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老周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像条不安分的泥鳅。他摸黑抓过手机时,屏幕的光在布满胡茬的脸上投下几道沟壑,像极了他刚从警校毕业那年,在暴雨里追捕逃犯时摔进的排水沟。
周队,幸福里小区,3
栋
402,死人了。
小王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还有年轻人特有的、没被磨平的慌张。
老周嗯了一声,挂断电话时瞥见窗帘缝隙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洇出一滩水渍似的白。他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警服,第三颗纽扣松了线,晃悠着像个不安分的句号。
幸福里小区的路灯一半亮着一半瞎着,警车的红蓝灯光在斑驳的墙面上跳着迪斯科。402
的防盗门虚掩着,门把手上还挂着串廉价的塑料樱桃挂饰,其中一颗的漆皮剥落了,露出底下灰白的塑料底子,像颗烂牙。
周队。
小王站在门口,白手套上沾着点褐色的痕迹,死者是户主,叫赵志国,男,五十六岁,退休教师。报案的是他对门邻居,401
的李淑琴。
老周没应声,先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客厅的地板是廉价的复合板,靠近阳台的位置翘起来一块,像片不肯归顺的指甲。茶几上摆着半盘没吃完的油炸花生,旁边是个空酒瓶,瓶身上的标签被泡得发涨,二锅头
三个字糊成一团。
赵志国趴在阳台和客厅之间的推拉门旁边,后背插着把水果刀,刀柄是褪色的木质花纹,像片干枯的树叶。血从他身下漫出来,在地板的缝隙里蜿蜒,像条红得发黑的蛇。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法医老张蹲在地上,眼镜滑到鼻尖,刀口很深,直达心脏,一刀毙命。凶器就是这把水果刀,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
老周弯腰查看那把刀,刀柄末端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李
字。他抬头看向阳台,玻璃门敞开着,夜风卷着楼下垃圾桶的馊味灌进来。栏杆上积着层薄灰,靠近角落的地方有半个模糊的脚印,像只受惊的鸟爪。
门窗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
小王递过来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串钥匙,死者身上的钥匙串,少了家门钥匙。
老周捏着证物袋对着光看,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计算器,按一下还能亮,显示着
3.14159。他忽然想起自己上中学时的数学老师,总爱在黑板上写
π
的前一百位,粉笔灰落在他的中山装肩膀上,像落了场永远不会化的雪。
李淑琴呢
老周直起身,警服后背洇出片汗湿的痕迹。
在楼下警车里等着。
小王往门口努努嘴,她说昨晚十一点多听到这边有动静,像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争吵声,但她没敢出来看。今天早上五点多出门倒垃圾,看到
402
的门没关严,才壮着胆子进来看看。
老周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402
的门牌号旁边贴着张泛黄的春联,福
字倒着贴,边角卷起来,露出后面墙壁的霉斑。他想起自己家对门的王大爷,每年贴春联都要站在板凳上折腾半天,说倒着的
福
字得歪七扭八才好看,规规矩矩的不像过日子。
楼下警车里,李淑琴缩在后排座,双手绞着衣角。她穿件碎花衬衫,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头发用根红绳扎在脑后,几缕灰白的碎发垂在额前。
周警官。
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蛛网,我真的啥也不知道啊。就听见这边‘哐当’一声,好像有人在吵架,但声音不大,我以为是老赵又喝多了自己跟自己较劲……
你和赵志国熟吗
老周拉开车门,夜风灌进来,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樟脑味。
不算熟。
李淑琴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是个退休老师,平时不爱说话,就爱喝酒。每天晚上都喝,喝多了就坐在阳台上骂街,有时候骂他儿子,有时候骂老天爷,反正没几句正经的。
他有儿子
嗯,在上海工作,好几年没回来了。
李淑琴往楼上瞥了眼,402
的窗户黑洞洞的,像只瞎了的眼睛,听说去年父子俩吵了一架,好像是为了钱,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老赵家的事,谁也问不出个啥。
老周想起茶几上的空酒瓶,忽然问：他邻居还有谁
三楼是张医生,在社区医院上班的。
李淑琴数着手指头,像在算一笔复杂的账,五楼是个年轻姑娘,叫林小满,好像是做直播的,天天半夜还在屋里唱歌。对门就是我,再没别人了。这栋楼是老楼,一梯两户,就我们四家。
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
老周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节奏像秒针在走。
在家看电视。
