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爆炸谜团
傍晚六点十七分,红旗街与长江路交叉口的红绿灯刚跳成红色。
轰隆
——
震耳的爆鸣突然砸下来,像半空炸响的惊雷。黑色奔驰
SUV
的引擎盖下先蹿出半米高的火苗,紧接着整辆车像被无形巨手攥住的火柴盒,猛地胀成一团橘红色火球。气浪裹挟着玻璃碎渣横扫过来,路边卖糖葫芦的老汉被掀翻了推车,冰糖壳子在柏油路上滚得叮当响。
季洁穿过警戒线时,高跟鞋跟在碎玻璃上崴了一下。她顺势摘掉墨镜,黑色风衣下摆被热浪顶得猎猎作响,露出里面警服第二颗没系紧的纽扣。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抬手捋开的瞬间,那双眼睛已经锁定了燃烧的车壳。
死者身份
她的声音混在消防车的警笛声里,依旧带着穿透力。
江汉蹲在三米外的隔离栏边,镊子正夹着块焦黑的西装布料。他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灰,牛仔裤膝盖处蹭出两道白印：盛华集团高明,45
岁。法医刚测过,驾驶座残留物的
DNA
与他吻合。
镊子轻轻一松,布料落进证物袋,看这金属扭曲程度,炸药当量不小。
季洁戴上白手套,指尖刚碰到车门把手就猛地缩回。烫,像攥住了块烧红的烙铁。她换个角度俯身,鼻尖几乎贴着变形的车窗框
——
空气中飘着股奇怪的甜腥味,盖过了汽油和橡胶燃烧的焦臭。
驾驶座下方是起爆点。
她指着露出的弹簧,那些钢丝像被烫化的面条拧成一团,你看辐射状的炸痕,边缘有金属熔化的痕迹。
老郑来了。
江汉朝身后努努嘴。
郑一民跑过来时,深蓝色警服后背洇着片深色汗渍。他扯松领口掏出个掉漆的小风扇,对着脖子猛吹：周边监控调得怎么样有没有目击者
技术科正在跑周边商户的录像。
季洁侧身让他看车内,初步判断是定时引爆装置,具体成分得等化验。
郑一民的目光扫过后座,突然停在那个歪倒的儿童安全座椅上。座椅套是蓝色的,上面印着只卡通小熊,此刻半边已经被熏黑。他家里人呢
他的声音沉了沉,这座椅看着是给三岁以下孩子用的。
秘书说高太太带着儿子回娘家了。
江汉翻着笔记本念,纸页边缘被风吹得卷起来,原定今晚七点有个晚宴,高明临时让司机提前送他回家,说是要给太太一个惊喜。
季洁的视线落在副驾驶窗外。那里挂着个红色平安结,丝线被烟火熏得发黑,却依然能看出是八股辫的编法,尾端坠着的小铃铛只剩个空壳。她朝技术科的小李打了个手势：用证物袋小心装起来,特别是结芯的位置,看看有没有残留物。
小李夹起平安结时,季洁注意到结体中间有点异常的鼓胀。
这东西谁送的
郑一民凑过来看。
还不清楚。
季洁盯着那个平安结,但这种编法很费功夫,一般是家里人亲手做的。
暮色像稀释的墨汁慢慢晕染开来。消防车的水柱停了,蒸腾的白气裹着焦糊味在半空飘散。警戒线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手机闪光灯像星星一样此起彼伏。江汉正在给几个目击者做笔录,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在渐暗的天色里格外清晰。
季洁抬头看了眼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转身对郑一民说：得尽快找到高太太,还有那个送平安结的人。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手套的边缘,那里还残留着金属被灼烧后的温热感。
2
平安结的秘密
警灯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红光,照亮了每个人眼底的凝重。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平静的表象下,正悄然掀起层层涟漪。
审讯室的白炽灯坏了盏,光线斜斜地劈在桌面上,一半亮得刺眼,一半陷在阴影里。李芳坐在阴影那头,米白色连衣裙的袖口磨出了细毛边,手指反复绞着裙摆上的盘扣
——
那是枚玉石平安扣,被她捏得沁出了汗。
季洁把证物袋推过去时,袋里的平安结在光线下转了半圈。红色丝线烧黑的边缘翘起,像只蜷曲的虫子。李芳的肩膀猛地一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十周年纪念日送的
季洁拖过椅子坐下,椅腿在水泥地上蹭出轻响。她没靠椅背,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目光落在李芳颤抖的睫毛上。
过了足足半分钟,李芳才抬起头。泪痕在脸上画出两道浅沟,混着脂粉显得有些狼狈：嗯……
编了三个晚上。
她的声音发紧,像被砂纸磨过的钢丝,他说丑,随手挂在车里了。
江汉的键盘声顿了顿。他抬眼时正撞见李芳飞快瞥向桌上平安结的眼神,那里面除了哭红的血丝,还有点别的东西
——
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藏着丝没褪尽的狠劲。
案发当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你在哪
季洁抽出两张纸巾推过去,包装纸撕开的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李芳攥着纸巾没擦脸,反而团成了小团：在我妈家。
她掰着手指数,四点半到的,进门就给小宝削苹果,我妈在旁边择菜……
说到一半突然卡壳,眼泪又涌了上来,警察同志,他是不是得罪人了盛华集团那些副总,没一个省油的灯。
季洁没接话,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着：高明最近跟谁红过脸
多了去了。
李芳突然提高声音,又慌忙压低,上周在书房打电话,跟人吵得差点摔杯子。我听见他喊‘稀土指标’‘采石场’什么的……
她猛地捂住嘴,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不懂这些,都是猜的。
江汉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这几个词,抬头时正对上季洁递来的眼神
——
有门。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条缝,郑一民探进半个脑袋,眉毛拧成个疙瘩。季洁起身时椅子腿又刮了下地面,李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昏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技术科刚出的报告。
郑一民从口袋里掏出张折成方块的纸,炸弹残留物里有氯酸钾,还有硝酸铵,都是采石场常用的爆破材料。
季洁展开纸时,指尖在
氯酸钾纯度
78%
那行顿了顿：盛华集团有采石场项目
查了,三年前拿的批文,在城郊黑石山。
郑一民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又想起这是无烟区,悻悻塞了回去,有意思的是,上个月刚被环保局罚过款,说是超标排放。
