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大将军停妻另娶后 > 第一章

我是宋城的未婚妻顾清然。此刻正因为他的原因,被契丹人挟持在军营中,短短三天他们为了逼我交出布防图,对我严刑拷打肆意侮辱。我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当听到宋城杀入军营的消息,更是把我拖到帐外撕碎我仅有里衣让我不着寸缕置于人前。他们要让宋城丢脸。
我想咬舌自尽,可是口中被塞着口巾。四肢被折断。无法动弹。此刻像个死狗趴在地上。混乱中,我听到宋城声音。
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肢还是无法动弹。床边有个10几岁小丫鬟在伺候。一位年长大夫在旁边给我治伤。
一晃数日,我的未婚夫宋城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想到这,一颗眼泪不经意从眼角滑落。
我与宋城从小就认识,两家是世交。
当年,宋伯父因受太子巫蛊案牵连,惨遭斩首。宋伯母与尚年幼的他和妹妹宋娇娇就此沦落,没入奴籍。幸得父亲念及旧情,出手将他们偷偷赎出,接入府中安置。
我与他便是在顾府一同长大的。父亲当年为替宋伯父翻案,不惜开罪于人,竟遭仇家买通山匪,落得个被乱刀杀害的下场。自那以后,我与他之间的情分添了更重的牵绊,而我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那年我才十二岁,宋城比我大两岁。他紧紧抱着我,声音里满是哽咽,却字字清晰地说,从此他就是我的依靠。等他长大了,一定要娶我为妻,生生世世护着我。
我耗尽顾家所有的人脉与财力,为他疏通关节、改换身份。十五岁那年,我亲自送他踏入了军营。
军营的号角声在巷口荡开时,我替他理了理浆洗得笔挺的军衣领口。他望着我,眼里有少年人少见的沉熟,伸手将我鬓边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指尖带着些微的粗糙——那是这两年跟着武师习武磨出的薄茧。
等我。他只说这两个字,声音被风卷得有些散,却像钉子一样钉进我心里。
我没应声,只把一个绣着顾家纹章的锦囊塞进他手心。那里面是我连夜抄录的人脉名录,边角被指尖摩挲得发皱。他攥紧锦囊,转身汇入新兵队伍里,背影在朝阳里拉得很长,直到被营门的阴影吞没。
他升什长那年,我变卖了最后一处祖产的田契,换了批紧缺的药材送进他所在的营部。信使带回他托人捎的一对银镯子,样式粗朴,却打磨得光滑,说是在镇上市集买的,等我回来,亲手给你戴上。我把镯子收进妆匣最深处,摸上去时,总像能触到他信里写的那句——顾家的恩,我要用一辈子来还。
我在府中照看着他那常年卧病的母亲,还有尚在垂髫的妹妹。不愿让这些琐事拖累他在军营的脚步,我早早便踏入市井,用我娘教授医术开药铺。
这般辛苦,不过是想替他攒下一份家业。等他归来时,不必再为生计发愁,能有份安稳的根基——这既是给他的底气,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实在的支撑。
宋城果然不负所托,在军营里凭着一股狠劲和智谋崭露头角,竟得了崔大帅的青睐。从最初的小兵到百夫长、千夫长,再到后来独领一营的校尉,他的官阶像阶石般一阶阶往上垒,捷报顺着驿道传回时,连街坊都知道顾府养出了个有出息的将军。
待他在军营站稳脚跟,我学医也略有所成。揣着那只他送的银镯子,将府中诸事托付妥当,便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着一箱子亲手配的药,踏上了去往边关的路。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前都是我在后方等着,如今他在的地方战事吃紧,我这身医术,总该替他挡一挡刀光剑影才是。
到了军营,才真正见识到战争的残酷。断戟残垣间,常有士兵为护家国倒在沙场上,他们弥留之际望向故土的眼神,深深烙在我心里,也让我救死扶伤的念头愈发坚定。
我将从我娘那里学来的缝针术用到极致,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针线,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穿梭,每一针都系着生的希望。军营的医帐里,烛火常常彻夜不熄,我守着一张张痛苦的脸庞,清创、缝合、换药,累得睁不开眼时,就趴在桌案上歇片刻,醒来又接着忙碌。
