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炽野温柔ヾ > 第一章

绿皮火车的硬座车厢像个密不透风的铁盒子,七月的暑气混着汗味、泡面味在空气里发酵,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扇叶切割着黏腻的风。许星缩在靠窗的角落,帆布包被她攥得变了形,包里除了攒了半年的积蓄,只有一张边角磨得发白的合影——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麻花辫,怀里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那是妈妈和她,也是她对家仅存的记忆。
让让让让!乘务员推着售货车挤过来,金属轮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许星下意识往窗边缩了缩,却听见头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上层行李架上一个灰布包正晃晃悠悠地往下坠。她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伸手去够那个包。
啧,麻烦。
一道低哑的男声从斜后方传来,比她快半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了即将坠落的包。许星抬眸,撞进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锁骨处一条细细的银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的下颌线锋利得像被刀削过,唇间叼着支未点燃的烟,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的痞气。
谢……许星张开嘴,才想起自己发不出声音,急得脸颊发烫,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手语,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
男人挑眉,随手把包扔回行李架,力道不大,却精准地落回原位。想谢就别老盯着我,他往后仰了仰,长腿在狭窄的过道里岔开,姿态散漫,小姑娘家家的,盯得人发毛。
许星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像带着温度的针,刺得她皮肤发烫。就在她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时,男人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的瞬间,一句带着方言的外婆,我这周回飘进许星耳朵里。
那声音、那称呼,和记忆里妈妈每次打电话时的语调几乎重合。许星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悄悄抬起头,目光落在男人握着手机的手上,那只手的虎口处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像片小小的落叶。
火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时,男人抓起脚边的机车包起身,动作利落。许星几乎是凭着本能跟了上去,帆布包的带子勒得她肩膀生疼,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背影。
出站口的热风扑面而来,带着股尘土味。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眼神里的不耐烦更浓了:你到底想干嘛
许星被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那是她凭着模糊的记忆,歪歪扭扭抄下来的地址——丹里幸福街256号水果店,末尾画了个小小的哭脸。
男人盯着纸条上的地址,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外婆的店,他每年寒暑假必去的地方,门口种着两棵桂花树,一到秋天,整条街都是甜香。
行啊,他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嘲讽,追人追到镇上来了听好了,追我得取号,镇上排队至少三年起步,你——
他的话没说完,许星突然伸手拽住了他机车包的带子,力道不大,却带着种固执的坚持。她仰着头,眼眶红红的,拼命摇头,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他的手机,唇形无声地开合着:外婆……
男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姑娘是个聋哑人。
他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外婆的号码,开了免提。电话接通的瞬间,许星的身体明显绷紧了,呼吸都放轻了,像是在捕捉某种珍贵的声音。
外婆,我在车站……男人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对,带了个……呃,小尾巴。她手上有张写你水果店的纸条,非说……能听懂你声音
听筒里传来外婆拔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是星星!她是不是扎着马尾,穿浅黄色的裙子
许星猛地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男人瞥了她一眼,对着电话说:行了老太婆,人我给你带过来,别瞎激动。挂了电话,他把机车包甩到肩上,语气依旧硬邦邦的:走了,小哑巴。再磨叽,我把你扔在这荒郊野岭。
许星赶紧松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她穿的凉鞋不太合脚,踩在碎石子路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男人的影子挺拔,她的影子纤细,像两条慢慢靠近的线。
男人似乎不太习惯被人跟着,走几步就回头瞪她一眼:跟上!别丢了!许星赶紧加快脚步,却在他转身的瞬间,看见他耳后藏着的助听器轮廓,小小的,几乎和肤色融为一体。
她突然想起妈妈生前,也曾给自己准备过一模一样的东西,只是她一直没勇气戴上。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远处终于出现了小镇的轮廓,青灰色的屋顶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男人突然停住脚步,许星没刹住,轻轻撞在他的后背上。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并不难闻。