回到办公室时,黄涛正把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铺了一桌子。他鼻尖沾着点墨,指着其中一行红框数字喊：洁姐你看！
A4
纸边缘被他戳出个小坑,五十万的转账记录刺眼地排在那里。收款人姓名：张磊。转账附言是
工伤补助,时间标注着爆炸前三天。
张磊,男,32
岁。
黄涛翻着档案念,纸页哗啦作响,盛华采石场前爆破工,半年前炸山时被飞石砸断腿,鉴定为八级伤残。高明只给了三万就把人辞退了。
季洁的指尖点在
爆破工
三个字上。氯酸钾、采石场、懂爆破的前员工……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慢慢拼出个轮廓。她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地址。
黄涛赶紧递过便签：城郊拆迁区,三栋五单元。
江汉已经站起来,牛仔裤后兜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我开车。
夜里十点的办公室还亮着大半灯。季洁抓起车钥匙往外走时,瞥见黄涛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
——
那是张高明和陌生女人的合影,背景是盛华集团年会现场,女人穿着红色晚礼服,挽着高明的胳膊笑得刺眼。
这是谁
她停下脚步。
林薇,高明的特助。
黄涛放大照片,查银行流水时跳出来的,高明给她转过三笔钱,加起来两百多万。
季洁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两秒,转身推门的瞬间,走廊的风卷着打印机的油墨味扑过来。她摸出手机拨通队里电话：帮我查个人,盛华集团林薇,重点查她和黑石山采石场的关系。
挂了电话,停车场的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江汉已经把车开了出来,远光灯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被雨水冲刷过的路面。季洁拉开车门时,后视镜里映出办公楼上亮着的那排灯,像串悬在黑夜里的星星。
张磊这人,有点意思。
江汉打着火,方向盘转了半圈,伤残鉴定后一直没闹过,突然收五十万,
timing（时机）太巧了。
季洁望着窗外掠过的路灯,那些光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光带：不是巧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是买命钱,或者
——
买命的钱。
车驶过跨江大桥时,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车窗上。远处黑石山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蛰伏的巨兽,季洁知道,那里一定藏着解开谜团的钥匙。
城郊拆迁区的楼道像只锈蚀的铁管,空气里飘着霉味和垃圾堆的酸气。季洁敲响
302
室的门时,指腹蹭过门框上的铁锈,留下道褐红色的印子。门板上贴着张泛黄的福字,边角卷得像片枯叶。
开门的男人右腿明显短了一截,身体往左侧歪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暗红色的疤痕。看到季洁亮出的警官证,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左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
——
那里靠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
张磊
季洁的目光掠过他那条不自然的腿,裤管空荡荡的,我们想了解点高明的事。
张磊侧身让他们进屋,瘸腿在水泥地上拖出
沙沙
的响。屋里暗得像口井,即使大白天也开着盏
15
瓦的灯泡,光线昏黄得像蒙了层纱。靠墙堆着六个蛇皮袋,装得鼓鼓囊囊,标签上还留着
盛华采石场
的字样。
高总啊……
张磊拖过两把塑料凳,其中一把的腿用铁丝绑着,好人,真的。
他给两人倒水,搪瓷杯沿磕出个豁口,我这条腿,要不是他垫钱做手术,早锯了。
江汉的视线落在墙角的电焊机上,旁边堆着些炸变形的钢片。案发前三天,高明给你转了五十万。
他翻开笔记本,笔尖在
工伤补助
那行停了停,之前不是说只赔三万吗
张磊端杯子的手猛地一抖,水顺着杯底流到桌面上,在掉漆的地方洇出片深色。他慌忙用袖子去擦,蓝布上立刻晕开块湿痕：那、那是补发的……
高总说,之前是财务弄错了。
声音发飘,眼神往墙角的蛇皮袋瞟。
季洁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窗台上那盆仙人掌上。绿得发乌的肉茎歪歪扭扭,顶端却顶着朵亮得刺眼的黄花,花瓣上还沾着点白灰。腿这样还出去收废品
她朝蛇皮袋抬了抬下巴,里面装的什么
张磊的脸
腾
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就、就是些废铁……
攒着卖钱。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总不能靠救济活着,家里还有个病丫头。
江汉刚要追问,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起来。他走到窗边接电话,背对着张磊,但季洁看见他的肩膀猛地一绷。挂了电话,他快步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技术科说,平安结的纤维里检出微量炸药,和车上的残留物一致。
季洁的指尖在膝盖上掐了下。她重新看向张磊时,眼神像淬了冰：那个平安结,你见过吗
3
张磊的谎言
张磊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半天没出声。灯泡的钨丝突然
滋啦
响了声,他猛地摇头,幅度大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没、没见过！
但攥得发白的指节,还有额角突然冒出来的冷汗,都在说另一个答案。
离开时季洁故意放慢脚步,眼角的余光扫过楼道转角。那里装着个老式监控,镜头蒙着层灰,却还在不怀好意地亮着红灯。黄涛,调这个监控的录像,近一个月的都要。
她摸出手机发消息,屏幕在昏暗的楼道里亮起片白光。
回局里时郑一民正对着份报告发愁,烟蒂在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黑石山采石场根本不是采石头。
他把照片推过来,上面的山体被剖开道巨大的豁口,裸露的岩石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地质队偷偷去测过,里面藏着稀土。
季洁翻到举报记录那页,举报人姓名处写着
匿名,但附的证据照片拍得极其专业,连矿脉走向都标得清清楚楚。谁有这么大本事
