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的夜浓稠的化不开。
呜咽的风声像是亡魂的低语,在嶙峋的怪石间穿梭。
姜影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岩缝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造成撕裂般的剧痛。
而在外面,血刃小队如同鬣狗一般,在险峻的地形中小心翼翼地搜索着,手电的光柱不时扫过她藏身的区域附近,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时远时近。
“报告,没找到。”
“我这里也是,搜查了一圈,完全没有夜枭的身影。”
“她会不会不在这里?”
仅剩的两名队员拖着受伤的身躯,实时给屠夫汇报着他们哪儿的情况。
闻言,屠夫有些气急败坏。
“废物,你们两个废物!”
“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这么点的时间,她难道还能够凭空消失不成?”
“更不用说她还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肩上还插着老子的‘噬骨箭’。”
“就算她是夜枭,现在命也没了一半,插翅难飞!”
“给我一寸一寸的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屠夫破口大骂,催促着手下扩大搜索范围。
闻言,姜影心中不禁一沉。
因为屠夫说的的确没错。
她现在的状态的确是不容乐观。
虽然她在躲起来后,第一时间就将那‘噬骨箭’强行拔了出来。
但这箭头上附着的毒素却如跗骨之蛆一般,不断侵蚀着她的肌肉和经脉,阻碍着真元的运转和伤口的愈合,破坏着她体内的生机。
这使得不一会儿,鲜血便浸透了她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顺着作战服缓慢滴落,砸在身下的碎石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这对她极为不利。
因此,姜影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龟息的假死状态,最大限度地收敛气息和体温,与周遭那冰冷的岩石融为一体。
顶级杀手的素养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敌人近在咫尺的压力,都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住,控制自己不发出任何一点异响。
她的精神在此刻高度集中,仅凭听觉和皮肤对空气流动的细微感知,判断着敌人的动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血刃小队的搜查下,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胆战心惊。
当一束强光手电的光柱擦着岩缝入口扫过时,姜影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绷紧到了极致。
“被发现了?”
她心中暗道,目光凌厉,暗自酝酿力量,显然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不过幸运的是,搜索者似乎并未发现这条狭窄的缝隙,那灯光在外面扫了扫,脚步声便渐行渐远。
听着周围再无任何异响。
姜影明白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猛地睁开眼,眸中寒芒一闪。
她强提一口真元,不顾左肩传来的钻心剧痛和经脉的滞涩感,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岩缝中滑出。
她没有选择向上攀爬,又或者是原路返回,而是朝着峡谷下方更为深邃,水流声隐约传来的方向潜行而去。
这就是她的退路!
在姜影的了解中。
这黑风峡一线天的下方,隐藏着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支流。
虽然河水冰冷刺骨,遄急无比,水汽弥漫。
但却是目前最好的逃生路线之一。
念及于此,她不犹豫。
如同灵巧的壁虎,在湿滑陡峭的岩壁上快速移动,利用阴影和水汽的掩护,避开上方可能的视线。
期间,因为剧烈的运动。
她左肩的伤口再度迸裂,那刺骨的疼痛令姜影咬紧牙关,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滑落,但动作却不曾有半分衰减,并且眼神,也越发锐利冰冷。
因为出路,近在眼前!
“噗通!”
随着一声几乎不可查的落水声响起。
姜影一个猛子扎入了那冰冷的河水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她的身体,不过也暂时压下了她那因为疼痛而产生眩晕感。
头脑清明些许,姜影环顾一眼四周。
确认水里没有什么威胁后,便在水流的掩护,嶙峋河床的遮蔽下,逆流而上,朝着峡谷外围潜去。
河水冲刷掉了她留下的血迹和大部分气味痕迹,将她隐匿起来,极大增加了追踪的难度。
她就顺着这道暗河一直游啊游。
听着屠夫的咆哮声越来越远。
直到
那第一缕晨光刺破黑夜,洒落在姜家村古朴的瓦檐上。
在姜家村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两个身影伫立于此。
姜一诺身上裹着一件略显单薄的外衣,不时踮起脚尖,向着村外那条蜿蜒的土路尽头张望。
“还没到吗?”
她问道。
闻言,在她身旁,须发皆白,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的村长姜根生满脸无奈。
他摩挲着手里的旱烟杆,浑浊的老眼望向被晨雾弥漫的山峦,又看了看姜一诺那翘首以盼的样子,无语道:
“一诺,这已经是你问的第十三遍了。”
“你至于这么着急吗?”
此话一出,姜一诺顿时一愣。
精致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懵逼:“我问了这么多次了吗?”
“当然,真正不知道你在急什么。”
姜根生点上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满是无语。
自打两天前姜成太祖出事,他们将消息发给姜影后。
这两天里,姜一诺每天不是去姜成太祖家里陪姜成太祖,就是在村口等待。
等待着她的小姨,同样也是姜成太祖的女儿姜影归来。
见姜根生回答的如此笃定。
姜一诺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我这我这不是担心嘛,昨晚的时候姜影小姨就给我发消息,说她预计昨晚就能赶到,结果今天也没有见到她,联系也联系不上,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姜根生反问。
随即道:“你姜影小姨本事大着呢,她既然应了信儿,就一定能回来,至于为啥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估计是路上遇到了点什么事,耽搁了而已,你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好吧。”
被姜根生这么一说,姜一诺也意识到自己想的有点太多了,点了点头,不在多言。
只是拿起手机,正准备给姜影发个消息,问问对方到哪儿。
但就在这时,突然。
村口土路的拐角处,在薄薄的晨雾中,一个踉跄而纤细的身影,缓缓显现。
是姜影!