听好了小哑巴,男人转过身,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到了镇上,别乱说话。我外婆心脏不好,经不起折腾。他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颗水果糖,抛给许星,堵上你的嘴,省得乱比划。
许星接住糖,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橙黄色的糖块。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像小时候妈妈给她买的橘子糖。她抬起头,看见男人已经往前走了,背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竟没那么凶了。
她攥紧手里的糖纸,快步跟了上去。
丹里幸福街256号的木招牌终于出现在视野里,老旧的门楣上爬满了爬山虎,几片叶子已经染上了秋的颜色。门口的竹筐里堆着半蔫的水蜜桃,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果香,正是许星记忆里的味道。
愣着干嘛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伸手掀开门口的竹帘,哗啦一声,像是打开了一个尘封的世界。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探出头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似的,瘫坐在门槛上,老花镜啪嗒掉在地上:星星我的乖孙囡……
许星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老太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老太太的衣襟上。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手紧紧地抱着,仿佛要把这几年缺失的拥抱都补回来。
男人退到廊柱后面,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看着老太太颤抖着抚摸许星的发顶,看着许星比划着手语说妈妈走了时,老太太的脊背猛地佝偻下去,像被什么重物压着。
造孽啊……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星慌忙用袖子擦她的眼泪,又转过身,对着男人比划了一串谢谢哥哥的手语,眼神里满是感激。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慌忙把烟塞回烟盒,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老太婆,人我给你带到了,没我事了啊。他转身要走,衣角却被轻轻拽住了。
他低头,看见许星攥着他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唇形无声地开合着:别、走。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说话,气音破碎得像漏风的纸,却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猛地把机车包甩在地上,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杵在这当门神进来帮忙搬桃子!
院子里种着棵葡萄藤,藤蔓爬满了架子,遮出一片阴凉。老太太给许星端来一碗桂花酒酿,甜香混着酒香在空气里弥漫。许星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看男人被老太太按在竹椅上,硬往他嘴里塞桂花糕。男人皱着眉,一脸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地咽了下去,那模样,像个嘴硬的小孩。
许星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一刻很像全家福。
直到老太太握住她的手,眼神里带着担忧:星星,告诉外婆,你爸……是不是要对你做坏事
许星的动作猛地一顿,手里的瓷碗晃了晃,酒酿差点洒出来。她放下碗,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屏幕上赫然是父亲发来的消息:【周六带星儿来医院,捐心脏给妹妹】。
老太太看了短信,手猛地一抖,酒酿泼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畜牲啊……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外骂,那个杀千刀的,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这种毒手!
男人原本散漫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指尖把烟盒捏得变了形。他突然站起身:我去买包烟。说完,快步走出了院子,后颈的汗珠在夕阳下闪着光,砸在青石板上。
巷口的小卖部门口,男人倚着墙,点燃了一支烟。火光在暮色里明明灭灭,映着他紧绷的侧脸。他想起自己十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傍晚,生母被推进手术室,再也没有出来。医生说她是自愿捐献器官,可他藏在衣柜里,明明听见了争执声,听见了妈妈喊他的名字。
从那以后,他的世界就安静了下来,不是真的听不见,而是拒绝听见。直到外婆硬逼着他戴上助听器,那片沉寂才被撕开一道小口,却也带来了无边的嘈杂。
咳咳……身后传来轻咳声,男人回头,看见许星攥着件旧外套,站在不远处,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刚才在院子里,听老太太讲那些事时,后背像被泼了盆冰水。
拿来吧你。男人凶巴巴地拽过外套,却没穿,而是垫在旁边的台阶上,坐,别脏了裙子。
许星犹豫了一下,轻轻坐下,把外套往他那边推了推。男人没接,只是把烟头摁灭在地上,又掏出一支点燃。
晚风掀起葡萄藤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许星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比划着手语:哥哥,你眼睛红了。
男人猛地转过头,烟灰抖落在衣襟上:少胡说!沙子进眼了!他别过脸,却没发现,许星看见他转身时,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回到院子里,老太太已经擦干了眼泪,往男人兜里塞了几个卤蛋:带星星住你那间老厢房,晚上别乱跑,镇上的狗凶得很。
男人皱着眉抗议:我那屋漏雨!
老太太眼睛一瞪:漏雨也是你小时候打滚的窝!