猜不着,但查到个有意思的。
郑一民点了点报告末尾的签名,环保局副局长王志强,上个月刚去采石场‘视察’过三次。
他用笔圈出个日期,第二次去的第二天,高明就给一个海外账户转了两百万。
江汉突然
嗤
了声：这王副局长上周还在市报上发文章,说要严查非法采矿呢。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
嗡嗡
的低鸣。黄涛抱着台笔记本冲进来,眼镜滑到了鼻尖：洁姐！楼道监控有东西！
屏幕上的画面带着雪花噪点,但能看清是案发前一天下午。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身影停在张磊家门口,帽檐压得很低。那人抬手敲门时,右手腕往外侧撇了下
——
是个很特别的姿势,像有人习惯性地想托眼镜,却摸了个空。
看这走路姿势。
季洁放大画面,那人的左脚落地时有点内八字,像个经常坐办公室的。
她的指尖点在屏幕角落,那里有个黑色布袋被门挡了一半,轮廓方方正正,尺寸刚好能装下定时装置。
江汉突然敲了敲桌子：王志强的档案里写着,大学时摔断过左手腕,习惯性往外侧撇。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条纹阴影。季洁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张照片上
——
是从高明办公室搜来的,他搂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背景是盛华集团的年会现场。女人的右手腕上戴着只银镯子,款式和张磊家窗台上那盆仙人掌旁边的空首饰盒一模一样。
这是林薇。
黄涛凑过来看,高明的特助,也是……
他顿了顿,小三。
季洁拿起手机拨通林薇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盯着照片里林薇的眼睛,那里面有种和李芳相似的东西
——
藏得极深的怨毒,像埋在土里的针。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郑一民举着份文件喊：查到了！王志强的小舅子开了家爆破公司,上个月刚给黑石山采石场送过批‘民用炸药’,量够炸平半座山。
季洁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林薇的号码,突然抬头：查林薇的住址,还有她最近的通话记录。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办公室里的光线暗了暗,那些散落的线索像突然活了过来,在阴影里闪着幽光。
江汉已经抓起了车钥匙：我去跑林薇那边。
等等。
季洁叫住他,目光重新落回监控画面,让技术科把连帽衫的袖口放大,我好像看见点东西。
屏幕上的雪花噪点里,隐约能看见道银色的反光,像是什么饰品的搭扣。
夜风吹得窗户
哐当
响了声。季洁摸出烟盒想抽支烟,却发现是空的。她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张磊家那盆开得诡异的仙人掌
——
那种花很娇贵,得天天浇水,可张磊的手指缝里全是机油和铁锈,根本不像侍弄花草的人。
黄涛,查张磊的女儿得了什么病。
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还有,黑石山采石场的爆破记录,我要近半年的全部。
月光终于挣脱云层,在桌上投下片惨白的光。季洁看着那张高明和林薇的合影,突然觉得那红色的连衣裙像团火,烧得人眼睛发疼。她有种预感,这团火不仅烧了高明的车,还会烧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景公寓的旋转门带着风,把季洁的风衣下摆扫得贴在脚踝上。保安室的玻璃擦得锃亮,穿藏青制服的保安正对着监控屏幕打哈欠,看见警官证时眼皮猛地一抬,慢悠悠地翻着访客登记本：1807
的林小姐刚回来半小时。
电梯上升时,镜面映出季洁眼底的红血丝。她对着反光理了理衣领,第三颗纽扣松了线,指尖捻着线头打转
——
这是连续熬的第三个通宵了。数字跳到
18
时,电梯突然晃了下,像被什么东西拽了把。
门开得比想象中快。林薇穿着件藕粉色真丝睡袍,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印记,被松垮的丝巾遮了一半。湿卷发梢滴着水,在羊绒地毯上洇出小水点,脚趾涂着正红甲油,蜷曲着像受惊的虾。
季警官
她往屋里退了半步,睡袍的腰带松松垮垮系着,这么晚……
客厅的水晶灯晃得人眼晕。季洁的目光掠过酒柜上的男士腕表,表盘内侧刻着缩写
WZQ,不是高明的名字。落地窗外是江景,游船的探照灯扫进来,在林薇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高明出事那天,你在公司加班到几点
季洁没坐,手按在冰凉的窗台上,玻璃映着她的影子。
林薇转身倒酒,水晶杯在她手里转了半圈：大概十点吧,策划部的人都在。
她递过来的酒液晃出杯口,在茶几上积成小水洼,高总对项目要求严,我们都习惯了。
江汉突然把照片拍在茶几上,塑料封皮撞得杯子叮当响。照片里林薇穿着银色鱼尾裙,手紧紧攥着高明的胳膊,两人胸前的蓝宝石胸针和领带夹闪着一样的光：年会结束后,你们去了哪里
林薇的指甲突然掐进掌心,酒液在喉咙里哽了下：就、就是去了庆功宴……
她把照片倒扣在桌上,都是工作,季警官您知道的,职场上难免……
季洁的视线落在茶几缝里,半张机票订单卡在那里,马尔代夫的字样露了半截,出发日期是爆炸案第二天。早就计划好的度假
她抽出来时,纸张边缘带着咖啡渍,高明给你批的假
是、是啊。
林薇的声音突然发飘,手在围裙口袋里摸索着什么,项目做完了,他说……
话没说完,手里的酒瓶
哐当
砸在地毯上,深红色液体在米白色绒毛里漫开,像道新鲜的血痕。
江汉的手机就在这时炸响,铃声是刺耳的警报声。他走到阳台接电话,季洁看见他对着江面骂了句脏话,指节捏得发白。挂了电话,他大步跨进来,声音压得像淬了冰：张磊死了,煤气中毒。
季洁的手猛地撞在窗台上,疼得指尖发麻。她看向林薇,女人的脸已经白成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手里攥着的机票订单被指甲戳出好几个洞。我们走。
季洁转身时带倒了鞋架,高跟鞋和男士皮鞋滚了一地,其中只牛津鞋的鞋底沾着红土
——
和黑石山采石场的土色一模一样。
张磊家的煤气味浓得呛人,技术科的小李正举着风扇往外排风,风叶卷着张病历纸飞过来。季洁接住时,急性白血病
几个字刺得眼睛疼,缴费单上的日期是昨天,金额三万七,收款方是市儿童医院。
煤气灶有问题。
郑一民蹲在灶台前,戴手套的手指拨弄着旋钮,开关开着,但火孔被牙签堵死了。
他指了指垃圾桶,找到半截安眠药板,只少了两片。
季洁推开卧室门,窗销扣得死死的,但插销上的漆被蹭掉了块,露出银白色的金属。书桌上的铁盒敞着,里面是空的,盒底刻着
盛华采石场
的字样
——
和张磊家蛇皮袋上的标记一样。
洁姐！
