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白偶换命 > 第一章

卡尔·文森特,这个拥有私人岛屿和太空旅行舱的名字,此刻正被囚禁在一具迅速腐朽的躯壳里。瑞士格施塔德雪山脚下这间顶级疗养套房,空气净化系统发出蜂鸣般的低吟,过滤着每一丝可能携带威胁的分子。巨大的落地窗外,阿尔卑斯山终年不化的雪顶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洁净、冰冷,如同他此刻的处境。室内恒温25度,湿度精确控制在45%,昂贵的埃及棉床单散发着消毒水和淡雅雪松香氛混合的气味,却掩盖不住那股从他身体深处弥漫出来的、日益浓郁的衰败气息。
肌萎缩侧索硬化(ALS),俗称渐冻症。这五个字母组成的判决书,由全球最顶尖的神经学专家团队在耗资数千万美金、动用最前沿基因测序和脑脊液活检后,沉重地砸在他面前。没有误诊,没有奇迹,只有一条清晰指向彻底瘫痪、窒息、最终在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看着自己腐烂殆尽的绝路。时间,被冷酷地标注:乐观估计,十二至十八个月。
卡尔靠在由钛合金和记忆凝胶支撑的昂贵病床上,曾经叱咤风云、足以令一个小国经济震颤的手指,如今像两根裹着苍白皮肤的枯枝,无力地搭在丝绒被面上。只有眼球还能转动,视线缓慢地扫过房间里那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幅蒙德里安的几何抽象,冰冷而精确;一座罗丹的沉思者复制品,凝固的肌肉线条充满力量,此刻却像是对他无情的嘲讽。力量。活力。这些他曾经挥霍如土、视若等闲的东西,如今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流声,那是他试图表达愤怒的徒劳。涎水无法控制地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洁白的枕套上,留下一点湿痕。护工立刻上前,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轻柔地替他擦拭,动作熟练而机械,眼神里却藏着一丝职业性的、不易察觉的怜悯。这怜悯比任何疼痛更让他愤怒。他是卡尔·文森特!他拥有足以买下一个小国的财富!他怎能像一堆等待处理的垃圾一样躺在这里,任由这些蝼蚁般的护工擦拭口水!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顶尖医学的象牙塔轰然倒塌,碎屑之下,那些被他嗤之以鼻、视作愚昧尘埃的古老暗影,却如同鬼火般幽幽亮起。一个名字,带着禁忌的诱惑,在他混乱的思维中反复闪现:瓦拉蓬·通沙万。人称蛇眼阿赞。曼谷最深处、最隐秘也最昂贵的黑暗交易者。传闻,他能做到现代医学的禁区——换命。
换……命……卡尔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含混不清的音节,浑浊的眼球死死盯住垂手侍立在床尾阴影里、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男人——汉克。汉克是他的影子,是他最锋利也最沉默的刀。不需要更多言语,汉克微微颔首,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寒光。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一周后,汉克回来了。带回来的不是药,也不是医生,而是一段极其模糊、用加密设备录制的视频片段。画面摇晃,光线昏暗得如同地狱的缝隙。镜头扫过肮脏的、爬满青苔的砖墙,最终聚焦在一个盘坐在褪色肮脏蒲团上的枯瘦身影上。那人穿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肮脏僧袍,裸露出的手臂如同蒙皮的骷髅,皮肤紧贴着骨头,布满了深褐色的老人斑和诡异的、如同蛇鳞般的纹身。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浑浊得如同泥潭,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瞳孔却细长、幽深,像爬行动物冰冷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反射着一点非人的光泽。他没有看镜头,只是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了指摆在他面前一个用惨白布帛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物件,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和……贪婪。
汉克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情感:他需要‘媒介’。一个健康的、充满生命力的‘容器’。自愿无效,必须是……不知情的掠夺。代价……巨大。非常巨大。他只要黄金,古老的、带有‘血锈’的黄金。很多。
卡尔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双非人的蛇眼,巨大的恐惧和更巨大的贪婪在腐朽的躯壳里疯狂撕扯。掠夺。不知情。这两个词像淬毒的针,刺穿了他残存的道德遮羞布。代价他卡尔·文森特付得起任何代价!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摆脱这具该死的棺材!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眼球因为极致的渴望和疯狂而剧烈颤动。汉克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卡尔那枯枝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在丝绒被面上点了一下。