老厢房在二楼,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像随时会散架。男人打开电灯,昏黄的光晕里,许星看见墙上贴满了奖状,大多是三好学生运动会第一名,照片上的男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和现在的痞气截然不同。
角落里还放着个画架,上面盖着块布。许星好奇地掀开,看见一幅没画完的画——蓝色的背景上,一只黑色的蝴蝶正停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上,翅膀的纹路细腻得像真的。
别看了!男人慌慌张张地把布盖回去,耳根微微发红,那是……以前瞎画的。
许星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总爱凶巴巴的男人,其实也有柔软的一面。
夜里,许星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男人辗转反侧的动静,心里却异常踏实。月光透过漏雨的窗户,在地上洇出一片光斑,她摸出白天男人给的那颗水果糖,把糖纸折成小船,放在光斑里,像在航海。
而隔壁,男人盯着天花板,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背景是和许星照片上一样的老房子。他想起刚才在院子里,许星手机屏保上的女人,和照片上的生母有七分像。
他拿出手机,在朋友圈发了张纯黑的图片,配文:见鬼了,今天居然给人递外套。发完又觉得矫情,手指顿了顿,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黎明时分,许星被厨房的动静吵醒了。她趿着拖鞋下楼,看见男人系着老太太的碎花围裙,正手忙脚乱地煎荷包蛋。油星子溅出来,烫得他直甩手,嘴里却还硬邦邦地念叨:这破锅,就是不听话。
许星忍不住笑了,走上前,轻轻拨开他的手。她的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你会男人挑眉,语气里带着怀疑,却还是把锅柄往她那边推了推。
许星点点头,拿起锅铲,小火慢烘,动作熟练。金黄的荷包蛋在锅里慢慢成形,边缘微微卷起,像朵小小的云。
男人看着她的侧脸,晨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突然觉得,这画面很像小时候,妈妈在厨房给他做早餐的样子。
咳,吃饭!他猛地把煎蛋扣在许星碗里,掩饰自己的失态,吃完把我那黑衬衫洗了,穿三年都馊了。
许星低头吃饭,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洗衣盆端上二楼时,许星才发现男人的房间漏雨漏得厉害,墙皮剥落的地方,长着薄薄的青苔。她拿起那件黑衬衫,刚要放进盆里,就从口袋里摸到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助听器电池,还有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的字迹娟秀:【阿峋,助听器要记得常换电池,妈妈不在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便签的后半部分被撕掉了,许星却仿佛能听见未说完的话。她攥着铁盒,突然想起自己的床头,也摆着妈妈生前准备的助听器电池,还有那句没能说出口的别怕。
楼下突然传来男人的吼声:老太婆你别乱翻我抽屉!许星慌忙把铁盒塞回衬衫口袋,跑下楼时,看见老太太举着个铁皮盒,正碎碎念:这助听器你不用也得带着!当年要不是……
当年要不是什么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却有些闪躲。
老太太像是被噎住了,转而把铁皮盒往许星怀里一塞:星星帮哥哥收着,他总忘带助听器。
许星抱着铁盒,看见男人耳后若隐若现的助听器轮廓,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总爱嚼着烟——那些尼古丁,是他对抗世界嘈杂的铠甲。
她比划着手语:哥哥,戴着难受吗
男人别过脸,往竹椅上一瘫:废什么话!不戴听不见你瞎比划!可他转身时,许星看见了他后颈的伤疤,像一条细细的蜈蚣,蜿蜒在皮肤表面。
午后,老太太在藤椅上打盹,男人躺在竹床上闭目养神,许星坐在门槛边,给一个旧布娃娃缝眼睛。阳光透过葡萄架,在男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露出腰侧的旧疤——那道疤的形状,和许星后腰的手术疤惊人地相似。
许星的手猛地一抖,针扎在指尖上,渗出一小滴血珠。她看着那道疤,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想起父亲说的配型成功,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睁开眼,撞见她慌乱的眼神,皱了皱眉:发什么呆把我衬衫晾起来!
