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零号门 > 第一章


雾起昆仑
昆仑山在凌晨四点醒来。
不是风,也不是雪,是一声心跳。
那声音像洪荒巨鼓,隔着冰层与岩壳,从地心一路敲到地表。巡山的哨兵杜遥以为自己耳鸣,可耳机里所有频道的电流都在同一秒变成潮汐般的嗡鸣。更诡异的是,他随身携带的辐射计指针猛地打满格,又在下一瞬归零,仿佛有一束看不见的光贯穿了世界,把规则撕成碎片。
同一时刻,三千公里外的东海,潮汐逆涨九米;帝都国贸三期顶楼的风向标兀自转向,对准西北;而藏地拉姆拉错湖,无风三尺浪,水色由湛蓝变成深紫。
没人知道,这是地球在深呼吸。
六小时后,杜遥在海拔四千七百米的哨所收到一份加密通报:
编号甲-17绝密,昆仑山疑似出现高等级‘灵窍’,请立即封锁,禁止任何民间登山队进入。
通报末尾盖着天听司鲜红印章。
杜遥从军六年,第一次听说天听司。他把通报递给副班长,副班长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比外头的雪还白。
灵窍——后来人们才后知后觉地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像一枚倒悬的漩涡,悬在哨所西南方的断崖之下。它直径百米,边缘呈青金色,内部漆黑,像通往另一重宇宙的瞳孔。
杜遥趴在悬崖边向下望,瞳孔里倒映出同样旋转的黑暗。那一刻,他听见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不是语言,更像是某种频率的召唤。他的血液忽然变得滚烫,皮肤下的血管透出淡金色光,仿佛有熔岩在静脉里奔流。
他痛得几乎晕厥,却舍不得闭眼。
他在那漩涡里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漫天剑光,自己立于云端,脚下是燃烧的城市与倒悬的山河。
喂!杜遥!副班长一把将他拖回来,用枪托砸在他肩胛,别盯着看!会疯!
杜遥喘得像条上岸的鱼,瞳孔缩成针尖。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多了一道金色纹路,像被火烙出的符箓,正沿着指骨蔓延。
与此同时,帝都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林澜在图书馆地下四层,翻开了一本无人借阅过的《昆仑古事考》。
书页在她指尖自动脱落,像被风干的蝶。一行行朱砂小楷浮现:
庚申年,昆仑王脉醒,天地如鼓,万灵竞发。凡得纹于掌者,谓之‘种火’,可御气为刃,或乘雷而奔……
她愣了半秒,猛地合上书。
可已经晚了。
她的右手手背浮起同样的金色纹路,与杜遥掌心的那道,隔着三千公里,同时亮起。
图书馆的灯管在同一瞬炸裂。黑暗中,一排排书架像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尘嚣里,有古老而轻快的笑声一闪而逝。
林澜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震耳,血液冲刷耳膜,像涨潮。
那天下午,微博热搜第一变成:
全国多地出现罕见金色闪电
配图是网友拍到的,一束束电弧从云层垂直劈落,落地却不伤草木,只在泥土上烙出繁复花纹。
评论区里有人开玩笑:像不像修仙小说里的灵气灌顶
没人知道,自己无意间说中了真相。
三天后,国家台新闻联播罕见插播紧急公告:
近期,我国西部、华北、东南沿海等地区出现不明能量波动,请广大市民减少夜间外出。相关专家已进驻现场,初步判定为‘自然电磁异常’,请不信谣不传谣……
镜头一扫而过,背景里却有人眼尖地捕捉到,昆仑山方向的天空呈淡金色,云层呈漩涡状,像一幅巨大的太极图。
公告播出当晚,杜遥所在的哨所接到命令:
