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那会儿,在图书馆认识的林梅。她安安静静看书的样子,侧脸在阳光里特别好看。我故意坐她对面,找茬借笔借橡皮一来二去就熟了。她是文学院的,字写得漂亮,说话温温柔柔的,但眼神里有股韧劲儿,跟我之前认识的女孩都不太一样。
追她花了点心思。知道她家条件一般,生活费紧巴巴的,出去约会我从不挑贵的。学校后街的麻辣烫、小公园的长椅、免费的讲座和社团活动,就是我们恋爱的主场。她特别懂事,从不主动要东西,有次她生日,我省吃俭用给她买了条不算贵的银项链,她眼睛亮亮的,珍惜得不得了,到现在我都记得她戴上时,踮起脚飞快亲了我脸颊一下,说:陈默,你真好。
那感觉,比喝了蜜还甜。
最让我觉得她不一样的是,有次她弟弟打电话来,理直气壮地要她给买个新手机,说同学都有。她当时拿着勤工俭学刚发的几百块钱,正犹豫着给我买件我看中好久的T恤(最后没买成)。我就在旁边,听见她对着电话,声音不大但很坚决:林强,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勤工俭学很辛苦。你要手机,要么自己攒钱,要么跟爸妈说,我这边没有。
挂了电话,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解释:不能太惯着他。
那一刻,我真心觉得她拎得清,跟我爸妈拍胸脯保证她不一样时底气更足了。
我家在个二线城市,妈妈是体制内的,爸爸自己在做一点小生意,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安稳。林梅家是农村的,家里三个闺女,她是老三,上头俩姐,下面一个宝贝疙瘩弟弟。谈恋爱那会儿,我爸妈其实不太乐意,倒不是嫌弃她家穷,主要是担心她家那个皇太子弟弟,怕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怕林梅以后拎不清。
但我那时候,二十郎当岁,满脑子都是爱情,林梅又温柔又体贴,学习也认真,跟我想象中那种扶弟魔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她是有主见的,能分得清小家和大家。我拍着胸脯跟我爸妈保证:林梅不一样!她懂道理!
软磨硬泡了好久,家里才松口。
毕业后,我俩都留在了这个城市打拼。我干的是IT,加班是家常便饭。林梅在一家小公司做行政,工资不高,胜在稳定。我俩目标明确:买房安家。
钱怎么管林梅主动说:你挣得多,可也管不住自己(说我以前爱买点数码产品),你那张工资卡就当‘梦想基金’,我来保管,保证只进不出。我的工资负责日常开销和人情往来。
我觉得行,她心细,我放心。
于是,我的工资卡就真的成了不动产。每个月工资一到账,除了留几百块零花(主要是通勤和偶尔加班吃饭),其余全在里面躺着。林梅负责精打细算过日子。
这几年,虽然我们不常下馆子,但也没亏着嘴。周末去超市采购,林梅会研究打折信息,买点好的排骨、鱼虾自己回家做,比外面划算又干净。朋友聚餐该去也去,不刻意回避,但会挑性价比高的地方。
新衣服该买也买,但讲究实用和折扣季。我的西装、她的大衣,都是趁着商场活动或者奥特莱斯打折时买的,能穿好几年。日常衣服优衣库、Zara搞定,不追求名牌。
该花花,该省省。手机用到实在卡了才换。空调该开就开,但会注意温度。每年计划一次国内游,提前订特价机票和民宿,算是辛苦工作的犒劳。
另外,
我也会偶尔接一些私活,但不是天天熬通宵那种。主要是有靠谱的项目,利用周末或者晚上空闲时间做,相当于多一份兼职收入。辛苦是辛苦,但想着能早点凑够首付,动力十足。林梅有时候会帮我校对些文档,或者整理资料,也算搭把手。
日子过得挺有奔头。每次路过新楼盘,或者看到房产广告,我俩都会停下来讨论一番。
这个地段不错,离地铁近!
哇,这个户型的大阳台,以后可以种花!
