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福楼前人来人往,街中人头攒动,街边各式各样的小摊前百姓扎堆。
“爷,可是有吩咐?”
锦衣卫问道。
骆峋敛起目光折身上车,“没。”
马车驶远,从衔福楼里款步走出一女子。
其人着一身菊黄折枝玉兰的立领长衫,梳着双鬟髻,髻上两朵绢花并珍珠宝笄。
额前几缕刘海,看模样十五六岁。
“姑娘,看什么呢?”
丫鬟云棠伸长了脖子张望,不解地问。
高若漪收回视线摇摇头。
垂下眼时嘴角扬起一抹羞涩的笑。
她没看错,那人就是太子。
高若漪红了脸,由婢女搀着上了马车。
而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
“槛儿,槛儿你别走那么快嘛。”
却是一个身量七尺有余,穿着棕色粗布短褐,国字脸,皮肤黝黑看似二十左右的男子正在追一名小妇人。
那小妇人娇小纤瘦。
上身一件瓷白灰碎花交领短衫,围腰下是素绿色的百迭裙,头上包着碎花布巾。
是很寻常的民间妇人装束。
“槛儿槛儿槛儿,说了我不叫这名字,你能不能别这么叫,真的很烦……”
秋穗娘皱紧眉,微黄的脸上一双圆眼,模样清秀端正,看气质有些羸弱。
董茂生缩了缩脖子,瘪着嘴说:“好嘛好嘛,不叫槛儿,那叫啥?你叫啥?”
秋穗娘眼发酸地捂住了脸。
她烦槛儿这个名字,甚至到厌恶的地步,不仅仅因为自己老被叫错人。
被当成别人。
而是她虽不认识这个名叫槛儿的人,心里却是对此人极为怨恨的。
当初他们一行丫头男娃,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人牙子收了,那人牙子是专替大户人家物色丫鬟小厮的。
原本秋穗娘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要被卖到凤阳府的大户人家当丫鬟的。
哪知途中,他们遇上了一家子逃命的人。
说是他们村子遭了土匪,他们也准备去凤阳府,两伙人就同了路。
路上得知逃命的那家人姓董,儿子是个傻的,说是出生时在娘肚子里给憋的。
他娘陈月娥是个嘴皮子利索会来事的,没几天便和人牙子打成了一片。
也不知她怎么同那人牙子说的。
临到两伙人分开时,人牙子竟挑了个女娃送给陈月娥,说让她带回去做童养媳。
这个女娃便是秋穗娘。
秋穗娘那时候小,不懂给普通人家做童养媳和去大户人家当丫鬟的区别。
不过她那会儿想得开,觉得反正都是要干伺候人的活儿,就这么过着吧。
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简单。
陈月娥尖酸刻薄,霸道泼辣,啥事儿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打她,不给她饭吃。
董家的男人则不管事。
而那个傻子三岁幼童都不如,吃喝拉撒要人照顾,每天都要给他端屎倒尿。
日子一久,秋穗娘自然便撑不住了。
她觉得苦,周围人也说她命苦,加上知道傻子以前有个童养媳,叫什么槛儿。
按陈月娥说法,那个槛儿是个不安分的小浪蹄子,小小年纪就勾搭人跑了。
可惜那天土匪来了,人估计早被砍死了。
真真是恶人自有天收。
秋穗娘原本对这个叫槛儿的人没啥想法,毕竟面都没见过,人都不认识。
可她过得苦啊。
又听别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户人家的丫鬟可是跟小姐同吃同住,回头还能给少爷做个姨娘啥的。
那可就是见天儿的好日子。
听多了,秋穗娘就不平衡了,怨上了。
她想如果不是槛儿不安分,小小年纪就跟人跑了,让傻子没了童养媳。
她根本不会被人牙子送给陈月娥!
她就能去大户人家当丫鬟,能跟小姐同吃同住,做少爷的姨娘过更好的日子!
这样的想法日复一日。
秋穗娘对那个槛儿的怨恨也越来越深,时至今日更是怨到了骨子里。
总觉得若不是槛儿跑了,她现在没准儿早成大户人家里的姨娘了,哪用得着在这儿受一个傻子的气!
