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幕低垂,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古旧公寓的窗台上,给这寂静的夜晚披上了一层银纱。林浅悠坐在她那略显拥挤却温馨的小屋里,对着梳妆镜,轻轻梳理着及腰的长发。镜中的她,面容清秀,回想着无比倒霉的一天。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需要赶早八的小职员,早上因为睡过头没听到闹钟,匆匆洗漱完毕,准备出门上班。
在衣柜前挑选着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心仪的那件衬衫。
好不容易翻出一件还算得体的衣服穿上,却发现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污渍。
随后拎着包冲出家门,却发现电梯正在维修,只好走楼梯,可这一爬就是十几层,累得她气喘吁吁。
终于来到楼下,却发现天空阴沉沉的,似乎随时都会下雨。等着跑到公交站,远远地看到自己要坐的那辆公交车正要驶离站台,便赶紧挥手示意司机停车,但司机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径直开走了。
无奈地站在原地,只能等待下一辆车。
等了好久,公交车终于来了,可车上却挤满了人。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还不小心被旁边的人踩了一脚。
好不容易下了车,却在打卡的时候发现自己迟到了一分钟。小心翼翼的走进办公室,却被领导抓了个正着,叫去批评了一顿,说她最近工作状态不佳。
工作的时候,也是诸事不顺。先是电脑突然死机,里面的重要文件还没来得及保存。后来又因为找技术人员修电脑花了很长时间。这期间,导致错过了一个重要的会议,又被领导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中午去食堂吃饭,排了好久的队,却发现自己喜欢的菜都被打完了。吃饭的时候,还不小心把汤洒在了衣服上。
下午,又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客户对工作提出了很多不合理的要求,还态度恶劣。本着客户即上帝的工作理念,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可客户根本不听,还威胁要投诉。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可当她走出公司大楼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又因为没有带伞,只能站在门口等雨停。
等了好久,雨也没有要停的迹象,便只好冒雨去公交站。等她浑身湿透地坐上公交车时,心情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回到家,打开门却发现家里一片狼藉。早上出门太匆忙,忘记关窗户,雨水又飘进了屋里。
今天真是服了,倒霉特爸给倒霉开门,真是倒霉到家了,林浅悠抱怨着。随即起身准备去厨房里看看还有没有余粮,她甚至觉得按照今天的这个运势,冰箱肯定也是空空如也。果然等打开冰箱门迎接她的是,空荡荡的架子还有那冰箱里微弱的灯光,咔,我真的是服了,这个破灯还坏了,而后关上冰箱门再转身的一霎那,林浅悠突然发现镜中的影像微微一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边缘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林浅悠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别无他人。她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镜子,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只有她自己的倒影静静地凝视着她。
可能是太累了。她喃喃自语,摇了摇头,准备起身去泡一杯热茶。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镜中再次出现了异样——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与她的身影重叠,却又分明不属于她。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种恐惧从心底缓缓升起。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她只能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神秘身影。
你是谁林浅悠的声音颤抖着,却只能在心里默念。
突然屋内灯光一闪,那人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慌乱,但那股莫名的寒意却久久不散。
2
第二天,迫于昨晚镜中鬼影带来的彻骨寒意,林浅悠几乎一夜未眠。
清晨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眼下挂着两个浓重得化不开的黑眼圈,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那模糊人影带来的冰冷凝视感,仿佛还粘在脊背上,挥之不去。
必须丢掉它!这个念头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梳妆台的方向,胡乱洗漱后,抓起包就冲出了门。路过楼下那个巨大的绿色垃圾箱时,她做贼似的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才飞快地从包里掏出那面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古镜,像扔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猛地将它塞进了垃圾箱最深处一堆散发着馊臭的厨余垃圾下面。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箱体上喘着粗气,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然而,这丝希望如同阳光下的露珠,在踏入公司大楼的瞬间就蒸发殆尽了。
白天的办公室,成了另一种煎熬的地狱。
她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亮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报表却一个字也钻不进她的脑子。
昨晚镜中那张模糊、冰冷、充满恶意的面孔,如同烙印般刻在视网膜上,时不时就在眼前晃动。键盘敲击声、同事的交谈声、电话铃声……所有日常的嘈杂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唯独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清晰得震耳欲聋。
小林,这份报告下班前要交给王总,抓紧核对一下数据。
主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林浅悠猛地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慌张张地弯腰去捡,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主管皱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没什么,有点着凉了。
林浅悠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沙哑。
她能感觉到主管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让她如芒在背,仿佛自己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整个上午,她效率低得可怕。明明是最简单的数据录入,却频频出错,不是输错数字,就是漏掉关键项。
开会时,领导在台上讲得口沫横飞,她的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地飞回那面诡异的镜子。
她仿佛看到镜中的人影正透过办公室的玻璃隔断,在走廊的阴影里对她无声狞笑。每当她无意识地瞥向光滑的电脑屏幕、甚至同事水杯的反光时,心都会猛地揪紧,生怕那影子会突然浮现。