那些日子,身上总带着洗不净的药味与血腥味,可每当看到士兵们从昏迷中醒来,虚弱地说声多谢顾姑娘,便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这既是在护着他们,也是在护着宋城守的这片疆土,护着我们曾许下的将来。
那时的宋城,待我依旧关怀备至。他既赞赏我为军中所做的一切,又念及未婚夫的身份,事事护我周全。
我们的情分在军营中并非秘密,人人看在眼里,可这份昭然的亲近,却悄悄为我埋下了杀机。
军中出了叛徒,将宋城计划出卖给了契丹人。我去给宋城报信却被活捉,被抓的那一刻我便知他们的算盘——一来逼我交出城防图,二来要我写下劝降信,让宋城放弃抵抗。
我怎么能对不起宋城信任背叛我的国家。我咬着牙硬挺着等宋城来救我。可是契丹人最后却用那样方式凌辱我。
那些回忆刚浮上来,眼泪便不受控地从眼眶滚落。
如今我四肢俱废,连抬手拭泪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冰冷的泪珠滑过脸颊。
屋顶的窗棂外,隐约有细碎的议论声飘进来。
宋将军这回打了胜仗回京城,被皇上封为二品大将军……
何止啊,他还得了皇上恩典,特赐了右相府的千金陈玉梅做正妻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心里。屋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下,沉重得像是要把这具残破的身子碾碎。他成了风光无限的将军,身边有了新的归宿,而我……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话分明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在契丹营中那些日子,我早已断了与他再续前缘的念头。纵然清白未失,可被那般折辱,多少双眼睛看过了不该看的……这般残破身子,哪里还配得上说什么嫁娶早已是没脸再站到他面前的了。
可他们偏要把这些风光与新许的姻缘,一字一句砸进我耳朵里。
是觉得我还不够难堪还是想彻底断了我最后一丝妄念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窗外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人连呼吸都发疼。
如今我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若手脚能好起来,便即刻离开京城这是非地。
那一瞬间,求生的意志猛地从心底窜起——我不能死在这里,必须好好治病,好好活着。
许是这股意念太过强烈,连宋城为我请来的大夫也格外尽心。两个月光阴流转,当指尖终于能微微蜷动,腿脚也能勉强发力时,我望着自己渐渐有了知觉的肢体,眼眶忽然热了。原来只要不肯认输,连命运都肯多给几分转机。
这天,小丫头扶着我的胳膊,陪我在院子里慢慢挪步。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我总算能重新下地走路了,只是脚步还不稳,走起来一颠一簸的,像踩在晃动的浪尖上。身上的伤口也在一点点收口,只是愈合处都泛着淡淡的粉红,像被岁月烙下的印记,怕是这辈子都要带着这些疤了。
忽然,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两抹身影走了进来。来人穿着一身华丽的锦缎衣裳,头上插满了珠翠,阳光洒在上面,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正是宋城的母亲和妹妹。
可她们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亲热,只拿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扫着,那目光像带着钩子,细细打量,仿佛我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物件。尤其是宋城的妹妹,眼里的不屑与轻视几乎要溢出来,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愤怒。我心里犯着嘀咕,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她,就听见她冷冷地开了口,声音里淬着冰:你怎么还活着
我被这淬着寒意的话刺得一怔,扶着小丫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伤口像是被这话勾得隐隐作痛,连带着脚步都晃了晃。