李淑琴的眼神闪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兔子,看到十一点多就睡了。我一个人住,没人能给我作证。
老周没再问,推开车门时,看到单元门口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拎着个医药箱,正踮脚往楼上看。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镜擦得锃亮,连白大褂的袖口都扣得严严实实。
张医生
老周走过去,注意到他的医药箱角落磕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金属底子。
是我,周警官。
男人推了推眼镜,声音像浸过福尔马林,带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刚下夜班,听说楼上出事了
赵志国死了。
老周盯着他的眼睛,昨晚你在家吗
在。
张医生的喉结动了动,我昨晚值夜班,凌晨一点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
402
的灯还亮着,阳台门也开着,当时没在意……
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人在楼道里吗
没有。
张医生摇摇头,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膝盖,这老楼的楼道灯早就坏了,黑黢黢的,我一般都是摸黑上楼。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五楼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搬东西。
老周抬头看向五楼,楼梯拐角处堆着几个纸箱子,上面印着
易碎品
的字样,其中一个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泡沫填充物,像团被揉皱的云。
林小满在家吗
应该在吧。
张医生看了眼手表,她一般下午才出门。这姑娘挺不容易的,听说父母早逝,一个人在这儿打拼,就是作息不太规律,经常半夜还在屋里折腾。
老周没说话,转身往楼上走。楼梯扶手积着层灰,他的手指按上去,留下个清晰的印子,像枚没人认领的指纹。走到四楼和五楼之间的平台时,他停下脚步,墙角有个烟头,被踩得扁扁的,烟丝从纸皮里挤出来,像团暴露的内脏。
他掏出手机,对着烟头拍了张照。屏幕的光映出楼梯间的涂鸦,王小红是大笨蛋
几个字被人用黑笔涂掉了,又有人用红笔在旁边写了
谁也别想好过。
五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是首走调的《后来》。老周敲了敲门,歌声停了,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露出张画着浓妆的脸。
警察
林小满的眼尾画得很长,像只受惊的狐狸,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昨晚我一直在直播,好多人能给我作证。
她身上穿着件亮片吊带,肩膀瘦削,锁骨像两只并排的小括号。老周注意到她的右手缠着创可贴,边缘渗出血迹,像朵没开就败了的花。
张医生说昨晚一点多听到你屋里有动静。
老周的目光扫过屋里,地上扔着几个外卖盒,空气中飘着螺蛳粉的酸臭味。
哦,我直播间的灯坏了,找物业来修的。
林小满往屋里退了退,露出身后的落地灯,灯罩裂了道缝,像道没愈合的伤疤,物业的王师傅来修的,大概一点半左右走的。
老周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穿着军装,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相框旁边放着个半旧的音乐盒,拧一下,能发出断断续续的《茉莉花》调子。
你认识赵志国吗
不太熟。
林小满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创可贴,就知道他是个酒鬼,经常半夜在阳台骂街,吵得我直播都没法做。前几天我还跟他吵过一架,我说再吵就报警,他说警察来了也没用,这楼里谁都想让他死。
老周走出
501
时,晨光正顺着楼梯间的窗户爬进来,在台阶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谁拖在地上的锁链。他站在四楼的缓步台,看着
402
敞开的门,忽然觉得这栋楼像个巨大的蜂巢,每个房间里都藏着不肯说出口的秘密,像被蜜蜂蛰过的伤口,又疼又痒,却不敢去碰。
小王从
402
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周队,在死者枕头底下发现的,像是本日记。
老周翻开日记本,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很工整,像用尺子比着写的。最新的一页停留在三天前：
今天又看到他了,在楼下的小卖部买酱油。他好像瘦了,头发也白了不少。我躲在树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年冬天,他把唯一的棉袄给了我,自己冻得直哆嗦。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有些债,不是一件棉袄就能还清的。
字迹到这里忽然变得潦草,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划破纸页：他们都在骗我,包括隔壁那个女人,她的眼神里藏着事,像藏在抽屉最深处的脏衣服。
老周合上日记本,封面是只褪色的蝴蝶,翅膀上沾着点褐色的痕迹,不知道是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想起刚才在李淑琴袖口看到的线头,和日记本封面上的纤维颜色很像,像两片从同一件衣服上掉下来的羽毛。