傍晚,男人骑着机车带许星去镇上采买。风掠过耳畔时,许星突然比划着手语:哥哥,我想听你唱歌。
男人的背瞬间绷紧了,机车猛地减速:别胡闹!我五音不全!可许星分明看见,他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
便利店的暖光里,男人买了罐冰可乐,哐当一声丢进许星怀里:给,润润你那哑嗓子。
许星仰头喝着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点微麻的甜。她看见男人别过头,却悄悄把她垂落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
回到水果店,老太太神神秘秘地塞给许星一个木盒:星星,这是温峋妈妈留下的……当年她走得急,就剩这个了。
木盒里躺着一条碎钻手链,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许星的呼吸猛地一窒——这条手链,和她小时候弄丢的那条一模一样。妈妈说过,那是生父送的,上面的碎钻是用她的胎发做的,全世界仅此一条。
这……许星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碎钻,突然想起什么,慌忙从帆布包最里层掏出个小布包。布包里裹着半片碎钻,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那是当年她被父亲推倒时,手链摔碎后仅剩的碎片。
半片碎钻拼在手链的缺口处,严丝合缝。
温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盯着那条手链,喉结滚动着,声音低得像叹息:我妈说,这是我生父送的定情物,要等我找到‘能拼合碎片的人’,就把它交出去。
许星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震惊、疑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你……温峋刚要开口,院子里突然传来葡萄藤摇晃的声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他瞬间绷紧了脊背,把许星往身后一拽,顺手抄起门后的木棍:谁
黑影从葡萄架后窜出来,动作快得像狸猫。温峋挥着木棍砸过去,却被对方灵活躲开,只听见哐当一声,对方撞翻了墙角的铁桶,借着月光,能看见那人手里闪着寒光的刀。
是许国栋的人。温峋低声对许星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你从后门跑,去镇上派出所,找李警官,就说我出事了。
许星攥着他的衣角摇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比划着手语:一起走。
听话!温峋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在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时软了下来,我没事,你先去报信,不然我们俩都得栽在这。他把铁皮助听器盒塞进她手里,拿着这个,里面有我妈的病历,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黑影再次扑过来时,温峋把许星往葡萄架后一推,自己迎了上去。木棍砸在对方背上的闷响,刀刃划破布料的锐响,还有男人压抑的痛哼声,在寂静的院子里交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许星躲在葡萄藤后,捂着嘴不敢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看见温峋的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珠顺着指尖滴在青石板上,和月光融在一起,像破碎的星子。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一棍砸在对方的膝盖上,趁着那人踉跄的瞬间,拽起许星就往后门跑。
抓紧我!温峋的声音带着喘息,手心却滚烫。两人冲进黑漆漆的巷子,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的咒骂:抓住那个丫头!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心!
许星的心脏猛地一缩,脚下一个踉跄,脚踝磕在石阶上,疼得她倒抽冷气。温峋回身把她打横抱起,后背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他却跑得更快了,黑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破碎的旗。
放我下来……许星用尽力气比划着手语,心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温峋低头看了她一眼,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带着点血腥味的痞气:小哑巴,别乱动,摔下去我可不负责捡。
他们跑过堆满杂物的小巷,跑过飘着馊味的垃圾堆,最后躲进一间废弃的仓库。温峋把许星放在一堆麻袋上,转身用木板抵住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许星慌忙撕开自己的裙摆,想给他包扎,却被他按住了手。别碰,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脏得很。
不脏。许星第一次用那么坚定的气音说话,指尖颤抖着,把布条缠在他的伤口上,动作笨拙却认真。
仓库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银辉。温峋看着许星低垂的眉眼,突然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灰尘:别怕,有我在。
许星抬起头,撞进他温柔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痞气和不耐烦,只有满满的担忧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
就在这时,温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生母的死,和许国栋脱不了干系。他当年为了给病重的小女儿抢心脏,买通了医院的人。】
温峋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许星凑过去看短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她几乎窒息。原来……原来妈妈的死,也和父亲有关。
