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着天台栏杆往下看。
风刮得脸疼。
三十层。
楼下的人像蚂蚁。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掏出来。
屏幕上是妈妈。
接通。
苏澂!你闹够了没有
全家都在等你吃饭!
澈澈特意给你买了新裙子!
你非要让大家难堪是不是
我喉咙发紧。
这个声音。
这本该死的书。
我穿书了。
成了豪门苏家养女苏澂。
真千金苏澈归位后,我就是她的活体对照组。
今天这场家宴,是苏澈的接风洗尘宴。
也是我的公开处刑日。
书里。
苏澂嫉妒发狂,在家宴上大闹,被当众羞辱。
然后心灰意冷,从这里跳了下去。
摔成了一滩烂泥。
给苏澈完美的人生添了最后一笔可怜又可恨的注脚。
妈,我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我不跳楼了。
什么跳楼胡言乱语!电话那头的声音更尖利,赶紧给我滚回来!别让澈澈等!
电话挂了。
冷风吹得我一个激灵。
我看着楼下。

不跳了。
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活着多好。
哪怕是当对照组。
我也得换个活法。
苏家别墅灯火通明。
像宫殿。
我推开门。
暖气混着香水味扑过来。
客厅里坐满了人。
苏父,苏母。
众星捧月的苏澈。
还有几个面熟的亲戚。
都是书里描述过,等着看我笑话的观众。
哟,我们的大小姐终于肯赏脸了
二婶捏着嗓子,声音尖。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射过来。
像探照灯。
苏澈站起身。
她穿着精致的白色连衣裙。
头发微卷。
笑容温柔得体。
澂澂姐,你回来啦她走过来,亲热地想拉我的手。
指尖涂着漂亮的裸色指甲油。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的手落了空。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苏母立刻皱眉:苏澂!你什么态度澈澈特意去接你,你让她白跑一趟!现在她关心你,你还甩脸子
苏澈连忙挽住苏母的胳膊,善解人意:妈,没事的,澂澂姐可能心情不好。
她心情不好谁惯得她这身臭毛病!苏父冷哼一声,看我的眼神像看垃圾。
这就是苏澂的生活日常。
苏澈永远是天使。
我永远是垃圾。
我累了,先回房。我绕开他们,径直往楼梯走。
站住!苏母厉声,澈澈给你买了礼物!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苏澈拿起沙发上一个精致的纸袋。
澂澂姐,我看你平时穿得素,这条红裙子很适合你……
一条艳俗的大红色吊带裙。
书里写过。
苏澂皮肤偏黄,穿大红色更显土气。
苏澈就是要我在家宴上穿这个,衬得她像朵清纯百合。
我扫了一眼。
谢谢,我不喜欢红色。
客厅安静了。
苏澈眼圈瞬间红了,咬着唇,楚楚可怜。
苏澂!苏父猛地一拍桌子,澈澈一片好心!你什么态度道歉!
就是,狗咬吕洞宾!二婶帮腔。
算了爸,苏澈拉住苏父,声音哽咽,可能……澂澂姐还是不喜欢我……
她眼泪要掉不掉。
苏母心疼坏了,搂着她:傻孩子,是她不识好歹!
我站在楼梯口。
看着这场熟悉的闹剧。
心口堵得慌。
为原来的苏澂。
也为现在的自己。
我说了,我不喜欢红色。我看着苏澈,一字一句,就像,我也不喜欢当别人的影子。
说完,我转身上楼。
身后死寂。
然后爆发出苏母更尖利的斥骂和苏澈压抑的抽泣。
反了天了!
澈澈别哭,妈给你做主!
我的房间在别墅最西边。
采光不好。
像个储藏室。
书里,苏澈回来后,苏澂就被请出了原来的朝阳大卧室。
美其名曰:姐姐要让着妹妹。
我关上门。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地板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子。
脑子里乱糟糟。
书里的情节疯狂涌进来。
苏澂。
豪门养女。
真千金回归后,她成了碍眼的假货。
苏家需要她这个对照组。
用她的粗鄙、平庸、嫉妒、失败,衬托苏澈的完美无瑕。
书里。
今晚之后,苏澂会被安排嫁给一个姓宋的暴发户。
那人有家暴倾向。
苏家需要宋家的资金。
苏澈和她的官配男主,会踩着苏澂悲惨的婚姻往上爬。
苏澂最后被家暴致死。
死的时候,苏澈正和男主举行世纪婚礼。
全网都在祝福神仙爱情。
没人记得角落里的苏澂。
我打了个寒颤。
不行。
绝对不行。
跳楼不行。
嫁人更不行。
我得跑。
立刻,马上。
我爬起来,冲到衣柜前。
拉开。
里面空了大半。
苏澈回来后,苏母清理了我的东西。
反正你也用不上这些好衣服了,放着浪费,澈澈身材和你差不多,先给她穿。
原话。
剩下的几件,都是些过时的旧款。
我扯出一个旧背包。
把抽屉里仅有的几百块现金塞进去。
还有身份证。
几件换洗内衣。
动作飞快。
楼下隐约还有说话声。
家宴估计还没散。
趁现在溜。
我背上包,轻轻拧开门。
走廊没人。
蹑手蹑脚往楼下走。
楼梯走到一半。
客厅里的谈话声飘上来。
……宋家那边,没问题吧是苏父的声音。
老宋说了,他儿子就喜欢澂澂这类型的,彩礼这个数。苏母压低声音,带着某种兴奋。
啧,有点少,不过……也行吧,早点把她弄出去,省得在家碍澈澈的眼。苏父语气不耐。
就是,看她今天那死样子就来气!澈澈多委屈!苏母心疼。
爸妈,你们别这样说澂澂姐……苏澈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宋家哥哥……人其实挺好的。
好什么好!二婶插嘴,谁不知道宋家那小子爱喝酒打人前头那个老婆怎么没的啧……
二婶!苏母打断她,语气警告,过去的事提什么!我们澂澂皮实!