楼下传来救护车的声音,赵志国的尸体被盖着白布抬出来,像个被打包丢弃的旧包裹。李淑琴站在警戒线外,用袖子擦着眼角,阳光照在她的银镯子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张医生已经上班去了,白大褂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条不肯离开的尾巴。林小满关了五楼的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门缝里透出点手机屏幕的光,像只在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老周掏出烟盒,发现里面空了。他捏着空烟盒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卖早点的摊贩推着车子经过,油条的香味混着垃圾桶的馊味飘上来,像生活本身的味道,既诱人又让人皱眉。
他忽然注意到对面楼的墙面上,有人用红色的漆写了行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看清：左邻右舍,谁也别想逃。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秋天的凉意,吹得老周的警服猎猎作响。他想起自己刚当警察那年,师傅告诉他,每个罪犯的心里都住着个受害者,就像每个受害者的心里,也藏着个没说出口的秘密。
现在,这个秘密就藏在这栋老楼里,藏在某扇紧闭的门后,藏在某个人的眼神深处,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只等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老周蹲在社区医院的花坛边,看着张医生穿着白大褂从门诊楼走出来。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块被打碎的玻璃。
周警官
张医生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看到老周时愣了一下,杯盖没拧紧,褐色的茶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在白大褂上洇出星星点点的痕迹,您怎么来了
想问问你关于赵志国的事。
老周往旁边挪了挪,给张医生腾出块干净的地,你们认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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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生在他身边坐下,保温杯放在两腿之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的划痕。差不多十年了吧。我刚到社区医院上班就住这儿了,那时候老赵还没退休,天天穿着熨得笔挺的蓝布中山装去学校,老远就能闻见他身上的粉笔灰味。
他以前是教什么的
数学。
张医生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被熨斗熨过的纸,听说以前是市重点中学的名师,后来不知道为啥,突然调到街道办的夜校去了。有人说是跟校长闹了矛盾,也有人说他犯了啥错误,具体的没人知道。他这人,嘴严实得很。
老周想起日记本里那句
有些债,不是一件棉袄就能还清的,忽然问：他跟邻居们来往多吗
不多。
张医生的目光飘向远处,社区医院的铁门旁有棵老槐树,树干上钉着块牌子,写着
爱护树木,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除了跟对门李淑琴偶尔说几句话,跟其他人基本不来往。哦对了,前几年他儿子回来过一次,父子俩在楼道里吵得厉害,我隔着楼板都能听见。
吵什么
好像是为了钱。
张医生皱了皱眉,像是在努力回忆,他儿子嚷嚷着说‘那笔钱本来就该有我的份’,老赵就骂他没良心,说他‘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从牢里捞出来的’。后来他儿子摔门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老周掏出烟盒,这次里面有烟。他抽出一根递给张医生,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像层没说出口的话。你知道他儿子犯过事
听李淑琴说的。
张医生吸了口烟,烟圈在他头顶散开,好像是年轻时跟人打架,把人打成了重伤,判了好几年。老赵到处托关系,还卖了老家的房子,才把他弄出来,安排到上海去了。
老周掐灭烟头,烟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你昨晚值夜班,医院有记录吗
张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考勤本,翻到昨天那页,指着上面的签名说：你看,昨晚八点到今天凌晨一点,我一直在急诊室,护士小王可以作证。凌晨一点十五分打卡下班,这点医院的监控也能拍到。
老周点点头,没再问。他站起身时,看到社区医院的公示栏里贴着张通知,说张医生上个月获得了
社区好人
称号,照片上的他笑得一脸憨厚,胸前的钢笔别得整整齐齐。
离开社区医院,老周绕到幸福里小区后面的菜市场。李淑琴在卖豆腐的摊位前忙活,竹筐里的豆腐白嫩嫩的,像块没被污染的云。她穿着件蓝色的围裙,上面沾着点豆腐渣,看到老周时,手里的刀顿了一下,差点切到手指头。
周警官,您咋来了
