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的风,永远带着一股子渗进骨头缝里的阴冷,
像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活物,呜咽着,缠绕着每一个孤零零的坟头。
纸灰打着旋,粘在枯草上,沾在刘素素乱糟糟、结成缕的头发上,她浑然不觉。
她只是跪在那座爬满荒草的土堆前,伸出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手指,
一下,又一下,极其认真地梳理着坟头上几缕稀疏枯黄的草茎。
娘…婆婆…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
近乎天真的亲昵,儿媳给您梳头啦…梳得漂漂亮亮的…相公…相公他看了…定会欢喜的…
她的动作轻柔得过分,仿佛指尖下的不是杂草,而是世间最柔顺的青丝。
指甲缝里嵌满了黑泥,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脏污板结的嫁衣,红得刺眼,又破败得令人心酸。
风卷起更多的纸灰和尘土,扑了她一脸,她也不擦,只是咧开嘴,对着冰冷的墓碑傻傻地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
娘…您说是不是…相公他…快回来了吧她歪着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惨淡的天光,
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答案,素素…素素把家守得好好的呢…都好好的…
这话一出口,
她自个儿倒像是被什么猛地噎住了,眼神骤然变得空茫一片,又掺杂着一种孩童般的委屈和巨大的困惑。
守得好好的家那雕梁画栋、仆婢成群的大宅子呢那些光鲜亮丽的绫罗绸缎、叮当作响的金玉首饰呢
那个在新婚夜,挑开她红盖头,只留下一句等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男人呢
管家那张油光水滑、堆满虚假笑容的脸猛地撞进她混乱的脑海。
少奶奶,少爷他…怕是回不来喽!
这偌大的家业,总得有人撑着不是您一个妇道人家,疯疯癫癫的,守不住的…不如,挪个清净地方
那冰冷的话语,连同家丁们粗暴推搡的力道,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上。
她尖叫着,挣扎着,像一只被丢进沸水里的虾,指甲在那些强壮的手臂上抓出血痕,却只换来更无情的嘲弄。
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她过去全部的世界,把她像垃圾一样扫到了这野狗都不愿多待的乱葬岗。
只剩下身上这件刺目的、早已污秽不堪的嫁衣,成了她唯一的、可悲的凭证。
骗子…都是骗子…她喃喃着,声音低下去,只剩下空洞的气流。
手指无意识地抠进坟头冰冷的泥土里,指甲劈裂了,渗出暗红的血丝,混着泥土,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巨大的疲惫和彻骨的冰冷,比坟场的阴风更甚地包裹了她。
她蜷缩起身子,像受伤的野兽般紧靠着墓碑,仿佛那是世间唯一一点微弱的暖源。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瘦削的肩膀在微微地、无助地颤抖。
就在这时,一阵极不协调的、拖沓的脚步声,混着某种不成调的、含混的哼唱,由远及近,打破了坟场死一般的寂静。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那调子荒腔走板,透着一股子万事不萦于心的癫狂劲儿。
刘素素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声音…这声音!纵使隔了千山万水,纵使被无尽的绝望和疯狂磨蚀了神智,
这声音也像一把淬了火的尖刀,瞬间刺穿了她混沌的记忆,直抵灵魂深处最滚烫、也最痛楚的那个角落!
她像被无形的绳索狠狠勒住脖子,骤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爆发出骇人的亮光,死死钉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坟茔间的土路上。
破得几乎兜不住风的僧衣,油腻发亮的破僧帽,手里一把裂了缝的破蒲扇,腰间挂个硕大的酒葫芦,
随着他一步三摇的步伐晃荡着,发出咕咚咕咚的酒水声。
那张脸,胡子拉碴,沾着不知是油污还是酒渍,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直看到人心底最深的角落。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在新婚夜,用秤杆挑开她红盖头,烛光下对她展颜一笑,眉眼飞扬如星,
却又在下一刻骤然变了脸色,丢下一句等我,素素!有大事!
便如一阵风般撞开新房的门,消失在无边夜色里的男人——她的相公,李修缘!
