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喘口气
后脖颈子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一股子潮气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陆美兰猛地睁开眼,看见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是自家老房子里那盏掉了漆的白炽灯,灯泡晃悠着,在墙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
醒了
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带着点不耐烦。陆美兰转过头,看见钱保全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卷烧到了尽头,烫得他哆嗦了一下,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
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陆美兰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她蜷起身子。
墙上的日历翻到2001年4月17日。红圈圈住的数字刺得她眼睛发花。
她不是应该在2016年的冬天,躺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咳得撕心裂肺吗医生说肺里的结节已经恶化,最多还有三个月。女儿钱巧珍刚上大学,学费还没凑齐,她夜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怎么再打一份工,结果早上起来就栽倒在地,再睁眼……
就回到了这里。
钱保全见她半天没动静,皱着眉站起来:发什么愣饭在锅里,凉了自己热。他转身要走,衣角扫过门框上挂着的结婚照,照片上的陆美兰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钱保全搂着她的肩,看着也像是个踏实人。
陆美兰盯着他的背影,喉咙里发紧。
2001年4月,就是从这个月开始,钱保全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开始说厂里忙,后来干脆夜不归宿。她那时候傻,还真信了,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留饭,等他到半夜,直到有天撞见他骑着摩托车,后坐上载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笑得比照片上还开心。
她冲上去问,被他一把推开,说她无理取闹。
后来的事,陆美兰记一辈子。争吵,冷战,女儿吓得夜里哭。她去找那个女人理论,被对方指着鼻子骂黄脸婆。她跟亲戚哭诉,有人劝她男人嘛,玩够了总会回家,有人背后说她留不住男人是自己没本事。最后闹到报警,2002年5月14日那天,警察和亲戚撞开租房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被扒下来踩在地上。
离婚判决书下来,她拿着那点折价款,带着女儿挤在一间十平米的小屋里。钱保全没过几年就和那个尹某某结了婚,生意越做越大,开上了小轿车。而她呢打零工,摆地摊,供女儿上学,累出一身病,最后孤零零地走。
凭什么
陆美兰撑着胳膊坐起来,水泥地上的寒气让她打了个激灵,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
她没死。她回来了。回到了所有事情都还没烂透的时候。
钱保全已经走到了院门口,手搭在摩托车把手上,回头看了她一眼:我今晚不回来吃饭。
换作以前,陆美兰肯定会追问一句又加班,然后默默去给他准备换洗衣物。但现在,她只是看着他,淡淡地说:知道了。
钱保全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撇撇嘴,发动摩托车,突突的声音很快消失在巷口。
屋里静下来,陆美兰走到灶台前,掀开锅盖。锅里是早上剩下的粥,还有一碟咸菜。她没胃口,把锅盖盖上,转身走到女儿的房间。
钱巧珍趴在小书桌上写作业,扎着两个羊角辫,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妈妈,爸爸走了
嗯。陆美兰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软乎乎的头发,温热的小身子,不是记忆里那个已经长大、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姑娘,是还会跟她撒娇的小丫头。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陆美兰赶紧别过脸,用袖子擦了擦。
妈妈,你怎么了钱巧珍拉着她的衣角。
没事,陆美兰蹲下来,看着女儿的眼睛,妈妈就是突然觉得,我们乙乙真乖。
钱巧珍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写字:老师说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赚钱给妈妈花。
陆美兰笑了,心里又酸又暖。她以前总觉得亏欠女儿,没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没让她过上好日子。这一次,她不能再让女儿跟着自己受委屈。
她站起身,走到堂屋,看着那些熟悉的家具。二楼二底的楼房,是婚后一起盖的;五台线切割机床,是钱保全起家的本钱;还有钢琴,是她省吃俭用给女儿报兴趣班买的……这些东西,最后在判决书上被一一分割,好像他们的日子,也被拆成了零碎的零件。
陆美兰走到墙角,拿起扫帚开始扫地。一下,一下,扫得很认真。地上的灰尘扬起,在阳光里跳舞。
她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哭哭啼啼,自怨自艾。钱保全要走弯路,她拦不住,也不想拦了。她现在只想抓住手里能抓住的东西,为自己,为女儿,好好活一次。
