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玄青璃抱着孩子踏入池水之中，我在他们周围升起结界，为其护法，以防万一。
过了两个时辰，我明显感觉到了识海中那颗子女星慢慢恢复了光亮。
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等他们出来，我立刻上前，接过了孩子。
他陷入熟睡之中，脸上也没了痛苦之色。
「惊岚，让他在我殿中睡一会儿，我们谈谈。」玄青璃看着我，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柔。
「正有此意。」我冷笑一声，和他来到了殿中。
殿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
殿内弥漫着寒晶池残留的冷冽清气和一股凝重的压抑。
「惊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复杂情绪，「孩子是我们的。」
我眸光锐利如刀，直刺向他：「废话！若非血脉感应，我的子女星怎会亮起？若非你的种，又怎能承受你的心头血滋养？」
我刻意加重了「心头血」三字，寒晶池那磅礴生机的来源瞒不过我的感知。
「当年」我慢慢踱步到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你的爱徒告诉我，我的血脉有异，无法孕育仙胎，而你——我的好夫君，并没有反驳，甚至还松了一口气，眼神满是庆幸。」
「百年前，」玄青璃闭了闭眼，声音仿佛结了冰，「你确实孕育过一次。」
我的脸一下白了，「为何我从来不知道。」
「天魔大战中，你重伤昏迷，我也是在为你疗伤时知道你怀了身孕。」玄青璃缓缓说道。
「你伤得太重了，差点死去，也因此，仙胎在你的身体里气息逐渐消散，我只能将他与你剥离。」
玄青璃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恨恨瞪着他。
「取出之后，他就气息全无了，我将他葬入暮苍山。
我不知如何告诉你你本就重伤，我怕你承受不住。」
玄青璃眼眶微红，声音破碎。
不知如何告诉我？所以他就私自处理了我的孩子？让我被蒙在鼓里百年！
我怒极反笑：「所以呢？玄青璃，你就那么急着‘处理’掉他？
然后百年之后，这个你口中‘气息全无’，‘不知如何告知我’的孩子，他娘的怎么又活了？
还能被你的好徒弟用灭魂钉往死里折磨？！」
我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厉，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我的视线投向床榻之上的孩子，心如针扎。
玄青璃的目光随着我一起看向那个孩子，眼中温柔，语气却冰冷。
「有人，向你我隐瞒了他的存在。」
6
戚梦羽被带到我们面前，一脸狼狈。
看到坐在上位的玄青璃，她泫然欲泣：「师尊」
又看到我坐在侧首，她的眼神一如既往怨毒。
玄青璃俯视她：「梦羽，这个孩子，怎么来的？怎么会做了你的仙侍？」
戚梦羽：「这个孩子是去年升仙考试上来的做了我宫里的仙侍」
我忍无可忍，掐了个诀把她隔空提溜了起来，
「我没有你师尊的好耐心，你既不肯说实话，我直接提取你的灵忆便是。
至于对你的仙灵根基有什么损伤，就不是我考虑的事情了。」
戚梦羽挣扎无果，一脸悲伤地看着玄青璃。
玄青璃垂眼低眸，未发一语，像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加重了动作，戚梦羽呼吸一窒，终于破防：「不！我说！我都说！」
戚梦羽重重摔落在大殿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狼狈如泥。
她勉强抬头，再次看到高座之上那尊无动于衷的身影时，强撑的脆弱瞬间粉碎，化作一片疯狂燃烧的灰烬。
她死死盯着玄青璃，「师尊，你知道我爱慕您千年吗？」
「我拼了命地修炼，绞尽脑汁地揣摩您的心思，费尽心机地学她的姿态，」她恶毒地瞥了我一眼，「只想离您近一点再近一点！可您呢？您的眼睛永远只看着她！」
玄青璃厌恶冷声道：「师徒生情，有违天道。」
「有违天道？」戚梦羽突然嗤笑：「若非您处处待我好，让我生了别样的心思，我又怎会如此？有其师必有其徒，有违天道的事情，您做的还少吗？您为那孩子一次次逆天改命」
我猛然看向玄青璃，他指节泛白：「住口！」
「怕她知道？」戚梦羽指着我癫狂大笑，「那我偏要说！」
她的瞳孔因为回忆而剧烈收缩，语气哀挽而痛惜：「高高在上的青璃帝君，竟然为了那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剜心，祭命，最后您竟然要强行回溯时空，被天道反噬，神格破损！
每一次，都是在燃尽您自己的命，去换那小贱种一个渺茫到可笑的重生机会！」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值得吗？为了那个本就不该存在的贱种？值得您拿自己的神格去赌！」