黄涛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来,眼镜滑到鼻尖,张磊昨天收到二十万！来源是宏达贸易公司,法人是王志强的小舅子！
他点开转账记录,附言写着
矿石款,但这家公司根本没做过矿石生意,注册地址是个空壳写字楼。
江汉突然踹了脚墙：这老狐狸杀人灭口！
季洁没说话,指尖在病历本上摩挲着。她掏出手机拨号,听筒里响了七声才被接起,王志强的声音带着宿醉的黏糊：哪位
重案六组季洁。
她盯着煤气灶上的红锈,想聊聊黑石山采石场的稀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传来打火机的
咔嗒
声：我明天上午有会,十点到局里找我。
不等季洁追问,直接挂了。忙音在楼道里回荡,像根钝针反复扎着耳膜。
他要跑。
江汉摸出手铐拍了拍,查他的车！
跑不了。
季洁看着窗外,拆迁区的路灯忽明忽暗,他还得去拿张磊藏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张磊墙角的蛇皮袋,通知技术科,立刻去黑石山采石场的三号仓库,重点查废弃的爆破管。
黄涛突然叫起来：张磊的手机恢复了条短信！‘东西藏在爆破管里,钱到账就……’后面被删了！
季洁抓起外套往外冲,江汉已经发动了车,轮胎碾过碎石子发出刺耳的响。去采石场。
她系安全带时,余光瞥见副驾座上的照片
——
是从林薇家鞋架旁捡的,背面写着
志强赠,照片里的王志强搂着林薇,两人胸前别着同款钢笔。
车刚拐过路口,黄涛的电话又来了,声音抖得像筛糠：洁姐！林薇的行车记录仪！爆炸当天早上,她去了张磊家,手里拎着个黑色布袋,和监控里连帽衫的袋子一样！
季洁看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夜,突然觉得这城市像个巨大的蜂窝,每个巢穴里都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张磊的死不是结束,是有人在扯动引线,而那根线的另一头,正攥在王志强手里。
通知各卡口。
她对着对讲机说,声音稳得像块石头,拦截王志强的黑色帕萨特,车牌号……
她顿了顿,想起林薇家那双男士皮鞋的车牌号印记,冀
A8623X。
车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着沙尘打在玻璃上。季洁摸出烟盒想抽支烟,却发现空了。她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张磊窗台上的仙人掌,那朵开得诡异的黄花,花瓣上沾着的白灰
——
不是普通灰尘,是未引爆的炸药残留。
江汉猛地踩了脚油门,车像箭一样射出去。来得及吗
4
林薇的背叛
季洁望着黑石山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比别处亮些,像有团火在烧。必须来得及。
她的声音里带着股狠劲,那是张磊用命换来的证据。
环保局十五楼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季洁推开副局长办公室门时,正撞见王志强往电脑主机后塞
U
盘。男人的手指在西装裤上蹭了蹭,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里还留着惊慌的红血丝。
季警官
他慌忙扶正眼镜,指节在办公桌上叩出轻响,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
季洁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书柜顶层的相框上。照片里的王志强搂着林薇站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女人穿的比基尼,腰间的纹身和年会照片里露出的那截一模一样。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相框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块被打碎的证据。
想了解下盛华采石场的环保审批。
季洁拖过椅子坐下,椅腿在地板上划出细响,听说王副局长上个月去视察过三次
王志强端茶杯的手突然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袖口,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例行检查而已。
紫砂杯盖在桌上磕出
当当
声,盛华集团的手续都齐全,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办公室要复印件。
江汉突然把照片拍在桌上,是黑石山采石场的航拍图,裸露的山体像道丑陋的伤疤。手续齐全
他指着照片里泛着青光的矿脉,这稀土矿怎么解释
你胡说什么！
王志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尖叫。他的西装裤膝盖处沾着块红土,和季洁在采石场见过的土色分毫不差,我要向你们局长投诉！
季洁盯着那块红土没说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
——
刚才进门时她扫了眼台历,高明被炸死那天被红笔划了个圈,旁边用铅笔写着
三点,仓库。
案发当天下午三点到五点,您在哪
她突然抬头,目光撞进王志强躲闪的眼底,党组会议的签到表我们查过,您中途离席了一个小时。
王志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抓起文件柜的钥匙串转圈：去、去洗手间了。
声音发飘,眼镜片后的眼睛瞟向桌下的垃圾桶。
季洁故意碰掉文件,弯腰捡拾时飞快瞥了眼垃圾桶。里面有张撕碎的机票,马尔代夫的字样露了半截,出发日期和林薇的机票是同一天。林薇也订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
她直起身时手里多了片碎纸,你们约好的
不、不认识什么林薇！
王志强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抓起茶杯想喝水,手却抖得厉害。哐当
一声,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混着茶叶在地毯上洇开,像摊深色的血。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季洁盯着王志强攥紧的拳头
——
他的指甲缝里卡着点银色粉末,和张磊家发现的炸药残留颜色一致。
王副局长,
她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张磊死前收到二十万,汇款方是您小舅子的公司。
她看着男人骤然绷紧的肩膀,那笔钱,是买他装炸弹的吧
王志强没说话,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外,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电梯下降时,江汉忍不住问：现在可以抓他了吧
