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证会后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并未随着离开那冰冷的钢铁堡垒而消散。顾夜寒跟在施耐德教授身后,行走在卡塞尔学院冰窖深处迷宫般的合金通道里。冰冷的空气带着金属的腥气和冷冻剂的微甜,钻进鼻腔,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单调而孤寂,像敲打着灵魂深处的鼓点。
施耐德教授的步伐沉稳而规律,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他没有说话,面罩下的呼吸声低沉而均匀,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运转。顾夜寒的目光落在教授背上那枚代表着执行部最高权限的银色徽章上,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照着他内心的迷茫和不安。昂热校长保下了他,但那份“机会只有一次”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需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值得这份信任,证明自己……能控制住体内那头随时可能暴走的凶兽。
通道尽头,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无声滑开。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意扑面而来,混合着一种……奇异的、醇厚的烟草香气?
门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与听证室的冰冷肃杀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私人储藏室?或者说,是昂热校长在冰窖深处的某个“据点”。墙壁依旧是冰冷的合金,但角落里摆放着几张深色的真皮沙发,一张宽大的、由某种黑色木材制成的办公桌占据了房间中央。桌上散落着几份文件,一个造型古朴的黄铜地球仪,以及……一个打开的红木雪茄盒。
昂热校长就坐在办公桌后,手里夹着一支粗大的、已经点燃的哈瓦那雪茄。袅袅青烟在他指间缭绕,醇厚而复杂的香气——混合着焦糖、皮革、坚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辛辣——弥漫在整个空间,奇异地中和了冰窖深处固有的冰冷气息。他穿着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带着玩味和慵懒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场决定顾夜寒命运的听证会从未发生过。
“回来了?”昂热校长抬眼看向走进来的两人,目光在顾夜寒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审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玩具的兴致。“感觉如何?弗罗斯特的‘热情’招待,还习惯吗?”
顾夜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习惯?那种被当成危险品审视、随时可能被收容的感觉,怎么可能习惯?
施耐德教授微微颔首:“校长,顾夜寒同学需要时间恢复和调整。”
“当然,当然。”昂热校长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雾,“年轻人嘛,经历点风浪是好事。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顾夜寒身上,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听证会上的表现勉强及格。但,弄坏了我珍藏的古巴雪茄,这笔账,总得算算吧?”
顾夜寒一愣。弄坏雪茄?他猛地想起听证会上,昂热校长弹落的那截雪茄灰!那截灰烬……难道不是校长自己弹落的吗?
“别装傻。”昂热校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桌上雪茄盒旁边一个精致的、镶嵌着银边的雪茄剪,“我指的是这个。”他拿起雪茄剪,轻轻打开,露出里面锋利的刀口。“一支上好的蒙特克里斯托二号(Montecristo
No.2),还没来得及享受它的醇香,就被某个小家伙失控的力量余波……烤焦了茄衣,毁了它的尊严。”他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但眼神里却满是戏谑。
顾夜寒的脸瞬间涨红!他这才想起,在听证会上,当昂热校长弹出雪茄灰试探他时,他体内力量失控爆发出的高温余波,似乎确实……波及到了校长手中的雪茄!当时他全部心神都在对抗那恐怖的龙文咒语,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我……我不是故意的……”顾夜寒窘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他感觉自己像个闯了祸的孩子,刚逃过一顿毒打,又因为打碎花瓶被家长抓包。
“故意也好,无意也罢。”昂热校长放下雪茄剪,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力量失控带来的后果,往往超出你的预料和掌控。一支雪茄事小,但下一次呢?可能是某个重要设施,可能是……你身边的人。”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需要学会的第一课,不是如何释放力量,而是如何……精确地控制它。控制它的范围,控制它的温度,控制它的……破坏力。”
他站起身,走到顾夜寒面前。那醇厚的雪茄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场。他伸出手,指向房间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连接着复杂管线和仪表盘的金属平台。“看到那个了吗?”