狩猎开始了。
汉克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机器,将卡尔的财富和情报网络运转到了极致。目标筛选极其苛刻:年轻,男性,18-25岁,基因筛查显示无任何重大疾病史及遗传病倾向,体魄强健,生活规律健康,最好身处充满活力、阳光充沛的环境……最关键的是,社会关系简单,背景干净,即使突然消失,也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难以掀起大的波澜。
无数张年轻的面孔在汉克的加密终端上飞速掠过,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被无情地评估、筛选、淘汰。直到一张照片定格在屏幕上。
地点:希腊,米科诺斯岛。时间:盛夏午后。背景是耀眼的阳光、湛蓝到不真实的爱琴海和标志性的白色风车。照片中央,一个青年正从一艘租来的小型帆船上矫健地跃下,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他叫艾略特·索恩。二十一岁。照片上的他,只穿着一条沙滩裤,裸露的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而匀称的肌肉,线条流畅,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被海水打湿的浅金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融化的金子。他的笑容毫无阴霾,纯粹、热烈、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郁,牙齿白得晃眼。那是一种未经世事磋磨、源自生命本源的、令人嫉妒的健康光芒。他刚以优异成绩从一所普通的州立大学毕业,用打工攒下的钱和一点微薄的奖学金,独自来欧洲进行一场为期两个月的毕业旅行。父母是小镇教师,社会关系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就是他了。完美的容器。那阳光下的笑容,那跃动的肌肉,那蓬勃的生命力……像最鲜美的祭品,散发出诱人的馨香。卡尔看着屏幕上那张刺眼的笑脸,浑浊的眼底燃烧起病态的、扭曲的火焰。艾略特·索恩。这个陌生的名字,将成为他卡尔·文森特续命的薪柴。
行动代号:白帆。
汉克亲自带队,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和效率,无声地潜入了米科诺斯岛。艾略特的行踪被精确掌控。他住在一家廉价的青年旅社,喜欢去游客稀少的偏僻小海湾游泳、画画。他没什么钱,晚餐常常只是一个简单的希腊卷饼(Gyros),坐在海边的石阶上,对着落日涂抹水彩。
两天后,一个偶然发生了。艾略特在青年旅社楼下那家热闹但略显嘈杂的小酒馆,被一个冒失的服务生不小心泼了满身的冰镇柠檬水。酒馆经理(一个被重金收买的当地人)立刻出面,满脸歉意地提出赔偿清洗费用,并热情地升级了他的住宿——将他免费安排到岛上另一家位置更僻静、环境更优美(当然也更昂贵)的精品酒店,作为诚挚的歉意。艾略特有些意外,看着自己湿透的T恤和画本边缘被水晕开的颜料,再看看经理那诚恳得近乎谄媚的笑容,以及那家精品酒店在宣传册上展示的、拥有私人露台和无敌海景的房间照片……年轻的、毫无戒心的他,犹豫了一下,便欣然接受了这份幸运的补偿。
他不知道,那杯冰镇柠檬水里,早已溶入了无色无味的强效肌肉松弛剂和神经镇定剂的混合物。药效会在几小时后缓慢发作,确保他在新房间里,陷入最深沉的、毫无反抗能力的睡眠。
精品酒店顶层的蜜月套房被汉克的人提前一周包下。此刻,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米科诺斯岛热烈的阳光和喧嚣。房间里没有开灯,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昏沉的熏香气息。艾略特被安置在套房中央那张铺着埃及棉床单的大床上,呼吸均匀而深沉,年轻的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他像一头毫无防备、陷入昏睡的幼兽。
卡尔通过加密的卫星视频连接,实时参与着这场献祭。他的呼吸机面罩下发出粗重而急切的嗬嗬声,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艾略特沉睡的脸庞和那充满生命力的身体轮廓。嫉妒和贪婪如同毒藤,缠绕着他濒死的心脏。
房间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身形枯瘦矮小的男人走了出来。他提着一个看起来十分陈旧的藤编箱子。这就是蛇眼阿赞瓦拉蓬的使者。使者没有看床上沉睡的艾略特,仿佛那只是一块等待处理的肉。他面无表情地打开藤箱,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仪式感。
箱子里,最上面一层铺着惨白色的、带着陈旧污渍的丝绸。使者揭开丝绸,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用某种惨白骨质材料打磨而成的人偶,只有巴掌大小。人偶的形态极其抽象,勉强能看出人形,通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毫无生气的骨白。最诡异的是它的眼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孔洞,里面似乎填充着某种凝固的、暗红色的物质,像干涸的血块。人偶的胸口,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卡尔·文森特。使者又从箱子底层取出一个更小的、同样惨白的骨质小偶,形态更加模糊,胸口没有任何标记。