相…相公!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坟场的死寂。
刘素素像离弦的箭,从冰冷的坟堆旁弹起,带着一身尘土和枯草,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那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个饿得脱了形、疯癫了许久的妇人。
她张开双臂,带着一种要将对方融入骨血、再不容分离的疯狂,狠狠地撞向那个破破烂烂的身影。
噗通!
济公——或者说,降龙罗汉托生于此世的癫僧,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手中的破蒲扇都飞了出去。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酸、酒气、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疯癫妇人身上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哎哟喂!这是哪路的女施主,这么热情似火
济公稳住身形,揉了揉被撞得生疼的胸口,那双清亮的眼睛落在刘素素脸上,
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了然,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悲悯。
他认出了她,纵使眼前这张脸污秽不堪,憔悴得脱了形,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和执念,
却比当年新房里跳动的烛火更加灼人。
他看到了她身上那件刺目的、破败不堪的红嫁衣,心口像被无形的钝器狠狠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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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素素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她扑上来,一双脏污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了济公那件油腻腻、早已看不出本色的破袈裟前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指甲几乎要抠进那粗劣的布料里。她仰着脸,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
相公!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狂喜,语无伦次,素素…素素一直在等你!
等得好苦啊!家…家没了!管家…管家那个黑心肝的,他霸占了我们的家!
把素素赶出来了…他打我…骂我疯子…她猛地摇头,散乱的头发甩动着,仿佛要甩掉那些可怕的记忆,
可我不怕!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你说过…你说过的啊!
她的情绪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控诉和哀求,死死盯着济公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要把当年的话刻进对方的骨血里:
当年公公婆婆还有舅舅到我家里来说亲!婆婆她说…她说要我们夫妻携手相伴,白头骑马!相公!
这些话,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在素素心里!你怎能…怎能弃我而去啊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委屈和长久积压的绝望瞬间决堤,你看看我!
你看看素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可我不在乎!只要你回来…回来就好!
我们…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用力拉扯着他的破袈裟,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这癫狂的僧人身份里拽出来,拽回那个穿着大红喜袍的新郎身边。
济公没有挣脱,只是任由她撕扯着那本就不甚牢靠的破布。
他低垂着眼帘,看着那双抓着自己衣襟、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看着那上面沾满的泥土和干涸的血迹。
那双洞彻世情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有痛楚,有无奈,有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抬起手,那只手很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却疏离的力量,轻轻覆在了刘素素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厚茧和酒葫芦的冰凉触感。
女施主,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再有方才唱曲时的戏谑,反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落,放下吧。
刘素素浑身一颤,抓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济公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进了整个尘世的悲凉。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坟场的风声:
江湖的规矩,就是人走茶凉,饭气食长。不能问,问,就是不懂规矩。
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远处铅灰色的、压抑的天际,所谓的成熟啊,就是明白,有些事,强求不得,是命中注定无能为力。
菩萨让你此刻得不到,焉知不是替你挡了更大的灾劫
他顿了顿,蒲扇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轻轻点了一下她紧抓不放的手,松开吧,抱着块死肉不放,除了让自个儿更疼,还能怎样
阿弥陀佛。贫僧早已皈依佛门,四大皆空。那俗世里的相公李修缘,早已是过眼云烟了。
皆空虚幻
刘素素像是被这两个词狠狠刺中了,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绝望的火焰,声音尖利得几乎变了调,我不懂!
我不要懂那些大道理!她用力摇着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我只知道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你就是我的相公!
是我刘素素头顶的天!你说过要和我白头骑马,生死不离的!这誓言也是虚幻吗
这情分也是假的吗她死死盯着济公那双清亮却无波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属于李修缘的温度,你告诉我!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天地做洞房时说的话,转头就能不算数
你怎能…怎能如此狠心,弃我于这茫茫天地间,独坐佛门,求那冷冰冰的解脱!