这个开发商口碑还行,就是贵了点…
林梅会拿着手机计算器,算首付、算月供,眼睛亮亮的。我们甚至给未来预留的儿童房都取好了名字。卡里的存款数字,就像我们小家的成绩单,每次我问她:老婆,咱家‘小金库’现在多少啦离目标还有多远
她总是笑着说:稳步增长中!放心,我都记着账呢!再攒攒,争取咱们挑个地段好的!
我信任她,从没想过查账,觉得钱在她那儿,稳当。
这么攒了大概六七年。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卡里的数字也相当可观了,加上我们平时生活也不算太拮据,感觉积累得差不多了。
可一切的转机,出现在那个周末。我一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刚在城东一个新开的盘,买了房。他极力推荐,说品质好,环境优,关键是最近开发商搞活动,首付比例和利率都有优惠。
我心动了。周末就拉着林梅去看样板间。确实不错!园林绿化、户型设计、精装修标准,都远超我们之前看的那些盘。尤其是那个98平的三房,南北通透,大阳台,完全符合我们对家的想象。售楼小姐算了下,首付大概需要80万左右(含税费等杂费)。
80万!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我们自己的存款,加上我父母之前就说过,真到买房的时候,家里能支持个三、四十多万(不是掏空他们,是他们主动提的想帮衬,也留了养老钱的)。这么一算,首付完全够啊!甚至还能留点钱买家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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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售楼处出来,我特别兴奋。阳光都感觉格外好。我搂着林梅的肩膀:老婆!就这儿了!你看怎么样我觉得行!咱们回家赶紧算算账,凑凑钱,趁活动把定金交了!
林梅的表情有点…怪。不是兴奋,反而有点僵硬。她勉强笑了笑:嗯…是挺好的…那个…回家再说吧。
当时我没多想,以为她是被价格或者后续月供压力惊到了。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催她:快快快,老婆,把咱家‘小金库’的卡拿出来,再算算账,看看具体还差多少,我这就给我爸妈打个电话问问他们能支持多少!
我边说边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林梅却站在客厅中央,没动。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眼神躲躲闪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那股兴奋劲儿瞬间凉了半截。
卡…卡…她声音有点发颤,不敢看我,那个…钱…钱可能…没…没你想的那么多…
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攥住了我的心。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我想的那么多我们不是一直有记账吗你上次还说稳步增长
我声音不自觉提高了。
林梅低着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陈默…我…我…
钱呢!我急了,一步跨到她面前,卡拿来!我自己看!
我语气有点冲。
她像受惊的兔子,慌乱地从包里翻出钱包,拿出那张承载着我们梦想的银行卡,手抖得厉害。
我一把抓过卡,冲到书房,打开电脑,手有点不稳地登录网银。输入密码时,心跳得厉害。
页面刷新,余额显示:
**82,318.76**。
八万二!
我盯着那个数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甚至揉了揉眼睛,又刷新了一次。还是八万二!
怎么可能!我们至少应该有小六十万!这差距太大了!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跟进书房、脸色惨白如纸、眼泪已经掉下来的林梅,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嘶哑变形:钱呢!林梅!告诉我!钱呢!那几十万!哪去了!
林梅被我吼得浑身一哆嗦,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对不起…陈默…真的对不起…我…我没办法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交代了那个晴天霹雳。
她弟弟林强,要结婚了。女方家里放了狠话:没房免谈!而且点名要城里某个新盘,价格不菲。她爸妈彻底慌了神,觉得儿子结不了婚,天都要塌了。
电话像催命符一样打给三个女儿,不是哭诉哀求,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你们当姐姐的,帮弟弟成家立业是天经地义!
你们不帮,就是不孝!就是没良心!白养你们这么大!
看着你弟弟打光棍,你们心里过得去吗
林梅!你是大学生,你最有出息,你不多拿点谁拿你不拿,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巨大的压力和根深蒂固的扶弟观念像两座大山,压垮了林梅。她大姐二姐也顶不住压力,相继掏空了小家拿出了钱(据说大姐夫为此差点动手)。林梅被逼到了绝境。
爸妈说…我们当姐姐的…帮弟弟成家是天经地义…是责任…是孝道…林梅哭得撕心裂肺,大姐…二姐…她们…她们都被逼着拿钱了…大姐家闹得差点离婚…我…我是老三…我能怎么办我不拿…爸妈说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天天打电话骂我…我快被逼疯了…
所以你就把我们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钱!一声不吭!全给你弟弟买婚房了!我气得浑身发抖,感觉血都在倒流,五六十万啊!林梅!那是我们准备买房安家的钱!你问过我一句吗!商量过一个字吗!在你眼里,在你那个家眼里,我陈默到底算什么!算你们林家集资的工具人!