顾夜寒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个方形的、表面覆盖着特殊耐高温陶瓷的平台,平台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似乎是用来放置某种小型物品的。平台旁边连接着几根粗大的线缆,一直延伸到墙壁上的控制面板。面板上布满了各种指示灯和旋钮,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刻着温度刻度的旋钮,此刻指针正停留在冰点附近。
“那是‘精确控温平台’。”昂热校长解释道,“装备部那些疯子的玩具之一,用来测试某些炼金材料在极端温度下的稳定性。最高可以模拟出接近太阳表面的温度。当然,我们不需要那么夸张。”他拿起桌上那支被烤焦了茄衣的蒙特克里斯托二号,雪茄的头部有明显的焦黑痕迹,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糊味。
“你的惩罚任务。”昂热校长将雪茄轻轻放在平台的凹槽里,然后指着那个巨大的温度旋钮,“用你的言灵·炽,加热这个平台。目标:将这支雪茄均匀加热到最适合品吸的温度——摄氏18度到22度之间。要求:温度波动范围不得超过正负0.5度,持续时间……嗯,就五分钟吧。”
顾夜寒目瞪口呆!用他那焚城灭地的言灵·炽……去……温一支雪茄?!还要精确控制在18到22度?!这简直比让他再去单挑三只死侍还离谱!
“校长,这……”施耐德教授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并未出声阻止。
“怎么?觉得太简单了?”昂热校长挑了挑眉,“还是觉得……一支雪茄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记住,控制,是力量的基石。如果你连一支雪茄的温度都无法精准掌控,又如何能保证下一次,你的火焰不会吞噬掉你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拍了拍顾夜寒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开始吧。施耐德教授会监督你。记住,雪茄也是有尊严的,别让它再‘受伤’了。”说完,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后,拿起另一支完好的雪茄,悠闲地剪开茄帽,仿佛准备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顾夜寒看着平台上那支焦黑的雪茄,又看了看那个巨大的温度旋钮,掌心那个火焰烙印仿佛又开始隐隐发烫。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这看似荒诞的惩罚,是昂热校长给他上的第一堂真正的课。控制……精确到摄氏度的控制……
他走到平台前,伸出右手,悬停在雪茄上方。黄金瞳微微亮起,精神高度集中。他尝试着去“感受”那股力量,不是狂暴的洪流,而是……一丝微弱的、可控的火苗。
“炽……”他低声吟诵,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嗡!
一缕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橘红色火苗,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掌心下方摇曳着出现。平台上的温度传感器指针猛地一跳!
橘红色的火苗,微弱得如同寒夜里的烛光,在顾夜寒掌心下方摇曳不定。平台上的温度传感器指针猛地一跳,瞬间从冰点附近飙升到了……摄氏85度!
“嗤——!”一声轻响,雪茄头部那点可怜的、未被烤焦的茄衣瞬间卷曲、焦黑,冒出一缕刺鼻的青烟!
“停!”施耐德教授低沉的声音立刻响起。
顾夜寒如同触电般猛地收回手,那缕火苗瞬间熄灭。他看着平台上那支雪茄头部彻底碳化的惨状,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85度?!他只是想……只是想点燃一点火星而已!
“力量输出过大,控制精度为零。”施耐德教授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实验报告,“重来。”
顾夜寒咬了咬牙,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试图将那股狂暴的力量想象成涓涓细流。他回忆着巷尾老妇人撒下葵花籽时那份宁静的力量,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控制的心境。
“炽……”
又是一缕火苗亮起,颜色似乎更淡了一些,温度……摄氏45度!
指针在45度附近剧烈地上下摆动,如同一个失控的钟摆。雪茄虽然没有立刻碳化,但表面的茄衣已经开始发干、变脆,散发出一种不自然的干燥气息。
“温度波动过大,稳定性极差。”施耐德再次宣判,“重来。”
一次,两次,三次……
顾夜寒如同一个笨拙的学徒,在施耐德教授冰冷的指令下,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他体内的力量像一头难以驯服的烈马,要么狂暴地挣脱缰绳(瞬间将雪茄烤成焦炭),要么就萎靡不振(温度根本达不到要求)。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雪茄不同程度的“受伤”——焦化、干裂、变形……那支原本品相上佳的蒙特克里斯托二号,此刻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像一块被反复蹂躏过的、丑陋的黑炭。
汗水浸透了顾夜寒的后背,额前的碎发也被打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精神的高度集中和力量的反复收放,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比巷尾大战死侍后更加精疲力竭。掌心那个火焰烙印因为频繁的力量调动而隐隐作痛,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摄氏32度……波动范围正负15度……失败。”
“摄氏12度……未达到最低要求……失败。”
“摄氏65度……局部过热……失败……”
冰冷的宣判声一次次响起,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顾夜寒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对着精密仪器挥舞大锤的野蛮人,每一次尝试都只是在制造更大的混乱和破坏。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意志。他几乎要放弃了,那股狂暴的力量在体内蠢蠢欲动,似乎在诱惑他:何必如此麻烦?一把火将它烧成灰烬,不就一了百了了?