午餐食不知味,味同嚼蜡。下午的客户电话更是灾难。对方不满的抱怨在她听来如同尖锐的噪音,让她头痛欲裂,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理解对方的需求,更别提组织语言解释。她只能机械地重复着好的,明白、我们会尽快处理,声音空洞无力。挂断电话,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沉重。
终于熬到下班,林浅悠几乎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人。回家的路上,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到家,锁上门,开亮所有的灯!仿佛只有那狭小但熟悉的空间,才能给她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抬头望向自己租住的公寓窗户——一片漆黑。然而,不知为何,那片漆黑此刻却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让她心底那点可怜的勇气瞬间消散,涌起强烈的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掏出钥匙,手却抖得厉害,钥匙串叮当作响,好几次都对不准锁孔。好不容易打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尘味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能让她安心半分。
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城市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她没有立刻开灯,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进玄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冲上耳膜,发出轰鸣。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越过昏暗的客厅,死死地、不受控制地投向卧室的方向——投向梳妆台的位置。
黑暗中,梳妆台只是一个模糊的黑色块垒。
但就在那黑色块垒的上方,在窗外微光的映衬下,一个熟悉的、四四方方的、带着古旧雕花轮廓的影子,正静静地、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
嗡——
林浅悠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所有的侥幸,所有白天勉强构筑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不……不可能……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早上将它塞进垃圾箱深处时,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和包裹它的报纸发出的窸窣声。
她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遍全身,让她动弹不得。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无尽的惊骇和绝望,在寂静的出租屋里炸响!她再也无法承受,猛地转身,像身后有恶鬼索命般,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连鞋子都顾不上换,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狠狠甩上房门,仿佛要将那房间里的恐怖彻底隔绝。
她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梯,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苏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她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那面镜子,如同跗骨之蛆,又回来了。它就在那里,在她自以为安全的家里,在黑暗中,无声地等待着。
3
我去,真的假的,你不会是来我家蹭吃蹭喝,故意编造的吧,苏晴笑着道,苏晴是一个性格直率、好奇心强的女孩,作为新时代的好青年,再听了林浅悠的遭遇后,表示怀疑和好笑,甚至认为林浅悠在逗自己。
真的,我没骗你,那镜子真的有脏东西,不信明天等着你跟我去看看,林浅悠愤懑的说道。
那好,正好明天周六,等着明天我去给你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她要是敢吓唬小姑奶奶,我给她砸了,苏晴说道。
听到这,林浅悠赶紧用手捂住苏晴的嘴,我的小姑奶奶,慎言慎言啊!这东西这么邪乎,不怕也不能不敬啊.
苏晴扒开林浅悠的手,皱着眉头说道:这要是一个不详之物,你敬她也没有用啊。还有你这镜子到底哪来的,古董店淘的啊
林浅悠听到很无奈的用眼睛白了苏晴一下,道:晴晴,我都吓成这样了,你还拿我开玩笑!我这不是半年前回老家嘛,在老库房里的旮旯里看到了这个镜子,当时它上边都是灰,但是我发现他的周边花纹还挺好看,所以我就擦擦给带回来了,后来一直丢在储物间里放着,直到前几天想起来了它,才把它拿到了房间里。
我的姐姐,您可真是勤俭持家,这老破东西都往回倒腾。苏晴笑着说。
那谁知道它这么邪乎呢。林浅悠气愤的说道。
那行吧,明天咱俩回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邪祟,现在准备洗漱睡觉。苏晴嘿嘿的笑道。
这一刻,林浅悠觉得这苏晴是真的好奇宝宝,毫无惧意,也罢,她肯定是不信,等明天看看就知道了。林浅悠心里想道。
第二天,秉着中午太阳高阳气旺的原则,林浅悠带着苏晴来到了出租屋,看到了那面神秘的镜子,当苏晴站在那面镜子前,仔细端详时,她却什么也没看到。浅悠,你确定不是你自己的错觉吗这镜子看起来挺普通的。苏晴疑惑地说。
林浅悠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真的看到了,而且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这镜子肯定有问题。哎,晴晴,你头在那一扭一扭的干什么呢
啊,我试试制造一下毫无防备的场景,看看能不能看到你说的那个人影,苏晴吐了吐舌头说道。
林浅悠翻了个白眼,这大中午的能试出来什么,要不今晚你在这住一晚,感受感受。
我的姐姐,你可别吓我,我属于白天勇猛无比,晚上怂的一批。苏晴抱着林浅悠的手臂说道。
扔又扔不掉,住也不敢住,怎么办呢林浅悠叹了一口气说道。
苏晴沉思片刻,提议道:要不,我们找个道士或者灵媒来看看说不定能看出来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嘛,还有这些道士啥的,会不会都是骗子,林浅悠说道。都这个时候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完随即苏晴闪身出了出租屋。
林浅悠虽然半信半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苏晴的建议。她们通过网络找到了一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灵媒,名叫李阿婆。
4
门铃响起时,苏晴几乎是扑过去开的门。门外站着的李阿婆,比她们预想中更苍老,也更沉寂。一件洗得发白的深灰布衫裹着瘦小的身体,头发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紧紧绾在脑后。她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岁月和某些难以言说的东西反复冲刷过。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浑浊的底色下,瞳孔深处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看过来时,没有好奇,没有审视,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了然的死寂。
