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李秀芬递来的医院催缴单,指尖被薄纸边缘割得生疼。
>她怀里的婴儿呼吸微弱如游丝,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陈老师,网上筹款……没人信了。她眼底是濒死的灰烬。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冷漠的留言:又一个骗捐的,去死!
>一个疯狂的念头撕裂理智——**秀芬姐,你信我吗信,我们就赌一把大的。**
>赌什么
>**不赌他们想你女儿活,赌他们想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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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的夜,是无数疲惫的叹息和廉价隔板也挡不住的争吵熬煮成的浓汤。劣质油烟味、小孩的夜啼、隔壁夫妻摔锅砸碗的刺响,黏稠地糊在每一寸空气里。我的指尖在油腻的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将又一篇绞尽脑汁却注定石沉大海的营销软文发给甲方,顺手掐灭了桌上快燃尽的烟头。烟灰缸里堆叠的尸骸,像极了我这半年日益干瘪的希望。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破一室昏沉。是个陌生号码,铃声急促得像催命符。接通,一个女人的声音撞了进来,嘶哑,破碎,带着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是…是陈默老师吗求求你…救救小雨…医院说…再不动手术…就…就……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和咳嗽吞没。李秀芬。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瞬间楔进我的记忆。半个月前,她在本地一个冷门论坛发过求助帖,标题触目惊心:《求求好心人,救救我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我顺手帮她转到几个稍大的平台,配了段煽情的文字。帖子里附了孩子青紫小脸的照片、盖着鲜红医院公章的诊断书、村委会开的贫困证明,甚至还有她丈夫在工地摔断腿后缠着石膏的惨状。证据链堪称完美。
然而,回应寥寥无几。几条零星的评论冰冷地躺在下面:
又来P图技术不错啊,病历造假成本这么低了吗
有手有脚不去赚钱,就知道网上乞讨
坐等反转,这年头骗子太多,傻子都不够用了。
水滴筹的链接孤零零挂在那里,数字停留在刺眼的2,317.50。距离三十万的手术费,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等我。我喉咙发紧,抓起椅背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牛仔外套冲出门。老旧摩托在迷宫般的巷子里咆哮,引擎的嘶吼盖不住我心里翻腾的无力感。网络世界的喧嚣与现实的冰冷,像两个永不交集的平行宇宙。
市儿童医院重症监护区特有的那种消毒水混合着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李秀芬蜷缩在走廊冰凉的蓝色塑料椅上,像一片被寒风彻底抽干了水分的枯叶。怀里紧紧搂着一个襁褓,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异常安静的小脸,嘴唇是缺氧的深紫色,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她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那双眼睛,曾经或许也有过光彩,此刻只剩下被绝望反复灼烧后残留的死灰。看见我,那灰烬里勉强迸出一点火星,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她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过来。是医院的催缴通知单,冰冷的铅字印着李小雨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天文数字,和最后通牒般的红章——限期三日,逾期将停止一切维持治疗。
陈老师……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网上……没人信了……电话打遍了,报纸、电视台……都说要排队……等报道……可小雨……等不起了……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砸在催缴单上,迅速洇开一片模糊的水痕。那水痕也砸在我心上,滚烫。
我接过那张被泪水打湿、边缘锋利的纸,指尖无意识擦过纸缘,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传来。低头,一道细小的血痕赫然出现。这微不足道的伤口,却像一根导火索,嗤地一声点燃了我胸腔里积压已久的、混杂着愤怒与不甘的黑色火药。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她求助帖的页面。那条最新跳出的评论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视线:又一个骗捐的贱人!带着你的小孽种一起下地狱去吧!