使者走到床边,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动作却异常轻柔。他用一把特制的、刃口极薄、泛着幽蓝光泽的小剪刀,极其小心地从艾略特浓密的浅金色鬓角处,剪下了一小缕头发。接着,他又用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在艾略特熟睡中毫无知觉的左手食指指腹上,极其快速地刺了一下,挤出一颗饱满圆润的鲜红血珠。
使者回到房间中央临时布置的简陋祭坛前(一张铺着白布的桌子),将那缕属于艾略特的金色头发,缠绕在那个没有名字的惨白小偶身上。然后,他用一根浸透了某种暗褐色油脂的棉线,蘸取艾略特的那滴鲜血,小心翼翼地在骨白小偶的额头、心口、四肢点下六个微小的血点。最后,他拿起那个刻着卡尔·文森特名字的惨白主偶,将两个小偶并排放在一起,口中开始用一种极其低沉、含混不清、如同蛇类嘶鸣般的古老咒语念念有词。
咒语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使者点燃了祭坛上三根同样惨白的蜡烛。烛火跳跃,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奇异草药和淡淡腐肉气息的甜腻烟雾。烟雾缭绕中,两个惨白的骨质人偶在烛光下幽幽地反射着冷光。使者闭着眼睛,枯瘦的身体随着咒语的节奏微微摇晃。
视频画面另一端的瑞士疗养套房内,卡尔感到一阵强烈的、无法抗拒的眩晕和恶心猛地袭来!仿佛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向外撕扯!眼前的屏幕开始扭曲、旋转,汉克的身影模糊不清。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如同无数细针扎刺骨髓的剧痛,瞬间流遍了他早已麻木的四肢百骸!那痛感如此清晰,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活力
呃啊——!一声沙哑的、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卡尔的喉咙里挤出,他枯瘦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痉挛、弓起!旁边的生命监护仪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心电图瞬间乱成一团疯狂的线条!
而在米科诺斯岛那间昏暗的套房内,沉睡的艾略特·索恩,眉头突然极其痛苦地紧蹙起来!即使在深沉的药效控制下,他的身体也开始无意识地轻微抽搐,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嘴唇失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他放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抓挠着身下的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污秽的洪流,正强行灌入他年轻健康的躯体。
祭坛上,那根缠绕着艾略特金发、没有名字的惨白小偶,在烛火和缭绕的烟雾中,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活了一下。它表面那毫无生气的骨白,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污染,悄然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霉菌般的灰败纹路。
仪式,在艾略特无意识的痛苦抽搐和卡尔在万里之外病床上的痉挛惨嚎中,接近尾声。使者停止了吟诵,用一块惨白的布帛将两个骨偶仔细包裹好,收入藤箱。他走到床边,最后看了一眼艾略特惨白痛苦的脸,眼神冷漠得像看一块石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米科诺斯岛热烈的阳光依旧灿烂,爱琴海蓝得醉人。而房间里,只剩下艾略特·索恩在昏睡中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当卡尔·文森特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脚下那间无菌囚笼中,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那如同枯木般的手指,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是幻觉。
不是神经末梢错误的放电。
是真切无比的、源于他自身意志驱动的动作!尽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道撕裂无尽黑夜的惊雷,在他濒死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呃……一声模糊的、却饱含着巨大震惊和狂喜的呜咽从他喉咙里滚出。浑浊的双眼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地、贪婪地盯住自己那根微微颤动的手指。那曾经属于卡尔·文森特、叱咤风云的手指!它动了!它真的动了!
紧接着,是第二根手指。第三根……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如同解冻的冰河下悄然涌动的春水,开始在他早已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中缓慢地、试探性地流淌。那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感知——生命力!像一颗被强行植入朽木的、来自他处的、鲜活的心脏,开始了笨拙而有力的搏动!
奇迹!这是上帝的奇迹!不!是我的奇迹!卡尔在心底疯狂地嘶吼,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腐烂的囚徒!他挣脱了死神的枷锁!他用金钱和手段,硬生生从命运的绞索下,抢回了一条命!