天听司特勤组将于明晨抵达,接管现场。你部负责外围警戒,不得靠近灵窍核心五百米。
杜遥摸了摸掌心,那道金色纹路已蔓延到腕骨,像一柄收鞘的剑。他想起漩涡里看到的燃烧城市,忽然不确定自己该服从命令,还是跳下去。
林澜则收到导师的微信:澜澜,明早八点,帝都西山机场,有人接你。别问,带上那本《昆仑古事考》。
她盯着手机,手背上的纹路在台灯下折射微光,像一条沉睡的龙。
同一时刻,魔都外滩。
一个穿黑色卫衣的少年蹲在防汛墙边,手里捏着半根烤肠,喂一只瘸腿的三花猫。
猫吃完,舔了舔爪子,忽然抬头看他。
少年愣住——
猫的眼睛里映出一座高耸入云的青铜门,门上悬着一轮血月。
下一秒,猫跳进黄浦江,水面没有溅起一丝涟漪,仿佛它从未存在。
少年掌心一热,低头,一道金色纹路蜿蜒浮现。
他骂了句脏话,把卫衣帽子扣上,转身走进人群。
没人听见,他鞋底落地的声音,像鼓点。
这一夜,全球七十亿人里,有十万人的掌心亮起纹路。
他们互不相识,却在同一秒抬头,看向夜空。
月亮像被谁咬了一口,缺了道金边。
第二天清晨,杜遥在哨所门口见到了天听司的人。
为首的是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眉眼锋利,背后负着一柄用布条缠住的长条物,像剑匣。
她出示的证件上写着:
天听司·昆仑先遣组·组长·顾见雪。
少尉杜遥她声音清冷,听说你在灵窍边缘待了七分钟,还没疯
杜遥立正,敬礼,没说话。
顾见雪的目光落在他右手的金色纹路上,挑了挑眉:种火已醒,难怪。从今天起,你被征调了。
去哪
下灵窍。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或者,按你们的说法——下副本。
林澜在帝都西山机场见到了同一批人。
顾见雪递给她一件黑色作训服,上面绣着同样的天听司暗纹。
历史系正好,我们需要一个懂古文字的。
林澜攥紧背包带子,里面装着那本已经空白的《昆仑古事考》。
你们到底是什么部门
顾见雪拉开车门,风把她的风衣下摆吹得像刀。
我们
我们是守门人。

一扇被你们这些读书人叫‘灵气复苏’,而被我们叫‘天漏’的门。
车队驶出机场,开上高速。
沿途电子屏滚动着红色标语:
特殊天气,谨慎驾驶。
可林澜透过车窗看见,云层之上,有一座倒立的山峰虚影,正缓缓掠过太阳。
而在魔都,少年蹲在地铁口,低头刷手机。
屏幕上是刚弹出的新闻推送:
紧急通知:今日12时起,全市地铁停运检修。
他嗤笑一声,把手机塞回兜里。
掌心的金色纹路亮了一下,像回应他的嘲笑。
他抬头,看见地铁口广告牌上原本印着奶茶广告的液晶屏,忽然闪出一行白字:
想活命,就来昆仑。
广告灯牌滋滋作响,下一秒,整面屏幕炸成碎玻璃。
少年站在飞溅的碎片里,舔了舔虎牙,轻声道:
行啊,那就去看看。
世界在那天早上被悄悄按下静音键。
没人注意到,所有鸟雀同时停止了鸣叫。
而风,带着海腥味,从内陆吹向高原。
杜遥站在灵窍边缘,最后一次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雪原苍茫,脚印像一串省略号。
顾见雪在他身侧,解开剑匣,露出一截莹白剑身,像一截月光。
怕吗她问。
杜遥握紧掌心纹路,那道金色忽然变得滚烫。
怕。
那还下去
怕才要下去。他咧嘴笑,虎牙雪白,不然,怎么知道怕的是什么呢
顾见雪第一次笑了,像冰层裂开一道缝。
她率先跃下断崖。
杜遥紧随其后。
两道身影被青金色的漩涡吞没,像两粒尘埃落入瞳孔。
林澜在直升机上俯瞰,昆仑山脊像一条沉睡的龙。
耳机里,顾见雪的声音传来:
目标已进入灵窍第一层,全体注意,保持队形。
林澜低头,看见自己手背纹路亮得几乎透明。
她想起书里的一句话:
凡得纹于掌者,谓之种火,可开天幕。
直升机舱门拉开,冷风灌进来。
顾见雪的声音混着螺旋桨轰鸣:
欢迎来到新时代。
灵窍深处,杜遥第一次听见地球的心跳。