巨大的悲恸和长久压抑的怨愤让她浑身都在发抖,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
却依旧死死攥着那片破袈裟,仿佛那是她与过去、与那个叫相公的人之间,
最后的、唯一的连接点。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母兽,发出最后的嘶鸣。
济公看着眼前这张被疯狂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听着那字字泣血的控诉,眼底深处那汪平静的深潭,
终于被投入了一颗沉重的石子,漾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那涟漪里,是深不见底的悲悯和一种超越了俗世情爱的疲惫。
他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拂开了刘素素死死抓着他袈裟的手。
那只手冰冷、枯瘦,带着绝望的力量。
济公的动作并不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却比任何粗暴的推搡更让刘素素心胆俱裂。
夏侯妃…济公的声音低沉下去,不再是刚才那副游戏风尘的腔调,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沧桑,他看着她,
目光仿佛穿透了她此刻的狼狈皮囊,你执着于此,以为贫僧配不上你或者…是你配不上贫僧
刘素素被他突然转换的称呼和话语弄得一愣,茫然地摇头,泪水还在不断滑落:
讲什么配不配…天底下,哪有谁天生就配得上谁当初…
济公却打断了她,蒲扇轻轻一点,指向虚无:打个粗浅的比方。
一枚最寻常的铜钱,能买多少盐那盐,贱如尘土。
可你再想那价值万贯的珍馐美味,山珍海味堆满席面,若没有这不起眼的一撮盐,那滋味又如何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灵魂深处蒙蔽的尘埃,万贯珍馐离了一文盐,终究淡而无味。
这道理,你懂也不懂执着于眼前的‘配’与‘不配’,执着于那一场未尽的洞房花烛,不过是百用土山,终成虚幻,徒惹尘埃。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溪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佛理,冲刷着她混乱炽热的情绪。
刘素素怔怔地看着他,狂乱的泪水不知何时止住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茫然。
眼前这个癫狂的僧人,说着她似懂非懂的话,却奇异地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万贯珍馐…一文盐…百用土山…这些词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滚碰撞。
济公看着她眼中那近乎死寂的茫然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更深的绝望,那悲悯之色终于化作了实质。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光阴。
痴儿啊…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决然。
话音未落,济公那只刚刚拂开她的手,食指倏地抬起。
指尖不见任何作势,却骤然凝聚起一点纯粹到极致、璀璨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并不炽烈,反而带着一种温和的、古老而神圣的韵律,仿佛凝聚了宇宙初开时最纯净的佛性。
刘素素只觉得眉心骤然一烫!
那点金光,快得超越了思维,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已如一滴滚烫的、浓缩的太阳金液,无声无息地没入了她的额间!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宏大而悠远的梵音在她颅腔内轰然炸响!
刘素素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双眼猛地瞪大到了极限!
瞳孔深处,那点没入的金光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激荡起亿万圈无形的涟漪,席卷了她意识中每一个蒙尘的角落!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从她喉中挤出,随即戛然而止。
她僵立在原地,像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泥塑木偶。
浑浊、疯狂、绝望…这些属于刘素素的眼神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剥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茫,仿佛宇宙初开的混沌。
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被漫长轮回彻底尘封的画面,如同被无形巨手撕开的封印,狂暴地、汹涌地冲进了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
看到了浩渺无垠的西方极乐世界,八宝池中莲叶田田,大如车轮,清净香洁。
她看到了自己!
不是刘素素,而是一株扎根于清净池水深处、沐浴着无量佛光的巨大金莲!
莲瓣层层叠叠,每一瓣都流淌着纯净的佛性,散发着柔和而永恒的光辉。
她安静地生长,承接甘露,聆听梵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是莲花,莲花即她。她是佛前听经的侍者,是清净池中一缕不染尘埃的灵性。
画面陡然一转!
巨大的震动撕裂了祥和。
那是诸天震动、佛国蒙尘的大劫!她看到自己那巨大、
圣洁的莲身,为了保护佛前那盏摇曳欲熄的琉璃心灯不被劫波魔气彻底污染,义无反顾地脱离清净莲台,迎向了那足以焚毁一切的金刚怒焰!