宋母站在一旁,没拦着女儿,只用帕子轻轻擦着指尖,慢悠悠开口:既然醒了,有些事也该说清楚。你这身子骨怕是难复原了,留在这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我心上。我望着她们身上精致的绣纹,再低头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料,还有那遮不住的疤痕,忽然明白了什么。
伯母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强撑着站直些,声音有些发颤。
宋城的妹妹嗤了一声,往前踏了半步,珠翠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什么意思我哥是要做大事的人,身边留着你这么个满身伤疤的累赘,像什么样子
阳光穿过院角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她们陌生的脸,忽然想起从前府上光景。
那时宋母卧病在床,我守在榻前彻夜不眠,喂药、擦身、换洗衣物,一刻不敢懈怠。老太太清醒时,总攥着我的手叹气,说:清然啊,你是个好姑娘,是我宋家的好儿媳,更是我的好女儿。等宋城回来,我定要他好好待你,他若敢对你不好,我便不认他这个儿子。
那时的娇娇,也总嫂子长嫂子短地跟在我身后,缠着我教她绣荷包,分我偷偷藏起来的蜜饯,亲近得仿佛我才是她的亲姐姐,宋城反倒像个外人。
可如今呢
宋母的誓言散在了风里,娇娇的笑声埋进了黄土,那些曾以为牢不可破的温暖,终究被世事碾成了碎片。我望着北地天边的晚霞,轻轻叹了口气。原来这世间的人心与承诺,竟这般经不起推敲,这般脆弱得不堪一击。
旁边小丫鬟攥着我衣角的手微微发抖,伤口的隐痛和心口的寒意搅在一起,让眼前都有些发花。小丫鬟在一旁紧紧扶住我,小声嘟囔:你们怎么这么说话……
宋母斜睨了小丫鬟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让小丫头顿时闭了嘴。她转向我时,语气又带上几分假惺惺的温和:不是我们心狠,只是你如今这模样,实在配不上阿城。他前程似锦,总不能被个残了的身子绊住脚。
残了的身子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当初若不是为了救他……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宋城的妹妹猛地打断我,珠钗在鬓边晃得厉害,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赖上我哥如今人救回来了,你也该识趣些,拿着这笔钱,走得越远越好。
她从袖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啪地摔在我脚边。铜钱滚落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像在嘲笑我这几个月忍辱负重的调养,竟成了别人眼中该识趣离开的理由。
我低头看着那些泛着冷光的铜钱,又抬头望向她们妆容精致却毫无温度的脸,忽然苦笑一声,我顾家救宋家母子三人。我拼尽全力扶持宋城,结果却得到这样结局。
我和我父亲真是识人不清。而且我已经发现躲在院门漏出衣角宋城。想来她母亲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
我自嘲地牵了牵嘴角,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伯母,我会离开宋城的。
顿了顿,我抬眼看向她们,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也祝宋城与右丞相的千金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说完,我再没回头,扶着墙,一步一瘸地挪回房间。每走一步,腿上的伤就牵扯着心口,钝钝地疼。
身后果然传来宋城妹妹那声轻嗤,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早这样识趣,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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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我轻轻合上,将那声音隔绝在外。屋子里暗沉沉的,我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原来那些舍命相护的过往,真的可以轻贱到用一句识趣来收尾。