傍晚的时候,陆美兰去菜场买了点肉和青菜,给女儿做了红烧肉。钱巧珍吃得满嘴流油,举着筷子说:妈妈,今天的肉比以前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陆美兰给她夹了一块,自己没怎么动。
吃完饭,她洗碗,钱巧珍在旁边给她讲学校里的事。陆美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心里盘算着。
钱保全的工厂这两年效益不错,但都是他在管着,钱进了他的口袋,她从来不清楚具体数目。上辈子离婚的时候,他说外面欠了一堆债,她也没证据反驳,最后只分到那点看得见的东西。
这一次,她得把账算清楚。
她想起钱保全放在床头柜抽屉里的账本,以前她从不过问,觉得夫妻之间不该疑神疑鬼。现在看来,那时候的信任,简直是笑话。
等女儿睡熟了,陆美兰走到卧室,打开床头柜。果然,一个红色的硬壳本子躺在里面。她拿出来,借着微弱的台灯光线翻看起来。
上面记着进货、出货的日期和金额,还有一些零碎的支出。陆美兰看得很慢,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算。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光是这三个月,工厂的净利润就有好几万,可钱保全交给她的家用,每个月只有一千块。
她把账本放回原处,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不是生气,是冷静。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巷口有摩托车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陆美兰关掉台灯,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钱保全推门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他脱衣服的时候动静很大,把外套扔在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
醒了他问,语气带着点醉意。
陆美兰没吭声,装作睡着了。
他没再说话,躺到床的另一边,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陆美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鼻尖萦绕着那股香水味,和上辈子她在尹某某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没关系。都没关系了。
天亮的时候,钱保全已经走了。陆美兰起来做早饭,看着女儿背着书包上学,然后收拾好碗筷,换了身衣服,锁上门。
她没像往常那样去菜市场捡便宜菜,也没去邻居家串门,而是径直走向了镇上的银行。
她手里有一张存折,是结婚时娘家给的压箱底钱,还有这几年她攒下的一点私房钱,总共不到五千块。她把这些钱取出来,又去了另一家银行,新开了一个账户存进去。
然后,她去了钱保全的工厂。
工厂在镇东头,几间平房,门口堆着不少钢材。陆美兰进去的时候,几个工人正在干活,看见她来,都笑着打招呼:老板娘来了。
陆美兰点点头,径直走到办公室。钱保全不在,只有一个记账的老头在算账。
王叔,陆美兰走过去,我来拿一下这个月的家用。
王叔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老板没跟我说啊……
他忙忘了,陆美兰语气平静,你先支给我两千,回头让他跟你对账。
王叔愣了一下,以前陆美兰从来没主动来要过钱,都是钱保全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给。但她毕竟是老板娘,王叔也不好多说,从抽屉里拿出两千块递给她。
陆美兰接过钱,数了数,放进包里:谢谢王叔。
她转身要走,正好撞见钱保全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个年轻女人,正是尹某某。穿的还是那条红裙子,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笑得娇滴滴的:钱哥,你昨天说的那个款式,我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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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看见陆美兰,脸上的笑僵住了。
钱保全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来拿家用。陆美兰看着他,又扫了一眼尹某某手里的保温杯,家里没米了。
尹某某的脸白了白,把保温杯往身后藏了藏。那杯子是陆美兰去年给婆婆买的,后来不知怎么到了尹某某手里。上辈子陆美兰看见的时候,闹了好几天。
但现在,陆美兰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
拿到了就赶紧回去。钱保全不耐烦地说,语气里带着警告。
好。陆美兰点点头,转身就走,没再多看他们一眼。
走出工厂大门,阳光有点刺眼。陆美兰抬手挡了一下,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第一步,还算顺利。
她没回家,而是去了镇上的供销社,买了两袋大米,还有油和盐,让店员帮忙送到家里。然后,她去了一家服装店,给自己买了件蓝色的衬衫,给女儿买了条连衣裙。
以前她总舍不得给自己花钱,衣服都是地摊上淘的,旧了也舍不得扔。但现在她想明白了,女人要先对自己好点。
回到家,她把买的东西归置好,然后坐在桌前,拿出纸笔,开始算账。
她把从工厂拿的两千块钱存进新开的账户,又把家里的开销一笔一笔记下来。柴米油盐,水电费,女儿的学费和零食钱……不算不知道,一个月下来,一千块根本不够用。上辈子她总是自己贴钱,还觉得是自己不会过日子。
陆美兰看着账本,眼神越来越坚定。
傍晚,钱保全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一进门就把包摔在桌上:你今天去工厂了
嗯,拿家用。陆美兰正在做饭,头也没回。
谁让你去的他提高了声音,你让我在工人面前多没面子!