咚——
像有人在他颅骨里敲鼓。
黑暗尽头,亮起一点微光。
他伸手,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
那是一扇门的把手。
门上刻着两个古篆:
归墟。
他回头,想喊顾见雪,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在黑暗里回荡。
手心纹路忽然灼热,像烙铁。
门把手自动旋开。
门缝里漏出的光,是金色的。
像十万把剑,同时出鞘。
杜遥眯起眼,看见门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他,长发如雪,腰间悬一柄断剑。
你终于来了。那人说。
声音像穿过千年风沙。
杜遥愣住:你是谁
那人回头,面容与他有八分相似,只是眉间多了一道竖纹,像未睁开的眼睛。
我是你。
或者说,是上一次灵气复苏时,没能守住门的你。
杜遥的指尖开始颤抖。
那人笑了笑,向他伸出手:
这次,别再输了。
门后,光如潮水。

归墟之下
黑暗像一床湿透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杜遥跨进归墟之门的瞬间,所有声音被抽离,只剩心跳在耳膜里放大、放大,直至变成鼓面碎裂的轰鸣。
他看见无数个自己。
——十岁的自己,在孤儿院后墙用粉笔描摹飞机;
——十九岁的自己,在雪线之上第一次摸枪的颤抖;
——二十四岁的自己,也就是现在,掌心种火炽亮,像要把骨头熔成金汁。
所有影像重叠,最后凝成那个白发如雪、眉间竖纹的他。
别发呆,那人轻声道,门只开七息。
话音未落,门缝深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巨响,像有万条铁链同时崩断。
杜遥被一股巨力撞得向前踉跄,身后青金漩涡轰然闭合,最后一缕天光被彻底掐灭。
黑暗骤亮。
他站在一座倒悬的城市里。
高楼如钟乳石垂向天穹,霓虹在头顶闪烁,车流逆着重力向上疾驰。
风从下方吹来,带着铁锈与海水混合的腥甜。
白发人影已不见踪影,只留一线声音在他耳畔回荡:
往最深处走,别回头。
……
地表,昆仑山口。
暴风雪毫无征兆地停了,像被一把无形之刃从中切断。
顾见雪立于断崖边缘,风衣下摆凝着冰碴。
耳机里,天听司总部传来急促呼叫:
顾组,灵窍能量曲线在二十秒前陡升三百帕,疑似二级‘潮涌’!请立即撤离!
撤不了。
她眯眼望向漩涡,瞳孔深处倒映出倒悬的城市虚影。
门已经彻底打开,现在只能封,不能关。
封拿什么封
顾见雪抬手,解开缠剑的布条。
那是一柄通体透明的剑,剑脊里游动着淡金色的符箓,像活体血管。
拿我。
她割破掌心,血珠顺着剑脊符箓游走,剑身嗡鸣,一寸寸亮起。
顾见雪!你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够了。
她纵身跃下。
……
倒悬城市里,杜遥正被一条街追杀。
是的,一条街。
柏油路面像巨蟒翻身,路灯弯曲成骨刺,广告灯箱裂开锯齿,朝他合围。
他狂奔过人行道,脚下的种火纹路灼得鞋底冒烟。
跑什么
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抬头,看见林澜蹲在倾斜的路牌上,黑色作训服猎猎作响。
她手里拎着一本青铜封皮的空白书,书脊正浮现一行行发光小字:
——《昆仑古事考·卷二·归墟篇》。
你怎么进来的杜遥愕然。
跳飞机。林澜耸肩,顾组长说,历史系的人得负责翻译碑文。
她抖开书页,对着街面照去。
字迹投射到空中,凝成金色锁链,哗啦一声把整条活街钉死在原地。
柏油路面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渐渐化作一滩漆黑水渍。
杜遥喘着粗气:谢了……但你怎么知道——
嘘。林澜忽然抬手,指向远处。