**当善意成为奢侈品,我只能贩卖人性的恶。**
一个念头,疯狂、黑暗、带着自毁般的决绝,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猛地撕裂了我残存的理智。它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又如此……诱人。我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李秀芬那双被泪水泡肿、只剩下最后一丝渺茫希冀的眼睛。医院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泻下,在她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将她此刻的卑微与绝望雕刻得如同献祭的羔羊。
秀芬姐,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计划,你信我吗
她怔住,茫然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叶子。
信,我们就赌一把大的。
我向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字句却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凝滞的空气里。
赌……赌什么她本能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儿,仿佛那是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世界。
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锋利,毫无笑意。目光扫过手机屏幕上那条恶毒的诅咒,再看向走廊尽头那片象征着重症监护的、令人窒息的苍白。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注定将我拖入地狱的赌注:
**不赌他们想你女儿活。**
顿了顿,让那残酷的意味在死寂的空气中弥漫开。
**赌他们想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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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迅速铺开,每一个细节都浸透着冰冷的算计。我在一个流量巨大的本地生活论坛,注册了一个新ID——云城阔少金不换。头像选了一张网上扒来的、背景是豪车方向盘的自拍(方向盘上的LOGO被我拙劣地P掉了),签名改得嚣张跋扈:钱数字而已。乐子千金难买。
目标,直指李秀芬那个沉底的求助帖。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重重敲下。回复带着刻意模仿的、令人作呕的轻佻和残忍:
>哟,这当妈的戏不错啊!抱着个快断气的娃就想空手套白狼【水滴筹链接】呸!老子脚上这双袜子都够你挣半年!
>你说你愿意拿命换娃的命谁信呐光嚎有屁用!真有这心,证明给老子看啊!
>明天中午十二点,市中心时代广场,抱着你那小病秧子,给老子从星巴克门口一路跪爬到街心花园铜牛那儿!爬完一公里,老子当场给你转两万!
>两万块,洒洒水啦,还不够老子给新泡的妞买个包链子呢!敢不敢不敢就趁早带着你的小累赘找条河沉了,省得浪费社会资源!@秀芬盼雨停
发送。冰冷的电子光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我知道,这团充满恶意和侮辱的秽物,将被网络的洪流瞬间冲上风口浪尖。人性深处嗜血的鬣狗,会被这赤裸裸的强者对弱者的欺凌与戏弄彻底点燃。
李秀芬蜷缩在我出租屋唯一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沙发里,脸色比医院墙壁还要惨白。她一遍遍看着我模拟的、那个金不换可能会说的更恶毒的话,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抱着熟睡女儿的手臂箍得死紧。
陈老师……这……这太……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压垮。让一个母亲抱着垂危的女儿,在人来人往的市中心下跪爬行,承受无数异样的目光和可能的羞辱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秀芬姐,我蹲下身,平视着她那双盛满痛苦和挣扎的眼睛,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还记得医院催缴单上那个数字吗还记得医生说的话吗
我指了指她怀里呼吸依旧微弱的孩子,三天。我们只有三天。常规的路,堵死了。
我拿起她那个屏幕碎裂、反应迟钝的旧手机,点开她求助帖下新涌出的、因为金不换的挑衅而激增的评论。不再是之前的冷漠,而是被点燃的、汹涌的愤怒:
人渣!有钱了不起这么欺负孤儿寡母!
@云城阔少金不换,你他妈地址报出来!老子替天行道!
大姐别怕!我们盯着这畜生!明天我们都去广场!看他敢不敢露面!
看,我的指尖点着那些带着怒火和仗义执言的ID,这就是我们要的‘势’。光有可怜,唤不醒装睡的人。但加上一个足够拉仇恨的‘恶人’,就能把所有人的‘善’和‘正义感’逼出来!他们现在骂‘金不换’越狠,明天关注你跪行的人就越多!镜头就越多!热度就越高!小雨的救命钱……才有希望!
李秀芬的视线死死黏在那些声援她的评论上,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怀中的女儿似乎感应到母亲的剧烈心跳,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带着痛苦的嘤咛。这声嘤咛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李秀芬最后的犹豫。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泪滑过颤抖的脸颊,再睁开时,那片死灰的眼底,燃烧起一种近乎悲壮的疯狂火焰。
我爬!她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为了小雨,刀山火海我也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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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烈日像熔化的白金,无情地泼洒在时代广场光洁如镜的花岗岩地面上,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空气黏稠得如同胶水,吸进肺里带着灼烧感。巨大的电子广告牌闪烁着浮夸的流光溢彩,衣着光鲜的都市男女步履匆匆,咖啡与香水的气味在热风中暧昧地交织。这里是一切繁华与冷漠的漩涡中心。
十二点整。
李秀芬的身影出现在广场边缘星巴克巨大的绿色logo下。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衣裤,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被薄毯包裹的婴儿。无数道目光,好奇的、探寻的、鄙夷的、了然的、举起手机的……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和千百道目光的注视下,她抱着孩子,朝着百米开外那座象征着财富与力量的铜牛雕塑方向,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撞击坚硬滚烫的地面,发出沉闷的钝响。她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痛楚清晰地刻在扭曲的眉宇间。但她没有片刻停顿,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滚烫的石板上!