他是我亲弟弟啊!他结不了婚怎么办!她抬起头,脸上是泪水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
亲弟弟亲弟弟就能理直气壮地吸干姐姐姐夫的血!我简直要气疯了,好!那你告诉我!这钱!现在!立刻!马上!能不能拿回来!我们去交定金!买我们自己的房子!
林梅绝望地摇头,眼神空洞:拿不回来了…钱…钱早就转过去付首付了…合同都签了…房子都开始装修了…真的拿不回来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掏空、被当成傻子的屈辱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多年、此刻却陌生得可怕的女人,感觉心被挖走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什么未来,什么安安的房间,什么云境苑的大阳台,全都成了泡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
我点点头,声音冷得像冰渣,林梅,你真是好样的。你们家,真是好样的。
我越过她瘫软在地的身体,走进卧室。没有愤怒的嘶吼,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我打开衣柜,拖出行李箱,开始一件一件,沉默而坚决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身后是林梅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哀求:陈默!别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我们再想想办法…我去跟我弟弟要…我去求我爸妈…求你了…别离婚…
那哭声尖锐刺耳,但我心里只剩下麻木。收拾好箱子,咔哒一声扣上。我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走出客厅,走出那个曾经充满希望、如今只剩讽刺的出租屋。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法庭:荒唐闹剧与致命录音**
离婚林梅和她家当然不同意。起诉是唯一的办法。要求离婚,分割财产,追回那笔被擅自转移的购房款。
法庭上,那才叫开了眼。
林梅的父母,那对老农民,坐在旁听席,还没开庭就指着我鼻子骂白眼狼、没良心、破坏人家骨肉亲情。法警警告了好几次。
林梅请的律师,能说会道,把黑的说成白的。核心观点就一个:钱是夫妻共同财产,林梅作为共有人,有权处分。她拿钱资助亲弟弟买房结婚,是符合公序良俗的正当资助,是帮扶困难家庭成员(困难要买婚房叫困难),是履行家庭责任。至于没跟我商量那是家庭内部事务处理方式不同!我要求追回那是违背诚信原则!甚至暗示我因为这点小事就离婚,才是破坏婚姻的元凶。
我坐在原告席,听着这些歪理邪说,气得肝疼。我律师据理力争,指出这是典型的恶意转移、隐藏夫妻共同财产,数额巨大,严重侵害了我的权益,是导致婚姻破裂的根本原因。我们提交了银行流水,证明那笔巨款是短时间内一次性转出,收款方明确是她弟弟林强,用于购房。
对方律师就咬死共同财产处分权和公序良俗不放,说小额转账是孝顺父母帮扶弟弟的日常开销(也提供了些模糊记录),那笔大额的就是正当资助。
法官听着两边辩论,眉头紧锁,似乎也觉得有点棘手。毕竟,姐姐帮弟弟在很多人观念里,好像确实天经地义。
就在僵持不下,我感觉法官可能要被对方那套歪理带偏的时候,我举手了。
审判长,我有新证据提交。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小小的银色录音笔。林梅看到录音笔的瞬间,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我按下了播放键。
嘈杂的背景音响起,像是在某个饭馆包间。接着,一个年轻男人醉醺醺、得意忘形的破锣嗓子,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法庭:
……嗝…我林强!牛逼不车房算个屁!动动嘴皮子的事儿!我姐那就是我林家的…提款机!懂吗随用随取!还有我那仨姐夫啧…纯纯傻X!吭哧瘪肚挣那点钱…最后不都…嗝…都进了我兜里给我买房买车娶媳妇!天经地义!谁让…谁让她们是姐姐呢生下来…生下来就该给我铺路!哈哈哈哈哈…三个傻X姐夫…养着我…爽!