就是这里李阿婆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没等回答,视线已经穿透玄关的昏暗,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卧室梳妆台的方向,钉在那面古镜上。
林浅悠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恐慌攫住了她。
阿婆……是、是那面镜子……
李阿婆没应声,径直走了进去。她的脚步很轻,落在积了薄灰的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尖上。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因她的到来而凝滞、变冷。
她停在梳妆台前,距离那面镜子不过一尺。她没有立刻去碰,只是静静地、专注地看着镜面,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仿佛在透过那层薄薄的玻璃,凝视着另一个世界的深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秒针的嘀嗒声,每一下都敲在林浅悠和苏晴紧绷的神经上。她们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良久,李阿婆才缓缓抬起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布满深褐色斑点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她的指尖悬停在冰冷的镜面上方,微微颤抖着,像是在感受某种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力场。
怨气……真深呐……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地钻进两人的耳朵里,带着一股腐朽的泥土和铁锈的气息,年头……不算顶古……可这‘饿’劲儿……像是等了几辈子,饿疯了。
阿婆,它……它到底是什么林浅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右眼角又开始隐隐刺痛。
李阿婆没回头,枯瘦的指尖终于落下,轻轻点在了镜面中央。
滋——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仿佛指甲刮过玻璃。镜面以她指尖触碰的点为中心,瞬间晕开一圈细密的涟漪!那涟漪并非水纹般的柔和,更像是一块被投入冰湖的烙铁激起的剧烈反应!林浅悠和苏晴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她们清楚地看到,镜子里映出的李阿婆指尖的倒影,在涟漪中扭曲、变形,如同融化一般!
更恐怖的是,当涟漪掠过镜中映出的林浅悠的脸庞时,那倒影的右眼角处,一点浓墨般的黑影骤然浮现,并且极其诡异地……放大了!不再是模糊的污渍,而是一个小小的、蜷缩的、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它紧贴着镜中林浅悠的眼角皮肤,像一只吸血的寄生虫!
啊!林浅悠惊叫出声,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右眼角,那里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冰冷刺痛感,仿佛那块皮肤下的东西被惊动了。
李阿婆猛地收回手指,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到。她浑浊的眼珠第一次锐利地转向林浅悠,那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几乎要将她刺穿,死死钉在她的右眼上。
它在看你。李阿婆的声音陡然拔高,沙哑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不是过客,是归人!它认得你!这镜子里的‘地界’,它盘踞得太久,早就成了它自己的‘家’。你把它带出来,它就认准了这个‘门’!现在,它在你身上……打下‘印子’了。
印子!苏晴失声叫道,惊恐地看着林浅悠捂着的眼角。
什么印子阿婆,您是说……林浅悠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一个记号,一个‘锚’。李阿婆的眼神复杂,混杂着忌惮、厌恶,还有一丝近乎悲悯的绝望。
它……它到底想干什么苏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物件,沾着老因果。镜子里的‘它’,不是孤魂野鬼那么简单。它困在那里,是有人……用血,用命,把它封进去的!用的是最恶毒的法子,让它永世不得超脱,只能靠着怨气,靠着……吞噬别的魂儿活着!它想出来,就得……就得找个心甘情愿……或者,被它‘磨’得不得不‘愿意’的‘新主儿’,替它在那镜子里……‘坐牢’!
林浅悠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凉透了。
替身!坐牢!这比单纯的鬼魂纠缠恐怖千百倍!
那我该怎么办阿婆,求您救救我!她几乎要跪下来。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镜子,又转回林浅悠惨白的脸,想断了这‘链子’,剥了这‘印子’,你得知道它的‘根’在哪儿。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布衫的衣角,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去你找到它的地方!老宅子里藏着的东西,瞒不过土,也瞒不过血!找到那‘因’,或许能解了你这‘果’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含混不清的气音,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和……某种绝望的预感。
说完最后一句,李阿婆不再停留,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里的寒意冻僵灵魂。她佝偻着背,径直走向门口,步伐比来时更快。
阿婆!林浅悠追到门口,声音带着哭腔,要是……要是找不到呢或者……来不及呢
李阿婆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昏黄的楼道灯光照亮了她半边深刻的皱纹和那只浑浊的眼睛。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林浅悠在其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恐惧,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镜子里外……都是牢笼。她只留下这模糊又绝望的一句,便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的阴影中,快得像一缕被风吹散的青烟。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出租屋里只剩下死寂和那面静静矗立的古镜。梳妆台上,镜框边缘,似乎有一道极细的、之前未曾注意到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苏晴扶着墙,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声音发颤:她……她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镜子里外都是牢笼还有……她说怨气更重,小心镜子……浅悠,你老家……到底发生过什么
林浅悠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她捂住刺痛感越来越清晰的右眼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镜中黑影冰冷的触感。
根……她喃喃自语,声音空洞,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决绝,去老家……
李阿婆没说出口的绝望,像一片巨大的、冰冷的阴影,已经提前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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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浅悠,你们这乡下风景是、是挺好的……苏晴的声音带着极力掩饰却依然明显的喘息,与其说是赞叹,不如说是试图用话语驱散心头越来越浓的不安。山路崎岖不平,两旁茂密的树林在午后阳光投下浓重而晃动的阴影,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