咚!
一声闷响,清晰地敲在每一个围观者的心头。紧接着,她撑起身体,抱着孩子,向前挪动三步,再次跪下,俯身,叩首!
咚!
咚!
咚!
……
每一次膝盖撞击地面,每一次额头亲吻滚烫的石板,都伴随着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那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呜咽。汗水像小溪一样从她凌乱的鬓角淌下,混着额头上磕出的血丝和沾染的灰土,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出几道污浊的沟壑。怀里的孩子似乎被这剧烈的颠簸和母亲压抑的痛苦惊醒,发出微弱而断续的啼哭,像受伤小猫的哀鸣,微弱却尖锐地刺穿着喧嚣的背景音。
拍!快拍!就是她!那个被富二代逼着下跪的母亲!人群中有人高喊。
畜生啊!真他妈不是人!
大姐挺住!我们支持你!
@云城阔少金不换,滚出来!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闪光灯疯狂地亮起,如同暴雨前的雷电,将李秀芬每一次卑微到尘埃里的跪拜,每一次因剧痛而抽搐的面容,每一次绝望的叩首,都清晰地定格。手机、相机、甚至电视台的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从四面八方对准了她,贪婪地捕捉着这出由恶少导演、母亲用血肉之躯演出的人间惨剧。愤怒的声浪如同海啸,在人群中爆发、汇聚,席卷了整个广场。微博、朋友圈、短视频平台……云城恶少逼病婴母亲当街跪行、寻找金不换、救救小雨的话题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以核爆般的速度冲上热搜榜首!
我混在汹涌的人潮边缘,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得极低。指尖在口袋里那部专门联系李秀芬的旧手机上飞速盲打,信息发送给那个顶着云城阔少金不换ID的账号。指令冰冷而清晰:点火。
几秒后,论坛帖子下,金不换的最新回复嚣张弹出:
>哈哈哈!蠢女人真爬了啊笑死爹了!爬得还挺标准嘛!两万老子逗你玩的!还真信啊穷鬼就是贱骨头,给点骨头就摇尾巴!@秀芬盼雨停,爬得不错,再来一圈爷赏你个钢镚儿买棺材!
文字后面,还附上了一个极度挑衅和侮辱的大笑表情包。
这桶油泼下去,瞬间将已经沸腾的舆论彻底点燃成焚天烈焰!
畜生!!人肉他!!
报警!必须抓起来!
地址扒出来了!XX花园别墅区!堵他去!
众筹律师费!告死这个人渣!
给小雨捐款!不能让这畜生得逞!不能让这对母女寒心!【捐款链接】
我死死盯着手机上李秀芬那个原本沉寂的水滴筹链接。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5,000……
10,000……
50,000……
100,000……
捐款金额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无数愤怒和同情的驱动下,向着那个绝望的目标——三十万,发起最后的、狂暴的冲刺!评论区被加油!坚持住!恶有恶报!的呐喊彻底淹没。
成功了!巨大的狂喜和更深重的冰冷同时攫住了我。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刺眼的闪光灯,望向跪行之路的尽头。李秀芬离那座冰冷的铜牛还有最后几十米。她的动作已经完全变形,每一次跪倒都像是砸向地面的麻袋,每一次爬起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摇晃和痛苦的闷哼。额头上那片擦伤已经血肉模糊,汗水、泪水、血水混在一起,在她脸上肆意横流。怀里的孩子哭声已经嘶哑微弱,几不可闻。
她几乎是在用仅存的生命本能,一寸一寸,挪向那个象征着屈辱终点的铜牛。每一步,都踏在我的良知上,碾出血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人群外围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奋力分开激愤的人群,面色严肃地快步走向场地中央。目标明确——直指几乎虚脱的李秀芬!