汉克!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呼喊,声音虽然依旧嘶哑含混,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亢奋。他枯瘦的手指痉挛般地敲打着病床的合金护栏,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哒哒声。
汉克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卡尔那燃烧着病态火焰的眼神和床栏上急促的敲击声,已经说明了一切。汉克微微颔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的光芒。计划,进入下一阶段。
卡尔开始了疯狂的、不计代价的康复。全球最顶尖的神经再生专家、物理治疗师、营养师团队被重金空运而来,围绕着这具正在复苏的躯壳日夜工作。最昂贵的神经生长因子、干细胞疗法、高压氧舱、电磁脉冲刺激……所有能用钱买到的尖端科技,都被毫不吝啬地堆砌在卡尔身上。他像一个贪婪的饕餮,疯狂地汲取着一切能加速他新生的资源。
效果是显著的。他的手指活动范围越来越大,甚至能勉强握住特制的汤匙。萎缩的肌肉在电刺激和药物作用下,似乎停止了恶化,甚至隐隐有了极其微弱的张力。他能被搀扶着,在特制的支架辅助下,极其艰难地站立几秒钟!虽然每一次站立都耗尽他全部的力气,让他汗如雨下,气喘如牛,但那久违的、双脚接触地面的坚实感,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涎水失控的情况也大大减少,他能发出更多清晰一些的音节。
快!再快一点!他对着那些毕恭毕敬的专家们嘶吼,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永不满足的欲望之火。他要行走!他要奔跑!他要重新站在那俯瞰众生的权力之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干涸已久的沙漠,正被一股来自遥远绿洲的、充满活力的清泉缓缓注入。每一丝力量的回归,都让他对那个远在希腊、被他无情掠夺的年轻生命,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意和理所当然的占有感。那是他应得的战利品!
财富如同开闸的洪水,更加疯狂地喷涌而出,用以填补他这具新生躯壳无底洞般的需求和对享乐的极致渴望。他搬离了冰冷的疗养院,住进了摩纳哥海岸线上最顶级的私人疗养庄园。庄园配备了独立的医疗中心和最先进的康复设施,但卡尔的目光早已不再局限于康复。他订购了最新款的超豪华私人游艇涅墨西斯号——这艘长达百米的钢铁巨兽拥有直升机停机坪、水下观景舱、甚至一个小型潜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征服大海,就像他曾经征服商场。
他重金聘请了曾经为王室服务的顶级裁缝,用最柔软昂贵的面料为他量身定制合体的西装——尽管他那枯瘦的身体依旧需要支架支撑。他命令庄园的厨师,用空运来的最顶级的食材——白化鲟鱼的鱼子酱、阿尔巴白松露、蓝鳍金枪鱼最肥美的腹肉……为他烹制盛宴。他要品尝!品尝这失而复得的一切!他要感官的刺激达到极致!
涅墨西斯号的首航派对在卡尔成功站立行走五分钟的奇迹日举行。地点在摩纳哥最奢华的游艇码头。夕阳将海面染成熔金,巨大的白色游艇如同漂浮的宫殿。甲板上衣香鬓影,名流云集。香槟塔在暮色中折射着迷离的光,顶级乐队演奏着靡靡之音。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食物的香气。
卡尔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蓝色丝绒礼服(内里巧妙地隐藏着支撑支架),在汉克和一个身材火辣的金发女模特的搀扶下,如同帝王般缓缓登上甲板。他枯槁的脸上刻意做了修饰,掩盖了最深的病容,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的亢奋火焰,依旧让他看起来像个从地狱爬回人间的骷髅。他拒绝了轮椅,坚持要站着享受这属于他的时刻。
女士们!先生们!他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洪亮有力,尽管尾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嘶哑,欢迎来到‘涅墨西斯’!庆祝新生!庆祝……胜利!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杯金黄色的唐培里侬香槟,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镁光灯闪烁不停。卡尔陶醉在这虚假的、用金钱堆砌的膜拜之中,脸上挤出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笑容。他环视着眼前的一切——奢华的游艇,谄媚的人群,杯中的美酒,身边年轻美丽的肉体……这些都是他的!是他用金钱和手段夺回来的!他赢了!他战胜了死神!
就在他沉浸于巨大的虚荣和满足时,一阵极其突兀、极其不和谐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袭来!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进了他的右腿膝盖深处!
呃!卡尔的狂笑瞬间僵在脸上,身体一个趔趄,手中的香槟杯啪地一声摔在光洁的柚木甲板上,碎裂开来,金色的酒液四溅!