城市尽头,一座青铜巨门拔地而起,门上悬着一轮血月。
门缝开了一条线,红光如瀑。
归墟的核心。她轻声道,也是‘上一次’失败的地方。
……
血月之下,魔都少年踩着铁轨走来。
他叫陈昼,身份证上十七岁,真实年龄未知。
掌心种火呈暗金色,纹路扭曲如锁链。
此刻,锁链正一点点收紧,勒进血肉。
他每走一步,脚下铁轨便锈蚀一分,像被岁月啃噬百年。
昆仑……就这
他踢开一截断轨,抬头望向血月。
瞳孔里,那轮月亮竟缓缓裂开,露出里面漆黑的竖瞳。
别催,少年对月亮竖起中指,我得先找个人。
他打了个响指。
背后阴影里,缓缓走出一头三花猫,瘸腿已愈,双目猩红。
猫嘴里叼着一张泛黄照片:
——孤儿院门口,十岁的杜遥与七岁的陈昼并肩而坐,背后是斑驳的希望之家招牌。
……
倒悬城市中心,青铜门前。
顾见雪单膝跪地,透明长剑插进地砖,剑身裂痕如蛛网。
她面前的地面浮起一座石台,台上摆着三样东西:
半截断香、一盏无油铜灯、一块龟甲。
龟甲上刻着八个字:
天听既卑,众生可欺。
顾见雪以指蘸血,在欺字上画了个叉。
龟甲应声碎裂,一缕青烟腾起,凝成白发人的虚影。
顾家人虚影声音沙哑,又来送死
顾见雪抬眼,眸色竟与杜遥如出一辙。
不,来还债。
她拔剑而起,剑锋直指虚影眉间竖纹。
虚影大笑,笑声里,青铜门轰然洞开。
门后,并非通道,而是一口井。
井壁由无数碎裂镜面拼接,每一面都映出不同时间的昆仑:
——先秦方士燃犀照水;
——盛唐羽衣飞骑叩关;
——民国军阀炮轰龙脉;
——以及,顾见雪自己七岁那年,站在燃烧的家门口,怀里抱着一柄比她人还高的剑。
跳下去,虚影蛊惑,你就能改写一切。
顾见雪指尖微颤。
就在此刻,井底传来杜遥的呼喊:
顾组长!别信他!他是——
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什么生生掐断。
林澜的书页无风自燃,火光里浮现新的文字:
第三次潮涌倒计时:十、九、八……
陈昼带着猫,从街角阴影走出,掌心锁链拖在地上叮当作响。
哟,少年吹了声口哨,人齐了
他弯腰抱起猫,猫尾巴一甩,指向井口。
那就开副本吧。
顾见雪忽然收剑,转身看向三人。
规则改了。
她抬手,把一缕额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像在告别。
这次,我们不守门。
我们——拆了它。
镜面井壁同时炸裂,碎片化作万道流光。
流光里,所有倒悬的高楼重新归位,血月碎成齑粉。
脚下大地翻转,众人失重坠落。
最后一刻,杜遥抓住顾见雪手腕,掌心种火与剑锋相触,迸出刺目白光。
白光深处,有婴儿初啼般的清音。
……
地表,昆仑山脊。
暴风雪再次降临,却比先前温柔百倍。
雪片是六角形的金色符箓,落在皮肤上便化作暖流。
天听司总部,警报声此起彼伏:
灵窍能量归零!重复,归零!检测到未知频率——像是……像是心跳!
大屏幕的曲线图上,一条笔直的绿线突然跃起,凝成一个单词:
REBIRTH(复苏)。
而在更遥远的太空,某颗气象卫星捕捉到诡异画面:
地球表面,亮起十万点金斑,连缀成一条蜿蜒脉络。
脉络形状,恰如古籍所载——
龙脉复苏。
……
黑暗尽头,杜遥睁眼。
他躺在一张木质课桌上,窗外蝉鸣正盛。
讲台上,历史老师敲着黑板: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昆仑神话与中华文明起源’。
杜遥低头,掌心空空如也。
没有种火,没有纹路。
同桌少年递来半根烤肠,笑得虎牙闪亮:
喂,发什么呆下课去不去打街机
杜遥怔住。
那少年,和陈昼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眉眼稚嫩,没有血月倒影。
他猛地起身,撞翻课桌。
全班回头,老师皱眉:杜遥,你干什么
杜遥喉咙发紧,挤出一句:
我……我请假,去昆仑。
老师笑了:你小子又犯中二病昆仑山离这十万八千里呢!