让开!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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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警察怎么来了
该不会是那畜生恶人先告状吧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手脚冰凉。计划里没有这一环!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还是那个金不换的嚣张彻底激怒了某个有能量的人物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警察已经走到了李秀芬面前。为首的中年警官面容刚毅,目光如电。他看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几乎昏厥的女人和她怀里气息奄奄的婴儿,眉头紧紧锁起。他拿出证件,声音洪亮地穿透了嘈杂:我们是云城市公安局的!接到大量报警和网络舆情,现在依法对‘时代广场逼迫他人下跪’事件进行调查!李秀芬女士,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在这种时候!李秀芬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血污、汗水和极致的惊恐,那双刚刚因为看到捐款数字飙升而燃起一丝微光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彻底吞噬!她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抱着孩子就向旁边倒去!
秀芬姐!我失声惊叫,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比我更快!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灰布衬衫的老者,如同矫健的豹子,猛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即将倒地的李秀芬和她怀里的孩子!
是**周正平教授**!云城大学社会学系的泰斗,以刚直敢言闻名学界的老先生!他怎么会在现场
周教授稳稳地扶住李秀芬,目光锐利如刀,毫不畏惧地迎向那位警官:王队长!调查协助调查什么调查一个被网络暴力逼得走投无路、为救孩子不惜当街下跪的可怜母亲!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学究的严谨和不容置疑的愤怒,还是调查那个躲在网络后面、肆意侮辱他人、煽动舆论的‘云城阔少’!
王队长显然认识周教授,脸色微变,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公事公办:周老,您别激动。我们也是依法行事。网络不是法外之地,无论是逼迫下跪,还是恶意煽动、侮辱诽谤,都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李女士是当事人,也是关键证人,必须跟我们回去把情况说清楚!
他目光扫过李秀芬怀里哭声微弱的孩子,补充道,放心,孩子我们会安排医院优先救治。
优先救治孩子现在就需要立刻手术!耽误了,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周教授寸步不让,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为民请命的凛然,看看她!看看这个孩子!当务之急是什么!是救人!不是把这对刚从地狱边上爬回来的母女再拖进你们冰冷的问询室!王队长,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将心比心!
周老,程序……王队长面露难色。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周教授厉声打断,他猛地指向广场周围那些尚未关闭的直播镜头,指向无数高举着的手机,看看这些镜头!看看全国网民的眼睛!你们今天把她从这里带走,明天云城警方的形象会变成什么样!是秉公执法,还是助纣为虐,往这对苦命母女心口上再插一刀!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广场上空。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变了风向。
对啊!先救孩子啊!
警察同志,通融一下吧!孩子等不起啊!
教授说得对!
王队长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周围群情激愤的民众和闪烁不停的镜头,又看了看李秀芬怀里气若游丝的孩子和几乎昏厥的母亲,脸上显出剧烈的挣扎。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肩头的对讲机沉声道:指挥中心,现场情况特殊,当事人孩子病情危急,申请变更处置方案:一队,立刻护送李秀芬母女前往市儿童医院,开通绿色通道!二队,留下,现场目击者初步取证!技术组,全力追查‘云城阔少金不换’真实身份及IP地址!立刻执行!
他转向周教授,语气郑重:周老,感谢您的提醒。孩子的命,我们云城警方,背不起!也绝不会背!但案子,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被周教授以他的声望和毫不退让的勇气,硬生生扭转了方向!警车开道,载着李秀芬母女呼啸着冲向医院。广场上的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周教授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警车,花白的头发在热风中微微颤动,脸上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深沉的疲惫和对世道人心的忧虑。
我站在沸腾的人群中,帽檐下的脸苍白如纸,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指尖在口袋里死死攥着那部旧手机,屏幕上,云城阔少金不换的账号后台,正被无数条私信疯狂轰炸,诅咒、谩骂、人肉威胁……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
**谋士以身入局,举棋胜天半子。棋已落定,该献祭的,终归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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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芬母女的警车刚消失在街角,广场上的喧嚣尚未平息,我的另一部日常手机就在裤兜里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让我眼皮一跳——是老猫,我仅有的、知道我在做网络策划的朋友,也是论坛某个版块的管理员。他消息灵通得像地下情报贩子。
喂我走到相对僻静的角落,压低声音。
默子!你他妈在哪儿!老猫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躁和难以置信,炸了!彻底炸了!你上本地热搜了知不知道!不,是全国热搜!‘云城阔少’那个傻逼号,IP被锁定了!就在你租的那个破城中村片区!技术那边虽然还没精确到门牌号,但圈子太小了,矛头已经开始指向你了!论坛几个老鸟都在私下猜,手法太像你的风格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虽然早有准备,但真当这一刻来临,那冰冷的窒息感依旧排山倒海。
还有更糟的!老猫语速飞快,带着喘,那个周正平!周教授!你知道他刚才在广场上跟警察说什么吗他说‘这背后必有推手!恶意煽动,消费苦难,其心可诛!警方必须揪出幕后黑手,严惩不贷!’