皮实。
所以经打
我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
指甲抠进木头里。
心像掉进冰窟窿。
跑。
必须跑。
我屏住呼吸,转身想退回楼上。
咔哒。
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地板。
声音不大。
但在安静的别墅里,很刺耳。
谁!苏父警觉的声音。
完了。
客厅里的人全出来了。
苏父苏母,苏澈,二婶。
堵在楼梯口。
像一堵墙。
苏母一眼看到我背上的包,脸色铁青:苏澂!你想干什么!
离家出走。我实话实说。
反了你了!苏父大怒,给我滚回去!
苏澈上前一步,担忧地看着我:澂澂姐,这么晚了你去哪呀外面不安全……
留下更不安全。我盯着她。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
苏母冲上来要拽我的包:翅膀硬了是吧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我侧身躲开。
苏母抓了个空,差点摔倒。
妈!苏澈惊呼,赶紧扶住。
苏父彻底火了:把她给我关起来!锁房间里!没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
两个佣人从旁边过来,想抓我。
我猛地后退几步,举起手机。
屏幕亮着。
上面显示着110,手指悬在拨号键上。
别碰我!我声音不大,但很冷,再碰我,我立刻报警。告你们非法拘禁。
佣人僵住了,看向苏父。
苏父脸色难看:你报!我看警察管不管老子教训女儿!
我不是你女儿。我看着他,苏先生,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合法的收养手续。
苏家当初领养苏澂,手续就不全。
图省事,也为了以后处理方便。
书里写过。
苏父脸色变了变。
苏母尖叫:白眼狼!我们白养你这么多年!
花了多少钱我打工还。我寸步不让。
你……苏母气得发抖。
苏澈柔声开口,打着圆场:澂澂姐,你别冲动,爸妈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打断她,指向苏母,把我旧衣服都扒光给你,是为我好
指向苏父:急着把我卖给有暴力前科的人换钱,是为我好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苏澈脸上。
还是你,苏澈,一边享受着抢走的一切,一边装无辜扮可怜,把我踩进泥里,是为我好
客厅死寂。
苏澈的脸瞬间白了。
眼泪说来就来。
我没有……澂澂姐,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她哭得梨花带雨。
苏母心疼地搂住她,对我怒目而视:你血口喷人!澈澈那么善良……
她善良我笑了,指着苏澈手腕上那个闪亮的钻石手链,那是苏澂十八岁生日礼物,你送的。现在戴在苏澈手上。
苏母噎住。
苏澈下意识捂住手链。
够了!苏父暴喝,眼神阴沉地盯着我,苏澂,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想再回来!苏家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求之不得。
我举着手机,一步一步,倒退着走下楼梯。
穿过他们惊怒、鄙夷、怨毒的视线。
后背挺直。
手心全是汗。
拉开沉重的大门。
冷风灌进来。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把那个名为家的牢笼,彻底甩在身后。
夜风刺骨。
我裹紧单薄的外套。
站在灯火辉煌的别墅区外。
像一条被扔出来的流浪狗。
身无分文。
只有背包里皱巴巴的几百块。
和一张身份证。
去哪
书里的苏澂,离开苏家后,被宋家那个混蛋找到,强行带走。
最终惨死。
我不能重蹈覆辙。
先离开这里。
越远越好。
我沿着马路走。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走了很久。
才走出这片富人区。
看到公交站牌。
夜班车稀少。
我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蹲下。
抱着膝盖。
又冷又饿。
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十。
不敢用。
这是唯一能和外界联系的东西。
远处有车灯晃过。
我警惕地缩进阴影里。
不是苏家的车。
也不是警车。
一辆出租车停下。
司机探出头:姑娘,走吗
我摇头。
他开走了。
世界又安静下来。
只有风声。
我靠着冰冷的广告牌。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
无论如何,活下去。
天快亮时。
我坐上了第一班公交车。
投币两块。
去了这个城市最鱼龙混杂,也最便宜的地方——城中村。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和早餐摊的油烟味。
巷子狭窄。
电线像蜘蛛网。
我找了个最破旧的小旅馆。
单间。
八十块一晚。
押金一百。
老板娘打着哈欠,眼皮都没抬:身份证登记。
我把身份证递过去。
她瞥了一眼照片,又看看我:苏……澂名字挺少见。
嗯。我拿回身份证和钥匙。
房间很小。
一张床。
一个掉漆的桌子。
墙壁发黄。
厕所是公用的。
但我关上门,反锁。
背靠着门板。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暂时安全了。
我倒在硬邦邦的床上。
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我。
但我不能睡。
得计划下一步。
钱。
八十块一晚,撑不了几天。
得找工作。
立刻,马上。
我爬起来,打开手机。
电量告急。
搜索:招聘,日结,包吃住。
跳出来一堆信息。
大多是饭店服务员,快递分拣,发传单。
我挑了几个打电话过去。
服务员有健康证吗
分拣夜班,十二小时,扛得住吗女的算了算了。
发传单一天八十,日结,中午管盒饭。
在哪
对方说了个地址。
不远。
我记下。
手机彻底没电。
黑屏。
我揣着剩下的三百多块。
买了最便宜的包子豆浆。
找到发传单的集合点。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在吆喝。
一人一摞!沿着商业街发!见人就塞!别偷懒!发完回来领钱!