我看着玄青璃那张淡漠的脸，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我从来不知道他为了那个我不知道的孩子，竟然做了这么多。
即使百年前我恨透了他与他决裂，他都没有说过，他是因为，怕我伤心吗？
玄青璃眼中闪过厌恶：「你做了什么？」
戚梦羽笑着笑着流出泪来：「我不能看着您走到那一步。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为了她的儿子，耗尽最后一点生机
更不能让您为了这个孽种，彻底离我而去！」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献祭般的疯狂：
「所以，我去找了被您亲手封印在九幽深处的‘老朋友’，他或许还有办法」
玄青璃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时空的杀意轰然爆发！
他踱步到戚梦羽面前，蹲下身，猛然掐住她的脖子：「你真是疯了！」
幽冥邪主！难怪她有灭魂钉。我恍然大悟。
天魔之战中，我和玄青璃联手才将其封印，戚梦羽居然敢和他做交易！
她的脸上浮现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病态兴奋的红晕，「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也知道他渴求什么。」
「我用仙灵签了魂契，让幽冥邪主救活那孩子。」
她一脸怨恨地看向我：「本以为，他活过来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想到，他竟然生出自己的意识，还想用血脉之力召唤你！」
「所以，我们从未感受到他的存在，只因他本来就不算完整的一个人，魂魄不齐，又被邪祟之力侵袭。」我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他是师尊的骨血！我怕师尊真的因为救他灰飞烟灭」
她癫狂地笑了，「所以我只能一次次用我被玷污的仙灵续他的命」
最后，她凄然望向玄青璃：「师尊现在，您能多看我一眼了吗？」
玄青璃厌恶地瞥了她一眼：「早知道你存了这些心思，我在百年前就应该逐你出师门。」
7
戚梦羽望着他，眼里的光全灭了。
她委顿在地，痴痴笑笑，像是受了刺激。
殿内突然刮起一阵阴风。
我敏锐地察觉到一股熟悉的邪恶气息正在逼近，顿时警铃大作。
我猛地转身护住孩子，看向玄青璃，「幽冥邪主！」
玄青璃脸色骤变，升起结界，一把将我和孩子护在身后。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但戚梦羽的动作更快——她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枚血红色的玉符，狠狠捏碎。
「师尊，既然你永远看不到我，那就永远记住这一刻吧！」她癫狂大笑，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玉符碎裂的瞬间，整个大殿剧烈震动，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一股浓稠如实质的黑雾从裂缝中喷涌而出，瞬间将戚梦羽吞噬。
「啊——！」凄厉的惨叫声中，戚梦羽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但她的嘴角却诡异地扬起，仿佛在笑。
「愚蠢的祭品。」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不过，契约已成。」
我的心沉到谷底。
戚梦羽竟然用自己的生命为引，强行打开了通往九幽的通道！
玄青璃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惊岚，带着孩子立刻离开！」
「休想！」我厉声道，同时祭出本命仙剑，「百年前我们能封印他一次，现在就能再封印他第二次！」
黑雾中渐渐凝聚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幽冥邪主比百年前更加可怖，他的身体由无数扭曲的怨灵组成，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凄厉的哀嚎。
「青璃帝君，惊岚上神，好久不见。」
他阴森地笑着，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我怀中的孩子，「我的小容器，该回家了。」
我心头一震，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这个孩子？」
幽冥邪主发出刺耳的笑声：「当然。拥有你们二人血脉的仙胎，又经过我的力量重塑，是完美的容器。
戚梦羽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玄青璃周身寒气暴涨，整个大殿瞬间结满冰霜：「惊岚，带他走！」