那个混蛋……温峋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许星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个铁皮盒,打开后倒出里面的东西——除了助听器电池和那张没写完的便签,还有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一看,是张二十年前的住院通知单,上面的病人姓名处写着林慧(温峋生母的名字),而家属签字栏里,赫然是许国栋的名字,旁边还标注着远房表亲。
是他……真的是他……温峋的声音都在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仅害死了我妈,还要对你下手……
仓库外传来了脚步声,还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许国栋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带着阴鸷的笑:温峋,许星,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出来吧,乖乖跟我去医院,我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温峋猛地站起身,把许星往身后一护,眼神冷得像冰:想动她,先踏过我的尸体。
许星攥着他的衣角,手心全是汗。她看着温峋挺拔的背影,突然觉得,就算今天死在这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温峋从麻袋堆里摸出一根生锈的钢管,紧紧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回头看了许星一眼,眼神里带着决绝:等下我开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从仓库后面的窗户跑,一直往镇上跑,去找李警官,把这些证据交给她。
不,许星摇头,用手语比划着,要走一起走。
温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听话,我们得留一个人出去,把真相说出来。他顿了顿,从脖子上摘下那条银链,塞进她手里,这个你拿着,算是……定情信物。
许星的脸颊瞬间红了,攥着那条冰凉的银链,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温峋笑着擦去她的眼泪: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看海,我妈说,海能装下所有的不开心。
仓库门被撞得咚咚响,门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温峋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钢管,对许星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准备好了吗
许星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银链和证据,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温峋猛地拉开门,钢管带着风声砸了出去,同时对许星吼道:跑!
许星转身冲向仓库后面的窗户,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温峋的痛哼声。她咬着牙,拼命往上爬,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手心,渗出血珠,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
翻出窗户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温峋被几个人按在地上,却还在拼命挣扎,嘴里喊着:别让她跑了!
许星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咬着牙,转身跑进了茫茫夜色里。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为了温峋,为了妈妈,为了所有被掩盖的真相,她必须跑出去,跑到天亮,跑到能让阳光照进黑暗的地方。
夜色深沉,小镇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许星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手里紧紧攥着那条银链,像攥着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和一个尚未完成的约定。而仓库里的打斗声,还在继续,像一首未完的序曲,预示着更汹涌的风暴即将来临。
许星在黑暗中奔跑,手心的血和银链的冰凉交织在一起,成了此刻唯一的实感。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却像重锤般敲在她的心上。她不敢回头,只能凭着记忆往镇中心跑,石板路在脚下发出哒哒的声响,像在为她计数,又像在催促。
路过外婆的水果店时,她看见门口的竹筐还歪在地上,黄澄澄的橘子滚了一地,像散落在人间的星星。她的脚步顿了顿,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外婆还在里面吗是不是也像温峋一样,被那些人伤害了
不能停。她咬着牙对自己说,用气音发出破碎的音节。温峋把证据和希望都交给了她,她不能让他失望。
镇派出所的灯亮着,像黑夜里的一座孤岛。许星冲进去时,值班的李警官正在写报告,看见她满身狼狈地闯进来,吓了一跳:小姑娘,你怎么了
许星把手里的铁皮盒和银链往桌上一放,又指着自己的喉咙,焦急地比划着手语。李警官是镇上少有的懂手语的人,她看着许星混乱的手势,又拿起桌上的证据,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你是许星李警官的声音带着凝重,温峋呢他让你把这些送来的
许星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指着仓库的方向,比划着温峋被抓了。
李警官立刻站起身,抓起对讲机:全体集合,去南郊废弃仓库,有紧急情况!她拍了拍许星的肩膀,语气坚定,别怕,我们现在就去救他。
警笛声划破夜空时,许星坐在警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手心的银链被攥得发烫。她不知道温峋怎么样了,不知道外婆是否安全,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祈祷那个总爱嘴硬的男人,能撑到她带着救援赶到。
仓库外围了不少警察,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交织。许星跟着李警官往里跑,远远就看见仓库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打斗的痕迹随处可见,却不见温峋和那些人的身影。
人呢李警官皱着眉,指挥警员搜查,仔细找找,别放过任何角落!