厚厚一摞房地产广告。
我抱着。
走进初冬的寒风里。
商业街人来人往。
我学着别人,把传单递出去。
您好,看一下。
新楼盘……
大部分人不接。
或者接了,走几步就扔进垃圾桶。
冷风刮在脸上。
像刀子。
手指冻得通红。
麻木地重复动作。
中午。
领到一个冰冷的盒饭。
两素一荤。
荤是几片薄薄的肥肉。
我蹲在路边。
大口扒饭。
又冷又硬。
但能填饱肚子。
下午继续。
腿像灌了铅。
傍晚。
终于发完最后一摞。
回到集合点。
鸭舌帽男人叼着烟,数着人头发钱。
轮到我了。
他抽出一张红票子。
喏。
我伸手去接。
他手指故意在我手心挠了一下。
油腻腻的笑。
小姑娘挺能吃苦嘛明天还来不哥给你留位置。
我猛地抽回手。
钱攥紧。
不了。
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和其他几个男人的哄笑。
装什么清高!
就是!
我加快脚步。
钻进人群。
直到听不见那些恶心的笑声。
手里的一百块。
被汗水浸得有点潮。
这是我靠自己挣的第一笔钱。
虽然少。
虽然脏。
但干干净净。
回到小旅馆。
用公共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冻得直哆嗦。
但身上那种无形的脏污感,好像冲掉了一些。
躺在床上。
算账。
三百多块,减去住宿八十,吃饭十几块,剩两百出头。
加上今天挣的一百。
三百多。
还能撑几天。
但日结零工不稳定。
得找份包吃住的正经工作。
第二天。
我继续找工作。
看到一家连锁火锅店招服务员。
包吃住。
试用期一个月,工资三千。
我进去问。
领班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姓王。
上下打量我。
以前干过吗
没有。
我们这累。
我不怕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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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看我的身份证,又看看我:身份证照片……比现在胖点
我扯了下嘴角:最近瘦了。
苏澂在苏家后期,被刻意养胖了十几斤。
为了更衬得苏澈纤细苗条。
离开苏家,加上焦虑奔波,体重掉得很快。
王领班没多问:行吧,试用期三天,看表现。住员工宿舍,八人间。明天能来吗
能!
我松了口气。
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
火锅店的工作。
比发传单更累。
从早上九点半,干到晚上十点。
有时更晚。
传菜。
收台。
打扫卫生。
脚不沾地。
厚重的工服被汗水浸透。
又被油渍沾染。
手上很快有了烫伤和划痕。
八人间的宿舍。
狭窄。
吵闹。
室友大多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叽叽喳喳聊着化妆品、男朋友、明星八卦。
我沉默地洗漱。
倒头就睡。
累得没力气说话。
王领班对我还算照顾。
大概看我话少肯干。
第三天。
我正端着滚烫的锅底往大厅送。
小心!
王领班突然在后面喊。
我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人,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说说笑笑地迎面走来。
完全没看路。
我避让不及。
滚烫的锅底边缘。
蹭到了她的貂皮大衣袖口。
啊——!
刺耳的尖叫。
整个大厅都看过来。
女人跳起来,看着袖口一点油渍,像被捅了一刀。
我的貂!新买的!十几万呢!你瞎了眼啊!
她旁边的男人,立刻指着我鼻子骂:你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睛吗
我端着沉重的锅。
手臂发酸。
道歉:对不起,我……
对不起就完了!女人不依不饶,声音尖利,你知道这衣服多贵吗你赔得起吗!
王领班赶紧跑过来。
赔着笑:女士对不起对不起!她是新来的,笨手笨脚!您消消气,衣服我们店负责清洗……
清洗洗坏了怎么办这可是进口貂!女人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把你们经理叫来!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没完!