就是这路……也太难走了点。她抹了把额头的汗,手心冰凉。
林浅悠勉强扯了扯嘴角,却连一个像样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甸甸的恐慌。
李阿婆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右眼角那块印记,从踏入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开始,就持续传来一阵阵细微却清晰的、针扎般的刺痛感,仿佛里面的东西被唤醒了,正焦躁不安地蠕动着。
嗯……就是因为路不好,年轻人都走了。她的声音干涩,目光扫过沿途荒芜的田地、坍塌的院墙,那些残破的景象此刻在她眼中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翳。现在……只剩下些走不动的老人了。她没说出口的是,这片死寂本身,就是巨大的恐惧来源。童年的热闹早已被时光和某种更阴暗的东西吞噬殆尽。
坚持住,晴晴,前面……马上到了。林浅悠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了指前方。
与其说是给苏晴打气,不如说是在强迫自己迈动灌了铅似的双腿。
好、好嘞……苏晴应着,努力想维持她一贯的乐观,但那声音里的底气明显不足了。
她紧紧跟在林浅悠身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得一哆嗦。李阿婆的警告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神经。
看,前边那就是……林浅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凉的确认。
苏晴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老旧的土坯房像一群风烛残年的怪物,沉默地蹲伏在荒草蔓生的坡地上。墙壁被青苔和深绿色的藤蔓彻底覆盖,如同长满了恶性的脓疮。许多房屋的屋顶早已坍塌,露出黑洞洞的内里,像被挖去了眼珠的眼眶。仅存的几扇门扉半开半合,在微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透出的不是生活气息,而是荒凉到极致的死寂和一种……被遗弃的怨毒。
偶尔几声有气无力的鸡鸣犬吠从远处传来,非但没有增添生气,反而像垂死的哀鸣,在这空旷死寂的田野间空洞地回响,将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和恐惧无限放大。
终于,她们来到了林浅悠家祖宅那扇斑驳的大门前。
巨大的梧桐树张牙舞爪地遮蔽了天空,浓密的树荫下寒意森森。厚厚的落叶覆盖了小径,踩上去软绵无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松软的坟土上,只有脚下枯枝断裂的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告。
宅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挂着一把同样锈蚀的巨锁,仿佛已经一个世纪未曾开启。门楣上曾经繁复精美的雕刻,如今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昔日的辉煌与眼前的破败荒凉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无声诉说着被时光和某种更可怕力量侵蚀的悲剧。
这地方……苏晴的声音干涩发紧,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林浅悠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比我想象的……还要……还要……她找不到合适的词。
周围的断壁残垣在扭曲的树影下,活脱脱就是一片被诅咒的鬼域。林浅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的腐烂草木和潮湿泥土的气息直冲肺腑,让她胃里一阵翻腾。浓烈的不安感几乎让她窒息。
是啊……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物是人非的悲凉,
小时候……这里还很热闹的。但现在,这里只让她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被注视的毛骨悚然。她总觉得,在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后面,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们。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颤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门板时,一股阴寒之气瞬间顺着指尖窜了上来。她用力一推——
嘎吱——咿呀——
沉重腐朽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开启。
6
呕……苏晴猛地捂住口鼻,脸色瞬间煞白,胃里翻江倒海,眼泪都被呛了出来。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肉类深层腐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两人的脸上!
林浅悠也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身体微微晃了晃。这股味道……不仅仅是灰尘和陈旧,更像是什么东西在里面烂透了!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们强忍着不适,踏进院子。脚下是没膝深的枯黄杂草和厚厚的落叶枯枝,踩上去发出沙沙的碎裂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危险上。整个院子荒芜得如同被遗忘千年的墓园,死气沉沉,阳光似乎都被隔绝在外,只有一片阴冷。
穿过这令人窒息的荒院,来到正厅那扇巨大的木门前。
门板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油漆剥落殆尽,露出底下朽坏的木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粉碎。林浅悠伸手去推,触手是冰凉的、带着湿滑苔藓的木头。
门纹丝不动。
这门……怎么打不开林浅悠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心脏狂跳。她加大了力气,肩膀抵上去用力推撞,腐朽的门板发出痛苦的咯吱声,却依然紧闭,仿佛后面被什么东西死死顶住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里面……有东西
是……是不是锁住了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不敢靠近那扇门,仿佛门后会突然伸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应该……不会……林浅悠的声音也在发抖,但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被逼急了的狠劲。
晴晴,来帮我!一起用力!
苏晴看着林浅悠惨白却决绝的脸,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极度恐惧,颤抖着上前,双手也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惶恐和一丝豁出去的绝望。
一、二、三——推!!
两人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撞向那扇腐朽的门!
哐——!!!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刺耳噪音!门,终于被她们合力撞开了!
一股比院子里浓郁十倍、冰冷刺骨、裹挟着浓重尘埃和深度腐败气息的阴风,猛地从门内汹涌而!
林浅悠和苏晴被这股阴风呛得连连后退,浑身汗毛倒竖,如同瞬间掉进了冰窟窿!