文森特先生!汉克反应极快,立刻用力扶稳他。旁边的女模特也吓得花容失色。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肌肉的一次痉挛。卡尔惊魂未定,强撑着站稳,对着围拢过来、面露关切(或好奇)的宾客们挤出一个更加僵硬的笑容:没事……一点小意外……太激动了……哈哈……他试图掩饰,但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无法骗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隔着昂贵的丝绒裤料,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但刚才那一下尖锐的、仿佛骨头被钻穿的痛楚,却如此真实,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陌生的阴冷。
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阴影,悄然掠过他狂喜的心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贴身的口袋。那里,藏着一个冰冷的、被汉克严密保管的东西——那个刻着他名字的惨白骨偶。隔着布料,它似乎毫无动静。
派对在一种微妙的、被强行维持的热闹中继续。卡尔却再也无法全心投入。刚才那一下剧痛,像一粒不祥的种子,悄然埋下。
代价,开始了。
最初的小意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大,演变成无法忽视的恐怖浪潮。
卡尔发现,那些通过现代科技和天价药物恢复的力量和活力,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崩塌。他重新变得虚弱,比接受换命仪式前更加彻底、更加绝望。曾经能勉强握住的汤匙再次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支架辅助下站立的时间从五分钟锐减到几秒,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他全部的精力,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虚脱感。最可怕的是,他的肌肉萎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惊骇的速度重新开始,甚至蔓延到了原本尚未被ALS侵袭的部位!皮肤像失去水分的纸张,紧紧包裹着迅速缩小的骨骼,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色泽。
但这只是噩梦的前奏。
真正的恐怖,是那些如影随形、毫无征兆、却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疼痛。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痉挛或酸胀。它们如同拥有独立意志的恶灵,在他腐朽的躯壳里肆虐狂欢。
有时是右腿膝盖深处,毫无预警地爆发出那种熟悉的、仿佛有钢针在疯狂搅动骨髓的剧痛!痛感尖锐、冰冷,带着一种钻心的恶意,让他瞬间冷汗浸透昂贵的丝绸睡衣,发出非人的惨嚎。
有时是左臂的肩关节,如同被无形的巨钳狠狠夹住、碾磨!骨头碎裂般的剧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失去知觉,只剩下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折磨。
最常发作的是脊柱。沿着脊椎骨,仿佛有一条冰冷的、布满倒刺的毒蛇在缓缓爬行!每一次微小的移动,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可能触发那令人窒息的、贯穿全身的锐痛!痛感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他所有的意志防线,将他变成一滩只能抽搐、哀嚎的烂泥。
这些剧痛毫无规律可言,可能在他享受按摩时爆发,可能在他沉睡时将他活活痛醒。每一次发作,都像是死神在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他:偷来的东西,终究要加倍偿还。
更让他恐惧的是身体的变化。那些曾经因为肌肉萎缩而枯瘦的部位,皮肤下开始出现一种异样的、令人作呕的蠕动!像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皮下游走、啃噬。皮肤表面鼓起一个个细微的、不断移动的凸起,带来难以忍受的麻痒和针刺感。他惊恐地命令医生检查,最先进的成像设备扫描结果却显示——肌肉组织正在发生一种无法解释的、快速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的液化坏死!伴随着神经束的异常增生和扭曲纠缠!仿佛他身体内部正在被某种无形的、恶毒的力量强行改造成一个非人的、只为承受痛苦而存在的巢穴!
他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不是普通的脱落,而是成片成片地,带着毛囊一起,如同枯萎的野草般轻易地被扯下。头皮上留下斑驳的、如同烫伤般的暗红色印记,散发着淡淡的、如同铁锈混合着烂水果的怪异臭味。他的指甲变得脆弱、灰暗,边缘卷曲、开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霉菌侵蚀般的黄绿色。
而那个被他贴身收藏、视作护身符的惨白骨偶,也开始变得不安分。它不再仅仅是冰冷。它开始发热。一种极其不祥的、如同低烧病人般的持续温热。尤其是在他身体剧痛发作的时候,那骨偶的温度会骤然升高,烫得他胸口的皮肤生疼!仿佛它正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体内部产生的痛苦能量。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偶尔能感觉到那骨偶极其轻微地、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开始疯狂地、不惜一切代价地寻找缓解痛苦的方法。全球最顶尖的疼痛管理专家被重金网罗而来,带来了最先进的神经阻断技术、最强大的阿片类药物鸡尾酒疗法、甚至实验性的深度脑刺激……然而,这一切在那种源自未知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剧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药物如同石沉大海,阻断技术只能短暂麻痹局部,却无法阻止那痛感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水,瞬间淹没其他部位。
他成了一个被囚禁在黄金牢笼里的痛苦容器。财富堆积如山,却买不来片刻的安宁。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对着那些束手无策、战战兢兢的医生和护工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和诅咒。他命令汉克,用尽一切手段,去找到那个蛇眼阿赞瓦拉蓬,逼他解除这该死的诅咒!无论花多少钱!无论用什么手段!