经理很快来了。
点头哈腰。
最后协商。
扣我半个月工资。
赔偿干洗费。
外加当众道歉。
我站在大厅中央。
所有人看着我。
那女人抱着胳膊。
一脸得意。
男人冷笑。
经理使眼色。
王领班担忧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
对着那女人。
弯腰。
对不起,女士,是我不小心。
声音干涩。
但清晰。
腰弯下去的时候。
我看到了自己磨破的鞋尖。
和那女人闪亮的高跟鞋尖。
像两个世界。
哼!算你识相!女人翻了个白眼,挽着男人走了。
经理训斥我几句,也走了。
王领班拍拍我肩膀:没事了,干活吧。
我转身。
继续去端那沉重的锅。
手臂更酸了。
眼睛有点模糊。
不知道是汗。
还是别的。
我用力眨掉。
不能哭。
眼泪不值钱。
苏澂。
活下去。
靠自己。
日子像上了发条。
在火锅店后厨和前厅之间重复。
累。
但踏实。
至少吃住不愁。
月底。
发了工资。
扣掉赔偿,剩一千五。
我捏着那薄薄的一沓钱。
去银行办了一张卡。
存进去。
第一笔存款。
走出银行。
阳光有点刺眼。
我眯起眼。
看着街上熙攘的人流。
活着。
好像也没那么难。
手机震动。
一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
接通。

澂澂姐
电话那头,是苏澈柔柔弱弱的声音。
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有事
姐,你还在生家里的气吗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关心,爸妈都很想你……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让人担心啊。
不劳费心。
姐,你别这样……她顿了顿,其实,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宋家那边,宋伯伯和宋阿姨,想见见你。
来了。
书里的情节。
宋家。
那个火坑。
没空。我冷声。
姐!就吃顿饭!宋伯伯人挺好的,宋烬哥哥……也挺想你的。苏澈的声音带着诱哄,爸妈说了,只要你乖乖听话,跟宋家好好相处,以前的事,就算了,你还是苏家的女儿……
苏家的女儿我笑了,苏澈,你舍得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再开口,苏澈的声音没了那层伪装的甜腻,透出点冷。
苏澂,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在外面打零工,很了不起苏家想碾死你,跟碾死蚂蚁一样。
宋家这门亲,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由不得你。
宋烬哥哥的脾气,你知道的。他要是亲自去找你……
她故意停顿。
带着恶意的威胁。
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我握着手机。
指节发白。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你告诉他,我盯着街对面玻璃橱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出奇地平静,敢来找我,我就报警。告他骚扰,恐吓。证据,我留着。
还有你,苏澈。我补充,再打电话骚扰我,我就去找媒体。说说苏家真假千金的‘感人’故事。说说你们是怎么把一个养女,逼着嫁给有暴力前科的人渣。
你猜,媒体喜欢听吗
电话那头。
是长久的、压抑的沉默。
只有苏澈变得粗重的呼吸。
苏澂……你疯了她的声音有点扭曲。
被你们逼的。我挂了电话。
手心全是冷汗。
后背发凉。
我知道。
威胁只是暂时的。
苏家和宋家。
不会轻易放过我。
平静的日子。
结束了。
我辞了火锅店的工作。
王领班很意外。
做得好好的,怎么要走
家里有点事。
那……工资给你结清。以后想回来,随时找我。她塞给我一个信封,比应得的多了两百。
谢谢王姐。
我拿着钱。
迅速离开了那片区域。
不能在一个地方久留。
宋家在本地有些势力。
苏家更是。
我换了个更偏僻的区。
租了个城中村单间。
月租五百。
押一付一。
安顿下来。
开始找新工作。
这次,我刻意避开了餐饮服务这类需要抛头露面的。
找工厂。
找仓库。
找不需要登记太多个人信息的地方。
最后。
进了一家小型服装厂。
做车工。
计件工资。
多劳多得。
车间里噪音巨大。
缝纫机针哒哒哒响个不停。
空气里飘着棉絮和布料的味道。
手指很快被针扎了好几次。
贴上创可贴。
继续。
埋头苦干。
像一台机器。
不说话。
不交际。
只干活。
月底。
工资条发下来。
数字可观。
我数了又数。
存进卡里。
看着卡里缓慢增长的数字。
心里那根绷紧的弦。
稍微松了一点点。
至少。
我有钱了。
我能养活自己了。
安稳了不到两个月。
一个周末。
我去附近的市场买生活用品。
刚走出市场大门。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猛地刹在我面前。
车门打开。
下来两个高大的男人。
穿着黑色夹克。
眼神不善。
苏澂小姐为首的光头咧嘴笑,露出黄牙,宋少想请你过去叙叙旧。
我心脏骤停。
转身就跑!
抓住她!
身后脚步声急促。
市场人多。
我拼命往人群里钻。
让开!让开!
那两个男人在后面紧追。
站住!
我慌不择路。
跑进一条狭窄的岔路。
是死胡同!
尽头是一堵墙!
我猛地刹住脚步。
绝望地回头。
那两个男人堵在巷子口。
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像猫抓老鼠。
跑啊怎么不跑了光头狞笑。
宋烬在哪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强迫自己冷静。
宋少在会所等你呢。另一个刀疤脸舔着嘴唇,乖乖跟我们走,少受点罪。
我要是不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光头捏着拳头,骨节咔吧响。
我悄悄把手伸进外套口袋。
摸到手机。
凭着记忆。
解锁。
快速按下了紧急联系人的快捷键——我提前设置成了110。
想报警刀疤脸眼尖,一步冲上来,狠狠打掉我的手机!
啪!
手机摔在地上。
屏幕碎裂。
他抬脚就要踩!
别踩!光头拦住他,捡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嗤笑,哟,真报警了可惜啊……
他晃着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呼叫中。
没接通。他得意地按掉,把手机揣进自己兜里,小妞,跟我们耍心眼
他朝刀疤脸使了个眼色。
刀疤脸狞笑着逼近。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我退无可退。
恐惧扼住了喉咙。
难道……
还是逃不掉
书里的命运……
就在刀疤脸的手要碰到我胳膊的瞬间!
干什么呢!
一声暴喝从巷子口传来!
像炸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转头看去。
巷子口。
逆着光。
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
手里拎着个扳手。
是厂里看仓库的陈叔!
平时沉默寡言。
只跟我点过头。
陈叔!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变了调。
光头皱眉:老头,少管闲事!滚开!