我向伺候了我数月的小丫鬟道了别,她红着眼圈塞给我一包刚蒸好的糕点,我攥在手里,温热的触感却暖不透心里的寒凉。背上那只薄薄的行囊,装着我全部的家当,也装着这段日子里破碎的念想。我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步,慢慢往京城外挪去。
偏巧,今日正是宋城迎娶右丞相千金的日子。街上锣鼓喧天,红绸漫天,处处是喜庆的喧闹。我混在拥挤的人群里,远远望见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喜服红得刺眼,身姿挺拔,满面春风,端的是意气风发,好不得意。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风光,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而就在这时,骑在马上的宋城也瞥见了人群中的我。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僵住,心头猛地一沉,像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中。他望着我瘸着的腿、单薄的背影,还有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裳,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他怎会忘了,顾清然是为了救他才落得这般模样
可他如今已是朝中新贵,正处在为父翻案的关键节点,与右丞相联姻是他唯一的捷径。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事已至此,别无选择,只能负了她。
他甚至自欺欺人地盼着,清然会懂他的苦衷,会原谅他的身不由己。可此刻望着她落寞的身影,那些自我安慰的借口,在心头碎得一片狼藉。
走出京城城门的那一刻,我深深吸了口气,
转身雇了辆马车,嘱咐车夫往北地去——那是父亲生前常念叨的故土,据说有广袤的草原和清澈的河流,是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地方。
马车轱辘轱辘碾过尘土,将京城的喧嚣越抛越远。车帘外的风光渐渐变了模样,繁华褪去,换上了旷野的苍凉。我靠着车窗,看着天边流云舒展,心里那块被揉皱的地方,竟慢慢平整了些。
或许到了北地,看惯了风吹草低,那些伤口就真的能藏进岁月里。我只想在父亲生长的地方,种半亩田,养几只鸡,把剩下的日子,过成自己的模样。
另一边,宋城的洞房花烛夜过得沉闷如铅。
红烛高燃,映着陈玉梅精致的眉眼,肤若凝脂,笑靥如花,确是难得的美人。他看着眼前人,又想起右相府那足以让他平步青云的势力,心头掠过一丝该有的异动——这正是他费尽心机所求的。
可当喜帕被挑开,当两人同处一室,空气中弥漫的脂粉香却让他莫名烦躁。夜里,他看着身侧温顺的新娘,脑中闪过的却是顾清然一瘸一拐走出京城的背影,是她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是她曾为他挡下刀刃时决绝的眼神。
身体里没有半分情动,只有一片荒芜的空茫。他闭着眼,强迫自己履行新婚丈夫的职责,与新娘缠绵了一夜。
红烛燃尽时,天微亮,他起身看着身旁熟睡的人,只觉得浑身疲惫,像是完成了一场冗长而艰难的任务。那所谓的青云路,原来每一步都踩着对另一个人的亏欠,硌得人心头发疼。
宋城曾强撑着与陈玉梅演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可时日一长,她身为相府小姐的骄纵本性便如褪去的画皮般暴露无遗。
她性子自私又跋扈,不过是府里的一件首饰、一碟精致吃食,便能与宋城的妹妹闹得鸡飞狗跳,动辄便要摔碎些东西才肯罢休。更让宋城难堪的是,她从未将婆母放在眼里——儿媳该有的晨昏定省,她一次也未曾做过,见了宋母,要么冷着脸扭头就走,要么便用尖酸话语夹枪带棒地刺几句。
整个宋府,她俨然以自己为中心,对宋母和小姑子,从来没有过好脸色,仿佛旁人都是该伺候她的仆役。
宋城看着府中日日不消停的争执,听着母亲私下里的叹息,只觉得胸口像堵了团湿棉絮,闷得发慌。那些曾以为能靠着联姻换来的安稳,原来早被这无休止的内耗蛀得千疮百孔。
