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病床边上那点地方,挤得慌。陈默小心地把带来的东西挪开,生怕碰倒什么瓶瓶罐罐。刚松口气,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混着点别的香气,忽然就笼了过来。
白大褂的衣角,轻飘飘擦过陈默裸露的小臂皮肤。那感觉,像被羽毛尖儿飞快地挠了一下。有点凉,又带着点布料摩擦的细微动静。陈默下意识绷紧了胳膊。
家属声音响起来,不高不低,刚好够听清。
陈默猛地抬头。撞进一双眼睛里。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弯着,像藏着点看透什么的笑意,又像只是普通的温和。是苏晚医生。陈默喉咙有点发干,含混地嗯了一声。
苏晚没再看他。她微微倾身,靠近病床上的奶奶。白大褂随着动作,又挨近了陈默几分。那若有似无的布料触感,还有她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闻气息,存在感一下子变得极强。陈默僵在原地,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的动作再引来那衣角的碰触。
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圆盘,轻轻贴上奶奶单薄的病号服。苏晚专注地听着,侧脸线条在病房顶灯下显得冷静又专业。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她身上,看着她细长的手指稳稳按住听筒,看着她微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时间好像走得特别慢。陈默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病房里咚咚响,响得他有点心虚。
突然,苏晚微微偏了下头。视线没离开奶奶,话却是飘向陈默这边的:家属
啊在!陈默一惊,像被抓包似的,声音都拔高了一度。
苏晚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依旧保持着倾听的姿势,目光落在奶奶胸口的位置,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你奶奶的血压记录本,我看一下。
哦…好!陈默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去翻床头柜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塑料袋子窸窣作响,他手指有点不听话,扒拉了好几下才摸到那个硬壳的深蓝色本子。心慌意乱地抽出来,指尖捏着本子边缘,递了过去。
苏晚终于直起身。她抬手,指尖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就在接过本子的那一瞬间,她的指腹,极其自然地、轻轻地擦过了陈默捏着本子的食指关节。
那一下触碰,短暂得像静电,却又带着清晰的、属于人体的温热。陈默像是被那温度烫到,手指猛地一缩,血压本差点脱手。他赶紧握紧,手心里瞬间就沁出一层薄汗,黏腻腻的。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撞得他耳膜嗡嗡响。
苏晚却像什么都没发生。她神色如常地翻开本子,指尖划过纸页上那些记录的数字,目光专注。只是那镜片后的眼睛,似乎又弯了那么一点点。
嗯,控制得还行。苏晚合上本子,随手放回床头柜,动作自然流畅。她重新看向陈默,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审视,又像只是例行公事地交代:下午有项检查,需要家属签字。等会儿护士会把单子送过来。
签…签字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像块石头直直坠下去。他藏在裤兜里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指尖死死抠着兜里那张折叠起来的纸——那张他模仿父亲笔迹,签了陈国栋三个字,还偷偷写了个27的假年龄的单子。纸张的边缘硌着他的掌心,硬硬的,提醒着他这个不能见光的秘密。
有问题苏晚微微挑眉,目光在他瞬间僵硬的脸上停顿了一秒。
没!没问题!陈默立刻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干涩发紧,签,我签。他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手心那片汗湿的范围越来越大。
苏晚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查看隔壁床的病人。白大褂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陈默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走开,才偷偷地、长长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混合着药水味的冷香。他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紧攥着裤兜的手。伪造的签名和那个刺眼的27,此刻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神经。
下午的签字格外煎熬。护士递过来的单子仿佛有千斤重。陈默捏着笔,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笔杆打滑。他努力控制着手指的颤抖,模仿着父亲那潦草又带点力道的签名,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他听来却刺耳得如同警报。每一笔落下,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写那个27的时候,他几乎不敢呼吸,笔尖顿了一下,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黑点,格外刺眼。他飞快地签完,把单子推给护士,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只觉得护士接过单子的动作似乎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
好了。护士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陈默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心虚,沉甸甸地压在胃里。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走廊镀上一层疲惫的暗金色。陈默靠在奶奶病房外的墙壁上,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寒意。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奶奶絮絮叨叨的担忧和病房里浑浊的空气让他脑子发木。
陈默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他猛地抬头。苏晚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白大褂敞开着,露出里面柔软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和腕表。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药盒,里面分好了几格药片。