就在这时,合金门无声滑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是楚子航。
他依旧穿着那身黑色的校服,身姿挺拔如标枪。他手里提着一个半透明的保温食盒,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路过。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在昂热校长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致意,然后落在了平台前狼狈不堪的顾夜寒身上。
顾夜寒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的瞬间,顾夜寒感到一阵莫名的窘迫和狼狈。他现在的样子一定糟透了——汗水淋漓,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像个被失败击垮的可怜虫。而楚子航,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变色的样子。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施耐德教授身边,将食盒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教授,您的晚餐。”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施耐德点了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平台和顾夜寒身上。“放那吧。”
楚子航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一旁,目光也投向了平台和那支饱经摧残的雪茄。他看到了顾夜寒掌心那缕微弱却极不稳定的火苗,看到了温度计指针疯狂的跳动,看到了顾夜寒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暴戾。
“控制,需要绝对的专注和心境的平稳。”楚子航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顾夜寒耳中,“你的心乱了。恐惧失败,只会让力量更加失控。”
顾夜寒身体一震!楚子航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混乱的内心!是的,他害怕失败!害怕再次失控!害怕辜负昂热校长的信任!这种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神,让他根本无法真正平静下来去感受和控制那股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后果,不去想失败。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回忆着雨夜高架桥上,楚子航挥刀斩向昆古尼尔轨迹时,那种一往无前、斩断命运的决绝;回忆着巷尾老妇人撒下葵花籽时,那份平静而坚韧的力量。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急于点燃火焰,而是尝试着去“感受”平台,感受那支雪茄,感受周围空气的流动,感受……力量的“存在”。
“炽……”
一缕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淡蓝色火苗,如同初春的冰凌,在他掌心下方悄然浮现。它不再是狂暴的橘红,而是呈现出一种内敛的、近乎冰冷的蓝色。温度计的指针,极其缓慢地、极其稳定地……移动到了摄氏20度!然后,稳稳地停住!波动范围……正负0.1度!
成功了?!
顾夜寒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缕淡蓝色的、稳定燃烧的火苗!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力量输出出现一丝细微波动的瞬间——
噗!
那缕淡蓝色的火苗猛地一窜!颜色瞬间转为刺目的亮白色!恐怖的高温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
轰——!!!
一声闷响!整个平台瞬间被刺目的白光吞没!那支饱经沧桑的蒙特克里斯托二号雪茄,连一丝青烟都没来得及冒出,就在极致的高温中,瞬间……汽化!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平台表面的耐高温陶瓷,都出现了大片的熔融和龟裂!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顾夜寒脸上的惊喜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施耐德教授沉默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平台,面罩下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昂热校长放下手中的雪茄,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又似乎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了然:“看来,古巴雪茄的尊严,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啊。”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平台冷却时发出的“滋滋”声,像是对顾夜寒失败的无声嘲讽。
就在这时,楚子航动了。他走到那个被他放在矮几上的保温食盒前,打开了盖子。一股浓郁的、带着焦香和芝士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食盒里,是两块……烤得焦黑、边缘甚至有些碳化的……芝士面包。
楚子航拿起食盒旁边配着的不锈钢餐刀,动作精准而利落地将其中一块焦黑的面包,从中间切开。焦黑的面包屑簌簌落下。他将其中一半,递到了还僵立在平台前、一脸死灰的顾夜寒面前。
“吃点东西。”楚子航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失败从未发生过,“控制力量,需要能量。”
顾夜寒怔怔地看着递到眼前的半块焦黑面包,又抬头看向楚子航那双平静的黄金瞳。那眼神里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对“消耗需要补充”这一基本事实的陈述。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上顾夜寒的心头。他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半块面包。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楚子航递面包的手指。
冰冷。坚硬。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
那是顾夜寒第一次,真正触碰到楚子航。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坚硬,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和常年握刀磨砺出的粗糙薄茧。那瞬间的接触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顾夜寒被挫败和绝望冻结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却挥之不去。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半块焦黑的面包。面包的边缘烤得碳化发硬,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黑色,中心部分则因为芝士的融化而呈现出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暗黄色,散发出浓郁的、带着焦糊味的芝士香气。这实在算不上什么美食,甚至可以说……惨不忍睹。
楚子航已经收回了手,拿起另外半块面包,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坚硬的焦壳在他齿间发出“咔嚓”的脆响,他咀嚼的动作平稳而机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能量补充任务,对食物的味道毫不在意。
