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竹尺引脉 > 第1章 灵前护犁

白露后第三日,梅家坞的晨露还凝在稻叶上,像碎银般滚来滚去,却迟迟不肯坠落。林缚兰家那间土坯房的茅草顶,已洇出好大一片深褐——那是昨夜漏的雨,顺着茅草的缝隙往里渗,在土墙根积了小半滩水,映着灰蒙蒙的天光,看着格外冷清。
灵堂就设在堂屋正中,一张用了十来年的旧木桌,桌腿早被虫蛀得坑坑洼洼,此刻拼着块门板当供台。原主父亲林老实的牌位用糙纸写着,墨迹被穿堂风扫得发皱,边角还卷了起来,像是随时会散架。林缚兰扶着供台边缘站着,指腹蹭过冰凉的木棱,指节处还带着原主干农活磨出的厚茧,硬得像块小石子。
她身上穿的粗麻布孝衣,是隔壁二奶奶连夜浆洗缝补的,浆得发硬,磨得脖颈生疼,红了一片。这身l才十四岁,骨架还没长开,瘦得能看清肩胛骨的形状。刚受了丧父之痛,又被三婶推搡着灌了两碗冷粥,此刻胃里空落落的,像揣了团冷风,头却像被石碾碾过似的疼。
原主的记忆碎片正往脑子里撞,来得又急又猛:父亲被牛顶伤后,蜷在草席上哼痛的模样,额头上的血渍混着汗,把草席都染出深色的印子;小妹林缚月把麦饼掰给她时,眼里的光比灶膛里的火星还亮,说“姐先吃,我不饿”;还有那把铁犁——原主蹲在铁匠铺门口,看红热的铁水被铁匠师傅敲打成犁尖时,父亲在旁搓着手笑,说“等这犁用顺了,咱家就租两亩好田,到时侯让你和月儿顿顿吃白面馒头”。
“林缚兰!发什么愣?”
尖利的女声像根针,猛地把林缚兰拽回现实。三婶刘氏掀着门帘进来,门帘上的布条掉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苇杆。她青布裙上沾着泥点,像是刚从田里回来,眼神却没看供台,直勾勾黏在墙角那把铁犁上,像是盯着块肥肉。那犁头泛着冷光,是刚擦过的样子,犁杆被磨得油亮,能映出模糊的人影。这是林老实三年前攥着二十斤新麦、又攒了半年铜钱,才请镇上铁匠打的。比别家的犁头宽两指,翻地时能多带起半寸土,是这穷家里唯一能称作“l面”的物件,平时都用破布盖着,生怕磕了碰了。
刘氏身后跟着三叔林记仓,他搓着手嘿嘿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声音却虚飘飘的:“缚兰啊,你看你爹这事儿……办下来也费了不少心力,家里头一时也顾不上种田。你叔家晚稻得赶霜降前下种,这犁先借咱用半个月,用完就还,保证一点磕碰都没有。”
林缚兰没动,目光扫过供台上那碗没动过的糙米饭——那是原主昨天特意蒸的,往里面掺了点新收的小米,想让父亲“走”前吃口热的。可父亲没等到,今天早上饭粒都硬了。她哑声道:“三叔,我爹还没入棺。”按梅家坞的规矩,亲人没入棺前,家里的东西不能动,这是对逝者的尊重。
“入棺也得吃饭不是?”刘氏抢过话头,几步走到犁边,脚步又急又重,震得地上的尘土都飞了起来。她伸手就去搬犁杆,“这犁放着也是放着,你叔用着,总比在这儿生锈强。再说了,你爹在时,哪回不是你叔帮衬着?春播时借你家半袋种子,秋收时帮着打谷,借个犁算什么,这点情分都没有?”
林缚兰猛地上前一步,挡在犁前。她个头还没长开,比刘氏矮了一个头,站在人高马大的刘氏面前像根细竹,可脊梁却挺得笔直,像田埂上刚冒头的芦苇,看着弱,却有股子不肯弯的劲:“三婶,这犁不能借。”
刘氏手僵在半空,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说啥?你个小崽子敢跟我犟嘴?”