李淑琴把刀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要买豆腐不今天刚做的,新鲜得很。
不买,就想跟你聊聊。
老周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柱子上贴着张寻人启事,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灿烂,下面写着
失踪三年,家人盼归,你跟赵志国认识十年,就没发现他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李淑琴拿起刀,继续切豆腐,刀落在木板上,发出
咚咚
的响声,像在敲鼓。要说不对劲,那可太多了。他每天晚上都喝酒,喝完就坐在阳台上发呆,有时候能坐一整夜。还有,每个月十五号,他都会去邮局寄封信,地址好像是乡下的,每次都不让人看。
寄给谁
不知道。
李淑琴把切好的豆腐装进塑料袋,递给旁边的顾客,有次我假装去寄东西,想看看地址,他立马把信封捂得严严实实的,跟护着啥宝贝似的。从那以后,他见了我都躲着走。
老周想起日记本上的字迹,忽然觉得那些工整的笔画里藏着些什么,像冰层下流动的水。你知道他为啥从重点中学调到夜校吗
李淑琴的动作停了一下,手里的塑料袋
啪
地掉在地上,豆腐摔成了烂泥。不知道。
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人攥住了喉咙,我啥也不知道。
老周没再追问。他看着李淑琴蹲在地上捡烂豆腐,花白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阳光照在她佝偻的背上,像盖了层薄雪。旁边卖猪肉的摊主哼着小曲,刀在砧板上飞舞,肉片飞得像蝴蝶。
下午三点,老周再次来到幸福里小区。五楼的灯亮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声,是林小满在直播。他敲了敲门,笑声停了,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林小满脸上的浓妆卸了一半,左边眉毛画了一半,右边还是光秃秃的,像幅没完成的画。
警察叔叔,又咋了
她的语气带着点不耐烦,眼睛瞟着屋里的手机屏幕,上面还亮着直播界面,粉丝数在慢慢涨。
想看看你的直播设备。
老周往屋里瞥了一眼,落地灯还摆在原来的位置,灯罩上的裂缝像道狰狞的伤疤,你说昨晚灯坏了,是哪盏灯
林小满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屋里的景象。直播用的补光灯摆在墙角,电线缠在一起,像团乱麻。就是那个补光灯,突然就不亮了,害得我昨晚直播被粉丝骂惨了。
老周走过去,拿起补光灯看了看,底座上有个明显的磕碰痕迹,像是被人砸过。物业的王师傅能作证
当然能。
林小满从抽屉里翻出个记事本,指着上面的记录说,你看,王师傅的签字,维修时间是凌晨一点到一点半。
老周看着记事本上的字迹,忽然注意到纸页边缘有个小小的牙印,像是有人用牙齿咬过。你认识赵志国的儿子吗
林小满的脸色变了变,转身去倒水,背对着老周说：不认识。我跟老赵都不熟,更别说他儿子了。
她的手在发抖,水杯里的水晃出来,洒在地上,像摊没干的眼泪。
老周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那个穿军装的男人笑得很灿烂。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张照片,是赵志国年轻时的证件照,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跟相框里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这是谁
老周把手机递到林小满面前。
林小满的身体僵住了,手里的水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他叫林大军,三年前在部队牺牲了。
老周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的水洼里映出片晃动的光斑,像个不安分的灵魂。
我哥跟老赵的儿子是战友。
林小满蹲在地上,用手抹着眼泪,妆花了一脸,像幅被雨水打湿的画,当年他们在一个部队,后来老赵的儿子犯了事,我哥为了帮他,自己也受了处分,提前退伍了。我哥说,老赵的儿子欠他一条命。
老周想起日记本里那句
他把唯一的棉袄给了我,忽然觉得那不是件普通的棉袄,而是件带着血和泪的信物。你哥后来怎么牺牲的
抗洪救灾的时候。
林小满从抽屉里拿出个军功章,放在手心,他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洪水冲走了。那天是他的生日,我还给他寄了个蛋糕,结果……
她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老周看着那个军功章,上面的五角星闪着光,像颗不肯熄灭的星星。
离开
501
时,老周在楼梯间遇到了李淑琴。她提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棵白菜和几个土豆,看到老周时,篮子晃了一下,土豆滚出来,在地上滚了老远。
周警官。
她弯腰捡土豆,手在发抖,查到啥了
还没。
老周帮她捡了个土豆,上面沾着点泥土,像块没洗干净的记忆,你认识林小满的哥哥吗
李淑琴的动作停了,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像张被水泡过的纸。不认识。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我啥也不知道。