家里没钱了,陆美兰关掉煤气,转过身看着他,你要是按时给,我也不用跑一趟。
我什么时候没给过你他瞪着她,还有,你凭什么要两千以前不都是一千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陆美兰平静地说,乙乙要交兴趣班的钱,家里的水电费也该交了,两千不多。
钱保全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以前对他百依百顺的陆美兰,居然敢跟他这么说话。他气冲冲地走到堂屋,坐下抽烟,一根接一根。
陆美兰没理他,继续做饭。
晚饭的时候,气氛很僵。钱巧珍看出来爸妈不对劲,没敢多说话,扒拉了几口饭就说吃饱了。
陆美兰收拾碗筷的时候,钱保全突然说:明天我要去趟苏州,拿批货。
陆美兰手一顿,抬起头: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他含糊地说,可能要几天。
陆美兰点点头:知道了。路上小心。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钱保全就走了。陆美兰送女儿上学回来,直接去了工厂。
王叔看见她,有点紧张:老板娘,老板今天去苏州了……
我知道,陆美兰走到办公桌前,我来看看账本。
王叔犹豫了一下:这……
我是他老婆,看自家的账本,有问题吗陆美兰看着他,眼神很平静,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叔没话说了,把账本推给她。
陆美兰坐下来,一页一页地看,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就问王叔。她看得很仔细,把进出货的价格、数量都记在自己带的小本子上。中午的时候,她去附近的面馆买了两碗面,和王叔一起吃。
王叔,跟着钱保全干了多少年了陆美兰一边吃面一边问。
有五六年了吧。王叔叹了口气,老板人是能干,就是……他没再说下去。
陆美兰笑了笑:王叔,我知道你是实在人。以后厂里有什么事,你多担待点。
王叔点点头,没说话,但看陆美兰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陆美兰看了一天账本,把近几年的收支情况摸得差不多了。钱保全确实藏了不少私房钱,光是银行存款就有十几万,还不算外面没收回的欠款。
她把账本放好,跟王叔打了个招呼,离开了工厂。
走到巷口,看见尹某某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什么人。看见陆美兰,她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哟,老板娘今天有空出来啊
陆美兰没理她,径直往前走。
站住!尹某某追上来,挡在她面前,我告诉你,钱哥爱的是我,你别占着位置不挪窝!
陆美兰看着她,这个女人比记忆中年轻几岁,脸上的野心却一样明显。
是吗陆美兰淡淡地说,那你得问他要个名分啊。总这么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样子
尹某某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涨红了脸:你不要脸!