陈玉梅在府里越是横行,宋城就越发频繁地想起顾清然的好——想起她的温和体谅,想起她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模样。如今面对陈玉梅,他只觉得厌烦,索性整日与同僚在外买醉,常常深更半夜才归,只推说在书房歇下。
这夜他又是如此,带着一身酒气刚倒在书房的榻上,门就被猛地推开。陈玉梅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他醉眼朦胧中,竟错将她当成了顾清然,一时情难自已,伸手便将人拽进怀里,口中喃喃喊出那个藏在心底的小名。
啪!清脆的巴掌声瞬间将他打醒。陈玉梅猛地推开他,眼中怒火熊熊,跟着指甲便狠狠挠在他脸上,尖利的指甲划开几道血痕。顾清然
你竟敢在我面前喊别的女人的名字!她不依不饶地尖叫,显然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也清楚那段他刻意掩埋的过往。
宋城又悔又急,忙上前想哄,可陈玉梅的骄横性子哪里听得进解释她哭喊着,一把扯下满头珠翠,珠钗散落一地叮当作响,又猛地褪下外衫,露出里面精致的中衣,疯了似的往宋母院里冲去。
宋母本就身体孱弱,被这阵仗从睡梦中惊醒,见陈玉梅披头散发地闯进来,脸色顿时惨白如纸。陈玉梅扑到她面前,又是哭又是闹,一声声控诉像刀子似的扎在宋母心上。宋母强撑着病体安抚,甚至低声道歉,宋城的妹妹也闻声赶来劝说,可陈玉梅只顾撒泼,哭喊得愈发尖利。
都是你们纵容的!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她指着宋母的鼻子嘶吼。
宋母本就气郁攻心,被她这么一逼,终于再也撑不住,猛地捂住胸口,身子一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宋城慌忙抱住母亲软倒的身体,声音都在发颤,厉声喊家丁快拿御医的令牌去请人。御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脸色凝重,摇着头说:老夫人本就常年亏损,前些日子调理得稍有起色,可这一下受了急火攻心的大刺激,脏腑俱损,病情已急剧加重了。
宋城心头猛地一沉,忽然想起顾清然在时,曾为母亲配过一种保心丹,那丹药虽不能根治,却能稳稳护住心脉。自从她走后,母亲便再没吃过那药——想来,清然是早用这丹药吊着母亲的性命啊。
病榻上的宋母显然也想到了此处,浑浊的眼里滚下泪来,气若游丝地呢喃着:是我对不住清然……对不住啊……话音未落,头便歪向一侧,撒手人寰。
母亲的死让陈玉梅总算消停了些时日,可宋城的妹妹看她的眼神,却淬满了比从前更甚的恨意。宋城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可碍于右相府的势力,他终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咬牙下令,将陈玉梅禁足在院里,算是给母亲和妹妹一个交代。只是那禁足的院墙再高,也拦不住府里弥漫的怨怼,更挡不住他午夜梦回时,心头那片密密麻麻的悔意。
平静的日子没撑过几日,便又起了波澜。
那日,妹妹宋娇娇与陈玉梅同去赴礼部侍郎孙权家的孙子满月宴。席间,宋娇娇本就因母亲的死对陈玉梅积怨颇深,几句话不对付,旧恨新怨便一同涌了上来。两人争执不休,宋娇娇被陈玉梅的尖酸言语激得红了眼,趁着酒劲,竟一把将她推搡进了宴客的荷花池里。
水花四溅,惊得满座哗然。待陈玉梅被家丁慌忙捞上岸时,湿衣紧贴着身子,发髻散乱,钗环零落,狼狈不堪。周遭的世家公子小姐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陈玉梅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她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眼里却燃着滔天怒火,死死瞪着宋娇娇,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宋娇娇!你敢如此对我,我定要你好看!
那怨毒的誓言,在喧闹渐息的宴会上,显得格外清晰。
我万没料到陈玉梅竟真的对娇娇下了狠手。
她暗中买通了娇娇身边的婢女,趁着娇娇去寺庙上香那日,在茶水里动了手脚。待娇娇昏沉间被扶进厢房歇息,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竟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陈国舅的二儿子陈勇。那陈勇好色成性,家中妻妾填了一房又一房,京城里稍有体面的世家,没有一家愿将女儿许给他,更遑论他生得一副粗鄙相貌,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娇娇醒来时,面对的便是这般屈辱景象。当她看清身旁的人是陈勇,当即崩溃大哭,寻死觅活,只恨不能一头撞死。