老周看着她快步下楼,背影佝偻着,像只受惊的虾。楼梯间的灯泡忽明忽暗,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群跳舞的鬼。
回到警局,小王把一份报告放在老周桌上。周队,赵志国儿子的资料查到了。赵伟,三十岁,在上海做建材生意,三年前因为合同诈骗被判了缓刑,现在还在缓刑期。
老周翻着资料,赵伟的照片上,眉眼间跟赵志国很像,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戾气,像把没开刃的刀。他最近有没有回过本市
查了火车站和汽车站的监控,没有记录。
小王递过来另一份报告,还有,那把水果刀上的‘李’字,跟李淑琴的笔迹比对过了,不是她刻的。不过,刀柄上的木质纤维,跟李淑琴家沙发上的布料成分一致。
老周想起李淑琴袖口的线头,忽然觉得那不是巧合。张医生的考勤记录核实了吗
核实了,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小王顿了顿,又说,还有,林小满说的物业王师傅,我们也找到了,他确实在昨晚一点到一点半之间去修过灯,但他说当时林小满的情绪很不对劲,好像在害怕什么。
老周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天。夕阳把云彩染成了血红色,像块巨大的伤疤。他想起赵志国日记本里的那句话：他们都在骗我,包括隔壁那个女人,她的眼神里藏着事,像藏在抽屉最深处的脏衣服。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每个人都在说谎,像在玩一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只是鼓声停了,花却不知道落在了谁手里。
晚上八点,老周再次来到幸福里小区。402
的门已经贴上了封条,红色的封条在月光下像道流血的伤口。他站在楼道里,忽然听到
401
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在翻东西。
他敲了敲门,里面的动静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李淑琴才打开门,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周警官,您咋又来了
我想看看你的沙发。
老周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屋里的沙发上,那是个老旧的布艺沙发,颜色已经发黄,像片干枯的树叶。
李淑琴的身体僵了一下,往旁边让了让。看吧。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老周走过去,摸了摸沙发的扶手,布料的纹理很粗糙,跟刀柄上的纤维确实很像。他掀开沙发垫,发现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个铁皮盒子。
这是什么
老周看着李淑琴。
李淑琴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老周打开铁皮盒子,里面放着一沓旧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赵志国和李淑琴,还有个年轻的女孩,眉眼间跟林小满有几分相似。信是赵志国写的,字迹跟日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淑琴,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和小雅。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没办法,有些债,必须有人来还。那个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知道真相,永远别让她知道。
老周抬起头,看着李淑琴。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地上,发出
滴答
的响声,像在倒计时。
小雅是我的女儿。
李淑琴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她跟老赵的儿子谈恋爱,结果被老赵发现了。老赵不同意,说赵家跟李家有仇,就把小雅锁在家里。后来小雅想不开,从楼上跳下去了……
老周想起林小满床头柜上的照片,那个穿军装的男人,忽然明白了什么。林小满是小雅的女儿
李淑琴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是。小雅出事的时候已经怀孕了,我把孩子生下来,取名叫小满,希望她能平平安安长大。我没告诉她真相,只说她父母早逝。老赵知道小满是小雅的女儿后,一直想补偿她,可我不让。我恨他,恨他毁了我的一切。
老周拿起那张照片,年轻的赵志国笑得很灿烂,搂着李淑琴和小雅,像个幸福的家庭。阳光照在他们脸上,像层温暖的膜。那把水果刀是你的
是。
李淑琴的声音低了下去,前几天我跟老赵吵架,他说要告诉小满真相,我急了,就拿起刀威胁他。后来我气呼呼地走了,忘了把刀拿走。
老周合上铁皮盒子,忽然觉得很沉,像装着太多的眼泪和悔恨。赵志国日记里说的‘他’,是指谁
李淑琴的身体抖了一下,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是张医生。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当年小雅出事,张医生也在场。他是老赵的学生,一直暗恋小雅,看到小雅跟老赵的儿子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就跟老赵说了。如果不是他,老赵也不会知道……
老周走出
401