我要不要脸,轮不到你来说。陆美兰拨开她的手,让开。
尹某某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看着陆美兰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陆美兰回到家,把今天记的账整理好,然后开始准备晚饭。她做了女儿爱吃的糖醋排骨,还炒了两个青菜。
钱巧珍放学回来,看见桌上的菜,欢呼了一声。陆美兰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觉得心里踏实。
晚上,钱保全没回来。陆美兰也没打电话问。她给女儿洗完澡,讲了个故事,看着她睡着,然后自己坐在灯下,缝补女儿的衣服。
以前她觉得日子难熬,是因为心里总盼着钱保全能回头,盼着这个家能回到从前。现在她不盼了,反而觉得轻松了。
她有手有脚,能挣钱,能养活自己和女儿。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接下来的几天,钱保全还是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来。陆美兰没管他,该去工厂拿钱就去,该给女儿做饭就做,有空的时候就去镇上的书店,买了几本会计和法律的书回来啃。
她知道,要想在离婚的时候不吃亏,光靠生气没用,得懂法,得有证据。
这天,她去工厂拿钱,王叔偷偷跟她说:老板娘,昨天我看见老板从银行取了五万块,不知道要干什么。
陆美兰心里一动,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王叔。
五万块。她猜,是给尹某某的。上辈子她好像听人说过,尹某某那段时间要开店,钱保全给了她不少钱。
陆美兰没声张,拿了钱回家,把其中的一万五千块存进自己的账户。现在她的账户里已经有两万多了。
她知道这还不够。要想带着女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点钱远远不够。她得想办法,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拿回来。
晚上,钱保全回来了,看起来心情不错,还带了个蛋糕回来,说是给女儿买的。
钱巧珍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说个不停。陆美兰看着他们父女俩,没说话。
睡觉前,钱保全突然说:厂里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你手里有没有钱先拿出来周转一下。
陆美兰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哪有钱家里的开销都是你给的那点钱,我手里就几百块零花钱。
你娘家不是有钱吗他不甘心地问。
那是我爸妈养老的钱,我不能动。陆美兰说得很坚决。
钱保全皱起眉:就借一下,等厂里资金回来了就还你。
不行。陆美兰闭上眼睛,我困了,要睡觉了。
钱保全骂了句脏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陆美兰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的眼神很亮。
他果然是想把她手里的钱也骗走。上辈子她就是这样,把娘家给的钱都拿出来给他周转,最后打了水漂。
这一次,门都没有。
过了几天,陆美兰听说,尹某某在镇上开了家服装店,装修得很气派。她没去看,只是把这个消息记在了心里。
她开始留意工厂的生意,听王叔说,最近接了个大单子,要是能成,能赚不少。陆美兰点点头,没多问,心里却盘算着,这单子的利润,她得弄清楚。
这天下午,陆美兰去学校接女儿放学,路过尹某某的服装店,正看见钱保全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几个包装袋,脸上带着笑,跟尹某某说了几句话才转身离开。尹某某站在门口,冲他挥手,那姿态,亲昵得像对正儿八经的夫妻。
钱巧珍也看见了,拉了拉陆美兰的衣角:妈妈,那是爸爸。
陆美兰嗯了一声,低头对女儿说:我们走这边。她牵着女儿,绕了条路回家。
钱巧珍小声问:妈妈,爸爸为什么在那个阿姨的店里
陆美兰蹲下来,看着女儿的眼睛,认真地说:爸爸有他的事要做,我们不管他。乙乙只要好好学习,好好跟妈妈在一起,好不好
钱巧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住陆美兰的脖子:好,乙乙跟妈妈在一起。
陆美兰抱着女儿,心里酸酸的。孩子虽然小,但什么都懂。她不能再让女儿活在那种不安的氛围里了。
回到家,陆美兰做了晚饭,等女儿吃完,她把孩子哄睡,然后找出纸笔,开始写东西。她把钱保全这些日子的行踪、尹某某开店的事、从王叔那里听来的工厂情况,还有自己存的钱、家里的财产,一条条都记下来。写得很详细,像记流水账,却比任何控诉都有力量。
写完已经半夜了,陆美兰把纸条折好,放进一个铁盒子里,藏在床板底下。这是她的底气。
没过几天,钱保全又开始找她要钱,说那个大单子需要垫资,厂里的钱不够。陆美兰还是那句话:没有。
钱保全急了,跟她吵起来:陆美兰你什么意思这厂是我们俩的,你不帮着就算了,还藏着掖着
这厂是你在管,钱也是你在拿,我怎么帮陆美兰看着他,我手里一分钱都没有,你让我变出来
你那点私房钱呢还有你妈给你的钱,拿出来!钱保全伸手就要去翻她的包。
陆美兰把包抱在怀里,后退一步:那是我的钱,跟你没关系!