「晚了。」幽冥邪主抬手一挥，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们团团围住，「今天，你们一家三口，一个都别想逃。」
大战一触即发。
玄青璃率先出手，寒冰剑气如暴风雪般倾泻而下。
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剑，剑光所过之处，黑影灰飞烟灭。
但幽冥邪主的力量比百年前更强了。
他的攻击不仅针对我们，更主要的是想抢夺孩子。
好几次，黑影几乎就要触碰到孩子的衣角。
「把孩子给我！」幽冥邪主怒吼，「他的魂魄本就属于我！」
「凭你也配？」我咬牙反击，但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怀中的孩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他的眼睛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娘亲」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陌生而阴冷，「我好痛」
这是幽冥邪主在通过魂魄控制他！
我心如刀绞，狠心在他眉心一点，暂时封印了他的意识。
玄青璃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突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的符咒。
「以吾神格为引，唤九天玄雷！」
天空骤然暗了下来，滚滚雷云在殿顶汇聚。
幽冥邪主终于变了脸色：「你竟然引下天雷？你疯了，要和我同归于尽？」
「怎么，你怕了？」
玄青璃嘴角撇过一丝轻蔑的弧度，声音冷静得可怕。
第一道雷霆劈下时，整个暮苍山都在震动。
幽冥邪主发出痛苦的嚎叫，他的身体被劈散了大半。
第二道雷劈下，玄青璃的脸色也瞬间苍白如纸，嘴角溢出鲜血。
我的心一阵窒息的痛，却知道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趁着幽冥邪主被天雷和玄青璃牵制，我迅速结印，准备施展空间挪移之术。
「想跑？」幽冥邪主突然狞笑，一道黑影如利箭般射向我的后背。
「惊岚小心！」玄青璃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我身后。
我听到利刃入肉的闷响，回头时，看到幽冥邪主的利爪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玄青璃！」我撕心裂肺地喊道。
玄青璃却对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掌将我推向远处：
「走！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他的身体开始溢出光芒，那是自爆的征兆。
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疯狂地想要冲回去：「不要！玄青璃！你不能——！」
但已经晚了。
耀眼的白光爆发，将幽冥邪主完全吞噬。
在最后一刻，我看到玄青璃的口型在说：「好好活着」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我被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掀飞出去。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死死抱住了怀中的孩子。
8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竹屋里。
怀中的孩子不见了，我惊慌地坐起身。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转头，看到紫钰真君——我的师兄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药。
「孩子呢？」我声音嘶哑地问。
「在外面玩呢，别担心。」紫钰真君叹了口气，「你已经昏迷三个月了。」
三个月？我挣扎着要下床，却被师兄按住：「暮苍山已经不复存在了。玄青璃他」
「我知道。」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亲眼看着他，灰飞烟灭。」
紫钰真君沉默片刻，递给我一块玉佩：「这是他留在孩子衣服里的。」
我接过玉佩，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一丝冰冽气息，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孩子的情况不太好。」
紫钰真君犹豫道，「幽冥邪主的力量还在侵蚀他，我们暂时用阵法压制住了。」