然而,当汉克的人再次潜入曼谷,找到那条熟悉的、散发着甜腻腐烂花香的幽深巷弄时,那扇挂着风干爪骨和枯发的低矮木门早已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被雨水浸泡过的、爬满青苔的断壁残垣,仿佛那间小屋和里面的人,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瓦拉蓬·通沙万,连同他那邪恶的仪式,如同人间蒸发。
消息传回摩纳哥那座奢华的庄园。卡尔躺在浸透了冷汗的丝绸床单上,听着汉克平淡无波的汇报,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名为希望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彻底疯狂的绝望和怨毒。
他猛地看向窗外。夕阳如血,染红了无垠的地中海。他的目光越过碧波,越过白色的游艇,死死地钉在某个虚无的方向——希腊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吼,带着刻骨的恨意:艾……略……特!索……恩!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诅咒。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都找到了一个具体的、遥远的宣泄口——那个被他夺走了健康、此刻或许正在阳光下享受新生的青年!他扭曲地认定,一定是那个青年在冥冥之中反抗,才让他承受如此可怕的代价!
杀……了……他!卡尔用尽残存的力气,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抓住汉克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那昂贵的面料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不……要……让……他……好过!让……他……比……我……更……痛!更……惨!找……到……他!毁……了……他!
涎水混合着血丝,从他扭曲的嘴角流下。
汉克看着眼前这具被痛苦和疯狂彻底吞噬的躯壳,眼神依旧冰冷如铁,没有任何波澜。他只是微微颔首,像接受一个普通的商业指令:明白,先生。
猎杀容器的指令,在卡尔的滔天恨意中,无声地下达。
汉克的效率极高。几天后,一份关于艾略特·索恩现状的加密报告,连同几张高倍率卫星监控照片,被送到了卡尔病床前的全息投影设备上。
卡尔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投影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地点是美国西部一个偏远、干燥、阳光暴烈的小镇。照片上的艾略特·索恩,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和沾满油污的T恤,正站在一个破旧车库里,弯腰摆弄着一辆老旧的哈雷摩托车的引擎。阳光穿过敞开的车库门,照亮了他半边脸。
然而,卡尔预想中那个阳光灿烂、健康得刺眼的青年并没有出现。
眼前的艾略特,瘦得惊人。曾经匀称的肌肉几乎消失殆尽,宽大的T恤挂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嘴唇干裂发白。最刺眼的是他那头曾经如同融化金子般的浅金色头发,如今变得干枯、黯淡、毫无生气,像一团枯草。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缕,黏在布满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痛苦的额头上。
他的动作不再矫健敏捷,而是带着一种迟缓和僵硬。拧一颗螺丝,都需要停下喘几口气,抬起手臂时,肩关节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眉头紧紧蹙在一起。那双曾经清澈湛蓝、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像蒙上了一层灰翳,里面充满了困惑、迷茫和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重的疲惫与绝望。照片捕捉到他抬头望向远方荒漠地平线的瞬间,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了一大半。
报告上的文字冰冷地陈述:艾略特·索恩在结束欧洲旅行回国后不久,身体迅速出现不明原因的、全面性的急剧衰弱和剧烈疼痛(症状描述与卡尔高度相似)。他被迫放弃了继续深造艺术的机会,也无法从事任何体力工作。多次就医,耗费了家里几乎所有的积蓄,但全球顶尖医院同样束手无策,只能归咎于某种极其罕见的、无法诊断的全身性神经肌肉退行综合征。他目前依靠在镇上唯一一家汽车修理铺打零工勉强维持生计,同时需要大量止痛药物。他的家庭陷入贫困和绝望。医生私下判定,其生存期……极可能不超过一年。
报告的最后一行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卡尔的眼睛上:目标对象生命体征持续恶化,预期自然终结时间吻合初始‘容器’损耗模型。主动清除指令,是否执行
没有预想中的快意恩仇。没有复仇的酣畅淋漓。看着照片上艾略特那枯槁的面容和空洞绝望的眼神,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战栗感猛地攫住了卡尔的心脏!那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同类的恐惧!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具正在腐朽的躯壳,在另一个年轻人身上提前上演的恐怖镜像!他掠夺了他的健康,却也把自己承受的、源自那邪恶仪式的痛苦和诅咒,同步馈赠给了他!他们成了被同一根邪恶锁链捆绑的祭品!他毁了艾略特,艾略特的痛苦和绝望,如同一种恶毒的反馈,正通过那无形的诅咒之链,加倍地施加在他自己身上!