什么你的我的结婚了就是共同财产!钱保全红着眼,像要吃人。
是不是共同财产,以后法院会说的。陆美兰冷冷地说。
钱保全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说出法院两个字,随即骂道:你还想跟我离婚陆美兰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离了我,你和你那丫头喝西北风去!
就算喝西北风,也比跟你在一起强。陆美兰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钱保全被她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气了半天,抬手就要打她。陆美兰没躲,就那么看着他。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摔门而去。
陆美兰看着紧闭的门,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她扶着墙,喘了好一会儿气。其实她心里也怕,但她知道,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上辈子的老路。
第二天,陆美兰没去工厂,而是去了县城,找了张宏律师。上辈子离婚时,她就是请的张律师,人很靠谱。
在律师事务所,陆美兰把自己的情况跟张律师说了,包括钱保全有外遇、转移财产的事,还有自己手里的证据。
张律师听完,点点头:陆女士,你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如果你确定要离婚,现在最重要的是收集更多证据,尤其是他转移财产和与第三者存在不正当关系的证据。这样在财产分割时,对你更有利。
我该怎么收集陆美兰问。
比如他给第三者的转账记录、买东西的发票,或者邻居、同事的证言,这些都可以。张律师给她提了些具体的建议,另外,关于工厂的资产,最好能找到账本或者进货出货的凭证,证明盈利情况。
陆美兰把张律师的话一一记在心里:谢谢你,张律师。我想好了,我要离婚。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陆美兰觉得心里亮堂了不少。有了方向,就不怕路远。
她没直接回家,去了趟银行,查了一下自己的账户。里面已经有三万多块了。她取了一部分,给女儿买了份保险,剩下的继续存着。
回到家,刚进门,就看见钱保全坐在堂屋里,脸色阴沉得可怕。旁边还坐着尹某某,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
陆美兰皱了皱眉:你怎么把她带到家里来了
尹某某站起来,指着陆美兰说:我为什么不能来这个家迟早是我的!
你给我闭嘴!陆美兰冷冷地看着她,这里是我家,轮不到你说话。
陆美兰,你别给脸不要脸!钱保全站起来,某某怀了我的孩子,你说怎么办吧!
陆美兰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她看着尹某某的肚子,虽然还不明显,但钱保全的话像一把刀,扎进她的心里。上辈子没这事啊……是因为她的重生,事情变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看着钱保全:怎么办离婚。
离婚可以,钱保全立刻说,家里的财产你一分都别想拿,女儿也得归我!
你做梦!陆美兰气得浑身发抖,钱保全,你别忘了,这个家是我们一起打拼出来的,女儿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想让我净身出户,不可能!
那你就等着吧!钱保全瞪着她,我看你离了我,怎么活!
尹某某在一旁煽风点火:钱哥,跟她废话什么直接把她赶出去!