可陈玉梅哪里会给她遮掩的机会
不过半日功夫,这事便被她添油加醋地散播得满城皆知。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宋家的脸面被撕得粉碎。我看着哭得肝肠寸断的妹妹,再听着外面沸沸扬扬的传言,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为了宋家最后一点体面,只能将娇娇嫁与陈勇。
送嫁那日,娇娇穿着嫁衣,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我站在门内,望着花轿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喉咙发紧。这桩婚事,是陈玉梅淬了毒的报复,更是我亲手为妹妹套上的枷锁。
朝堂之上的日子,也远非我当初设想的那般顺遂。
我原以为娶了陈玉梅,便能稳稳攀上右丞相这棵大树,得他倾力扶持。可真入了这局才看清,右丞相是何等老谋深算的人物——他对这个女儿,哪有传闻中半分偏爱自我与陈玉梅成婚后,他反倒刻意与我划清了界限,公事公办间带着若有似无的疏离,仿佛这门婚事不过是场无关痛痒的交易。
更让我心凉的是,从前对我颇为欣赏的崔大帅,在听闻我背弃婚约、将顾清然撵出京城的事后,看我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从前的赞许化作了淡漠,偶遇时连句寒暄都吝于给予,那疏离的态度,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我与往日的人脉彻底隔开。
恍惚间,我竟成了朝堂上的孤家寡人。当初为了权势舍弃的一切,如今看来,倒像是亲手砸碎了自己脚下的路。
可每当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府,等来的从不是半句暖语安慰,只有陈玉梅歇斯底里的嚎叫。她会堵在门口,红着眼质问我为何总与她分居,为何当初费尽心机娶了她,如今却半分怜惜也无。
有时看着她撒泼发疯的模样,我总恍惚——这哪里还是京中贵女的样子
别说温婉得体,就连顾清然的半分从容都及不上。她的哭诉像钝刀子,割得人心里发烦,却又偏生无处可躲。
这般浑浑噩噩过了一年,陈家忽然传来噩耗——我那即将临盆的妹妹,竟被陈勇的一个妾室失手推倒,难产大出血,最终一尸两命。可陈家对此竟轻描淡写,只将那妾室象征性地赶出门养在外面,便算做了了结。陈勇更是毫无愧疚,草草给妹妹办了后事,转头就开始相看新的女子。
我攥着拳头,指节泛白,却终究只能咽下这口血。陈国舅是当朝皇后的亲兄,权势滔天,别说我,就连右相见了都要礼让三分。我能做什么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妹妹含冤而死,连句公道都讨不来。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陈玉梅造的孽!若不是她当初那般狠毒,娇娇怎会落得这般下场自妹妹死后,我对陈玉梅的恨意便疯长到了极致,无数次在夜里盯着她的睡颜,恨不得伸手将她勒死。
许是被这恨意震慑,又或是因着娇娇的死,她竟也慢慢收敛了些,再不敢像从前那般撒泼。
可我终究没能找到报复她的机会。这深宅大院像个无形的囚笼,困住了她,也困住了我。恨意烧得我日夜难安,却偏生被现实捆住了手脚,只能任由这蚀骨的悔恨与怨毒,在心里反复啃噬。
这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凛冽,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北地忽然传来急报,契丹人撕毁了维持多年的和平条约,铁骑再次踏过边境,一路烧杀抢掠,卷土重来。
朝中顿时一片慌乱。崔大帅早已因年事已高致仕还乡,如今满朝文武争论不休,却找不出一个能担此重任的年轻将领。
我站在朝班中,听着耳边的争执,脑中忽然闪过顾清然——当年契丹人南下时,她曾受过何等凌辱,我至今记得她眼底深藏的惊惧与屈辱。又想起那些被契丹铁骑屠戮的北地百姓,尸骨成堆,哀鸿遍野的景象。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我毅然出列,大步走到大殿中央,跪地请命:臣,愿领兵出战,荡平契丹,护我大靖河山!