“我说不借。”林缚兰盯着她,声音不大,却没了原主平时的怯懦,字字都透着坚定,“我爹攒这犁时,三婶您也在旁边,知道他是为了啥。他盼着用这犁种出好庄稼,盼着让我和月儿过上好日子。他还没入土,这犁得在这儿陪着他。”
“反了你了!”刘氏拔高了嗓门,声音尖得能刺破茅草顶,“一个没爹的小崽子,也敢跟长辈顶嘴?这地是你爷传下来的,你叔难道没份?借个犁都不肯,是要咒你叔家晚稻绝收?”
她一边骂,一边伸手就去推林缚兰,想把人搡开。林缚兰早有防备,往旁边侧身时,后腰撞到了供台,供台上的粗瓷碗晃了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里屋顿时传来“哇”的哭声,是林缚月被吓着了。
“姐!”林缚月的哭声又急又怕,带着浓浓的鼻音,听得人心头发紧。
林缚兰心猛地一揪,像被人攥住了似的疼。她转头朝里屋喊:“月儿别怕,姐在,没人能欺负咱。”她转回来时,眼神冷了些,像结了层薄冰:“三婶要是再闹,我就去族长那儿说。我爹是佃农,一辈子老实本分,没占过族里半分好处,临终前就剩这把犁。族长要是说能借,我二话不说,现在就给您抬过去。”
梅家坞的族长是个倔老头,最恨占孤儿寡母便宜的事,前两年有户人家想抢寡嫂的地,被族长带着族人堵在门口骂了半天,最后还罚了两担米。刘氏脸上的横肉跳了跳,手缩了回去,没敢再动手,却啐了口:“真是白养你爹一场!好心当成驴肝肺!以后有你们求着我的时侯!”
林记仓拉了拉刘氏的胳膊,朝林缚干笑:“那……那你先忙,照顾好你妹妹。叔改天再来看你。”说着就拽着刘氏往外走,刘氏走时还回头剜了眼那犁,脚步跺得地皮响,像是在撒气。
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总算静了。里屋的哭声小了些,林缚月扒着门框探出头,小脸哭得通红,眼睛肿成了桃子,手里还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那是昨天她没舍得吃,藏起来想给父亲的。“姐……”
林缚兰走过去,蹲下来,看着小妹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手上因为干农活磨出的小口子。原主记忆里,这丫头总把吃的省给他,自已啃难咽的麦麸饼,说是“姐姐天天让活辛苦,得多吃点”。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放软了些:“月儿,别怕。爹留下的东西,姐一样都不会让人拿走。以后姐照顾你,保证让你天天能吃上麦饼,还能吃上白面馒头。”
她看向墙角的铁犁,又望向窗外——三分薄田就在屋后,田埂上的杂草已快没过脚踝,父亲之前还说等病好了就去锄草。原主的记忆里,父亲总说“地不哄人,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粮食”。
林缚兰深吸了口气。她前世是现代农业站的技术员,虽然不懂怎么跟刻薄亲戚周旋,但她懂土壤,懂作物,懂怎么改良农具、选种育苗,能把一亩地的收成提上去。
灵堂的白幡还在飘,被风推得左右摇晃。可她知道,光守着牌位没用。要让小妹不再啃干麦饼,要让这漏风的屋子能挡住冬天的雪,得靠那把犁,靠屋后的田,靠她脑子里那些能让土地长出希望的法子。
她扶着林缚月的肩膀站起来:“月儿,去把灶上的陶罐拿来。咱先把爹的粥热了,端过来让他闻闻香味。等忙完爹的事,咱就去田里看看,再……想想明天该种点啥。”她得好好盘算盘算,选个能高产的作物,让这三分薄田长出足够的粮食,撑起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