莲瓣在足以焚灭星辰的火焰中片片剥落、焦黑、化为飞灰…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肉身,而是灵性被撕裂、被玷污、被强行剥离佛土净土的巨大悲恸与不舍!
在彻底堕入凡尘、意识沉沦前的一瞬,她看到了!看到了莲池畔,那个熟悉的、悲悯的、带着无尽叹息的身影——降龙罗汉!她的师兄!
原来如此!
原来那场仓促的新婚,那刻骨的背叛,那焚心的等待,那彻骨的绝望,那疯癫的沉沦…所有属于刘素素的撕心裂肺、
肝肠寸断,都不过是她这缕为护佛灯而堕入凡尘的莲花精魂,在轮回业海中迷失本心所经历的一场漫长而痛苦的迷梦!
一场注定要由她亲历、亲尝、亲自勘破的劫数!
呃…
一声压抑的、仿佛灵魂归位的悠长叹息从刘素素口中缓缓吐出。
她眼中的空茫如潮水般退去,重新聚焦。目光落在眼前这个破衣烂衫、手持蒲扇、腰挂酒葫芦的癫僧身上。
那目光,清澈、明净、深邃,再无半分属于刘素素的痴缠怨怼,只有一种穿透了百世轮回、看破一切虚妄的了然和淡淡的、历经沧桑的疲惫。
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还未干透,嘴角却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静的弧度。
那笑容里,有解脱,有释然,有勘破,唯独没有了属于刘素素的执着和痛楚。
师兄…
两个字,从她干裂的唇间轻轻吐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如同呼唤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跨越了无垠的时光和无尽的劫波。
济公——降龙罗汉,看着那双终于涤尽尘埃、重现本真的眼眸,听着那一声跨越百世轮回的师兄,一直紧绷的、属于道济和尚的那层癫狂外壳似乎悄然剥落了一瞬。
他清亮的眼底深处,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闪过,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悲悯覆盖。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手中的破蒲扇也停止了摇动,仿佛在默然承受着这份迟来的相认。
刘素素,或者说,那觉醒的莲花精魂,不再看眼前的僧人。
她缓缓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不属于凡尘的轻盈与庄重。
目光投向远处,越过荒凉的坟茔,越过萧瑟的枯树,落在天际尽头那一片连绵起伏、在暮色中显出深黛轮廓的远山之上。
山岚浮动,暮霭沉沉,如同遮蔽着另一重世界的大门。
她的声音很轻,很静,像山涧滑落的清泉,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牵连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坟场:
这遭红尘劫…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品味着红尘劫三个字的万般滋味,那淡然的笑容里,最终沉淀下一种彻悟后的澄明,…我修够了。
话音落下,她不再有丝毫留恋,迈开脚步。没有再看身后那个曾让她肝肠寸断、又点醒她百世迷梦的相公或师兄一眼。
沾满泥土的、破败的红色嫁衣下摆,在渐起的晚风中微微摆动。
她的身影,在荒坟乱草间,朝着那片暮色苍茫的山峦,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坚定,异常孤独,也异常地…清净。
背影融入苍茫暮色,像一滴水终于回归大海,再也寻不见踪迹。
坟场重归死寂,只有风卷着残余的纸灰,盘旋着,呜咽着。
济公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破蒲扇垂在身侧。
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最后一缕天光被山峦吞没。暮色四合,寒意渐浓。
许久,他抬起手,不是去擦眼角或许并不存在的湿润,而是伸向腰间那个硕大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下一大口。
劣质的烧刀子,辛辣灼喉,滚烫地一路烧下去。他闭上眼,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仿佛吐尽了千年的重负,又仿佛吸进了整个尘世的苍凉。
再睁开眼时,那清亮眸底深处,属于降龙罗汉的悲悯与疲惫已悄然沉淀。
他咧开嘴,脸上又挂起了那副玩世不恭、万事不萦于心的癫狂笑容。
破蒲扇哗啦一声展开,在渐浓的夜色中,用力地扇了几下。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嘿!走喽!
他怪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