时,楼道里的灯突然亮了,惨白的光打在墙上,像块巨大的裹尸布。他抬头看向三楼,张医生家的灯亮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门缝里透出点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他掏出手机,给小王打了个电话：查一下张医生的背景,特别是二十年前,有没有跟赵志国、李淑琴的女儿有过交集。
挂了电话,老周站在楼梯间,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像个巨大的句号,却怎么也圈不住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他忽然想起赵志国日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他们都在骗我,包括隔壁那个女人,她的眼神里藏着事,像藏在抽屉最深处的脏衣服。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每个人都在说谎,像在玩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只是游戏结束了,留下的只有满地的碎片和无法弥补的遗憾。
风从楼道的窗户灌进来,带着股寒意,吹得老周的警服猎猎作响。他想起自己刚当警察那年,师傅告诉他,真相有时候很残忍,但我们必须去面对,因为那是对逝者的尊重,也是对生者的救赎。
现在,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可心里却越来越沉,像压着块石头。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更残酷的现实,像把没开刃的刀,既要划破谎言,也要割开伤口。
凌晨一点,社区医院的急诊室还亮着惨白的灯。老周坐在候诊椅上,看着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车轮在地板上留下吱呀的声响,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
张医生从抢救室走出来,白大褂的下摆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他摘下口罩,露出被勒红的脸颊,看到老周时,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
周警官
他扯了扯领带,领带结歪在一边,像个解不开的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
老周站起身,候诊椅的金属扶手在他掌心留下几道凉丝丝的印子,小王查到些东西,想跟你聊聊。
张医生的喉结动了动,从口袋里掏出个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什么事我还要值夜班。
薄荷糖的清凉似乎没驱散他眼底的燥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二十年前,市重点中学有个女生坠楼身亡,叫李雅。
老周盯着他的眼睛,灯光在他瞳孔里投下两个小小的光斑,像两颗悬着的心,当时你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对吧
张医生的手指猛地攥紧,薄荷糖在嘴里发出咔嚓的碎裂声。是。
他的声音有点发闷,像被棉花堵住了喉咙,但我跟她不熟,就知道她是我们年级的校花,成绩很好。
你暗恋她。
老周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给她写过情书,被赵志国发现了。赵志国当时是她的班主任,把情书交给了她父母,还在班会上批评了你。
张医生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白大褂的领口被冷汗浸湿,像片刚下过雨的云。是又怎么样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走廊里的声控灯被震得亮了起来,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傻这跟赵志国的死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老周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是二十年前的毕业照,张医生站在角落里,瘦小的身影像株没长开的豆芽菜,你毕业后报考了医学院,却放弃了留在大医院的机会,偏偏来到这个社区医院,住到幸福里小区,离赵志国和李淑琴这么近,为什么
张医生背过身,望着抢救室的红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片晃动的阴影。我想离我妈近点。
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妈住这附近,身体不好。
你妈三年前就去世了。
老周走到他面前,目光像把手术刀,小王查了殡仪馆的记录。你却还住在这儿,每天看着赵志国喝酒,看着李淑琴卖豆腐,看着林小满直播,像在守护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抢救室的门开了,护士探出头说：张医生,3
床的血压又降了。
张医生像得到解脱似的,立刻往里走,白大褂的衣角扫过老周的手背,带着股消毒水的凉意。
老周在走廊里站了很久,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像在倒数。他想起李淑琴铁皮盒子里的照片,年轻的张医生站在赵志国身后,眼神里藏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