苏医生。陈默站直身体,嗓子还有点干。
喏,苏晚把药盒递过来,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陈默的手背,按时给奶奶吃。晚饭后半小时,记清楚。她的指尖带着一点刚洗过手的微凉水汽,那短暂的触碰像冰晶落在皮肤上,激得陈默微微一颤,差点没接稳药盒。
好…好的。他赶紧握紧药盒边缘,塑料盒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苏晚的手——那双手干净、稳定,指甲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苏晚似乎没察觉他的异样,收回手,自然地插回白大褂口袋里,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停住,半侧过身。走廊顶灯的光线斜斜打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挺秀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唇线。
对了,她声音不高,带着点工作告一段落的松弛感,目光却像精准的手术刀,稳稳地落在陈默脸上,下次签字,记得把年龄写对。23岁装27岁,家属
最后两个字,她尾音轻轻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促狭的探究。
轰隆!陈默只觉得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之后,是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瞬间滚烫。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握着药盒的手抖得厉害,塑料盒子在他掌心里咯咯作响。
苏晚看着他瞬间血色尽褪又迅速涨红的脸,看着他瞳孔里地震般的惊慌,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那眼神,不再是下午在病房里那种温和的、带着点距离感的审视。此刻,它像穿透了所有伪装,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穿透力,还有一丝……玩味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深了那么一丁点。然后,她利落地转过身,白大褂的下摆扬起一个干脆的弧度,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砖,清脆的嗒、嗒声不紧不慢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声音每一下都像踩在陈默狂跳的心脏上。他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得冰凉。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变得无比刺鼻,攥在手心里的药盒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23岁装27岁……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那签名那个洇开的墨点还是……陈默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无数个可怕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试图汲取一点支撑,可双腿却软得厉害。苏晚最后那个玩味的眼神反复在他眼前闪现,像针一样扎着他。
他该怎么办
奶奶絮叨的声音隔着病房门隐约传来,带着病中的虚弱。陈默猛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他胡乱地把药盒塞进裤兜,冰凉的塑料贴着大腿。现在最重要的是奶奶。他得回去,装作若无其事。
推开病房门,奶奶正费力地想坐起来。默默啊,药拿来了吗声音有气无力。
来了,奶奶。陈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走过去扶她坐好,拿出药盒,又倒了杯温水。手指还是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看着奶奶把药片咽下去,陈默的心才稍微落回肚子里一点。但苏晚那句23岁装27岁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那个伪造签名的单子,那份写着虚假年龄的文书,还留在护士站吗万一被较真的人看到……后果他不敢想。
他得去确认一下。
奶奶,我去打点热水。陈默找了个借口,拿起床头柜上的暖水瓶。
嗯,去吧。奶奶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疲惫。
陈默拎着空暖水瓶走出病房,脚步有些发飘。他径直走向护士站的方向,心脏又开始不安分地加速跳动。走廊里人不多,偶尔有病人家属或护工匆匆走过。离护士站还有十几米远时,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护士站明亮的灯光下,苏晚正站在里面。她背对着走廊,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翻看什么。一个护士在她旁边说着话。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往墙边阴影里缩了缩,紧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壁,竖起耳朵。
……下午那个三床家属签的单子是护士的声音,带着点疑惑,苏医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陈默的呼吸都屏住了,握紧暖水瓶提手的手指关节泛白。
苏晚侧对着他,只能看到小半张脸。她似乎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某份文件,声音不高,隔着一段距离,陈默听不太真切,只捕捉到几个零星的词:……年龄……笔迹……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完了!她果然在查!
然而,苏晚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了。她的声音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平静: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提醒一下,下次这类文书,让家属填写信息时注意核对清楚,避免笔误引起后续麻烦。
笔误她说那是笔误陈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死死盯着苏晚的侧影。
护士似乎松了口气:哦哦,好的苏医生,下次一定注意。
苏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拿起旁边一个记录板,转身走出了护士站。她步履从容,径直朝着陈默藏身的这个方向走来。
陈默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躲开!快躲开!