杜遥没笑。
他抬手,指尖触到一缕金色,像夕阳漏进教室的光。
可他知道,那不是光。
那是种火,在血脉里重新点燃。
下课铃响。
他冲出教室,走廊尽头,林澜抱着一本空白书等他。
她抬眼,瞳孔深处有金色符箓流转。
历史课结束了。她说。
接下来,是实战。
而在更远的操场上,顾见雪负剑而立,风衣下摆猎猎。
她对着耳机,轻声道:
天听司全体注意,‘归墟’已被重置。
新的轮回开始。
这一次,
我们既是开门人,
也是——
关门人。
风掠过旗杆,国旗舒卷成金色火焰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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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脉共振
1
帝都,凌晨两点。
地铁停运后的隧道里漆黑一片,却回荡着整齐的咔嗒声——像无数把锁在同一秒扣合。
林澜把指尖贴在铁轨上,金色纹路沿着钢轨飞速蔓延,照亮了脚下密密麻麻的符箓。
整条一号线被炼成了一条缚龙索。她低声道,有人想提前把龙脉拴在皇城根下。
杜遥抬头,隧道尽头站着一排无面人,西装革履,手提黑色公文箱。
箱盖弹开,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尊尊寸许高的青铜獬豸。
獬豸睁眼,绿火森然。
是‘律令司’。顾见雪按住剑柄,天听司的死对头。
她手腕翻转,剑光如月弧劈出,最前排的三头獬豸应声碎裂。
碎铜落地化作墨汁,溅在铁轨上,竟把金属腐蚀得嗤嗤作响。
西装无面人齐声开口,声音像同一台变声器:擅动龙脉者,以叛国论处。
他们抬手,袖口滑下黑色律简,上刻禁字。
空气骤然粘稠,杜遥感觉自己的心跳被强行减速,每一次搏动都要对抗万斤阻力。
林澜迅速翻开空白书,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扉页写下一行狂草:
——禁者,自禁。
字迹腾空,化作赤色锁链反向缠向无面人。
咔啦一声,十几条西装身影同时跪倒,膝盖撞击地面,碎成满地黑水。
黑水中央,只剩一枚铜钥匙,钥匙柄刻着癸亥。
顾见雪用剑尖挑起钥匙,眯眼:皇城地宫,亥字号锁。
她看向杜遥:敢去吗
杜遥握拳,掌心种火像回应般亮起:我有的选
2
皇城地宫,建于明永乐年间,却在上世纪末被列为水淹层,永久封闭。
今夜,封锁线被人撕开。
三人沿着锈蚀铁梯下行,脚下积水漫过脚踝,水面上漂着一层油膜,映出无数碎裂人脸。
别盯太久。林澜提醒,那是上一次潮涌留下的‘镜魇’,会勾人投水。
她话音未落,水面突然隆起,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破水而出,张口发出婴儿般啼哭。
杜遥下意识拔枪,却被顾见雪按住:对它们开枪,等于对自己开枪。
她横剑于水面,剑光一闪,镜魇碎作涟漪。
再往下,水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沉鼓点。
地宫中央,八条青铜锁链缠着一具龙骨。
龙骨长逾百米,额心却镶着一颗鲜活心脏,赤红搏动。
心脏表面覆满金色符箓,正是它们在发出鼓动。
龙死了,脉没死。顾见雪轻声道,有人想用整座城市给它做复苏仪式。
林澜蹲下,指尖轻触龙骨,空白书自动翻页,浮现血色小字:
——逆鳞之下,埋旧日之钥。
龙骨腹下,有一块逆鳞翘起,缝隙里透出幽蓝光晕。
杜遥伸手,却被顾见雪拦住:我来。
她割掌滴血于逆鳞,血珠瞬间被吸收,鳞片无声翻开。
里面躺着半截玉玺,缺角处用金丝填补,底部篆刻——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林澜倒吸一口气:传国玉玺史书记载它早沉泗水!