季洁望着镜面里自己疲惫的脸,指尖在
稀土
两个字上敲了敲：他只是颗棋子。
电梯门打开时,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张磊藏的东西才是关键,王志强怕的不是我们,是那个要他命的证据。
走廊尽头的窗户对着黑石山的方向,夜色正像墨汁一样慢慢晕染开来。季洁知道,王志强的破绽只是冰山一角,那座山里藏着的秘密,才是足以掀翻整个官场的炸药。
林薇公寓的防盗门虚掩着,门把手上还缠着半截断了的丝巾,藕粉色的真丝被扯得像条垂死的蛇。季洁推门时,高跟鞋踩在满地碎玻璃上发出
咯吱
响,客厅的水晶吊灯歪在天花板上,水晶坠子撒了一地,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洁姐,你看这个。
黄涛举着紫外线灯在梳妆台上扫过,光柱里浮起无数荧光手印,像群发着磷光的虫子,门窗锁芯都是好的,应该是用钥匙开的门。
他弯腰捡起片相框玻璃,上面还沾着半张婚纱照,照片里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笑得文质彬彬
——
正是王志强。
季洁踩着撕碎的机票走进卧室,马尔代夫的行程单被踩成了纸浆。床头柜的抽屉被撬得稀烂,木屑沾着暗红色的漆片,在晨光里像摊凝固的血。她的目光落在地毯上的高跟鞋印上,37
码,鞋跟处沾着点红土,和黑石山采石场的土色如出一辙。
找到个这玩意儿。
江汉从衣柜深处摸出个烧焦的
U
盘壳,黑色塑料边缘蜷曲着,像只被踩扁的甲虫,闻闻。
季洁凑过去轻嗅,一股淡淡的松节油味钻进鼻腔
——
和高明汽车炸弹里的助燃剂味道分毫不差。她用证物袋装好时,指尖触到壳子里残留的金属片,形状像是被刻意掰断的。
小区保安说,凌晨三点看到林薇跟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的。
江汉扒开窗帘一角,指着楼下的监控探头,身形矮胖,走路外八字,跟王志强的特征对上了。
他突然指着窗台,那是什么
季洁走过去,发现窗台上摆着个香水瓶,瓶底压着枚铂金袖扣。椭圆形的扣面上刻着缩写
GM,边缘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暗褐色。高明的。
她想起高明办公室的西装,袖口总是别着同款袖扣。
梳妆台的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珍珠项链缠在翡翠手镯上,像条被勒死的蛇。季洁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摸到个硌手的东西
——
是个药瓶,标签上写着
盐酸舍曲林,抗抑郁药。她倒过来抖了抖,张粉色便利贴掉出来,上面用正红口红写着
7-3-9,字迹被泪水晕得发花。
密码
黄涛挠着头,保险箱的
季洁的目光突然落在客厅的壁画上。蒙德里安风格的色块画歪在墙上,蓝色方块的边角翘了起来。她走过去轻轻一按,第七块蓝色方块应手陷了进去。紧接着是第三块黄色、第九块红色,随着
咔嗒
轻响,整面画框弹了出来,露出后面嵌着的银色保险箱。
输入
739
的瞬间,齿轮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箱门弹开时,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出来
——
是林薇身上的栀子花香。里面只有个牛皮信封,封皮上用钢笔写着
若我出事。
季洁拆开信封的手指顿住了。里面是张孕检单,孕妇姓名栏写着
林薇,孕周八周,送检日期是爆炸案前一天。她捏着薄薄的纸片,突然想起王志强办公桌上的全家福,他妻子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小腹隆起的弧度看着至少有五个月。
江汉,
季洁对着对讲机说话时,指尖在孕检单角落的钢笔字迹上划过,查王志强妻子的产检记录,还有
——
高明的血型报告。
黄涛突然指着保险箱内侧：洁姐,这里有东西！
季洁凑过去看,箱壁上贴着张便签,用铅笔写着
三号仓库,爆破管。字迹潦草,像是匆忙间写的,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形,里面写着
薇薇。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掀起,露出叶背苍白的纹路。季洁的目光落在窗台上的抗抑郁药瓶上,突然想起林薇脖颈的吻痕,还有王志强西装裤上的红土
——
这三个看似不相干的人,早就被一张无形的网缠在了一起。
黄涛,查林薇的就诊记录。
她把孕检单放进证物袋,金属拉链的轻响在房间里格外清晰,特别是心理科。
江汉挂了对讲机走进来,脸色凝重得像块石头：王志强妻子三年前就切除了子宫,根本不可能怀孕。还有,高明的血型是
AB
型,和孕检单上胎儿的血型吻合。
季洁的手猛地攥紧,证物袋被捏得发皱。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警车,突然明白林薇为什么要藏这张孕检单
——
这不是普通的怀孕证明,是能炸掉王志强的另一颗炸弹。
准备去黑石山。
季洁抓起外套,高跟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坚定的声响,张磊藏的东西,还有林薇的下落,都在三号仓库。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季洁最后看了眼那片狼藉的卧室,突然注意到梳妆台的镜子上,有人用口红写了个
跑
字,笔画被指甲划得乱七八糟,像道绝望的求救信号。
法医室的冷气裹着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季洁刚进门就打了个寒颤。技术科的小张正举着镊子夹起载玻片,显微镜下的染色体图谱在屏幕上闪着幽蓝的光,像串被拆开的密码。
比对结果出来了。
小张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重叠的曲线,高明的
DNA
与林薇胎儿的基因序列吻合度
99.9%,亲权概率大于
99.99%。
季洁的指尖在冰凉的操作台边缘划了下,突然想起林薇公寓里那瓶抗抑郁药
——
孕早期的女人吃这种药,多半是心里压着天大的事。她抬头时,正撞见江汉撞开玻璃门,文件袋在手里晃得像面白旗。
王志强妻子的病历。
江汉把报告拍在桌上,纸页间夹着的
B
超单飘了出来,三年前做的子宫全切术,压根不可能怀孕。
他指着照片里王志强妻子隆起的小腹,这肚子是塞棉花垫出来的,骗谁呢
季洁抓起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王志强搂着妻子笑得一脸得意,手指却在妻子小腹处用力捏着,布料的褶皱里露出点白色棉絮。所以他早就知道孩子是高明的。
她突然想起林薇脖颈的吻痕,形状像是被人用力咬过,他和林薇不止是情人。
更像是把柄。