妈的,这老头眼睛太毒了!他现在就是舆论标杆,他这话一出,等于给整个事件定了性!‘黑手’这顶帽子,现在全网都在找地方扣!
周正平……我眼前浮现出那个扶住李秀芬、怒斥警察的老者身影。他的敏锐和正直,此刻成了悬在我头顶最锋利的铡刀。
听我说,默子!老猫的声音带着一种诀别的急促,赶紧走!立刻!马上!你那破地方不能待了!我太清楚那些被煽动起来的网民有多疯了!他们现在就想生撕了‘金不换’!地址一旦完全暴露,他们会冲进你家,把你所有东西砸烂!泼油漆!甚至……他顿了一下,声音艰涩,你会有生命危险!快走!找个地方躲起来!手机卡掰了!别跟任何人联系!包括我!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
我攥着发烫的手机,指节用力到泛白。城中村狭窄的巷道里,似乎已经能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并非幻觉的嘈杂人声和愤怒的叫喊。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味。
**该来的,终究来了。**
回到那个不足十平米、堆满杂物和书籍的出租屋,我反锁上门,拉上唯一那扇小窗的窗帘。昏暗的光线下,房间像一个即将被埋葬的洞穴。我没有开灯,径直坐到电脑前。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毫无血色的脸。我登录了云城阔少金不换的账号。
私信箱早已被塞爆。点开,满屏都是最恶毒的诅咒、最下流的辱骂、最恐怖的威胁。
畜生!人渣!不得好死!
地址知道了!等着!老子来给你收尸!
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胎盘养大了!
出门小心车!最好被泥头车创死!
杀你全家!把你那小贱种妈也一起弄死!
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眼球。生理性的反胃涌上喉咙,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吐出来。更触目惊心的是附带的一些图片:被PS成遗照的头像、血淋淋的动物尸体、燃烧的房子……极致的恶意透过屏幕,几乎要凝成实质,将我撕碎。网络暴力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具象地展示出它噬人的獠牙。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手指的颤抖。打开微博,热搜榜前五,三条都与今天的事件相关:
1.
云城恶少身份锁定城中村
2.
病婴母亲跪行获救,幕后黑手必须严惩
3.
周正平教授痛斥消费苦难
点开话题,置顶的几乎都是周教授在广场上怒斥幕后黑手的短视频片段。评论区里群情激愤:
支持周教授!揪出那个吃人血馒头的畜生!
利用一个母亲的绝望和孩子的命来炒作!天理不容!
一定要判刑!重判!社会风气就是被这种渣滓败坏的!
最新消息!IP锁定XX城中村!那里的兄弟们,行动起来啊!把这老鼠揪出来!
偶尔有几条微弱的声音试图辩解:
可……孩子的手术费好像真的凑够了啊
楼上圣母滚!过程正义比结果重要!这种手段就是犯罪!
就是!谁知道他是不是想从中牟利说不定捐款都被他吞了!