顾夜寒看着楚子航平静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包。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也将面包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咔嚓——”
焦硬的外壳碎裂,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充斥口腔,带着一种近乎苦涩的烟火气。紧接着,内里半融化的芝士涌入口中,滚烫、粘稠、带着浓郁的奶香和咸味,与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甚至有些难以下咽的口感。
顾夜寒皱了皱眉,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艰难地咀嚼着,感受着那粗糙的焦壳刮擦着口腔内壁,感受着滚烫的芝士灼烧着舌尖。这味道……糟糕透了。但他却一口一口,固执地、缓慢地吃着。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咀嚼面包的细微声响,以及平台冷却时偶尔发出的“滋滋”声。昂热校长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施耐德教授也沉默地站在一旁,面罩下的目光在顾夜寒和楚子航之间扫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冰窖深处的寒意依旧刺骨,空气中弥漫着雪茄残留的醇香、面包的焦糊味、芝士的奶香,以及平台熔毁后散发的金属和陶瓷的焦糊气息。几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怪异的氛围。
顾夜寒吃着那难吃的面包,口腔里充斥着苦涩和灼热,但身体深处那股因为反复尝试控温而消耗殆尽的虚弱感,却随着食物的摄入,被一点点驱散。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从胃部缓缓升起,流向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偷偷抬眼看向楚子航。楚子航已经吃完了他的半块面包,正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平台上那片狼藉的熔毁痕迹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观察一件与己无关的静物。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在冰窖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但顾夜寒却莫名地感觉到,楚子航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似乎……淡化了那么一丝?是因为分享了这块难吃的面包?还是因为……他理解这种失控后的挫败?
“控制,不是一蹴而就。”施耐德教授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力量越强,枷锁越重。今天的失败,是必经之路。”他走到顾夜寒面前,目光落在他手中还剩一小半的面包上,“把它吃完。然后,清理平台。”
顾夜寒点了点头,默默地将最后一点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咽下那混合着焦糊和芝士的复杂滋味。他走到那片熔毁的平台前。耐高温陶瓷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中心区域甚至熔融凹陷下去,呈现出一种丑陋的琉璃状。空气中还残留着高温灼烧后的余热和刺鼻的气味。
他拿起旁边备用的清洁工具——一把特制的硬毛刷和一块吸水性极强的纤维布。他蹲下身,开始清理那些熔融后凝固的陶瓷碎屑和焦黑的痕迹。动作有些笨拙,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用力。
楚子航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另一块纤维布,蹲在顾夜寒旁边,也开始清理平台另一侧的焦痕。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每一个擦拭的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规律性,仿佛在执行一项早已设定好的程序。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蹲在熔毁的平台前,各自擦拭着焦黑的痕迹。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刷子刮擦陶瓷的“沙沙”声和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顾夜寒擦得很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挫败和无力感都发泄在这块冰冷的平台上。汗水再次从他额角渗出,混合着面包的碎屑,黏在皮肤上。他擦着擦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楚子航的手上。
楚子航的手很稳,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手背上,靠近腕骨的位置,有一道细长的、已经愈合的旧伤疤,颜色很淡,像一条浅色的丝线。顾夜寒记得,那是雨夜高架桥上,被昆古尼尔轨迹擦过时留下的。
看着那道伤疤,顾夜寒的心绪莫名地平静了一些。连楚子航那样强大的人,也会受伤,也会失败。他凭什么要求自己第一次尝试就能完美控制?
他放缓了擦拭的动作,不再那么用力,而是更加仔细地清理着每一道焦痕。楚子航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擦拭的动作也变得更加……柔和?或许只是错觉。
当最后一块焦痕被清理干净,平台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和凹陷,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整洁。顾夜寒站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的疲惫感依旧存在,但精神上的沉重感却减轻了不少。
他看向楚子航。楚子航也刚好站起身,将手中的纤维布折叠整齐,放回原处。他的目光与顾夜寒短暂交汇,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顾夜寒似乎从那双黄金瞳的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是理解?是共情?还是仅仅只是完成任务后的放松?
楚子航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施耐德教授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如同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顾夜寒站在原地,看着楚子航消失在合金门后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火焰烙印依旧清晰,但指尖残留的、来自楚子航手指的冰冷触感,似乎还在。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焦黑面包粗糙的触感和滚烫芝士的灼热感。那味道糟糕透了,但此刻回想起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冰窖深处依旧冰冷,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怪异的气味。但顾夜寒却感觉,自己体内那股冰冷的、属于“血之哀”的孤寂感,似乎被什么东西……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里,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属于人的温度。
那是焦糊面包的味道,是冰冷指尖的触感,是……并肩清理焦痕时,那无声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