江汉补充道,他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枚铂金袖扣,从林薇床头柜缝里找到的,刻着‘WZQ’,王志强的名字缩写。
黄涛撞进来时,额前的碎发全被汗水粘住,手里的尸检报告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张磊的死因不是煤气中毒！
他把报告拍在解剖台边缘,金属台沿震得发出嗡鸣,胃里只有两片安眠药,但左胳膊的静脉里有针孔,检出高浓度氯化钾！
季洁的目光落在解剖台上的白布上,布料边缘露出的脚趾蜷曲着,指甲缝里卡着点深蓝色的纤维。她戴上手套捏起那截线头,在灯光下捻了捻
——
是斜纹棉布,洗得发脆的那种。
像工装裤的料子。
江汉凑过来看,突然想起什么,王志强昨天穿的那条蓝色牛仔裤,裤脚磨出的毛边就是这个颜色。
解剖台的金属面反射着冷光,季洁盯着那截线头突然皱眉：张磊的指甲缝里有皮肤组织吗
5
王志强的阴谋
正在化验。
小张的声音从显微镜后传来,初步看像是他人的表皮细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郑一民发来的照片带着严重的像素噪点。高速路口的监控画面里,王志强的黑色帕萨特被拦在收费口,副驾驶座上的黑色背包拉链敞着,露出半截红得刺眼的东西。
这是……
季洁放大图片,那抹红色的纹路突然变得熟悉
——
八股辫的编织手法,尾端坠着个歪歪扭扭的铃铛,正是高明车上那个平安结。但这个比证物袋里的多出个银色搭扣,形状像是被人强行撬开又扣上的。
平安结有夹层。
她突然想起李芳说过的话,那个女人在审讯室里反复摩挲着衣角,说要放高明的头发进去
镇邪。季洁抓起对讲机,声音压得很低：技术科,立刻检查高明车上的平安结,重点查绳结内部有没有夹层。
等待结果的间隙,黄涛突然指着解剖台：洁姐,张磊的右手攥得很紧。
季洁示意法医掀开白布,张磊的手指蜷成个僵硬的拳头,指缝里露出点黑色塑料。小心掰开后,发现是块
U
盘碎片,边缘还留着齿状的咬合痕
——
像是被人硬生生咬碎的。
技术科有新发现！
对讲机里传来小李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平安结的红绳里藏着枚微型
SD
卡！
回到办公室时,江汉已经把
SD
卡插进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高明办公室的监控画面跳了出来：林薇穿着银色鱼尾裙,正把个
U
盘往电脑里插,脖颈处的丝巾滑到肩膀,露出道青紫的勒痕。
突然
砰
的一声,王志强撞开办公室门,手里的水果刀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林薇猛地转身,手里的相框砸过去,玻璃碎片溅在王志强手背上,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五百万！少一分都不行！
林薇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她指着电脑屏幕,这里有你们走私稀土的全部记录,高明签字的副本就在我手里！
王志强捂着流血的手背冷笑,血珠滴在锃亮的皮鞋上：你以为高明会护着你
他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是林薇孕检单的照片,他早就跟我谈好了,用你换这批货的通关文牒。
林薇的脸瞬间白成纸,她抓起桌上的钢笔往王志强胸口扎,却被对方抓住手腕。水果刀掉在地上的瞬间,录像突然中断,最后一帧定格在林薇圆睁的眼睛上,瞳孔里映着王志强扭曲的笑,像幅被揉皱的惊悚画。
办公室里的日光灯管突然
滋啦
响了声,季洁的目光落在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上
——
爆炸案发生前一天下午三点十七分,正是王志强在党组会议中途离席的那个小时。
所以林薇怀了高明的孩子。
江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王志强用孩子要挟她,高明又把她当筹码踢给王志强……
季洁没说话,她抓起张磊的尸检报告,目光停在
氯化钾中毒
几个字上。这种药在医院很常见,但剂量控制得这么精准,下手的人肯定懂医。她突然想起张磊的妻子
——
那个在市医院当护士的女人。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季洁看着屏幕上林薇惊恐的眼睛,突然觉得这盘棋里,每个人都是别人的棋子,而那个藏在幕后的棋手,或许就是那个看似无辜的女人。
查张磊妻子的排班表。
她抓起外套往门口走,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决绝的声响,特别是张磊死的那天,她有没有离岗。
江汉追出来时,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又熄灭。季洁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把出鞘的刀。还有,
她突然停步,声音冷得像雨,查林薇的通话记录,我要知道爆炸前她最后联系的人是谁。
雨幕中的黑石山像头蛰伏的巨兽,季洁知道,那里藏着的不仅是稀土矿,还有能把所有人都拖进深渊的秘密。而张磊咬碎的
U
盘碎片,或许就是打开这秘密的最后一把钥匙。
审讯室的白炽灯把王志强的影子钉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认罪书。他手背上的伤口结了层暗红的痂,随着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痂皮裂开细缝,渗出的血珠在审讯记录上洇出小点。
季洁把监控截图推过去,照片里的水果刀正抵着林薇的脖颈,刀刃反射的光在女人瞳孔里碎成星点。说说稀土的事吧。
她的指甲在桌面划出轻响,黑石山那批货,到底藏了多少
王志强突然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房间里撞出回声,像块生锈的铁皮在水泥地上摩擦。知道纯度
99.9%
的氧化镨多少钱一公斤吗
他猛地前倾身体,手铐在桌腿上拽出刺耳的金属声,比黄金贵三倍！高明那老狐狸,三年偷偷运出去二十吨！
江汉翻开笔记本的手顿了顿,纸页边缘被指甲掐出月牙形的印子：你们怎么过的海关
他指着记录里的海外账户,瑞士联合银行的这笔款子,是用什么名义转的
艺术品拍卖。
王志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把稀土熔成雕塑底座,报关的时候写‘现代金属艺术’。
他突然压低声音,最后这批货最纯,能赚两个亿……
季洁的指尖在
两个亿
那行字上划了道线,突然抬头：所以你杀了高明
是他先想独吞！
王志强猛地拍桌,手背上的痂皮彻底裂开,血珠滴在监控截图上,刚好盖住林薇惊恐的眼睛,他说要把我踢出去,让林薇带着账册跑路！
林薇怀了他的孩子。
季洁把孕检单推过去,纸张在他面前滑出段距离,你用孩子要挟她,又让张磊装炸弹
王志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突然扯出个冷笑：张磊那蠢货,给二十万就敢动炸药。