许星的心跳得飞快,她冲进仓库,目光扫过满地的麻袋和铁锈,突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摊血迹,旁边还落着半片碎钻——是那条手链上的。
温峋!她下意识地喊出声,气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一个警员喊道:李队,这边有个地道!
许星跟着跑过去,看见仓库角落的木板被掀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隐约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李警官打开手电筒,光柱照下去,能看见陡峭的台阶,通向未知的黑暗。
我下去看看。一个年轻警员说。
等等。许星突然拉住他,比划着手语,我认识路,我去。她记得温峋说过,这仓库以前是他外公用来藏酒的,有个秘密地道通向镇外的河边。
李警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心点,我们跟在你后面。
许星深吸一口气,握紧手里的银链,顺着台阶往下走。地道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手电筒的光柱在前方晃动,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涂鸦——那是温峋小时候画的,有歪歪扭扭的小人,还有一只振翅的蝴蝶。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突然传来说话声,是许国栋的声音,带着阴鸷的笑:温峋,别挣扎了,等把这丫头的心脏取出来,下一个就是你。你妈欠我的,也该让你还了。
你做梦!温峋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倔强,我妈当年是自愿捐献,你休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自愿许国栋嗤笑一声,要不是我拿着你的病历威胁她,她会同意你以为你那点先天性心脏病,是那么好治的
许星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了。原来……温峋也得过心脏病
你这个混蛋!温峋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接着是铁链晃动的声响,像是他在拼命挣扎。
许星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冲了出去。地道的尽头是一间废弃的船坞,月光从破窗照进来,照亮了里面的景象——温峋被铁链锁在柱子上,身上满是伤痕,嘴角还淌着血,而许国栋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正一步步走向他。
住手!许星捡起地上的木棍,猛地朝许国栋砸过去。
许国栋被砸得一个踉跄,回头看见许星,眼睛瞬间红了:你个小贱人,居然敢报警!他扔掉手术刀,朝许星扑了过来。
小心!温峋嘶吼着,拼命挣扎,铁链在柱子上磨出刺耳的声响。
许星侧身躲开,手里的木棍再次挥了过去,却被许国栋抓住。他一把夺过木棍,狠狠砸在许星的胳膊上,疼得她倒抽冷气,手里的银链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警笛声从外面传来,越来越近。许国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看了一眼被锁住的温峋,又看了一眼步步紧逼的警察,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打火机,点燃了旁边的煤油桶: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星星,快跑!温峋嘶吼着,用尽全力撞向柱子,铁链哐当作响,却纹丝不动。
许星捡起地上的银链,跑到温峋身边,想解开铁链,可锁扣太紧,她怎么也打不开。火舌越来越近,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烤得皮肤发疼。
别管我了,快走!温峋推着她,眼神里满是焦急,记住,我爱你……
许星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摇着头,拼命地解着锁扣,指尖被磨得生疼。
砰!警察撞开了船坞的门,李警官大喊:许国栋,放下打火机!
许国栋看着冲进来的警察,突然笑了,笑得像个疯子:晚了!他把打火机扔向煤油桶,转身就想从后门跑。
小心!温峋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许星,火舌瞬间吞噬了他的后背。
温峋!许星撕心裂肺地喊着,气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混乱中,警察制服了许国栋,消防员也冲了进来,扑灭了火焰。温峋被抬上救护车时,已经昏迷不醒,后背的衣服被烧得焦黑,手里却紧紧攥着那半片碎钻手链。
许星坐在救护车旁边,看着温峋被推进急诊室,手里的银链被汗水浸得发亮。李警官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他会没事的。许国栋已经认罪了,当年的事,还有他想对你做的事,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许星点了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掉。她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半,像个不完整的句号。
几天后,温峋终于醒了。许星坐在病床边,给他削苹果,动作依旧笨拙,却比以前稳了许多。温峋看着她,突然笑了:小哑巴,你削的苹果,还是那么丑。
许星瞪了他一眼,把苹果递到他嘴边,用气音说:吃。
温峋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看着许星,眼神温柔得像水:等我好了,我们去看海。
许星点头,嘴角扬起一抹笑。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银链和碎钻手链在光线下闪着光,像两颗紧紧依偎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