凌晨四点,张医生从抢救室出来,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看到老周还在,苦笑了一下说：周警官,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
老周递给他瓶矿泉水,李雅坠楼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医生靠在墙上,矿泉水瓶在他手里被捏得变了形。那天下午,我看到赵伟把李雅堵在教学楼后面。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砂纸磨过,赵伟喝醉了,说要跟李雅私奔,李雅不同意,说要跟他分手。他们吵得很凶,赵伟推了李雅一把,李雅的头撞在墙上,晕了过去。
老周想起赵志国日记本里的
棉袄,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把李雅藏起来了
我当时吓坏了。
张医生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白大褂上,洇出片深色的痕迹,我怕赵伟会伤害她,就把她拖到器材室,想等她醒了再送她回家。可我回去拿水的时候,器材室的门开着,李雅不见了。
他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后来我才知道,她从楼上跳下去了。赵志国以为是我把李雅藏起来了,到处说我是流氓,害得我差点被学校开除。我恨他,恨他不分青红皂白,恨他毁了我的前途。
老周想起社区医院公示栏里的
社区好人
奖状,忽然觉得那红色的纸张像块烧红的烙铁。赵志国为什么反对李雅和赵伟在一起
因为李雅的爸爸。
张医生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李雅的爸爸是赵志国的战友,当年在战场上为了救赵志国牺牲了。赵志国发誓要照顾好李雅,可他觉得赵伟配不上李雅,说赵伟身上有股匪气,会毁了李雅。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点微光,在地板上投下片模糊的亮斑。老周想起李淑琴说的
赵家跟李家有仇,原来不是世仇,是更沉重的恩情,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志国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医院值夜班,有不在场证明。
老周的声音很轻,但你凌晨一点十五分就下班了,从医院到幸福里小区,步行只要十分钟。
张医生的身体僵住了,像被冻住的河面。我没有杀人。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我回去的时候,赵志国已经死了,阳台门开着,我看到他趴在地上,吓得魂都没了。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我怕说不清。
张医生的手指插进头发里,我有动机,我恨他,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警察发现我在现场,肯定会怀疑我。
老周想起阳台栏杆上的半个脚印,大小跟张医生的鞋码差不多。他掏出烟盒,发现又空了,便把烟盒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
一把水果刀,在赵志国旁边。
张医生的声音开始发抖,还有,茶几上有个玻璃杯,里面的水没喝完,杯口有口红印,不是李淑琴的,她从来不涂口红。
老周的心里咯噔一下,像有块石头落了下去。他想起林小满手上的创可贴,想起她记事本上的牙印,想起物业王师傅说她昨晚很害怕。
天快亮的时候,老周再次来到幸福里小区。五楼的灯还亮着,林小满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个军功章,月光照在她脸上,像层薄霜。
林小满。
老周敲了敲门,我能进来吗
林小满转过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鹿。警察叔叔,您都知道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老周坐在她对面,看着桌上的直播设备,补光灯的底座还留着磕碰的痕迹。赵志国是你杀的吗
林小满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是,也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昨晚去找他,想问他我妈妈的事。他喝了很多酒,说我妈妈是被他害死的,说他对不起我。他还说,要把所有的钱都给我,让我离开这儿,永远别回来。
她拿起那个军功章,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五角星。我问他我爸爸是谁,他说我爸爸是赵伟,是他的儿子。我气坏了,他怎么能让我爱上杀了我妈妈的人的儿子
老周想起林小满说她哥哥跟赵伟是战友,想起赵伟欠林大军一条命,忽然觉得这一切像个解不开的结,把所有人都缠在了一起。
你们吵架了
嗯。
林小满点点头,眼泪掉在军功章上,他说他活够了,说他对不起太多人。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说要赎罪。我去抢刀,不小心推了他一把,他就摔倒了,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她捂着脸,哭得浑身发抖。我当时吓坏了,就跑回了家。我怕极了,就假装灯坏了,叫物业来修,想让人证明我不在场。可我一晚上都睡不着,总觉得我外公在看着我。
