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落在英仙座流星雨极大期的那个夜晚。
我看着天气预报里零下十度的预警,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如意,已经过去了。季屿川的声音,隔着听筒,有些失真。
我捏着手机,指尖发凉。
我们约好的,要看满五场。这是第四场。
我听见他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像是冬夜里无声落下的雪。
……地址发我。
1.
我约在城郊的天文台,我们第一次看星星的地方。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靠着车门,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
风卷着雪粒子刮在他脸上,他也没躲。
我走过去,把一杯热可可递给他。
他接了,指尖碰到我的,两个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你非要折腾。他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
说好了的。我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从前的情绪。
他没再说话,只是握着那杯热可可,却没有喝。
天幕黑得像一块厚重的绒布,偶尔有流星划过,拖着一道短暂的光尾。
你……我开了个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
什么
没什么。
我转过头,假装认真地看着天空。
身边的男人,曾经是我世界的全部,如今却像隔了一整个星河。
我们刚在一起那年,也是冬天,我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
他半夜跑遍了全城,才买到我想吃的那家粥铺的皮蛋瘦肉粥。
他把粥吹温,一勺一勺喂我,唠叨着骂我是小笨蛋,不知道照顾自己。
那时他的怀抱,比暖气还热。
现在,他身上的寒气,比这零下十度的风雪还重。
听张阿姨说,你准备出国了我还是没忍住。
嗯。
一个字,再无其他。
我攥着衣角,低声问:那……林悦呢她跟你一起去吗
林悦,他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听说是常青藤毕业的高材生,家境优渥,人也漂亮。
我见过一次,在朋友圈的照片里,她站在他身边,笑得明媚张扬。
季屿川终于转过头看我。
他的目光很静,静得让我心慌。
许如意,这是你今天叫我出来的目的
我没有。我立刻否认。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我听不懂的疲惫。
流星来了。他忽然说。
我抬头,看见几道明亮的光线接连不断地坠落,绚烂又仓促。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许愿。
——季屿川,你爱我吗
再睁开眼,身边已经空了。
他把那杯没开封的热可可放在车顶上,已经走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盖住了车顶的杯子,也盖住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
2.
分手是我提的。
在他拿到国外那家顶尖设计院的offer之后。
那天,他高兴地抱着我转圈,眼睛里亮得像有星星。
如意,我们一起去,我查过了,那边的医疗条件很好,对你的病有帮助。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底。
又是我的病。
我叫许如意,但我的人生,处处都是不如意。
我有一种罕见的免疫系统疾病,发作起来痛不欲生,虽不致命,却要终身服药,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像个玻璃人。
季屿川是除了我父母之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接受了,坦然地接受了我所有的不完美。
可我接受不了。
我接受不了他看向我时,眼神里除了爱意,还夹杂着小心翼翼的怜悯。
我更接受不了,他的人生规划里,永远把我的健康放在第一位。
季屿川,我推开他,说,我不会跟你去的。
为什么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不想拖累你。我说的是实话。
你不是拖累。他皱起眉,如意,我们说好的。
可我反悔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分手吧。
我看见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然后转身出了门。
我知道我伤了他。
用最残忍的方式。
可我控制不住。
我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刺猬,谁想靠近我,拥抱我,我就会用最尖锐的刺,狠狠扎向对方。
即使那个人,是我最爱的季屿川。
分手后的第一个月,我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却每天都会用小号去看他的朋友圈。
他什么都没发。
背景图还是我们俩在海边的合影。
第二个月,我听说他拒绝了国外的offer,留在了本市。
朋友骂我,说这么好的男人,我是眼睛瞎了才放手。
我只是笑笑。
他们不懂。
我不是不爱他,是太爱他,爱到无法忍受我们之间存在任何一丝杂质。
我怕他的爱,是责任,是同情,是习惯。
我反复试探,反复推开,就是想证明,他到底有多爱我。
直到那天在天文台,我才发觉,我好像把他弄丢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是林悦,可以见一面吗
3.