陈叔没动。
拎着扳手,一步步走进来。
他个子很高。
肩膀很宽。
沉默的气势。
像一堵移动的墙。
放了那姑娘。他声音不高,但很沉。
哟呵想英雄救美刀疤脸啐了一口,老东西,活腻歪了
他挥拳就朝陈叔脸上砸去!
陈叔侧身躲开。
动作快得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
手里的扳手顺势一抡!
砰!
狠狠砸在刀疤脸的小臂上!
啊——!刀疤脸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手臂踉跄后退。
光头脸色一变,抽出甩棍:妈的!找死!
甩棍带着风声劈下!
陈叔用扳手格挡!
铛!金属碰撞!
火花四溅!
光头力气很大。
甩棍压着扳手往下。
陈叔手臂肌肉绷紧。
猛地发力!
格开甩棍!
同时一脚踹在光头肚子上!
光头闷哼一声,倒退好几步,撞在墙上。
刀疤脸忍着痛还想上。
陈叔把扳手横在身前。
眼神像刀子。
再来,断的就不只是手了。
光头捂着肚子,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陈叔。
又看看我。
行……老东西,算你狠!他咬牙,苏澂,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宋少要的人,跑不了!
他扶起刀疤脸。
狼狈地退出巷子。
脚步声远去。
巷子里只剩下我和陈叔。
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刀疤脸刚才被打的地方,流了点血在地上。
我腿一软。
靠着墙滑坐下去。
浑身都在抖。
后怕。
没事吧陈叔走过来,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
他弯腰捡起地上一个东西。
是刚才打斗中,从光头身上掉下来的。
我的手机。
屏幕裂得像蜘蛛网。
但还亮着。
谢谢……陈叔。我声音发颤。
他把我掉在地上的购物袋捡起来,递给我。
里面是刚买的卫生纸和肥皂。
他们什么人他问。
人渣。我撑着墙站起来,接过袋子,声音还在抖,想抓我去……嫁人。
陈叔看了我一眼。
没多问。
以后小心点。一个人,别往偏僻地方走。他把裂屏的手机递给我。
嗯。我用力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厂区。他说。
我跟着他。
走出那条差点成为我噩梦的巷子。
外面阳光刺眼。
我眯起眼。
看着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
第一次觉得。
阳光是暖的。
陈叔把我送到女工宿舍楼下。
有事,去仓库找我。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背影很快消失在厂区拐角。
我捏着裂屏的手机。
惊魂未定。
宋烬。
他动手了。
这次是抓人。
下次呢
苏澈的电话。
是警告。
也是预告。
工厂不能待了。
这里不安全。
他们能找到我一次。
就能找到第二次。
陈叔能救我一次。
不可能次次救我。
我得走。
离开这座城市。
彻底消失。
第二天。
我向主管辞职。
主管很惊讶: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你这个月产量排前三呢!
家里有急事。我编了个理由。
结算了工资。
拿到钱。
我买了当晚去南方的火车票。
硬座。
最便宜的。
收拾行李时。
只有几件衣服。
几本书。
一个裂屏的手机。
我犹豫了一下。
去了仓库。
陈叔在整理货架。
看到我拎着行李。
他停下手里的活。
要走了
嗯。我点头,谢谢您昨天救我。
他沉默了一下。
从工具柜里拿出一个旧帆布工具包。
塞给我。
拿着。
我打开。
里面是一些螺丝刀、小扳手、一卷强力胶带。
还有一瓶防狼喷雾。
路上小心。他声音还是那样低沉。
谢谢陈叔。我鼻子有点酸。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是这个世界。
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对我释放纯粹善意的人。
保重。
我朝他鞠了一躬。
转身离开。
不敢回头。
怕眼泪掉下来。
绿皮火车。
咣当咣当。
开了三天两夜。
挤在狭小的座位上。
空气浑浊。
周围是各种方言。
泡面味。
脚臭味。
孩子的哭闹声。
我抱着那个旧工具包。
像抱着护身符。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从北方的萧瑟。
到南方的青翠。
我知道。
苏家和宋家。
手伸不了这么长。
暂时。
安全了。
南方沿海小城。
空气潮湿。
带着咸腥的海风味。
我找了个城中村落脚。
租了个带小厨房的单间。
月租六百。
安顿好。
立刻找工作。
这次。
我决定学点手艺。
能安身立命的手艺。
看到一家老字号面馆招学徒。
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本地阿婆。
姓林。
花白头发。
眼神很利。
学徒很累的哦,小姑娘。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问。
我不怕累。
要学熬汤,揉面,擀面,切面,煮面……一站一天,没得坐。
我能站。
工资低哦,包吃住,一个月一千五。
行。
林阿婆打量我几眼。
明天来上工。
谢谢阿婆!
面馆不大。
六张桌子。
但生意很好。
林阿婆是掌勺。
她儿子阿强负责跑堂。
我跟着林阿婆。
从洗菜、洗碗、打扫开始。
她脾气急。
嗓门大。
阿澂!火大了!汤要滚出来啦!
哎呀!面不是这样揉的!用力!腰要沉下去!
切那么厚!给牛吃啊!
我经常被她吼得手忙脚乱。
但我不吭声。
默默记下。
一遍遍练习。
揉面。
手臂酸得抬不起来。
切墩。
手指被刀切伤好几次。
熬汤。
守着大锅。
被热气熏得满头大汗。
晚上打烊。
累得像散了架。
但躺在床上。
脑子里全是揉面的手法。
汤头的配比。
阿强哥人不错。
看我太拼。
偷偷给我塞个煮鸡蛋。
阿澂,歇歇啦,阿妈就那个脾气,她年轻时更凶嘞!