我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带我去见他。」
屋外的空地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笨拙地追逐蝴蝶。
看到我的瞬间，他停下脚步，怯生生地叫了声：「娘亲」
我的心揪成一团。
他的眼睛一只保持着原本的琥珀色，一只漆黑如墨——这是被幽冥邪主污染的证明。
我蹲下身，轻轻抱住他：「别怕，娘亲在这里。」
9
接下来的日子，我带着孩子走遍三界四洲，寻找救治之法。
每到夜晚，当孩子被体内邪气折磨得痛苦不堪时，我就抱着他，用仙力抚平他的痛苦。
一年后的某个夜晚，孩子突然发起了高烧。
他的身体烫得吓人，脸上黑气升腾。
「娘亲，我好难受」他哭喊着，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
我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玄青璃留下的玉佩。
鬼使神差地，我将玉佩放在孩子胸口。
奇迹发生了。
玉佩发出柔和的蓝光，孩子面上的黑气如潮水般退去。
当光芒散去，孩子的两只眼睛都恢复了琥珀色——和玄青璃一模一样的颜色。
「爹爹」孩子突然对着空气喊道，小手向前伸去，仿佛要抓住什么。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但空气中，似乎有一丝熟悉的凉意掠过我的脸颊，像是一个温柔的抚摸。
10
多年后，我们的孩子玄钰已经长成翩翩少年，
我带他回到了暮苍山遗址。
这里已经自从玄青璃离去之后，就终年被冰雪覆盖，丝毫看不出当年大战的痕迹。
只有一块不起眼的石碑，上面刻着「玄青璃」三个字。
孩子跪在碑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起身时，他的眼中含着泪光：「娘亲，爹爹是最厉害的神仙，对吗？」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是的，他是这世上最厉害的神。」
突然，微风拂过，带来一阵熟悉的冷冽气息。
冰雪自我们脚下开始消融，露出地下的野草野花。
我转身，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冷如月的身影。
番外·玄青璃篇
1
慕惊岚离开的那一日，暮苍山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
我站在山巅，看着她御剑离去的背影，风雪模糊了她的轮廓，却遮不住她眼中的决绝。
「玄青璃，我们和离吧。」
她剑锋凌厉，劈开姻缘石，毁去我们刻上的名字，仿佛要将过往百年情意斩得干干净净。
我没有挽留。
因为我知道，她恨我。
恨我包庇纵容戚梦羽的痴心妄想，恨我让她在天魔大战中害她重伤垂死，恨我从未解释过真相。
戚梦羽的父君曾是我的至交好友，在上古之战中陨落，临死之前，他将戚梦羽托付给了我。
我将她收为徒弟，悉心教导，却没想到她竟然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还一再在惊岚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致使我和惊岚渐行渐远。
当年天魔大战，惊岚本不该受伤。
我让戚梦羽将她带离战场，却没想到戚梦羽阳奉阴违，让她独自陷入深渊重围。
我第一时间发现，却未曾第一时间去救她。
因为我的师尊曾预言，若慕惊岚不死，三界必有大劫。
我本不信，可后来推演天机，竟发现她的血脉命格与幽冥邪主纠缠至深，若她活着，终有一日会沦为邪主复生的容器。
所以，我决定亲手斩断这份因果。
可当她真的浑身浴血倒在我面前时，我的手却抖得连剑都握不住。
我抱着她，终究下不了手。
2
更可笑的是，在她昏迷期间，我发现她已怀有身孕。
那一刻，我几乎崩溃。
仙胎在她的体内毫无生息，我只能强行取出。
我尝试过无数方法想要救活他，甚至不惜剜心取血，以神格为祭，想要回溯时光，逆天改命。
可即使我被天道反噬，快要形神俱灭，也没有办法救回他。
最后，我只能将孩子封印在寒晶池底，无人知晓。
没有想到，戚梦羽居然趁我神魂不稳之时，偷走了他，并且借助幽冥邪主的力量，复活了他。
3
慕惊岚带着孩子离开暮苍山后，我的神魂其实并未完全消散。
形神俱灭的瞬间，我以最后一丝神力将自己化入天地，成为一缕游荡的残魂。
我看着她为救孩子走遍三界，看着她彻夜不眠地翻阅古籍，看着她．在无人的深夜，对着我的玉佩发呆。
我想触碰她，却只能让风拂过她的发梢。
百年后的某一日，孩子体内的邪气终于被彻底净化。
而我也感应到，天道的惩罚即将降临——逆天改命者，终将魂飞魄散。
可就在我准备彻底消散时，一股熟悉的力量突然将我拉扯回来。
我的神魂莫名附在了玉佩之上，随着她和孩子走南闯北，最终回归到暮苍山。
虽然失去帝君神位，却终于能再次真实地站在她面前。
这一次，我终于能亲口说出那句话，「我回来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