录音放完,法庭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林梅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那是绝望的、无地自容的哭声。她父母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像两尊被雷劈傻了的泥塑,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她那个口若悬河的律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推了推眼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法官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这份录音,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瞬间捅破了所有骨肉情深、正当资助、公序良俗的虚伪面纱,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算计、利用和无耻的贪婪。
后续的判决顺理成章:准予离婚。确认林梅擅自转移大额夫妻共同财产,存在过错。分割现有财产时(主要是那五万多存款和一些家具),我分得了绝大部分。至于那笔被转走的钱,法院判决林强应返还其中属于我的份额(一半)。但律师明确告知,执行会异常艰难,林强名下只有那套婚房,女方家也牵扯其中,最终拿到钱的可能性很小。
这个结果,说实话,憋屈。钱基本是打了水漂,只拿回点残渣。但婚是离掉了,对我来说,是种解脱,总比继续在那个无底洞里沉沦强。这官司打得,心力交瘁,像扒了一层皮。
离婚后,我换了工作,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尽量屏蔽掉所有关于林家的消息。我需要时间舔伤口,需要重新开始。但有些事,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耳朵里。
先是听说,林梅的大姐和二姐,没过多久,也相继离婚了。原因大同小异——无底线地补贴弟弟,掏空了自己的小家。姐夫们忍无可忍。林家的三个闺女,最终都以离婚收场。
重点是关于林梅的。听说她过得非常不好。离婚对她的打击很大,精神状态很差。虽然她是大学毕业,但这些年一直在做基础行政,没什么核心竞争力。加上离婚的阴影和原生家庭持续不断的吸血压力,她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后来听说,她在一个小公司找了个文员的活儿,工资很低。但这显然远远不够应付她自己和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她那个弟弟林强,结婚后很快有了孩子,更是理直气壮地伸手。车贷房贷,奶粉尿布,哪样不要钱林梅的父母,更是把帮弟弟当成了她们姐妹三人,必须终身履行的义务。
去年冬天听一个以前的老同学说,偶然在一个商场里碰到了林梅。
差点没认出来!同学跟我说,瘦得脱了形,穿着件很旧的羽绒服,眼神特别木,一点光彩都没有。在商场里一个很小的、卖廉价服装的档口做导购。听说她下了班还得去帮人做账,打两份工。
同学叹了口气:最让人难受的是,她说起她那个弟弟一家,语气居然是…习惯性的那种…‘没办法’、‘总得帮’。她说她侄女(林强的女儿)身体弱,开销大,她爸妈身体也不好…她那份文员的工资,加上导购和兼职的钱,大部分都填进去了。自己过得紧巴巴的,听说租在一个特别旧的小区里。
同学最后感慨:陈默,你当初离得对。她人可能不坏,但真的被那个家,被那种观念,给彻底毁了。她现在,就像个…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只知道挣钱,往她弟那个坑里填。她自己呢好像完全不存在了。
我听完,沉默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恨吗好像没那么强烈了,时间冲淡了一些。同情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觉得她可悲,可怜,怒其不争。明明有大学文凭,明明可以过不一样的人生,却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原生家庭的祭品和她弟弟的终身血包。她到现在,恐怕还觉得这是她的命,她的责任吧
至于她弟弟林强听说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房子住着,车开着,孩子养着。钱从哪儿来三个离了婚的姐姐,尤其是我那前妻林梅,就是他不竭的提款机。他大概还会在某个酒桌上,醉醺醺地跟人吹嘘:我姐那必须得管我啊!谁让她是我姐呢!
语气里,大概还是那份理所当然的得意。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关于信任如何被至亲之人亲手砸碎,一个关于扶弟如何悄无声息地吞噬掉一个小家的故事。代价是几十万存款和一个曾经以为能白头偕老的伴侣。教训深刻:结婚,真是两个家庭的事,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比贫穷更可怕。我那笔钱,就当是看清一个人、一个家庭的昂贵学费了。虽然这学费,交得是真他妈肉疼。现在偶尔想起来,胸口还是闷得慌,只能告诉自己,向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