屋内,是绝对的昏暗。仅有几缕惨淡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布满污垢、蛛网密布的窗棂缝隙,在弥漫着厚重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扭曲晃动的光柱。这光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屋内切割成更加诡异、支离破碎的空间,将那些堆积如山的灰尘照得如同悬浮的骨灰。
巨大的蜘蛛网如同惨白的裹尸布,从高高的房梁角落垂挂下来,层层叠叠,在微弱的光线下随风轻轻晃动,宛如一张张无声狞笑的鬼脸。墙壁上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的砖块,狰狞刺眼残存的家具——一张八仙桌、几把太师椅、一个歪倒的条案——都覆盖着足有半指厚的、灰白色的尘埃,上面甚至能看到细小的、不知名的黑色虫子在其中缓慢蠕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墙角,几只肥硕的苍蝇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在昏暗的光柱中盲目地飞舞冲撞,仿佛是这死亡世界里仅存的、令人作呕的生机。
整个空间被一种沉重、粘稠的死寂所笼罩,时间在这里仿佛被冻结,凝固在某个充满巨大悲伤、痛苦和……无尽怨毒的时刻。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逃离此地的本能冲动,疯狂地冲击着林浅悠和苏晴的理智。
浅悠……苏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她死死抓住林浅悠的胳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要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上去,
你这老宅子……这、这根本就是鬼屋!太……太恐怖了!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僵了。
别、别怕……林浅悠的声音同样颤抖得厉害,她反手紧紧握住苏晴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力量,但自己手心也全是冷汗。
她环视着这如同巨大墓穴般的厅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李阿婆说的怨气更重,此刻她有了切肤之痛!
就是……好久没住人了……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浅悠,苏晴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她几乎是贴在林浅悠耳边说,眼睛惊恐地扫视着那些黑暗的角落,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这地方……真的能找到线索吗我感觉……感觉多待一秒都会疯掉……她开始后悔来这里了。
阳光下的勇猛在此刻的阴森鬼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林浅悠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紧。
别怕,晴晴,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但那尾音的颤抖出卖了她,你白天不是说……勇猛无比吗这话此刻说出来,更像是一种苍白的自我安慰。
那、那能一样吗!苏晴几乎要哭出来,带着一丝懊恼和后怕,嘴上说说和……和真在这种鬼地方待着……根本是两回事!
她现在只想立刻冲出去,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
林浅悠看着好友惊恐到失色的脸,
要不……林浅悠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犹豫和愧疚,你……你去外边等着我我自己……进去找找她实在不忍心让苏晴陪她承受这份极致的恐惧。
不!不要!苏晴几乎是尖叫着拒绝,反而把林浅悠抓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我……我不走!我陪着你!
她眼神惊恐地扫过那些黑洞洞的内室门廊,声音带着哭腔和强装的镇定,我……我也不是害怕!就是……就是这里太黑了!你知道的,我……我从小就怕黑而已嘛!她拼命给自己找着理由,但身体的颤抖和煞白的脸色暴露了她内心无边的恐惧。
林浅悠看着苏晴强撑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和暖意,但更多的还是沉甸甸的担忧和恐惧。两人互相搀扶着,开始在昏暗如同地狱前厅的正屋里进行绝望的搜寻。
每一次触碰都让她们心惊肉跳,生怕摸到什么不该摸的东西。然而,除了厚厚的灰尘、破碎的瓦罐、朽烂的布片和一些令人作呕的虫豸,她们一无所获。绝望像冰冷的藤蔓,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越缠越紧。
浅悠……苏晴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濒临崩溃的哭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下滑,会不会……根本就没有线索啊我们都找了这么久了……她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到了极限,随时会断裂。这阴森恐怖的环境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林浅悠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地钉在了房间最深处、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一个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蒙着厚厚灰尘、颜色暗沉、样式古旧的樟木箱子。箱盖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暗红色印记,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是腐朽的漆皮。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7
林浅悠的目光,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地钉在了房间最深处、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一个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蒙着厚厚灰尘、颜色暗沉如陈年血痂、样式古旧的樟木箱子。箱盖上,几道模糊不清的暗红色印记在灰尘下若隐若现,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是腐朽的漆皮,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强烈到让她头皮发麻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右眼角的刺痛也陡然加剧,仿佛里面的东西在兴奋地蠕动!
晴晴,林浅悠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你看……那个箱子!
苏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当看到那个散发着阴森气息的箱子时,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又往林浅悠身边缩了缩。
那……那箱子看着好邪门……浅悠,我们……我们别碰它了吧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恳求。直觉告诉她,那箱子里藏着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林浅悠的声音异常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狠厉的意味,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必须看!她想起了镜中那个冰冷的凝视,想起了自己身上那个如同活物的烙印。
她挣脱开苏晴的手,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场,挪向那个角落。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厅堂里被无限放大。苏晴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颤抖着跟了上去,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发白。
樟木箱子比预想的更沉、更冰冷。林浅悠屏住呼吸,强忍着那股浓烈的、仿佛来自坟墓深处的腐朽气息,伸手拂去箱盖上的厚重灰尘。灰尘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质和那些更加清晰的暗红色印记——它们蜿蜒扭曲,像某种邪恶的符咒,更像是……凝固的血手印!
