了下来。冰凉的金属指环,轻轻套上了那圈淡淡的戒痕。
戒指归位。
没有激烈的拥抱,没有失而复得的痛哭流涕。只有一声极轻的、如同尘埃落定的金属摩擦声,和她瞬间闭上双眼时,睫毛上滚落的、最后两颗沉重的泪珠。它们无声地砸在洁白的被面上,迅速晕开两小片深色的印记,像两颗终于坠入泥土的种子。
阳光无声地蔓延进来,温暖地包裹住她戴着戒指的手,也包裹住了我们之间这片充满裂痕、浸满泪水、却终究没有彻底崩毁的土地。未来依旧荆棘密布,病痛的阴影远未散去,遗忘的沟壑也并非一夕可平。但这一刻,戒指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仿佛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纽带,重新连接起了两个在各自深渊中迷失了太久、早已遍体鳞伤的孤岛。
她依旧闭着眼,泪水无声滑落。
我伸出手,带着无尽的悔意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覆盖住她戴着戒指的手。
她的手冰凉,在我的掌心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