呃……呃啊……卡尔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意义不明的呜咽,枯瘦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抽搐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剧痛,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足以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恐惧和荒谬感。他处心积虑换来的新生,不过是从一个腐烂的棺材,跳进了一个更华丽、更痛苦的焚尸炉!而那个被他视为罪魁祸首的青年,竟成了他痛苦最直接的映射和催化剂!
不……不执行……卡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主动杀死艾略特那只会让这诅咒之链彻底崩断,还是会让那反噬的业火瞬间将他烧成灰烬他不敢赌。他只能在这双重的炼狱里,和那个被他亲手拖下地狱的青年,一起在痛苦中腐烂、等待最终的湮灭。
全息投影的光芒熄灭。房间里只剩下卡尔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他感到自己的生命,连同那个远在荒漠小镇的青年,正被一股无形的、冰冷而粘稠的力量,同步地、不可逆转地拖向深渊。
最后的崩塌来得迅猛而彻底。
卡尔的躯体已经彻底沦为诅咒肆虐的废墟。曾经枯瘦的四肢如今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浮肿,皮肤紧绷得发亮,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布满了大片大片深紫色的瘀斑,如同腐败的尸斑提前降临。皮肤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越发剧烈、频繁,仿佛有无数饥饿的幼虫即将破体而出。每一次剧痛发作,都伴随着非人的、撕裂般的惨嚎,声带早已破损不堪,只剩下嘶哑漏风的呜咽。
那个惨白的骨质人偶,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散发着惊人的高热,紧紧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烫出了一圈深红色的、边缘溃烂的烙印。烙印的形态,竟隐隐与那人偶的轮廓相吻合!更可怕的是,卡尔开始出现严重的、无法抑制的幻觉。
他总感觉艾略特·索恩就在房间里。有时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用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有时站在他昂贵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望向外面碧蓝的地中海,那枯槁的背影与他记忆中米科诺斯岛阳光下跳跃的身影重叠,带来巨大的撕裂感;有时甚至就躺在他身边,与他并排躺在这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病床上,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因为剧痛而发出的微弱呻吟,感受到那具同样在腐朽的躯壳散发出的冰冷绝望……
滚开!滚开!卡尔挥舞着浮肿溃烂的手臂,徒劳地驱赶着空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即将压垮他残存的意识。
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狂暴的地中海风暴席卷了摩纳哥海岸。狂风如同发怒的巨人,疯狂地捶打着庄园巨大的落地防弹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砰砰巨响。密集的雨点如同子弹般扫射着玻璃,发出连绵不绝的刺耳噪音。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瞬间照亮外面如同沸腾般翻滚的黑色巨浪和狂舞的棕榈树影。
庄园内的备用电源在风暴中顽强地工作着,维持着核心区域的照明。卡尔的主卧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昏暗的壁灯,在狂风暴雨的喧嚣中显得异常脆弱。他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巨大的痛苦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早已破碎的神经。他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微弱而持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内脏腐烂的甜腥气。
贴身口袋里,那个惨白的骨偶烫得惊人,仿佛一块燃烧的炭!那持续的高热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卡尔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痛猛地爆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更彻底!像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体内疯狂地搅动、切割!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终于冲破了他残破的喉咙!
就在这声惨嚎发出的同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破裂声,从他浮肿溃烂的胸口位置——那个被人偶烫出的深红色烙印中心——猛地传来!
紧接着,一股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铁锈和腐败腥臭的暗红色液体,如同喷泉般,猛地从那个破裂的小口里激射而出!不是鲜血!那液体颜色更深,更粘稠,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脓血和油污混合的质感!
滋……
伴随着液体喷涌的声音,更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一只虫子!