我约在一家咖啡馆。
林悦比照片上更动人,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自信。
她把一杯柠檬水推到我面前。
许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唐突。
有事直说。我没什么心情跟她客套。
她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屿川的辞职报告。
我愣住了。
他为了留在国内,放弃了那家设计院,也从现在的公司辞职了。林悦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可我不想承认。
这是他自己的事。我端起水杯,掩饰自己的慌乱。
是吗林悦身体微微前倾,我以为跟他有关的事,你都会感兴趣。
她顿了顿,继续说:许小姐,我不知道你和屿川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他很痛苦。他是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他的未来应该在更大的舞台上,而不是为了一个……已经过去的人,困在这里。
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你,放过他。林悦的语气很诚恳,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要再打扰他了。让他去追求他自己的人生,好吗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一个外人,凭什么来对我们的感情指手画脚。
我跟他之间,轮不到你来置喙。我站起身,还有,收起你那些自以为是的说辞,季屿川不是你能揣测的人。
说完,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林悦的声音。
许如意,你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走出咖啡馆,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脑子里乱成一团。
季屿川辞职了。
为了我。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拿出手机,翻出那个早已被拉黑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
紧接着,一条短信进来。
有事
还是那两个字,冷淡,疏离。
我的眼眶一热,打字的手都有些抖。
你在哪儿
医院。
我的心猛地一沉。
4.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季屿川正站在缴费窗口。
他瘦了很多,侧脸的线条愈发凌厉。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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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头看到我,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把胳膊抽了出去。
我没事。
那你来医院干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把缴费单递给窗口里的人。
我瞥了一眼,看到上面写着的名字:季国安。
是他的父亲。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叔叔他……
胃出血,老毛病了。季屿川的语气很平淡,医生说要住院观察几天。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内疚。
分手这么久,我竟然连他父亲生病都不知道。
我……我能去看看叔叔吗
不用了。他拒绝得很干脆,他需要休息。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走廊里人来人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熟悉。
我想起以前我生病住院,季屿川也是这样,跑前跑后,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有一次我半夜疼得厉害,他抱着我,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说:如意别怕,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是我唯一的解药。
你……我鼓起勇气,想问他辞职的事。
他却先开了口。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
他又在赶我走。
季屿川,我拉住他的衣袖,近乎哀求,我们谈谈,好不好
他垂下眼,看着我拉着他的手,没有挣脱。
如意,你想谈什么
我们……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打断我,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是你选的。
我的手,一点点地松开了。
是啊,这是我选的。
我亲手把他推开,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回头。
对不起。我低声说。
他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不爱我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病房,再也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不爱了。
他说我不爱他了。
原来在他心里,我那些幼稚的试探,那些口是心非的伤害,都只是因为不爱。
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我好像,真的,把他弄丢了。
5.
我开始想尽办法见他。
我知道他每天都会去医院,就掐着点在医院门口等。
有时能碰到,他只是对我点点头,就匆匆走过。
有时,我等上几个小时,也见不到他的人影。
朋友都说我疯了。
许如意,你当初不是挺潇洒的吗现在玩后悔这套
我无言以对。
我给他发信息,长篇大论地解释,道歉。
他很少回。
偶尔回一次,也只是寥寥几个字。
知道了。
过去了。
别想太多。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浮木,可那根浮木,却离我越来越远。
那天,我照常去医院。
在住院部楼下,我看到他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
是林悦。
林悦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正笑着跟他说些什么。
季屿川脸上虽然没什么笑意,但也没有不耐烦。
他们站在一起,男才女貌,看起来那么和谐。
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原来,他不是对谁都那么冷淡。
他只是,对我冷淡而已。
我没有勇气上前。
我怕看到他维护林悦的样子。
我怕听到他说出更伤人的话。
我狼狈地逃走了。
晚上,我给他打了电话。
这一次,他接了。
喂。
你和林悦,在一起了我开门见山地问。
那边沉默了几秒。
这跟你没关系。
你回答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许如意,你有什么立场问这个问题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们已经分手了。
就因为我说了分手,你就可以马上找别人吗季屿川,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真心
我失控了。
我知道这些话很无理取闹,可我控制不住。
嫉妒和不安,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
电话那头,传来他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真心许如意,你跟我谈真心
我陪你度过一次次难熬的病痛,为了你放弃前途,为了你跟家里抗争,你说分手,我成全你。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真心
现在,你又想怎么样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我又想怎么样
我想让他回来。
我想让他像以前一样爱我。
可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我的骄傲,我的自卑,我那可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说出口。
我……
如果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电话被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6.