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苏晚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消毒水混合着淡淡冷香的气息。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阴影里这个几乎石化的人,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陈默几乎能感觉到她白大褂衣料带起的细微气流拂过自己手臂。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审判。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那清脆的脚步声没有丝毫停顿,径直向前,拐进了另一条通往医生值班室的走廊。
陈默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捕捉到她消失在转角处的一抹白大褂衣角。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T恤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巨大的惊悸过后,是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她放过了他为什么那句轻描淡写的笔误,是替他遮掩还是……另有所图那个玩味的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像幽暗的漩涡。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来,比刚才被揭穿的瞬间更让他不安。他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暖水瓶沉甸甸地坠着。
必须搞清楚。必须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深夜的住院部走廊,死寂得如同深海。惨白的顶灯隔一盏亮一盏,投下冰冷而狭长的光带,将寂静切割成一段一段。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几乎令人窒息。陈默背靠着冰凉刺骨的瓷砖墙壁,像一尊快要冻僵的石像。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快一个小时,眼睛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医生值班室。
门缝底下透出的一线微光,是他全部的目标。
他必须进去。那份可能暴露他伪造签名的原始文书,那份该死的源头证据,一定锁在苏晚的柜子里!只有把它彻底毁掉,才能把笔误这个脆弱的谎言真正坐实。奶奶的住院费,好不容易才凑齐……他不能冒险。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痒痒的,他却不敢抬手去擦,怕弄出一点声响。
终于,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咳嗽,接着是另一扇门开关的轻响。是夜巡的护士长回了休息室。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跳出喉咙。机会!
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墙壁的阴影,快速而轻捷地滑向值班室的门。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他屏住了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指尖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向下压去。
咔哒。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如同惊雷。门开了。里面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小小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光明。
没人!
陈默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飞快地闪身进去,反手极其轻缓地将门带拢,后背紧紧抵在门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这间不大的屋子。
靠墙是一排铁灰色的文件柜,冰冷、沉默。苏晚的位置很显眼,靠窗的书桌,桌面收拾得异常整洁。病历夹、笔筒、几本厚重的医学书,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唯一格格不入的,是桌角一个半旧的马克杯,杯口还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咖啡渍。
就是它了!那个带锁的深蓝色铁皮柜,正嵌在文件柜最下面一层。陈默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像着了魔一样,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疯狂的心跳上。他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摸上冰冷的金属柜门。锁孔很小,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微的光。
怎么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撞撬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不行,动静太大。他焦躁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张整洁的书桌。抽屉……钥匙会不会在抽屉里
一线希望微弱地燃起。陈默几乎是扑到书桌前,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他猛地拉开第一个抽屉——空的,只有几张废弃的打印纸。第二个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叠空白表格和处方笺。心沉了下去。他颤抖着手伸向最后一个,也是最深的那个抽屉。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滑轨,他用力一拉!
抽屉纹丝不动。
锁住了!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颓然地松开手,绝望地靠在书桌边缘,冰冷的桌面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寒意。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无力感压垮时,寂静被打破了。
咔哒。
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响!清晰无比,就在他身后!
陈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他猛地回头——
值班室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开了。苏晚就斜倚在门框上,双臂随意地环抱在胸前。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依旧敞着,露出里面柔软的浅蓝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小半截漂亮的锁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慵懒的、猫捉老鼠般的了然。她的指尖,正慢悠悠地转着一串银光闪闪的小钥匙。
那轻微的、规律的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房间里,一下下敲打在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找东西苏晚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点刚刚睡醒的微哑,像羽毛搔刮着紧绷的空气。她迈步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步都踏在陈默的心尖上。她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咔哒。落锁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陈默像被这声落锁钉在了原地,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近。那串钥匙在她指尖灵活地转动,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哗啦声。昏黄的台灯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睛深不见底。
她在书桌前停下,离陈默只有一步之遥。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冷香的气息再次将他包围,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她微微倾身,手肘随意地撑在冰凉的桌面上,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他惨白的脸上。
这么晚,她的声音依旧很轻,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却像冰锥刺入骨髓,撬我的柜子
我……陈默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挤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小腿却重重撞在坚硬的椅子腿上,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狼狈地向后跌坐下去。
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苏晚看着他跌坐进椅子里,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她没动,依旧保持着那个慵懒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再是下午在走廊里那种带着玩味的探究,此刻,它沉静、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还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伪造签名,虚报年龄,她慢条斯理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陈默心上,深夜撬锁……小朋友,你胆子不小。
我奶奶……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她……她不能出院!费用我……
费用苏晚轻轻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问题吗她微微俯身,靠近了些。陈默能清晰地看到她衬衫领口下那截细腻的皮肤,闻到那股更清晰的气息。压迫感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下来,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问题在于,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磁性,却字字如刀,你对我,撒了谎。
冰凉的触感毫无预兆地贴上陈默滚烫的颈侧皮肤,激得他浑身剧烈一颤。是金属!是听诊器的圆盘!苏晚不知何时已将那冰冷的器械握在了手中,此刻,那圆润的金属头正缓慢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顺着他的颈侧线条往下滑。
滑过突起的喉结,滑过剧烈起伏的锁骨凹陷,然后,毫不犹豫地,探进了他T恤的圆领之下!