她如今的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黑色的作战服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血渍,破败不堪。
其左肩的位置被撕开,隐约可见其中胡乱包扎的布条,刺目鲜血从中缓缓渗出。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原本束在脑后,干练无比的马尾长发,如今凌乱散开,贴在额角和脸颊。
她每走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随时会倒下,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冰冷而坚定的火焰。
“回家!”
“回家!”
这样的执念支撑她走到现在。
见此状,村口的姜一诺和姜根生皆是一愣。
随后二人便反应过来。
“影姐!”
姜一诺惊呼一声,她快步冲出,一把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看着姜影如今这狼狈的模样,惊慌失措:“影姐!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是谁干的?!”
姜根生也快步上前,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他迅速扫视姜影的伤势和周围。
随后心中便有了定数,于是沉声道:“别问了,先扶她回去!小心点!”
“是!是!”
姜一诺连忙应道。
但姜影却摆了摆手,挣脱开来。
“不不用扶,我还能走。”
她声音沙哑的说道,语气中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以及失血后的虚弱。
随后喘了一口气,倔强的站起身来,让自己站稳,其目光先是落在姜一诺和姜根生的身上,随后就跃过,看向了位于村中心,挨着祠堂的姜成老屋,问道:“根生叔,我爸他他怎么样了?”
闻言,姜根生沉默片刻。
“一切都还好,大伯已经被救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姜影迫切问道。
“只是经过军区医院专家的诊断,大伯现在的身体,并不是很好气血溃败,血肉枯竭,无法无法医治!”
姜根生心中纠结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把姜成的身体情况,如实告知给姜影。
毕竟对方是姜成的女儿。
哪怕只是收养的,但姜影也有权利得知。
闻言,姜影的身形顿时晃了一下。
显然是被这一消息给震得不轻。
她的眼中泛起波澜,随即就被浓郁的寒意和杀意所覆盖。
姜影现在的心虚很乱。
她想要问姜成的身体为什么会这样。
也想要问在这几天,姜成到底经历了什么,姜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全都压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带我去看他!”
“好!好!我们这就去!”
姜一诺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护在姜影身侧。
姜根生没有多言,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布满老茧的手在姜影完好的右肩上用力按了按,无声胜有声。
接着,他便转过身来,一马当先,带着姜一诺和姜影朝着姜成的老屋赶去。
此刻正值清晨时分。
村民们都起来,准备起了一天的劳作。
因此,他们都看到了那匆匆回来的姜影。
也看到了姜影身上的伤势。
见他们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孩子竟然变得如此狼狈。
他们纷纷感觉到了不对,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活,投来关切的目光。
“影丫头回来了?但这怎么发生什么了?”
“哎哟,这怎么弄得啊,怎么伤成这样了?”
“快快快,快去请老李头来看看!”
“一诺,根生叔,有啥需要帮忙的?”
朴实的问候和关切声此起彼伏。
对此,姜影只是微微颔首,但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解释。
因为她表现出来的身份,一直都是安全顾问。
到时候找个借口,随便搪塞过去就行。
姜根生也明白其现在意不在此,于是代替姜影,简单地回应了几句将众人搪塞过去,便继续前行。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那座熟悉的老屋前。
那军区医院的救护车似是才走不久。
门口还残留着救护车的轮胎印,以及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两名精锐士兵如同标枪般守在门口,看到姜影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在和姜根生聊了一下,得知其身份后,便立刻让开了道路。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之气。
秦卫邦为了给姜成重建档案,一早便离开了这里。
偌大的房间只留姜成一人。
他此刻坐在轮椅上,穿着那身洗得发白,却依旧笔挺的旧军装。
满头白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
他闭着眼晒着太阳,胸口起伏缓慢。
见此状,姜影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她看着轮椅上那个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的枯槁身影,看着那身熟悉的旧军装。
一路强撑的坚强外壳瞬间出现了裂痕。
姜影扶着门框,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肩膀的伤口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却远不及心口那窒息的闷痛。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在这一刻,姜影猛地发现,这个如山岳般守护了她一生,给了她名字和‘根’的老人,此刻竟是那么的虚弱,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去。
一时间,浓郁的悲伤和无助涌上心头。
令她完全不敢迈出那近在咫尺的最后一步!
看出她的胆怯,姜根生走上前,布满皱纹的大手轻轻放在姜影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声音低沉而沙哑道:“丫头,进去吧,大伯正等着你呢。”
闻言,姜影重重的点了点头。
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步迈出,走进屋内。
这一刻,那作为杀手而磨砺出的防备和尖刺尽数散去。
展露出她潜藏在心底,最柔弱,也是最为柔软的一面。
姜影声音颤抖:
“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