我病了。
在那个电话之后,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一次来势汹汹,我几乎下不了床。
爸妈急得团团转,到处托关系找专家。
我躺在床上,疼得意识模糊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见季屿川。
我求我妈,让她给他打个电话。
我妈看着我,叹了口气,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通了,我妈开了免提。
小川啊,我是如意妈妈。
阿姨,您好。季屿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如意她……她病了,很严重。她想见你。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
……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妈帮我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如意,你又是何苦。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季屿川来得很快。
他推开门的时候,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走到我床边,看着我。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我看着他,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季屿川,我疼。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但手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他只是拿起床头的药和水杯。
吃药了没有
我摇摇头。
他熟练地倒出药片,把水杯递到我嘴边。
动作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乖乖地把药吃了。
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走的意思。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
房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我轻声开口。
你和林悦……
我们没什么。他打断我,她是我爸一个朋友的女儿,我爸住院,她过来看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一下。
那你……
如意。他又一次打断我,先养好身体,别想其他的。
他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距离感。
他是在关心我的身体。
也仅仅只是,在关心我的身体。
就像一个医生对病人,一个朋友对故人。
唯独不像一个爱人。
那天晚上,他没有走。
我就在他身边,却感觉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半夜,我疼得睡不着,蜷缩在被子里发抖。
他察觉到了,起身给我倒了杯热水。
喝点水。
我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看到他眼下的乌青。
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水杯塞到我手里。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我忽然有种冲动。
季屿川,我们和好吧。
我说出了那句一直不敢说的话。
他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他慢慢地,把我的手从他手臂上拿了下来。
如意,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累了。
7.
我累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一句指责和谩骂都更让我绝望。
他没有说不爱了,也没有说恨我。
他只是说,他累了。
我看着他疲惫的侧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我把他耗尽了。
用我无休止的猜忌和试探,把他所有的热情和耐心,都消磨干净了。
第二天,他很早就走了。
我妈进来送早餐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欲言又止。
妈,你别说了。我开口,我都知道。
我的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奇迹般地慢慢好转了。
也许是心死了,身体也就不再挣扎。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我办完手续,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
我没有再去找季屿川。
我没有资格了。
我开始尝试过自己的生活。
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每天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我把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那张海边的合影,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票根。
我把它们装在一个盒子里,放在了床底最深的角落。
我以为,只要看不见,就可以不想念。
可我错了。
他的影子,无处不在。
路过我们常去的餐厅,我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
听到我们都喜欢的那首歌,我会忍不住停下脚步。
看到和他穿着同款外套的陌生人,我都会心头一紧。
原来,他早已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春天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季屿川的母亲。
她约我见面。
我们约在一家茶馆,很安静。
季阿姨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她把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如意,阿姨知道你不缺钱,但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我愣住了。
阿姨,您这是……
屿川他,要去法国了。季阿姨看着我,眼圈红了,这次是总院直接下的调令,过几天就走。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他要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是几年,也可能……不回来了。
季阿姨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如意,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该多嘴。可是,屿川这孩子,他太苦了。
他为你放弃了多少,你可能都不知道。当初为了给你找匹配的骨髓源,他跑遍了全国的医院,求了多少人,受了多少白眼。
他爸说他傻,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可他跟我说,妈,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只要她能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我呆呆地听着,感觉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闷棍。
骨髓源
什么骨髓源
我的病,只需要药物控制,从来没有医生说过需要骨髓移植。
阿姨,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我不需要骨髓移植。
季阿姨愣住了,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怎么会他不是说,你得的是……
她忽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从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化验单,递给我。
这是我上次打扫他房间,从他旧书里掉出来的。
我接过那张化验单。
上面的名字,是季屿川。
诊断结果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再生障碍性贫血。
8.