这些微弱的质疑瞬间被淹没在滔天的骂声之中。人们需要一个宣泄愤怒的出口,一个承担所有罪责的恶魔。而云城阔少金不换这个ID,以及它背后指向的我,就是那个完美的、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化身。李秀芬母女的苦难成了背景板,周教授的正义宣言成了旗帜,而我的恶行,成了凝聚所有愤怒与道德优越感的靶心。
窗外,城中村方向传来的嘈杂声似乎更近了,隐隐夹杂着出来!金不换滚出来!的吼叫。像围猎的号角。
我关掉网页,拔掉网线。房间里只剩下主机风扇低沉的嗡鸣和自己粗重的呼吸。走到墙角,掀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下面藏着一个防水袋。里面是我所有的现金——皱巴巴的几千块钱,一张不记名的长途汽车票(几天前鬼使神差买的),还有一张李小雨手术成功后,李秀芬偷偷塞在我门缝里的、背面写着恩人二字的母女合影。照片上的小雨,虽然还很瘦弱,但脸上的青紫褪去了不少,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
指尖抚过照片上孩子恬静的脸,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窒息感似乎被什么东西撬开了一丝缝隙。我拿起手机,最后一次登录那个已经引爆全网的秀芬盼雨停水滴筹链接。数字最终定格在:**358,642.17**。远超三十万的目标。
够了。足够了。
一丝近乎解脱的、扭曲的笑意,极其缓慢地爬上我的嘴角。很苦,很涩,像咬破了苦胆。
就在这时,出租屋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重物狠狠撞击!
砰!
砰!
在里面!这孙子肯定在里面!
开门!金不换!滚出来受死!
砸!把这狗窝砸了!
门板在疯狂的撞击下呻吟着,灰尘簌簌落下。门外是失去理智的暴民,门内是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我最后看了一眼照片上安然沉睡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它贴身收好。然后,从容地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刺眼的阳光和无数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瞬间将我吞没。
---
冰冷的水泥地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强光灯的光柱像烧红的烙铁,直直打在我的脸上,刺得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分泌。我努力想看清灯后阴影里的人脸,却只能分辨出几个模糊晃动的轮廓。
姓名!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砸过来,带着审讯室特有的回响。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像塞满了砂纸:陈默。
职业
……网络策划。自由职业。
声音嘶哑。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另一个声音响起,更沉稳些,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审视。
我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里嗡嗡作响,是十几个小时前那扇出租屋门被撞开后,潮水般涌进来的愤怒面孔和拳头。帽子被扯掉了,口罩被撕烂了,眼镜被打飞踩碎。拳头、巴掌、唾沫、咒骂……像狂风暴雨般砸在身上。如果不是附近派出所的警车来得够快,我可能已经被那些被正义感烧红了眼的人当场打死。
为了‘时代广场’的事我抬起肿胀的眼皮,试图看向声音来源,却被强光逼得低下头。
装傻
冰冷的声音带着讥讽,‘云城阔少金不换’!这个ID是你操作的吧那些侮辱、挑衅、逼迫李秀芬当街下跪的言论,是你发布的吧
是我。
我回答得异常干脆。没什么好否认的,IP地址像黑夜里的灯塔,足够清晰。技术手段之下,所有伪装都无所遁形。
阴影里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似乎没料到我承认得如此痛快,审讯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动机
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探究,敲诈勒索还是想利用热度牟取暴利说!李秀芬收到的捐款,你拿了多少!
我扯了扯嘴角,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阵刺痛:一分没拿。
放屁!
冰冷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被戏弄的愤怒,费这么大劲,搞出这么大场面,把自己炒成全网公敌,你图什么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鬼才信!
图什么
眼前闪过李秀芬在医院走廊递过催缴单时那双死灰的眼睛;闪过小雨青紫的、呼吸微弱的小脸;闪过水滴筹页面上那冰冷刺眼的2,317.50;闪过论坛里那些骗子去死的冷漠留言;闪过烈日下,李秀芬抱着孩子,膝盖一次次砸在滚烫石板上的闷响;闪过她额头的血污和怀中孩子微弱的哭声;闪过水滴筹最终定格的那个数字——358,642.17;闪过那张照片上,手术后安然沉睡的小雨……
图……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图那个孩子……能活下来。
审讯室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强光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阴影里的两个轮廓似乎交换了一个眼神。
所以,你承认是你策划了整个事件包括伪装‘金不换’挑衅,煽动网络暴力,导演了时代广场那场‘跪行’闹剧
沉稳的声音一字一顿,带着法律的重量。
是。
我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全身,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李秀芬……只是按我的要求去做的母亲。她只想救她的孩子。
你知道你的行为造成了多恶劣的社会影响吗!