那一刻,所有的私怨、悔恨都被抛在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再让更多人像清然那样受苦,不能再让北地的百姓重遭屠戮。
因我与陈玉梅成婚后,府中丑闻不断,右相府也连带受了不少名誉上的损害。或许是想借此机会挽回些颜面,又或是不愿见我彻底垮掉牵连于他,右相对我领兵出战之事竟也鼎力相助。
有了他在朝中周旋,这桩差使便落得异常顺利。领了兵符那日,我站在宫门前,望着灰蒙蒙的天,心里清楚,这既是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一场赌上性命的征途。
可烦心事偏又找上门来。陈玉梅听说我要去北地征战,生怕自己成了寡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右相。第二日,右相便在朝堂上请奏,竟让她随军出征。
出征那天,见她的随行车队装了满满两车的食物、布匹,还有各式京城买的精巧玩意儿,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去打仗,不是游山玩水!我太清楚她的性子,真闹起来,军中必定大乱,只能暂且顺着她的意。
果然,行军路上她便没消停过。一会儿喊着晕车,要停下歇息;一会儿嫌马车颠簸太快,扰了她补觉;稍不如意便对着士兵发脾气,闹得整个队伍人心惶惶,士气都泄了大半。我好几次想索性抛下她不管,可她哭闹撒泼,死死缠着不肯罢休,非要跟着去北地。
后来日子久了,我才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真相——右相竟私下里教她,让她务必在军中怀上我的骨肉。即便我真战死沙场,她腹中的孩子也能继承我的将军府,右相府便能牢牢攥住这份势力。
好一个打得精的算盘!原来她这般不依不饶地跟着来前线,根本不是怕做寡妇,而是为了这桩肮脏的算计。
到了北地,契丹已发动过两轮猛攻,这片土地早已是满目疮痍。残垣断壁间,流民成群,饿殍遍野,连一口热汤都成了奢望。我本想将陈玉梅安置在后方县城,她却嫌那里流民太多、环境脏乱,哭闹着非要跟去军营。
军营里号角震天,伙食更是粗粝,她哪里受得了这般苦不过几日,便把贴身伺候的兵卒折腾得人仰马翻,不是嫌被褥硬,便是骂饭菜难以下咽。我看着军中心神不宁的模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这场战役结束,无论如何也要和她离了。夜里趁着她睡熟,我在灯下写好了和离书,想着战事稍缓便递出去。
谁知那日她竟不打招呼闯进我的营帐,一眼就瞥见了案上的和离书。她连内容都没细看,当即掀翻了案几,哭嚎着大闹起来,说我要抛妻弃子、狼心狗肺。闹到最后,她竟不管不顾,带着自己的随从怒气冲冲地出了军营,扬言要回京城告状。
我正忙于部署防务,一时没拦住,只想着她闹够了自会回来。可没过半日,噩耗便传来——她离营的消息被城中契丹探子得知,报给了契丹将领荷尔干。就在她走出军营不到十里地的荒林里,被荷尔干的人马截住,生生掳了去。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女人虽让我恨入骨髓,却终究是我的妻子,如今落入敌军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北地的风卷着雪沫子刮进营帐,冻得人骨头生疼,我攥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冻得发僵——这一仗,怕是更难打了。
帐外的风雪似乎更紧了,猎猎的风声裹着军卒们压抑的议论,像无数根针往人心里扎。我猛地起身,佩剑在鞘中发出沉闷的嗡鸣,帐内的烛火被带起的风扑得摇晃不定。
将军,要不要派兵去追副将脸色凝重地闯进来,甲胄上还沾着雪粒。
我望着帐外漆黑的夜色,北地的荒原在夜里像头蛰伏的巨兽,藏着数不清的危险。荷尔干是契丹最狡猾的将领,既然敢掳人,必定设好了埋伏。追不得。我咬着牙吐出三个字,喉结滚动,传我令,加强营防,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
副将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我一人,烛火映着案上那封被掀得边角褶皱的和离书,纸上的字迹仿佛都在嘲笑我的狼狈。我原以为和她的纠葛早已成了磨人的钝痛,却没料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将我再次拖入绝境。
果然,次日清晨,契丹营中便传来消息——葛尔干派人送来书信,扬言若不打开城门投降,便在三日后将陈玉梅拖到阵前,当着全军的面处以极刑。
信纸被我捏得粉碎,纸屑混着指缝间的冷汗簌簌落下。投降那北地的百姓怎么办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怎么办可若不依,陈玉梅……纵然她可恨,终究是条人命,更何况,她身上还揣着右相府的名头,一旦出事,朝堂之上必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中军大帐里,将领们争论不休,有人主战,说不能为了一个妇人折损国威;有人主和,劝我暂避锋芒,从长计议。我站在舆图前,指尖划过北地的山川河流,忽然想起顾清然来。
若是她,断不会让自己落入这般境地,更不会将旁人逼到两难的绝境。
三日期限转眼即到。那日清晨,契丹阵前果然竖起了高杆,陈玉梅被捆在杆上,衣衫凌乱,头发被寒风扯得披散,远远望去,竟没了往日半分骄横的模样。阵前的风将她的哭喊断断续续送过来,带着彻骨的恐惧。
宋城!你救我!我是右相的女儿!你不能不管我!