我笑笑。
接过鸡蛋。
谢谢强哥。
我知道林阿婆嘴硬心软。
我手上切伤。
她会黑着脸扔过来一瓶药膏。
笨手笨脚!贴上!
我揉面揉得腰酸背痛。
她会多做一碗猪脚姜。
倒了浪费!吃掉!
在这里。
累。
但踏实。
没人知道我的过去。
没人把我当对照组。
我只是阿澂。
一个笨拙但肯学的学徒。
时间一天天过去。
手上的茧厚了。
切面的速度越来越快。
林阿婆骂我的次数。
渐渐少了。
有时。
她尝一口我熬的汤。
会点点头。
嗯,有点意思了。
我心里。
会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半年后。
一个普通的下午。
面馆里没什么人。
林阿婆把我叫到后院。
小院里晒着面条。
空气里有面粉和阳光的味道。
阿澂,她递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拿着。
我疑惑地接过。
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钱。
阿婆,这是……
你的工资,还有分红。林阿婆点了根烟,这半年,生意好了三成。你功劳不小。
拿着钱,去盘个小铺子。
我愣住了。
阿婆
手艺学得差不多了,该自己出去闯了。她吐出一口烟圈,总不能在我这小破店窝一辈子。
我没……
别废话。她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地址我都帮你打听好了。西街口有家铺子要转,老板回老家了。价钱合适。
阿婆……我眼眶发热。
哭什么!她瞪我一眼,记住,汤头要用筒骨打底,瑶柱提鲜,火候最关键!面条要揉到三光!手光、盆光、面光!差一点都不行!
嗯!我用力点头。
去吧。她摆摆手,有空回来看看就行。
我拿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深深鞠躬。
谢谢师父。
林阿婆叼着烟。
没看我。
赶紧滚蛋。
我用林阿婆给的钱。
加上自己攒的。
盘下了西街口那间小小的铺面。
十五平米。
前店后厨。
旧是旧点。
但位置不错。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
澂记面馆。
简单。
干净。
墙上挂着我手写的菜单。
主打林阿婆亲传的云吞面和猪脚姜。
开业那天。
没什么仪式。
我放了一挂小鞭炮。
噼里啪啦。
红纸屑落了满地。
像小小的希望。
林阿婆和阿强哥来了。
送了个花篮。
生意兴隆。
第一锅汤。
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翻滚。
香气飘出小店。
第一个客人。
是附近工地的工人。
老板,一碗云吞面,加蛋!
好嘞!
我系着干净的围裙。
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后。
下面。
捞面。
浇汤。
撒葱花。
动作熟练。
稳稳地。
把一大碗面端上桌。
您慢用。
他吸溜了一大口。
竖起大拇指。
靓!正点!
我笑了。
看着窗外不算繁华。
但充满烟火气的街道。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
暖洋洋的。
我知道。
新生活。
真的开始了。
面馆生意。
比预想的好。
汤头鲜。
面条劲道。
用料实在。
价格公道。
附近街坊。
上班族。
学生。
慢慢成了熟客。
老板娘,老样子!云吞面打包!
阿澂,今天猪脚姜还有吗给我留一碗!
老板,面里多加点青菜啦!
我忙碌着。
应和着。
小小的店面。
充满了生气。
卡里的数字。
稳定增长。
我在小城彻底扎下了根。
没人知道苏澂是谁。
没人知道什么苏家宋家。
我是阿澂。
面馆老板娘。
日子平淡。
安稳。
像一碗温润的汤。
我以为。
这辈子。
就这样了。
直到。
一个阴沉的下午。
快打烊了。
店里没什么人。
我在后厨洗碗。
水声哗哗。
门铃响了。
欢迎光临!吃点什么我擦着手走出去。
看到站在门口的人。
我全身的血液。
瞬间冻住。
是苏澈。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名牌套装。
妆容精致。
但眉眼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憔悴。
她看着我。
看着这间狭小但干净的面馆。
眼神复杂。
有震惊。
有鄙夷。
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探究。
苏澂她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柔,带着点居高临下,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我放下抹布。
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吃面吗我问。
语气平静。
像对待一个普通客人。
她皱了下眉。
似乎很不适应我的态度。
我找你有事。
现在是营业时间。我指了指墙上的钟,还有十分钟打烊。要么点单,要么出去。
她精致的脸沉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
她吸了口气。
像是在忍耐。
走到离厨房最远的一张桌子坐下。
从精致的皮包里抽出纸巾。
用力擦了擦椅子。
才坐下。
一碗……云吞面吧。她语气勉强。
好。
我转身回后厨。
下面。
捞面。
浇汤。
撒葱花。
动作一丝不乱。
只有我自己知道。
心跳得有多快。
她把苏澂害得那么惨。
现在找上门。
又想干什么
我把面端到她面前。
慢用。
她拿起筷子。
挑剔地拨弄了一下碗里的云吞。
你这店……能赚多少钱她没吃,抬眼问我。
够活。
呵。她轻笑一声,带着讥讽,苏澂,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个厨娘。一身油烟味。
挺好。我拉过凳子,在柜台后坐下,拿起今天的账本。
挺好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忘了自己是谁了忘了苏家大小姐的身份了
苏家大小姐我翻着账本,头也没抬,不是苏澈你吗
她噎住。
脸色变了变。
我这次来,是给你一个机会。她调整语气,又带上那种施舍般的姿态,宋烬……他还在等你。
我翻账本的手一顿。
抬眼。
看她。
等我
是。苏澈看着我,眼神带着一种奇异的怜悯,宋家现在遇到了点麻烦,需要资金周转。宋烬说了,只要你肯回去,跟他结婚,帮宋家渡过难关,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苏家也会重新接纳你。
她身体微微前倾。
压低声音。
苏澂,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难道你真想在这种小破地方,当一辈子煮面的
我看着她。
看着这张曾经让我自卑、痛苦、绝望的脸。
现在。
这张脸上写满了算计。
我忽然笑了。
苏澈,我放下账本,宋家要完蛋了,是吗
她脸色猛地一僵。
你胡说什么!