冰冷的金属毫无阻碍地贴上了他温热紧绷的胸膛皮肤,激得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强烈的战栗感如同电流般从接触点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陈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在椅子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双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啊!短促的惊呼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晚。她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幽火,牢牢锁住他。
嘘——苏晚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压在自己唇上,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优雅。她的目光依旧紧紧攫住陈默,看着他因为那冰凉的刺激和巨大的羞耻而剧烈喘息,胸膛在单薄T恤下急促起伏。听诊器的圆盘稳稳地、带着碾压力道地贴在他心口的位置。
医嘱第一条,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别、对、医、生、说、谎。
冰冷的金属,滚烫的皮肤,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被那听诊器无限放大,咚咚咚咚,疯狂地撞击着陈默自己的耳膜,也撞在死寂的空气里。他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在苏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下,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时间在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沉重的寂静中凝滞。陈默的呼吸又急又浅,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音。听诊器那圆润的金属头紧紧贴着他的皮肤,像一块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发抖。苏晚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钉在椅子上。
我……他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干涩嘶哑。
苏晚却仿佛没听见。她垂眸,目光落在听诊器上,像是在专注地倾听那疯狂的心跳。片刻,她才缓缓抬起眼睫,视线重新落回陈默惨白又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上。
心跳,她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有尾音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还是很快。
陈默猛地闭上眼,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他吞噬。
冰凉的金属终于离开了他的皮肤。那突然消失的冰冷触感,反而让他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椅子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不敢睁眼,不敢去看苏晚此刻的表情。
耳边传来纸张被拿起的窸窣声。他心脏一抽,恐惧再次攥紧了他。
睁眼。苏晚的声音命令道,不容置疑。
陈默猛地睁开眼。
苏晚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捏着几张纸。正是那份该死的、他签了假名和假年龄的医疗文书!她甚至没有低头看,只是随意地捏着纸张的一角,白皙的手指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然后,在陈默惊恐的注视下,她双手捏住纸张的两边,指尖用力。
嘶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一下,又一下。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美感。写着他伪造签名和27字样的纸片,在她指间迅速变成碎片,像被撕碎的、不堪一击的谎言。
陈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碎片如同灰色的蝴蝶,纷纷扬扬飘落,散在她脚边冰冷的地板上。脑子彻底懵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撕掉她不是要追究吗
苏晚随手将最后一点碎纸屑丢在地上,拍了拍手,动作优雅得像拂去一点尘埃。她向前走了一小步,再次拉近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陈默能清晰地看到她衬衫领口细致的纹理,闻到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味的冷香。
她微微俯身,一只手随意地撑在陈默椅子一侧的扶手上,将他半圈在自己和书桌之间。这个姿势充满了绝对的掌控和压迫。她的脸凑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陈默滚烫的耳廓。
吓傻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诱哄的沙哑,却又像毒蛇吐信,小朋友,伪造文书,不是你这么玩的。
陈默的心脏几乎停跳,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苏晚的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不再冰冷,却像暗夜里盛开的罂粟,美丽而致命。她伸出另一只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刻意的描摹感,轻轻拂过陈默依旧滚烫的脸颊。
漏洞百出,笨得要命。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一路滑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直视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想学吗她轻声问,气息拂过他的唇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姐姐教你。
她的目光牢牢锁住陈默惊惶失措的眼,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
怎么改年龄,才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