林浅悠的心跳如同失控的鼓槌。她深吸一口气,冰冷浑浊的空气刺激着她的肺部,然后双手用力,试图掀开箱盖。
嘎吱——嘎——
箱盖发出沉重而刺耳的呻吟,仿佛沉睡的恶魔被惊醒。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霉烂木头、陈年尘土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动物巢穴的腥臊恶臭猛地喷涌而出!苏晴被熏得干呕一声,连连后退,惊恐地捂住了口鼻。
林浅悠也被这股恶臭冲得眼前发黑,但她强忍着,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清了箱子内部。里面凌乱地堆叠着一些朽烂发黑的、辨不清原本颜色的布料,像是残破的旧衣服,散发着一股衣物长期潮湿霉烂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败气味。而在这些破烂衣物的最上面,还散落着几缕纠缠在一起的、干枯发黄、如同枯草般的长发!
啊!苏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指着那些头发,脸色惨白如纸。
林浅悠的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恐惧让她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她没有退缩,目光在那些令人不适的杂物中急切地搜寻。李阿婆的话像警钟在脑海里敲响——挖地三尺!找根!
她颤抖着伸出手,强忍着触碰这些恶心之物的本能抗拒,开始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腐烂的布料。布料触手湿冷滑腻,如同触摸死蛇的皮。就在她几乎要将整个箱子翻遍,绝望感再次升起时,她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了箱底一块与周围木质触感不同的地方——一块微微下陷、边缘有细小缝隙的木板!
暗格!林浅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变调,晴晴!这里有个暗格!
苏晴闻言,也顾不上害怕了,凑了过来,两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可疑的木板。林浅悠用指甲抠住缝隙边缘,苏晴也颤抖着伸出手帮忙。两人一起用力——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暗格被撬开了!
一股更加陈腐、带着浓重纸页霉变和……淡淡铁锈味的气息,从暗格深处弥漫开来。暗格里没有别的,只有一本厚厚的、用某种深蓝色粗布包裹着的册子。
林浅悠屏住呼吸,指尖冰凉,带着剧烈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伸进暗格,将那本册子取了出来。
粗布封面已经严重褪色、磨损,边缘甚至有些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燎过,又像是被什么污秽的东西浸染过。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死寂和……不祥。
8
林浅悠的指尖刚碰到笔记本封面,古宅的挂钟突然
铛地响了一声,惊得苏晴差点跳起来。钟摆早就停了,这声闷响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灰。
快翻开看看。苏晴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死死盯着笔记本上
1937
年那行字,像是怕那数字会突然活过来。
第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色深得发黑,凑近了能闻到股铁锈味。林浅悠用手机电筒照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七月十五,收尸的时候,发现三姑的眼睛不见了。她梳妆台上的镜子,裂成了蛛网,碎片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啪嗒。
头顶突然掉下来一块墙皮,正砸在笔记本上。苏晴尖叫着躲到林浅悠身后,电筒光晃到房梁上,那里不知何时垂下了一缕黑发,末端沾着的泥垢在光线下泛着青灰色。
别抬头。林浅悠的喉咙发紧,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翻到第二页。这页夹着半片指甲,泛着诡异的青紫色,纸页上画着个扭曲的人形,四肢被红线捆在镜子上,旁边写着:它喜欢偷眼睛,特别是看镜子的眼睛。
苏晴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呜咽声。林浅悠这才发现,好友的瞳孔里映着个模糊的黑影,正贴在她们身后的墙上,脑袋歪成个不可能的角度。
跑!林浅悠拽起苏晴就往门口冲,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自动翻到最后一页。电筒光扫过的瞬间,她看见那页纸上画着面镜子,镜中是两个惊恐奔跑的女孩,正是她和苏晴的模样
——
而镜子角落,一个没有眼睛的黑影正缓缓抬起头。
木门像被焊死了一样推不开,苏晴转身去拉窗户,手指刚碰到窗框就尖叫起来。窗户玻璃上蒙着层白雾,用手一擦,竟露出张布满血丝的脸,正隔着玻璃死死盯着她们,眼眶里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是笔记本里写的
没有眼睛的三姑。
它在镜子里。林浅悠突然想起李阿婆的话,猛地回头去看地上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镜子图案里,黑影已经伸出了手,指甲又尖又长,正一点点抠着镜面,像是要从纸里爬出来。
苏晴不知哪来的力气,抓起墙角的扁担砸向窗户。玻璃碎裂的瞬间,一股腥臭味涌进来,混杂着腐烂的草木气息。林浅悠趁机拽着她冲出房门,跑过院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正厅的铜镜
——
镜中映着个穿着旧旗袍的女人,手里捧着个黑布包,包上渗着暗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连成串,竟和她们逃跑的脚印重合。
跑出古宅很远,苏晴才敢回头。夕阳把古宅的影子拉得老长,正厅的窗户黑洞洞的,像只盯着她们的眼睛。林浅悠突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本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镜子图案上,两个女孩的倒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那个没有眼睛的黑影。
9
回到出租屋时,那面镜子还立在梳妆台上。镜面蒙着层水汽,用布一擦,林浅悠的脸清晰地映在里面,可眼角的位置,却多了个小小的黑影,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把笔记本烧了吧。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右眼皮一直跳,翻开眼皮看,眼白上竟有个细小的血点,像被针扎过。