不然,我慢条斯理地说,高高在上的宋家大少爷,怎么会想起我这个被他追得像丧家之犬的‘煮面婆’
你!苏澈气结。
苏家呢我继续问,苏家的资金链,是不是也快断了
她瞳孔骤缩。
手指紧紧抓住桌沿。
指节发白。
你怎么知……
猜的。我打断她,站起身,不然,你这位苏家真千金,怎么会纡尊降贵,跑到我这‘小破地方’来,替人渣说媒
苏澈的脸。
一阵红一阵白。
胸口剧烈起伏。
显然气得不轻。
苏澂!你别不识好歹!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划出刺耳的声音,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就安全了宋烬说了,这次你再不识相,他……
他怎么样我平静地看着她,像上次一样,派人来抓我
我绕过柜台。
走到她面前。
很近。
能闻到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
苏澈,我盯着她的眼睛,回去告诉宋烬。
也告诉苏家那两位。
再敢来烦我。
我指了指墙角上方。
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圆点。
我这里,新装了监控。
联网的。
上次在巷子里的事,我手机虽然摔了,但云端备份还在。
还有……
我顿了顿。
声音更冷。
当年医院抱错孩子的真相,我也知道一点。
苏澈的脸色。
瞬间惨白如纸。
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需要我提醒吗二十五年前,市妇幼保健院,姓李的那个护士长,是你亲姨妈吧
书里。
苏澈被认回苏家后。
苏澂偶然听到苏母和苏澈的争吵。
才得知。
当年根本不是意外抱错。
是苏澈的亲生母亲,也就是那个护士长的妹妹,因为嫉妒苏家富贵,买通姐姐,故意把两个孩子调换了。
苏家后来查到了真相。
但为了面子。
为了苏澈这个已经培养起来的完美女儿。
选择了隐瞒。
把苏澂当成牺牲品。
苏澈浑身都在抖。
像风中落叶。
看我的眼神。
充满了惊恐。
像见了鬼。
滚。我指着门,带着你的‘好意’,滚出我的店。
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否则……
我没说完。
但意思很清楚。
苏澈踉跄着后退一步。
撞到桌子。
那碗没动过的云吞面。
晃了晃。
汤汁溅出来一点。
落在她昂贵的套装裙摆上。
留下一个难看的油渍。
她看也没看。
像逃命一样。
抓起包。
冲出了我的小店。
门铃被她撞得疯狂作响。
我站在原地。
看着那碗渐渐冷掉的云吞面。
汤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花。
刚才的强硬。
像潮水一样退去。
只剩下疲惫。
和一丝后怕。
我走过去。
端起那碗面。
倒进后厨的潲水桶。
面汤混着食物残渣。
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拧开水龙头。
用力洗手。
洗掉那股无形的脏污感。
看着镜子里。
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皮肤不再像在苏家时那样刻意养得暗沉粗糙。
眉眼间没有了怯懦和怨毒。
只有平静。
和一丝被生活磨砺出的韧劲。
我是苏澂。
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
更不是谁的对照组。
我只是我。
一个开面馆的普通人。
挺好的。
几天后。
本地晚报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登了一条财经简讯。
《宋氏集团深陷债务危机,恐难以为继》
《苏氏企业股价暴跌,疑遭合作伙伴撤资》
我扫了一眼。
就把报纸垫在了装猪脚的盆子下面。
油渍很快洇开了字迹。
宋家。
苏家。
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日子继续。
面馆的生意越来越好。
我请了个手脚麻利的帮工小妹。
叫阿欣。
十八岁。
笑起来有虎牙。
澂姐!我来啦!她总是元气满满。
早。我递给她一条新围裙。
清晨。
我们一起熬汤。
大块的筒骨。
瑶柱。
大地鱼干。
在锅里翻滚。
香气弥漫。
氤氲了小小的厨房。
澂姐,这汤也太香了吧!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阿欣夸张地吸着鼻子。
少拍马屁,火看着点。我笑着拍她一下。
遵命!
门开了。
晨光里。
熟客们陆续进来。
老板娘,早啊!
阿澂,两碗云吞面!带走!
好嘞!阿欣,下两碗面!
来啦!
小小的面馆。
忙碌起来。
充满了烟火气和活力。
我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后。
下面。
捞面。
浇汤。
撒上翠绿的葱花。
一碗碗热腾腾的面递出去。
换来一张张满足的笑脸。
老板娘手艺越来越好了!
是啊!吃了浑身都舒坦!