他比划着捏东西的手势,我教他把炸弹藏在驾驶座底下,用手机定时……
谁知道他非要留个平安结当记号,说这样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所以你杀了他。
季洁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落在他磨出毛边的牛仔裤上,用氯化钾,趁他吃了安眠药没力气反抗的时候。
王志强的肩膀突然垮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盯着桌腿的阴影看了很久,才缓缓点头：他录了我和林薇吵架的音。
声音轻得像耳语,在停车场,他躲在垃圾桶后面……
季洁抓起桌上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从张磊指甲缝里找到的蓝色纤维：这是你牛仔裤上的吧
她突然凑近,林薇现在在哪
王志强的眼神飘向窗外,雨丝在玻璃上划出道道水痕。她拿着最后那批货的账册。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说要去举报……
我把她带到废弃工厂,给了她两条路……
什么路
要么拿着五百万消失,要么……
王志强的手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勾起抹残忍的笑,她肚子里的孽种,本来就不该活……
审讯室的门被撞开时,郑一民的脸色比外面的雨天还阴沉。他手里的照片还带着潮湿的水汽,塑料封皮上沾着泥点。城郊炼钢厂的废弃车间,发现具女尸。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穿的藕粉色连衣裙,口袋里有这个。
照片里的女人仰躺在锈迹斑斑的炼钢炉前,红棕色的血从连衣裙下摆渗出来,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她的右手攥得很紧,指缝里露出半截银色的
U
盘
——
和林薇公寓里找到的外壳能对上。
季洁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在照片边缘捏出深深的褶子。她冲出审讯室时,高跟鞋在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响,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又熄灭,像串被按灭的希望。
江汉追出来时,正撞见她在电梯口打电话,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技术科！立刻去城郊炼钢厂！查现场有没有账册……
还有,仔细搜林薇的尸体,特别是头发里！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季洁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金属壁上,脸色白得像张纸。王志强最后那句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她知道太多事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雨还在下,警车的雨刮器在玻璃上左右摆动,却刮不掉季洁眼前的红。她突然想起林薇公寓里那瓶抗抑郁药,瓶底的便利贴被泪水泡得发皱,7-3-9
三个数字像是用血写的
——
那或许不是保险箱密码,是最后那批稀土的藏匿坐标。
去炼钢厂。
季洁对司机说,指尖在膝盖上掐出深深的月牙,顺便查黑石山采石场的经纬度,北纬
39
度
7
分
3
秒,看看是什么地方。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把城市的霓虹泡成片模糊的光晕。季洁望着雨幕突然明白,这场围绕稀土展开的杀戮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猎人,最后却都成了别人的猎物。而林薇攥在手里的
U
盘,或许才是结束这一切的钥匙。
废弃炼钢厂的铁门锈得像块烂铁,推开时发出
吱呀
的哀鸣,铁锈渣子簌簌往下掉。季洁踩着碎玻璃往里走,鞋底被扎得生疼,空气中飘着股铁锈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味,呛得人直咳嗽。
夕阳把车间的玻璃窗烧成块红炭,警戒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条凝固的血痕。林薇躺在炼钢炉前的水泥地上,藕粉色连衣裙被血浸成深褐色,裙摆皱巴巴地裹着腿,像朵被揉烂的罂粟。
致命伤在左胸第三根肋骨间。
法医老陈掀起白布,镊子指着伤口边缘,创角尖锐,深度五厘米,凶器应该是窄刃刀,和高明汽车炸弹引信上的划痕比对一致。
他突然顿住,用镊子拨开林薇蜷曲的手指,这里有东西。
季洁凑近时,看见枚银色
U
盘卡在指缝里,金属表面沾着暗红的血,边缘的齿痕和之前找到的烧焦外壳严丝合缝。她戴手套的指尖刚碰到
U
盘,就发现林薇的手指突然动了下
——
不是抽搐,是临死前刻意攥紧的力度。
技术科的帐篷搭在工厂空地上,笔记本电脑的蓝光映着季洁的脸。当
U
盘里的文件加载出来时,她突然明白这枚小东西为什么会让那么多人疯狂：加密文件夹里不仅有王志强和高明的海外转账记录,还有份
Excel
表格,A
列是姓名,B
列是金额,C
列是稀土吨数,副市长、海关关长的名字赫然在列。
李芳联系不上了。
江汉的声音从帐篷外钻进来,带着夜风的凉意,她儿子小宝说,早上七点多有个戴口罩的女人来敲门,妈妈跟她走的时候,手里拎着个黑色布袋。
季洁的目光落在表格最后一行,李芳的名字旁边标着
50
万,备注是
平安结。她猛地抓起车钥匙：调李芳家楼道监控！
监控画面带着严重的雪花噪点,但能看清那个女人的走路姿势
——
右腿明显往外撇,裤脚在地上拖出轻微的摩擦声。黄涛放大画面时,突然指着女人露在口罩外的眼睛：这是张磊的妻子！我在医院见过她,左眼角有颗痣！
他敲着键盘调出档案,她叫赵兰,市医院儿科护士,对氯化钾剂量熟得很！
6
矿洞的真相
季洁的指尖在桌面上快速敲击,突然想起李芳在审讯室说过的话：平安结里放了高明的头发……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撞出刺耳的响,去黑石山采石场！李芳肯定知道最后那批稀土藏在哪！
夜色中的采石场像头伏在黑暗里的巨兽,裸露的山体被月光照出青灰色的轮廓,矿洞的洞口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季洁举着手电筒往里走,光柱扫过岩壁上的凿痕,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只受伤的小猫。
小宝