打火机的火苗刚凑近笔记本,镜面突然
咔地裂了道缝。林浅悠抬头的瞬间,看见镜中的自己正对着她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的牙齿泛着青黑色。更可怕的是,镜中人的手里,捧着个黑布包,和古宅铜镜里那个一模一样。
它要的不是眼睛。林浅悠突然想起笔记里的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它要找替身。
笔记本在这时突然自行燃烧起来,火苗是诡异的绿色,烧出的烟聚在镜子上方,慢慢凝成个模糊的人形。苏晴尖叫着冲向门口,却被无形的力量拽了回来,硬生生拖到镜子前。
镜面像水一样泛起涟漪,苏晴的半张脸已经陷了进去,镜中的黑影正伸手抠她的眼睛。林浅悠抓起桌上的剪刀,闭着眼朝镜子扎去,只听
滋啦一声,像是热油溅到了水里,一股焦臭味弥漫开来。
苏晴摔倒在地上,捂着眼睛痛哭,眼白上的血点已经消失了。镜子裂成了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映着个没有眼睛的黑影,却在慢慢变得清晰
——
那些黑影的脸,都长着和林浅悠一样的轮廓。
它困在镜子里太久了。林浅悠看着燃烧的笔记本,纸灰飘到镜碎片上,那些黑影渐渐淡去,1937年的怨气,总得找个地方散。
第二天一早,她们把所有镜碎片装进黑布包,埋到了郊外的乱葬岗。回来的路上,苏晴突然说:那本笔记最后一页,画的镜子里,是不是有七个黑影
林浅悠猛地停住脚步。她清楚地记得,那页纸上只有六个黑影。
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梳妆台上的镜架还在。林浅悠拿起手机自拍,屏幕里的自己笑靥如花,可眼角的位置,那个小小的黑影又出现了,正对着镜头缓缓眨眼。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块光斑,光斑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极了古宅里永远扫不干净的灰。林浅悠知道,有些东西是埋不掉的,就像那面镜子里的怨,早就顺着她的眼睛,钻进了骨头缝里。
10
空荡荡的出租屋死寂无声,只有手机屏幕里那个附着在眼角的小小黑影,在对着林浅悠缓缓眨眼。每一次细微的开合,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神经末梢。
第七个……苏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沉的恐惧,她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紧贴着墙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
浅悠,那页纸上,只有六个黑影……我们埋掉的碎片,也只有六片大的和一些小渣子……那第七个……第七个在哪里
林浅悠的手指死死抠着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指节泛白。屏幕上,她自己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而那个黑影,如同活物般寄生在她的倒影里。
它不是在镜框里,不是在背景中,是实实在在附着在她眼角皮肉上的一个污点,一个……活着的污点。
它没走。林浅悠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它在我身上。
她猛地关掉手机屏幕,仿佛那黑影会顺着信号爬出来。房间里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光,在地板上涂抹出几道诡异的色彩。
苏晴顺着她的目光,惊恐地看向林浅悠的右眼角。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里似乎真的比周围的皮肤颜色更深一点,像一块小小的、顽固的胎记,又像……一个微缩的、凝固的影子。
就是它!苏晴的声音拔高,带着哭腔,笔记本最后一页!第七个黑影!它没在镜子里,它……它附在你身上了!
林浅悠抬手,指尖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块皮肤,却在距离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她害怕。害怕指尖传来的触感不是温热的皮肤,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她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浴室,拧开最亮的顶灯,扑到洗脸池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刺眼的白光下,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头发凌乱,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绝望。而她的右眼角外侧,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一块比芝麻略大、形状不规则的深灰色印记清晰可见。
那不是痣,不是斑,它没有边界,像一团凝固的、带着恶意的烟雾,又像……一滴渗入皮肤深层的污血。
更诡异的是,当林浅悠屏住呼吸,凝神细看时,她仿佛真的看到那印记的边缘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发麻。她想起笔记本里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它喜欢偷眼睛,特别是看镜子的眼睛。啊!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客厅传来。
林浅悠猛地冲出浴室:晴晴!
苏晴坐在地上,脸色比纸还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地面——那本她们以为早已化为灰烬的1937年笔记本,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
11
它回来了!
像那面镜子一样,阴魂不散!
笔记本的封面更加破败,边缘卷曲发黑,仿佛刚从火堆里抢出来,却又诡异地保持着完整。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陈年灰尘、纸张霉烂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
它…它什么时候…苏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浅悠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死死盯着那本笔记本,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恐惧的浇灌下滋生:答案!
一切的源头,包括附在她身上的这个东西,答案或许就在这里面!特别是……那被她们忽略的第七个黑影的秘密!