我笑着。
擦擦额角的汗。
一抬眼。
透过玻璃门。
看到街对面。
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
手里拎着一个旧工具箱。
是陈叔。
他隔着一条街。
看着这边。
看到我望过去。
他愣了一下。
然后。
冲我点了点头。
很轻。
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
算是笑了。
我也笑了。
朝他用力挥了挥手。
他摆摆手。
转身。
大步汇入了上班的人流。
背影很快消失。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但我知道。
他看到了。
看到了我好好地活着。
活得不错。
傍晚。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
我和阿欣打扫卫生。
门铃又响了。
不好意思,打烊了……阿欣头也没抬。
阿澂。
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
我抬头。
愣住了。
门口站着林阿婆。
风尘仆仆。
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旧旅行袋。
师父我惊喜地放下抹布,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林阿婆走进来,挑剔地打量着店面,嗯,还算干净。
阿婆您坐!阿欣,倒茶!我赶紧招呼。
不用忙。林阿婆摆摆手,把那个旧旅行袋哐当一声放在桌上,给你的。
我疑惑地打开。
里面。
是几本厚厚的、边角卷起的笔记本。
还有几个沉甸甸的……木盒子
我拿起一本笔记本翻开。
泛黄的纸页上。
是林阿婆工整有力的字迹。
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汤头配方。
各种面条的制作要点。
几十种浇头的独门秘方。
甚至还有她多年琢磨出来的,应对不同季节、不同客人口味的调整心得。
字里行间。
浸透着一个老手艺人的毕生心血。
我捧着笔记本。
手有点抖。
师父……
拿着。林阿婆点了根烟,我老了,揉不动面了。阿强那个衰仔,心思不在灶台上。这些东西,烂在我手里可惜。
她吐出一口烟圈。
看着墙上澂记面馆的招牌。
交给你,我放心。
我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师父……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她瞪我一眼,指着那几个木盒子,喏,里面是我攒的一些老物件,熬汤的紫砂铫子,揉面的石台子……你用得上。
师父……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行了行了。她不耐烦地摆手,给我下碗面!饿死了!火车上的东西狗都不吃!
好!马上!
我抹了把眼睛。
冲进后厨。
点火。
烧水。
揉面。
切葱。
用林阿婆带来的紫砂铫子,重新熬了一小锅汤。
香气更加醇厚。
弥漫了整个小店。
面煮好。
浇上滚烫的汤。
铺上满满的云吞和青菜。
撒上金黄的炸蒜蓉和翠绿的葱花。
小心翼翼地端到林阿婆面前。
师父,您尝尝。
她拿起筷子。
没说话。
挑起几根面。
吹了吹。
送进嘴里。
慢慢咀嚼。
店里很安静。
只有她吃面的细微声响。
我和阿欣紧张地看着她。
她吃完一口面。
又喝了一口汤。
放下筷子。
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
拿起桌上的醋瓶。
往碗里倒了一大股醋。
酸味不够。她说。
汤头火候还差一点点。
面揉得还行。
她一边数落。
一边拿起筷子。
大口吃了起来。
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最后。
放下空碗。
抽了张纸巾擦嘴。
看着我。
还行。
没丢我的脸。
阳光透过玻璃门。
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
暖洋洋的。
我笑了。
用力点头。
嗯!
我知道。
这是师父给我的。
最高的评价。
也是最好的礼物。
送走林阿婆。
夜色已深。
我和阿欣锁好店门。
走在回出租屋的小路上。
路灯昏黄。
拉长我们的影子。
阿欣叽叽喳喳说着明天的安排。
澂姐,明天要进筒骨啦!
瑶柱好像也不多了。
阿婆给的配方里那个酸辣臊子,我们明天试试
好啊。我应着。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夜风吹过。
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我抬头。
看着这座南方小城深蓝色的夜空。
繁星点点。
像碎钻。
曾经。
在苏家别墅的天台上。
我也看过星星。
那时只觉得冰冷。
遥远。
现在。
星星还是那些星星。
却感觉离我很近。
很暖。
澂姐,你看什么呢阿欣凑过来。
看星星。我说。
星星有啥好看的
好看。我笑着拍拍她的头,走吧,明天还要早起熬汤呢。
嗯!
我们并肩。
走在灯火阑珊的归途。
脚步轻快。
我知道。
属于苏澂的故事。
才刚刚开始。
不是谁的对照组。
不是剧情的牺牲品。
只是我自己。
一碗面。
一碗汤。
脚踏实地。
热气腾腾地活着。
挺好。
澂姐,明天见!
明天见。
我推开出租屋的门。
温暖的灯光倾泻出来。
迎接我。
迎接每一个。
崭新的明天。
(阳光透过澂记面馆的玻璃门,落在擦拭得锃亮的不锈钢灶台上。阿欣手脚麻利地摆好桌椅,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迎来第一位熟客。
老板娘,老样子!
好嘞,云吞面加蛋!
我掀开热气腾腾的汤锅,浓郁鲜香的白雾瞬间弥漫。氤氲水汽里,瞥见街角似乎有个人影,穿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昂贵米色风衣,戴着墨镜,朝这边张望。像苏澈。
我动作没停,利索地捞面、浇汤,撒上碧绿的葱花和金黄酥脆的炸蒜蓉。
您的面,小心烫。
热碗递出去,换回一张满足的笑脸。
再抬眼。
街角空空荡荡。
只有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铺满柏油路面。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收回目光,擦擦手,对门口刚进来的几位学生笑着招呼:
几位吃点什么今天有刚卤好的牛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