还要被逼着跟傻子生孩子!
又怨又悲,秋穗娘没忍住哭了起来。
董茂生见状急了。
“你别哭啊,槛儿你别哭,对不起,对不起……怎么办,槛儿怎么办?”
董茂生急得团团转。
也是当初他娘把槛儿买回去时跟他说了,槛儿今后就是他媳妇儿了。
他媳妇儿就是槛儿。
所以董茂生便认定了媳妇儿就叫槛儿,槛儿就是他媳妇,哪怕换了一个人。
另外也有一个原因。
那便是董茂生当初真的喜欢槛儿。
他觉得槛儿好看。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便是他自来憋不住屎尿,根本没想过憋。
但槛儿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之后他不仅知道憋了,还知道拉之前叫人。
问他原因。
就说是槛儿让的,他不想槛儿哭。
就因为这,他娘格外不喜欢槛儿。
觉得槛儿小小年纪就能把一个傻子都给勾住,摆明了就是个不安分的。
将来长大了铁定守不住。
所以当初他们村子遭土匪时,他娘虽然舍不得浪费买槛儿的银子,但最后还是咬牙把槛儿给撇开了。
可惜她把槛儿人给撇开了,却没能从他儿子脑子里把槛儿这个名字给撇开。
秋穗娘哭得更凶了。
董茂生不知道怎么哄,最后急得撞墙。
他惯是如此。
也不是逼谁,就是习惯性急起来不要命。
秋穗娘哭着拽住他,“穗娘,我叫穗娘……你别急,我跟你说就是了……”
董茂生转过来抱住她。
两个人哭作一团。
幸好巷子窄,两边路上人声喧天的。
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
正哭着呢,头顶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你们说的槛儿,可是姓宋?”
秋穗娘抬头,就见一寻常样貌的中年男人不知啥时候站到了他们跟前。
“你哪位?”
秋穗娘擦着眼泪问。
那男人笑笑,将一锭银子抛给她。
骆峋先去了趟坤和宫。
得知儿子上值也不忘给自己带东西,裴皇后当场将那串验过的青奇楠手串给戴上了,越看越喜欢。
奇楠是沉香中的极品。
历来在贡品之列,但除了白奇楠,其他几种奇楠本朝没将其列为皇室专用。
因此宫外也是卖得的。
“怎么想起从宫外带东西了?”裴皇后端详了会儿手串,好奇地问。
骆峋一本正经。
“巡楼恰好入了眼,想着适合您。”
“是挺适合。”
裴皇后爱不释手,低头嗅了嗅。
“衔福楼器物做得好,首饰也不错,这青奇闻着比白奇更柔,你有心了。”
“母后喜欢便好。”
说完,将另一个锦盒放到炕几上。
裴皇后打开一看就笑了。
“等你父皇来了我转交给他,儿子从宫外孝敬回来的,他肯定喜欢。”
骆峋不觉得。
必定早有人向父皇报了信,父皇知道他临时去巡楼,也知道他买了什么。
元隆帝确实知道。
太子从衔福楼出来他便收到了消息。
所以当裴皇后拿出那枚上等用料的黄玉扳指给他,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好几声。
最后颇为嫌弃地戴上。
“宫里什么东西没有?用得着他从外头带,明摆着就是怕老子说他不务正业,耽于私情,沉湎美色。”
“这是在封你我的口!”
裴皇后斜他一眼。
“也没见把您的口封住。”
元隆帝瞪她,“你封住了?”
裴皇后晃晃腕子上的手串道:“我知道儿子孝敬我的,我享我儿子的福。”
这话元隆帝就不爱听了。
“合则你没享过我的福?我没让你享福?”
全仕财没耳朵听,领着一帮子人出去了。
裴皇后一言难尽地看着丈夫:“您说的什么话,怎么就扯到这上头来了。”
“你来。”
元隆帝下了炕,把人拽进内室。
“咱俩谈谈。”
裴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