她一步一步,如同走向断头台,挪到笔记本前。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踩在自己疯狂鼓动的心跳上。
她蹲下身,手指带着剧烈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伸向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册子。
指尖触碰到封面的瞬间,一股冰寒刺骨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仿佛握住的不是纸,而是一块千年寒冰。
封面粗糙的灰蓝色厚纸下,似乎传来极其微弱、如同沉睡心跳般的搏动。
林浅悠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开了笔记本!
前面几页,依旧是她们在古宅正厅里看到的内容: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三姑眼睛失踪、镜面碎裂、黑影出现的恐怖经历;夹着青紫色指甲的页面画着被红线捆缚的人形;描述抓挠声和床边冰冷气息的文字……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散发着陈腐的死亡气息。
她快速翻动着,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苏晴也挣扎着爬过来,紧张地凑在旁边。
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那张画着镜子的图。
镜框依旧扭曲,镜面里,六个没有五官的黑影姿态各异,凝固在无声的尖叫或僵直的站立中。而镜子的角落……林浅悠和苏晴的瞳孔同时收缩!
镜子的角落,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此刻却多了一小片深褐色、早已干涸发硬的血渍!
那血渍的形状,恰好覆盖了原本可能画着第七个黑影的位置!
血渍像一块丑陋的补丁,粗暴地掩盖了什么。
血……这里原来有东西!被血盖住了!苏晴失声道,声音因恐惧而尖利。
林浅悠的心沉到了谷底。被掩盖了是笔记本的主人故意为之,还是……那个东西做的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片干涸的深褐色血渍。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而冰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滞感。
就在这时——
滋……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摩擦声,从笔记本上传来!
林浅悠和苏晴浑身一僵,目光死死盯住那片血渍。
只见那干涸发硬的血渍表面,极其轻微地……龟裂开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湿气,从那道细小的裂缝中缓缓地、如同活物般渗透了出来!
那湿气迅速在干涸的血渍表面晕染开一小片,颜色变得新鲜、暗红、粘稠!仿佛这埋藏了八十多年的血液,在她们眼前重新获得了生命!
湿气在血渍表面扭曲、汇聚,如同有只无形的笔蘸着这新渗出的血,在龟裂的缝隙旁边,缓缓勾勒出几个歪歪扭扭、充满怨毒气息的字:
替……身……未……成……
字迹是新鲜的暗红色,带着潮湿的光泽,与旁边干涸的旧血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在痛苦地扭动,散发着无尽的恶意和不甘。
替身未成苏晴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它…它没成功所以…所以它才缠着浅悠因为浅悠是它选中的…下一个替身林浅悠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笔记本里的记载、李阿婆的话、镜中黑影的纠缠、眼角无法摆脱的印记……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真相!
12
这面镜子,或者说镜子里那个古老而贪婪的恶念核心,它需要替身!需要一个新鲜的、充满生机的灵魂被拖入镜中深渊,取代那个被它吞噬殆尽的三姑残留的怨念位置,成为它新的养料和锚点!
只有这样,它才能更稳固地存在于现实世界,甚至……获得某种程度的自由!
三姑是第一个受害者,她的灵魂被撕裂、吞噬,但她的怨念在最后时刻的挣扎,或许干扰了替身的彻底完成所以笔记本上才有替身未成的血字所以那个恶灵才会继续蛰伏,等待着下一个看镜子的人
而她林浅悠,无意中从老库房带回了这面镜子,成为了它新的目标!它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眼角的黑影),如同打上了标记!无论她逃到哪里,丢掉镜子多少次,都无法摆脱!因为诅咒的源头,已经寄生在她身上!
它在我身体里……林浅悠喃喃自语,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仿佛能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气息,正顺着血管在体内缓缓流淌。
就在这时!
砰!砰!砰!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出租屋外炸响!声音巨大,带着一种不耐烦的、狂暴的力量,震得门板都在微微颤动!
林浅悠和苏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谁!这个时候!
敲门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变成了更加疯狂的捶打!
砰!砰!砰!砰!仿佛外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发狂的野兽,正用身体狠狠撞击着脆弱的门板!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灰尘簌簌落下。
苏晴吓得捂住耳朵,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呜咽。
林浅悠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死死盯着那扇在狂暴捶打下震颤的门板,一种比面对镜中黑影更加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这敲门声里透出的暴戾和疯狂,不像是活人……
她下意识地、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投向房间唯一的窗户。
窗外,是城市夜晚迷离的霓虹灯光。
而在那扇玻璃窗的外面,紧贴着冰冷的玻璃,一张脸正死死地朝里面窥视!
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但林浅悠和苏晴都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上,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深不见底、流淌着粘稠黑暗的……窟窿!
是三姑!
或者说,是那个被挖去眼睛、只剩下无尽怨念的残影!它就贴在窗外,那流淌着黑暗的眼窟窿,正注视着屋内,注视着林浅悠,注视着那本摊开的、写着替身未成血字的笔记本!
啊——!苏晴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凄厉地划破了房间的死寂。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浅悠感到右眼角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那块小小的黑影正在她的皮肉下疯狂地钻动、膨胀!她捂住眼睛,痛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窗外,那张没有眼睛的脸,黑洞洞的眼窟窿里,似乎……咧开了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毒笑意的弧度。
替身未成……仪式……需要继续。
而猎物,已在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