她循声跑过去,矿灯的光束里突然出现个小小的身影。李芳抱着儿子缩在矿洞最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怀里紧紧搂着个黑色布袋。张磊的妻子赵兰举着把剔骨刀站在她们面前,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把
U
盘交出来！
赵兰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矿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是你们逼死张磊的！他只是想拿那笔钱给女儿做骨髓移植！
王志强已经被抓了。
季洁慢慢往前挪,手电筒的光始终盯着那把刀,你女儿的手术费,我们可以申请司法救助。
赵兰突然笑起来,眼泪混着矿灰往下掉,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晚了……
她的刀
哐当
掉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张磊说要把账册交给警察,我骂他傻……
如果我没拦着他,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季洁趁机冲过去抱住小宝,江汉迅速上前按住赵兰。矿洞外传来警笛声,红蓝交替的灯光在岩壁上跳动,像串狂跳的心脏。李芳突然瘫坐在地上,怀里的布袋掉出来,滚出个用红绳缠着的金属盒。
那个平安结……
李芳抓着季洁的裤腿,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声音破碎得像风中的纸片,炸药是我放的……
高明把公司股份全转给林薇了,连儿子的抚养费都拖着不给……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季洁打开那个金属盒时,突然屏住了呼吸
——
里面装着半根脐带血,标签上写着高明和小宝的名字,还有份亲子鉴定报告。她想起高明办公桌上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的李芳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笑得眉眼弯弯。
最后那批稀土在哪
江汉给赵兰戴上手铐时,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芳指着矿洞深处的一个暗格,那里藏着三十个密封的金属桶,桶身印着
盛华采石场
的字样。高明说……
这是留给小宝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压抑的呜咽。
警灯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矿洞,季洁看着那些沉默的金属桶,突然觉得很累。她想起高明手机里存着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李芳的：等这批货出手,我们带小宝去迪士尼。
发送时间是爆炸前一小时。
远处的城市开始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过矿洞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季洁抱着瑟瑟发抖的小宝走出矿洞时,突然明白这场跨越数年的阴谋里,所有人都困在名为
贪婪
的牢笼里,而那根红绳编就的平安结,最终没能锁住任何人的命运。
重案六组的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季洁望着窗外的雨,玻璃上的水珠顺着窗框蜿蜒而下,在墙根积成小小的水洼,像谁没擦干的眼泪。江汉把结案报告放在她桌上时,纸页间夹着的照片滑了出来
——
李芳穿着看守所的蓝布衫,怀里抱着小宝,孩子的脸埋在她颈窝,露出的小手上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奶糖。
王志强那伙人全串供了。
江汉递过来的热咖啡在杯壁凝着水珠,但账户流水和稀土运输记录都齐了,够判十年以上。
他指着报告里的名单,副市长的秘书今早自杀了,留了封忏悔信,把责任全揽了。
季洁翻开尸检补充说明,林薇的胃容物分析报告上,安眠药的剂量刚好是致死量的一半。法医在备注栏写着：子宫内发现陈旧性出血点,符合妊娠高血压并发症特征。
她突然想起林薇公寓里那瓶抗抑郁药,瓶底的便利贴被泪水泡得发皱,7-3-9
三个数字旁边,用铅笔写着
小宝生日。
张磊的女儿配型成功了。
黄涛抱着文件进来,眼镜片上沾着雨雾,赵兰在看守所签了捐赠同意书,说是用王志强的非法所得支付手术费。
他把照片推过来,病床上的小女孩戴着口罩,手里举着幅画,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三个小人,中间那个标着
爸爸。
郑一民推门进来时,手里的新卷宗封皮还带着油墨味。他把卷宗放在桌上,指节在
稀土走私案续查
几个字上敲了敲：黑石山还藏着三条运输通道,得接着挖。
他看着季洁眼下的青黑,突然把卷宗往旁边挪了挪,给你两天假,去看看你妈。
季洁的目光落在桌角的证物袋上,红色平安结的丝线在灯光下泛着暗光,烧黑的边缘还沾着点炸药残留。她想起李芳在审讯室说的话,那个女人蜷缩在椅子上,指甲反复抠着连衣裙的盘扣：编到第七天的时候,小宝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家……
雨还在下,敲得窗玻璃噼啪作响。季洁抓起外套走向门口,江汉正对着监控画面皱眉
——
那是高明被炸死前最后一段录像,他把平安结从仪表盘摘下,用袖口反复擦拭,然后对着镜头外的人笑了笑,口型像是在说
等我。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黄涛突然指着公告栏,那里贴着张寻亲启事,照片上的小男孩和小宝长得很像,旁边写着
2018
年黑石山矿难失踪。
林薇的
U
盘里有份矿难名单。
季洁的声音在走廊里荡出回声,高明当年瞒报了死亡人数,小宝的爸爸其实……
她没再说下去,雨幕中的城市渐渐亮起灯火,像无数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江汉突然停住脚步,指着远处的黑石山：你说那山里,还藏着多少事
季洁抬头时,雨丝在路灯下织成张透明的网。她想起林薇孕检单上的钢笔字迹,想起张磊指甲缝里的蓝色纤维,想起王志强手背上那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疤
——
这些碎片最终拼出的,不过是场被贪婪撕碎的生活。
走吧。
她拉了拉衣领,把雨挡在外面,总得有人把它拼回去。
走廊尽头的窗户对着江面,游船的探照灯扫过来,在三人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他们的影子在墙上慢慢移动,像条没有尽头的路,通向被雨水洗亮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