一只从未在地球生物图谱上出现过的、极其怪异的虫子!
它只有小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惨白的、如同浸泡过久的尸骨般的颜色。身体结构扭曲怪异,像是某种环节动物和甲壳类昆虫的恐怖杂交体,布满了细密而尖锐的骨刺。最诡异的是它的头部——没有眼睛,只有一张不成比例的、圆形的口器,里面布满了一圈圈螺旋状的、细密如锉刀般的利齿!此刻,这只惨白的怪虫正用它那布满骨刺的、如同船桨般的尾部疯狂地摆动着,奋力地从卡尔胸口的破洞中钻出来!它细密的利齿开合着,贪婪地吮吸着喷涌而出的暗红色粘液!
这仅仅只是开始!
噗嗤!噗嗤!噗嗤!
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阀门!卡尔身体上那些大片大片的深紫色瘀斑中心,一个接一个地破裂开来!更多的、同样的惨白怪虫,争先恐后地从那些破口处钻出!它们扭动着惨白扭曲的身体,贪婪地吮吸着喷溅而出的暗红粘液,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吮吸声!
卡尔的身体,像一块突然被无数蛆虫蛀穿的朽木!他整个人在病床上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浮肿溃烂的四肢诡异地扭曲、挥舞、拍打着床垫!每一次抽搐,都有更多的暗红粘液和惨白怪虫从那不断增加的破口中喷溅、钻出!粘液迅速浸透了昂贵的丝绒床单和睡衣,散发出地狱般的恶臭!惨白的怪虫在他身上蠕动、爬行,有些甚至顺着他挥舞的手臂,爬向他的脖颈、脸颊!
嗬……嗬……卡尔的喉咙里只剩下漏风般的、绝望的嘶气声。他的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暴凸出来,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瞳孔放大到极致,里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也倒映着那些在他身上疯狂蠕动的惨白身影!他看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这些从自己身体里钻出来的、象征着终极污秽和诅咒的造物!它们正在啃噬他最后的生命!
剧痛达到了顶点,然后……如同崩断的琴弦,骤然消失。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冰冷吸力,猛地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仿佛要将他从这具正在被万虫啃噬的腐朽躯壳里彻底抽离!
在意识彻底沉入永恒的、冰冷的黑暗深渊前的最后一刹那,卡尔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投向窗外!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到极致的巨型闪电,如同创世之剑,猛地撕裂了狂暴漆黑的雨幕!瞬间将天地映照得一片惨白!
就在这刺目欲盲的电光中,卡尔暴凸的眼球清晰地看到——
庄园外,那片被狂风暴雨蹂躏得一片狼藉的、价值连城的私人海滩上,一个瘦削、佝偻、浑身湿透的身影,正孤零零地、摇摇晃晃地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狂风卷起的巨浪猛烈地抽打着他,仿佛随时要将他吞噬!
那是艾略特·索恩!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能在这里!
艾略特的脸在惨白的电光下清晰可见!同样枯槁得如同骷髅!同样布满了深紫色的瘀斑!同样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但此刻,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却死死地、穿透了厚重的防弹玻璃、穿透了狂风暴雨、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怨毒地、死死地盯住了病床上正在被万虫啃噬的卡尔!
艾略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说着什么。没有声音,但卡尔那即将消散的意识,却无比清晰地听懂了那无声的诅咒:
一……起……下……地……狱……
闪电的光芒瞬间熄灭。天地重归黑暗与狂暴。
卡尔的意识,连同他那具被无数惨白怪虫占据、正迅速坍塌腐朽的躯壳,被那最后看到的、充满无尽怨毒的景象和无声的诅咒,彻底拖入了冰冷、粘稠、永恒的黑暗深渊。
壁灯昏暗的光芒下,病床上的东西停止了抽搐。那曾经叱咤风云的卡尔·文森特,如今只剩下一具被暗红色粘稠液体浸透、被无数惨白怪虫覆盖、啃噬的、正在迅速塌陷下去的残骸。粘液顺着昂贵的丝绒床单边缘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散发着地狱腥臭的污秽。那些惨白的怪虫在短暂的疯狂吮吸后,似乎也耗尽了活力,动作变得迟缓,最终僵硬不动,与它们诞生的温床一同凝固、腐朽。
窗外的暴风雨,依旧在疯狂地咆哮,如同为这场用贪婪和邪术书写的毁灭,奏响的最终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