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我拿着那张化验单,手抖得不成样子。
再生障碍性贫血。
需要骨髓移植的,不是我。
是他。
是他季屿川。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为什么对我那么好,那么有耐心,因为他知道时日无多。
他为什么坦然接受我的病,因为他自己的处境,比我艰难百倍。
他为什么在我提出分手时,那么平静地离开,因为他不想拖累我。
他为什么在我求复合时,说他累了,因为他真的,撑不住了。
他把所有的痛苦和秘密都自己扛着,却把唯一的温柔和爱,都给了我。
而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用他给我的爱,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刀,一次又一次地捅向他的心口。
我指责他,怀疑他,伤害他。
我把他推开,把他逼走。
我把他生命里最后一点光,都亲手掐灭了。
阿姨,我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后天,早上九点。
我从茶馆里冲出去,疯了一样地跑。
我要去找他。
我要告诉他,我知道了。
我要告诉他,我爱他。
我不要他走。
我拨通他的电话,一遍又一遍。
无人接听。
我去他的公司,前台说他已经办了离职。
我去他家,敲了很久的门,也没有人应。
我找不到他了。
他在躲着我。
我蹲在他家门口,从白天等到黑夜。
天又开始下雪了,像是我们看流星雨的那晚。
冷,刺骨的冷。
可再冷,也冷不过我的心。
直到深夜,一辆车停在了楼下。
季屿川从车上下来。
他看到我,脚步顿住了。
我冲过去,死死地抱住他。
季屿川,你别走。我哭着说,你别走,好不好
他身体僵硬,没有推开我,也没有回应我。
你都知道了他问,声音沙哑。
我都知道了。我把脸埋在他胸口,对不起,对不起……
如意,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别说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是心如刀割。
你跟我回去,我们去看医生,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的。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他笑了,那笑声里,是无尽的苍凉。
知不治得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许如意,你要好好活着。
他把我从他怀里拉出来,认真地看着我。
忘了我,然后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不!我摇头,我不要!季屿川,我不要忘了你!
听话。他摸了摸我的头,动作像从前一样温柔。
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他转身,打开楼道的门,走了进去。
门在我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我站在门外,哭得撕心裂肺。
我明白,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们的感情,画上了一个最残忍,也最温柔的句号。
9.
我没有去机场送他。
我知道,他不想我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他走的那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翻出了那个装满我们回忆的盒子。
里面有一封信。
是季屿川的字迹。
如意,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有很多话,当着你的面,我总也说不出口。我怕看到你哭,怕自己会心软。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你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你很美好,美好到让我觉得,能遇见你,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我的病,是在大三那年确诊的。医生说,情况不乐观。那时候,我就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直到遇见你。
我开始怕死。我开始贪心地想,如果能陪你久一点,再久一点,该有多好。
我拼命治疗,拼命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只是想,能陪你走的路,再长一些。
你说分手那天,我没有挽留。不是不爱,是不敢。我给不了你未来,又怎么忍心把你绑在我身边,让你陪我一起沉沦。
如意,你总说自己不好,总觉得自己是我的拖累。可你不知道,你才是我的救赎。是你让我觉得,活着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答应我,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按时吃药。不要再胡思乱想,不要再折磨自己。
忘了我吧。找一个健康、阳光、能陪你走到白头的人,替我好好爱你。
我们约好要看五场流星雨,还差最后一场。以后,就让他陪你去看吧。
勿念。
季屿川,绝笔。
信纸,早已被我的眼泪浸透。
我抱着那封信,哭到几乎昏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的别扭,知道我的不安,知道我那些言不由衷的伤害。
他全部都知道。
但他选择了包容,选择了原谅。
他用他仅剩的生命,为我筑起了一座城堡,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而我,却亲手摧毁了它。
这场爱情里,从来没有谁对谁错。
只是,他爱得太深,太隐忍。
而我,明白得太晚,太迟钝。
10.
季屿川走后,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我没有去打听。
我知道,这是他希望的。
他希望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努力地,按照他说的去做。
我换了工作,搬了家,认识了新的朋友。
我开始学着照顾自己,学着和自己的病和平共处。
我的人生,好像真的走上了正轨。
只是,心里空了一块。
那一块,叫季屿川。
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跑遍全城为我买一碗粥。
再也没有人,会把我抱在怀里,说别怕,我在这里。
再也没有人,会陪我看流星雨了。
三年后的秋天,我收到一个从法国寄来的包裹。
没有寄件人信息。
我打开,里面是一本画册。
画册里,全都是设计图。
有教堂,有歌剧院,有美术馆。
每一张图的右下角,都有一个签名。
——J.Y.C
是季屿川。
画册的最后一页,是一张手绘的星空图。
上面画着漫天的流星,绚烂夺目。
图的下面,有一行小字。
如意,这是第五场。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了那片星空上。
他没有忘记。
他一直都记得。
我抱着那本画册,坐在窗前,看了一整夜。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曾经有一个人,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来爱我。
而我,将带着这份爱,和这份永恒的遗憾,继续走完剩下的人生。
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在那个他亲手埋葬了我们的爱的凛冬。
也在这个他隔着万水千山,为我补上最后一场流星雨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