冰冷的声音蕴含着压抑的怒火,恶意煽动舆论!制造对立!引发大规模群体事件!严重扰乱公共秩序!消费公众同情!透支社会信任!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套‘操作’,以后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可能会因为人们的警惕和怀疑而失去机会!这和‘狼来了’有什么区别!
一句句指控,如同沉重的枷锁,狠狠砸在我的肩上。周教授的话犹在耳边:恶意煽动,消费苦难,其心可诛!
这些道理,在策划之初,那疯狂的自毁念头占据上风时,不是没想过。只是当时,那个躺在病床上等死的孩子,压倒了所有关于社会影响的考量。
我知道。
我抬起头,尽管被强光刺痛,依旧努力望向那片阴影,所有骂名,所有后果,我担着。
你担得起吗!
对方厉声喝问。
担得起吗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出租屋被砸得稀烂,个人信息被扒得底朝天,网络上是永无止境的诅咒和人肉威胁,现实里是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还有未来,一个被打上骗子、黑手、消费苦难标签的人,在这个社会,还能有未来吗
**废墟之上,清白是奢侈品。但能换回一条命,值了。**
孩子的命,保住了吗
我忽然问,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阴影里沉默了几秒。那个沉稳的声音才响起,听不出情绪:据我们了解,李小雨已经于昨晚紧急进行了手术。主刀医生表示,手术……很成功。后续恢复需要时间,但生命危险,解除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直冲眼眶。我迅速低下头,下巴抵在冰冷的审讯椅挡板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强光灯炙烤下的泪水,滚烫地砸在金属挡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成了。小雨……活下来了。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骂名,所有的献祭……在这一刻,都值得了。
陈默,
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还有个情况。周正平教授……他向警方和检方提交了一份书面说明。
我一怔,抬起头。
他说,
对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虽然你的手段极端错误,严重僭越了法律和道德的底线,必须受到惩罚。但……你的初衷,是为了救人。在所有人都选择冷漠或质疑的时候,是你,用最极端的方式,给了那个孩子一线生机。功过……不能相抵,但也不该被彻底抹杀。
周教授……那个在广场上怒斥我为幕后黑手、痛心疾首于消费苦难的老先生他……他竟然会为我这样的人说话
震惊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那股支撑着我承受所有风暴的决绝,似乎在这一刻,被注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更深重的酸楚。
另外,
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一个年轻警员探进头来,王队,李秀芬……她带着孩子来了,就在外面。说……想见见陈默。
沉稳声音的王队和旁边负责记录的警员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复杂。
让她进来吧。王队沉声道。
门被推开。李秀芬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小雨,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也梳理过,但脸上依旧带着大病初愈般的憔悴和深深的不安。当她看到审讯椅上满脸伤痕、狼狈不堪的我时,眼圈瞬间红了。
陈老师……她哽咽着,抱着孩子快步走到审讯椅前,无视了旁边的警察,深深弯下腰,对着我,鞠了一个几乎九十度的躬!小雨……小雨手术成功了!医生说……医生说好好养着,能跟正常孩子一样!