陆美兰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只觉得恶心。她转身走进女儿的房间,反锁了门。钱巧珍被外面的争吵声吓醒了,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妈妈……
陆美兰走过去,把女儿搂在怀里:别怕,妈妈在。
外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钱保全还在骂骂咧咧。陆美兰捂着女儿的耳朵,不停地说:没事的,乙乙不怕,妈妈会保护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下来。陆美兰估摸着他们走了,才敢打开门。堂屋里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了,杯子碎了一地。
她没哭,默默地开始收拾。碎玻璃扎破了手,血流出来,她也没感觉到疼。
她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第二天,陆美兰请了假,没去工厂,也没去接女儿,直接去了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状。和上辈子一样的诉求:离婚,女儿归她,分割共同财产,要求钱保全赔偿精神损失。
走出法院,阳光正好。陆美兰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不管结果如何,她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她去学校接女儿,钱巧珍看见她,赶紧跑过来:妈妈,昨天爸爸和那个阿姨……
乙乙,陆美兰蹲下来,看着女儿,妈妈要和爸爸分开了。以后,你跟妈妈一起过,好不好
钱巧珍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好,我跟妈妈。
陆美兰抱着女儿,眼眶湿了。有女儿这句话,再难她也能撑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陆美兰像往常一样生活,送女儿上学,去工厂拿钱,整理证据。钱保全没再来找她麻烦,大概是忙着和尹某某商量对策。
开庭的日子定在6月10日。陆美兰请了张律师,带着所有证据上了法庭。
法庭上,钱保全还是那套说辞,说陆美兰无理取闹,说他和尹某某只是普通朋友。尹某某也来了,挺着肚子,一口咬定孩子是钱保全的,还说陆美兰霸占家产。
陆美兰没慌,在张律师的帮助下,一一反驳。她拿出钱保全的账本记录,证明他转移财产;拿出邻居的证言,证明他和尹某某长期同居;拿出尹某某服装店的消费凭证,证明钱保全用夫妻共同财产给她花钱。
证据确凿,钱保全和尹某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走出法院,张律师对陆美兰说:陆女士,情况对你很有利。放心吧。
陆美兰点点头,心里却没完全放松。她知道,钱保全不会那么轻易认输。
果然,没过几天,钱保全就托人来说和,说只要陆美兰撤诉,他愿意把家里的房子给她,再给她十万块钱。
陆美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要的不是这些,是公道,是和过去彻底切割。
又过了半个月,判决书下来了。
和上辈子差不多,准予离婚,女儿归陆美兰抚养,钱保全每月支付抚养费。但在财产分割上,因为陆美兰提供了钱保全转移财产的证据,判决结果对她更有利。
房子、钢琴、家具等都归陆美兰,钱保全不仅没分到多少东西,还要补给陆美兰八万块钱。尹某某的服装店,因为资金来源是夫妻共同财产,被认定为非法转移,判给陆美兰一半的股份。
钱保全不服,上诉了。但二审法院维持了原判。
拿到终审判决书的那天,陆美兰带着女儿去了公园。钱巧珍在草地上跑着玩,陆美兰坐在长椅上,看着蓝天白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终于自由了。
没过多久,钱保全就把八万块钱打给了陆美兰。他大概是怕了,不想再折腾。尹某某的服装店因为被分走一半股份,经营不下去,没多久就倒闭了。听说她后来生了个儿子,但钱保全因为工厂资金被掏空,又没了订单,生意一落千丈,根本养不起她们母子,两人天天吵架,日子过得鸡飞狗跳。
陆美兰没心思管他们的闲事。她用那八万块钱,加上自己存的钱,把房子重新装修了一下,又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卖些日用品和零食。
她起早贪黑地干活,超市的生意慢慢好起来。女儿钱巧珍学习成绩很好,懂事又体贴,放学了就来超市帮她看店。
偶尔,陆美兰会在街上碰到钱保全。他瘦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不少,穿着旧衣服,在路边给人打零工。看见陆美兰,他总是低下头,匆匆走开。
陆美兰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有一次,钱巧珍问她:妈妈,我们要不要请爸爸来家里吃饭
陆美兰摸了摸女儿的头:等你爸爸想明白了,再说吧。
她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她的小超市越开越大,后来还雇了两个人帮忙。她买了辆电动车,每天接送女儿上学,空闲的时候就去跳广场舞,和邻居们聊聊天。日子过得平淡,却踏实、痛快。
钱巧珍考上大学那年,陆美兰送她去学校。看着女儿走进大学校门的背影,陆美兰笑了,眼里闪着泪光。
她做到了。她给了女儿一个安稳的童年,一个光明的未来。她也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独立、自信、快乐。
夕阳下,陆美兰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转身往回走,脚步轻快。她知道,前面还有很多好日子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