老周想起赵志国日记本里的那句话：那个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知道真相,永远别让她知道。
原来他早就知道林小满是他的外孙女,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补偿,像在偿还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债。
赵志国的家门钥匙,是你拿走的吧
老周看着她,你想回去救他
林小满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把钥匙,上面还挂着那个小小的计算器,显示着
3.14159。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我怕被人发现,就拿走了钥匙,把门锁好,从阳台跳了下去,跳到三楼的平台上,再爬回自己家。
老周想起三楼平台的那个烟头,想起栏杆上的半个脚印,原来一切都有解释,像散落的珠子,终于被串成了项链。
楼下传来李淑琴的声音,她在叫林小满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焦急。老周打开门,李淑琴站在楼梯间,手里拿着个保温桶,看到老周时,身体晃了一下。
小满,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小满扑进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外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外公。
李淑琴抱着她,眼泪掉在她的头发上。傻孩子,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该还的债,总要还的。
老周站在旁边,看着这对祖孙相拥而泣,忽然觉得心里很沉,像压着块石头。他想起赵志国阳台上的空酒瓶,想起李淑琴摊位上的豆腐,想起张医生白大褂上的血迹,想起林小满直播时的笑容,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活着,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片温暖的光斑。老周掏出手机,给小王打了个电话：不用查了,案子破了。
挂了电话,他走出
501,看到张医生站在三楼的平台上,手里拿着个保温杯,正望着赵志国的阳台。晨光洒在他身上,像件金色的外套。
周警官。
张医生转过身,脸上带着种释然的笑,都结束了
嗯。
老周点点头,你当年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张医生喝了口茶,李雅已经死了,赵伟已经跑了,我说了只会让更多人伤心。我留在这儿,就是想看看赵志国会不会良心发现,会不会说出真相。可他没有,他把自己困在愧疚里,越陷越深。
他看着远处的天空,太阳正慢慢升起来,像个巨大的句号。其实我们都一样,都被过去困住了。赵志国困在对李雅的愧疚里,李淑琴困在对女儿的思念里,我困在对过去的遗憾里,小满困在对父母的误解里。我们都住在这栋楼里,做着邻居,却像隔着堵墙,谁也看不清谁。
老周想起对面墙上那句
左邻右舍,谁也别想逃,忽然觉得那不是威胁,是句无奈的叹息。是啊,谁也别想逃,过去就像影子,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跟着你,直到你勇敢地转过身,面对它。
楼下的菜市场渐渐热闹起来,卖豆腐的摊位前围满了人,李淑琴的声音混在其中,带着种久违的爽朗。林小满站在阳台上,关掉了直播设备,望着远处的太阳,像在迎接一个新的开始。
老周走出幸福里小区,看到墙上的涂鸦被人用白漆涂掉了,只留下片干净的墙面,像张等待书写的纸。他想起自己刚当警察那年,师傅告诉他,每个案件背后都有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我们不仅要找出凶手,更要理解凶手为什么会变成凶手。
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有些罪,不是法律能审判的；有些债,不是金钱能偿还的。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选择好好生活,像向日葵一样,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
警车缓缓驶离幸福里小区,红蓝灯光在墙上留下晃动的影子,像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老周看着窗外,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像层温暖的膜,把所有的秘密和遗憾都包裹在里面,等待着被时间慢慢化解。
他知道,这栋楼里的故事还没结束,左邻右舍的生活还在继续,就像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一样,充满了未知和可能,也充满了希望和温暖。而他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理解和尊重,继续走下去,去倾听更多的故事,去寻找更多的真相,去守护更多的平凡和伟大。
因为这就是生活,充满了遗憾,却也充满了希望；充满了谎言,却也充满了真情。就像那对
左邻右李,他们是邻居,是仇人,是亲人,是彼此的救赎,也是彼此的枷锁。而我们,都在这样的关系里,慢慢长大,慢慢学会原谅,慢慢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