泪水从她脸上滑落,滴在光洁的地面上。
她怀里的孩子似乎被惊动,小脑袋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里浑浊的青紫色,而是清澈的、带着新生儿懵懂的黑色眼眸。她好奇地转动着小脑袋,最后,那纯净无暇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就在这一刹那,奇迹般地,这个饱受病痛折磨、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孩子,对着我这个满身污浊、身处囹圄的恶魔,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天使般纯净无邪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金色阳光,带着洗涤一切污秽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撞进我早已冰封死寂的心底深处。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黑暗、所有的痛苦与挣扎……在这纯粹的生命之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而微不足道。
我僵在冰冷的审讯椅上,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和凝固的血迹在强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目。隔着冰冷的铁栏,李小雨那纯净无邪的笑容,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我用麻木和决绝筑起的所有堤坝。一股滚烫的洪流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出,蛮横地冲垮了鼻腔的防线。我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审讯椅冰凉的金属挡板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抽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死寂的审讯室里低低回荡,混着泪水砸在金属上的闷响。
李秀芬抱着孩子,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地鞠躬:对不起…陈老师…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
王队和记录员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惯常的冷硬线条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周教授那份书面说明的重量,和眼前这对劫后余生却满怀愧疚的母女,让冰冷的法律条文之外,渗入了复杂难言的人性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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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云城郊区,法律援助中心简陋的接待室。
初秋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斑驳的木地板上投下几块摇晃的光斑。空气里有旧纸张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我坐在靠墙的长条木凳上,身上是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脸上和身上的伤早已愈合,只留下几道浅淡的疤痕,像无声的勋章。手里捏着一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不起诉决定书》。
……鉴于犯罪嫌疑人陈默在事件中主观上系为救助危重病人,客观上使被害人李小雨获得及时救治脱离生命危险,且未从中牟取任何经济利益……犯罪情节轻微,社会危害性相对可控……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七条第二款之规定,决定对陈默不起诉。
冰冷的法律术语,最终为我那场疯狂的赌局画上了一个相对宽容的句点。社区服务三百小时,这是附加的条件。代价是彻底的社会性死亡——网络推手陈默、幕后黑手、消费苦难的骗子……这些标签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名字上。主流职场的大门,对我彻底关闭。
门被轻轻推开。李秀芬抱着小雨走了进来。三个月过去,小雨像吸足了养分的小苗,小脸圆润了不少,透出健康的红晕,那双曾经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打量着我。她身上穿着干净柔软的粉色小衣服,是善款买的。
陈老师!李秀芬看到我,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感激和一丝局促,等久了吧路上小雨有点闹觉……她将手里一个沉甸甸的、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塞到我手里,家里自己腌的腊肉,还有晒的菜干……不值钱,您别嫌弃!
我接过布包,很沉,带着阳光和乡土的气息。小雨恢复得真好。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柔软的脸蛋。小雨非但没躲,反而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我的食指,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得像屋檐下摇曳的风铃。
全靠您!陈老师,全靠您啊!李秀芬眼圈又红了,声音哽咽,医生都说,再晚几天……就……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抹了把眼睛,我们……我们下个月就回老家了。城里开销大,剩下的善款,我们想留着给小雨以后复查,还有……还有给孩儿他爹治腿……她脸上带着对未来生活小心翼翼的筹划和卑微的期盼。
挺好。我点点头,看着小雨纯净的笑脸,回去好,空气好,踏实。
一阵短暂的沉默。李秀芬搓着手,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飞快地塞进我装腊肉的帆布包里。陈老师,这个……您一定收下!不多……是我在饭馆洗碗攒的……我知道,您为了我们,工作没了,名声也……她声音低下去,带着浓重的愧疚。
我按住她的手,将信封坚决地推了回去,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秀芬姐,给孩子买奶粉。我,有手有脚。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再坚持,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陈老师……我们……我们一辈子记着您的恩!
又聊了几句家常,李秀芬抱着小雨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住,转过身,抱着孩子,对着我,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阳光勾勒着她佝偻而虔诚的身影,久久没有直起。
送走她们,我独自站在空旷的接待室里。窗外,秋日的天空高远湛蓝。帆布包里腊肉的咸香和泥土的气息淡淡萦绕。我拿出那份《不起诉决定书》,目光掠过那些冰冷的铅字,最终落在法律援助中心院墙外马路边,一块巨大的公益广告牌上。崭新的喷绘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那是**周正平教授**严肃而慈祥的半身像,旁边印着他亲笔题写的、遒劲有力的大字:
**善行需要智慧守护,但绝不可被恶意绑架。重建信任,从每一份真诚开始。**
广告牌下方,落款是:云城市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
看着那行字,再看看手中这份带着司法余温的文件,我无声地笑了笑。弯下腰,从帆布包深处,摸出那张一直贴身藏着的照片——手术成功后,闭眼安睡的小雨。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孩子恬静的眉眼。
**当世界以痛吻我,我仍报之以谋。谋的,是下一个绝境里微弱的生门。**
小心翼翼地将照片重新收好,我拎起那袋沉甸甸的、充满烟火气息的腊肉和菜干,推开法律援助中心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走进了秋日明亮而有些晃眼的阳光里。
前方,是三百个小时的社区服务。再前方,是依旧被黑手标签笼罩的、看不清方向的未来。但脚步落下,却莫名比来时,多了几分踏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