我勒住战马,手心的冷汗浸透了缰绳。身后的将士们个个怒目圆睁,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起。葛尔干在对面阵中狂笑,声音隔着旷野传来:宋将军,考虑好了吗降,还是不降
阳光刺破云层,照在结冰的荒原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我望着高杆上那个绝望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黑压压的军队,忽然扯下头盔,朝着契丹阵前朗声道:葛尔干!你我战场相见,凭的是刀枪胜负,拿一个妇人做要挟,算什么英雄
哈哈哈!本将只要胜,不管手段!葛尔干的笑声更狂。
我深吸一口气,抽出佩剑,剑尖直指苍穹:今日我宋城在此立誓,救回我妻!若不成,便战死沙场,以谢天下!
话音落,全军将士齐声呐喊,声浪震得冻土都似在发颤。高杆上的陈玉梅哭声一顿,似乎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我调转马头,不再看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一战,不仅为了北地的百姓,为了军中的弟兄,也为了彻底了断这桩缠人的孽缘。
至于结果如何,或许连老天都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次,我不能再退了。
我挥剑劈开最后一个扑上来的契丹兵,刀刃上的血珠甩落在冻土上,瞬间凝结成冰。终于杀到那根高杆下,我反手斩断绑着陈玉梅的绳索,刚要拽着她往外冲,腹部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一把匕首竟深深扎进血肉里,而握着刀柄的,正是陈玉梅那双染着惊慌的手。
玉梅,你……我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脸上泪水混着污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也不想……葛尔干给我喂了毒药,说杀了你才有解药,不杀你,我也是死……我只能选一条活路啊!
腹部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暖意迅速从身体里抽离。我倒下的瞬间,看到副将和将士们脸上的慌乱——主帅遇刺,军心顿时大乱,原本占优的战局急转直下,隐隐透出败势。
远处,葛尔干的狂笑声穿透厮杀声传来:宋城!你看看你!成也女人,败也女人!你上一个女人,倒是硬气,我毒打三日,她半个字都不肯吐露!可你这个女人呢稍稍吓一吓,就亲手杀了你!哈哈!死在自己女人手里,是不是比死在战场上千倍百倍地不痛快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涣散的意识里。顾清然……那个被我弃在京城的身影,此刻竟清晰得像在眼前。血沫从嘴角涌出,我望着灰蒙蒙的天,只觉得这北地的风,比任何时候都要冷,冷得能冻碎骨头,冻碎这荒唐又悔恨的一生。
宋城死在战场上消息传到我耳中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听说皇城派了崔大帅重新出征,老将军果然神威不减,契丹兵被打得片甲不留,连营寨都被踏平了。他们在契丹营里找到了陈玉梅,那时她已沦为军妓,形容枯槁。崔大帅恨她叛国,更恨她害了袍泽,当场便一刀了结了她。
右相府也因她牵出的祸事被罢官撤职,全府贬回乡下,再无往日风光。陈玉梅三个字,在京城成了人人唾弃的秽语。连带的,宋城当年背弃婚约、撵我离京的旧事也被翻了出来,街头巷尾都在痛骂他眼瞎心盲——放着有骨气的未婚妻不要,偏要娶个叛国的毒妇,落得那样的下场,实在死得不冤。
听着这些议论,我坐在北地的小屋里,指尖捻着父亲留下的旧玉佩,心里竟没什么波澜。那些爱恨纠葛、是非对错,仿佛都随着那场北地的风雪,埋进了冻土深处。
或许,这世间的恩怨本就如此,到头来,不过是各自尘埃落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