史书记载的多了。顾见雪冷笑,可没人说过,玉玺是龙脉的开关。
她话音未落,头顶传来轰然巨响。
地宫穹顶龟裂,一束探照灯般的月光直射龙骨心脏。
月光里,站着穿黑色卫衣的陈昼。
他手里拎着那只三花猫,猫眼已彻底血红。
嗨,又见面。少年吹了声口哨,钥匙给我,我保你们不死。
3
顾见雪横剑,剑尖微颤发出清吟。
陈昼歪头,掌心锁链垂落,末端拴着一枚铜铃,铃舌却是婴儿指骨。
别紧张,我不是敌人。他抬手,锁链拖出残影,铜铃无风自响。
铃声过处,龙骨心脏的符箓竟一张张剥落,像被无形之手揭去。
心跳声骤然加速,鼓点化作雷鸣。
你疯了!林澜厉声,龙脉完全苏醒,城市会地震!
那就震。陈昼咧嘴,虎牙闪着寒光,不破不立。
猫跃上他肩头,尾巴缠住他脖颈,像一条猩红围脖。
少年瞳仁里映出龙骨心脏,那里面蜷缩着一个婴儿虚影。
婴儿睁眼,一黑一白,如太极。
杜遥忽觉掌心灼痛,种火纹路亮得几乎透明。
他意识到什么,低喝:阻止他!
顾见雪已掠出,剑光直取陈昼咽喉。
少年不躲,反而迎剑而上——
剑尖刺入他锁骨,却像刺进水面,只荡起一圈涟漪。
陈昼抬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顾见雪,他轻声道,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一起被关在同一间实验室。
顾见雪瞳孔骤缩。
陈昼笑:你编号A-01,我编号B-02。他们拿我们的血,炼钥匙。
他指尖用力,透明长剑寸寸龟裂,碎光如星。
星屑中,少年与猫同时消散。
原地只剩那枚铜铃,仍在兀自摇晃。
龙骨心脏发出最后一道心跳。
轰——
地宫穹顶彻底崩塌,月光如洪水灌入。
杜遥下意识抱住林澜,两人被冲击波掀飞。
半空里,林澜的空白书哗啦啦翻开,书页化作金色羽翼,托住他们缓缓落地。
顾见雪却单膝跪在龙骨额心,双手高擎那半截玉玺。
月光、心跳、符箓,三者交汇成一道光柱,直冲云霄。
帝都夜空被撕开一道金缝,云层背后,隐现另一座昆仑。
林澜喃喃:那是……镜像地球
顾见雪咳出一口血,血滴在玉玺上,竟沁成新的纹路。
她抬头,声音低哑:不是镜像,是上一轮回的残骸。
我们得做选择了。
把龙脉还给旧世界,还是——
她看向杜遥,目光灼灼:让它在我们这一代,彻底醒来。
4
地面开始震动。
远处,国贸三期拦腰折断,却未倒塌,反而像积木般重新拼接,化作一柄插天巨剑。
四环高架扭曲成龙形,路灯化作鳞片,一盏盏亮起。
整个帝都活了。
杜遥握紧拳,种火纹路顺着手臂爬向颈侧,像金色藤蔓。
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
开门——
关门——
活下去——
毁灭吧——
林澜抓住他手腕:别听!是龙脉在诱供!
她翻开空白书最后一页,上面浮现一行新字:
——以血为契,以心为锁。
字迹下方,是两枚空白指印。
一起她看向杜遥。
杜遥深吸一口气,把拇指按上去。
林澜随之按下。
金光暴涨,空白书化作一道符桥,一端连龙骨心脏,一端连两人掌心。
心跳声骤然停顿。
顾见雪在最后关头,把玉玺抛起。
替我选!
她整个人被光柱吞没,身影寸寸透明。
光柱里,她似乎回头,对杜遥说了句话。
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活下去。
玉玺在空中翻转,缺角处的金丝忽然崩断。
轰!
光柱炸裂,化作十万道流星,向四面八方坠去。
帝都的震动停了。
高楼归于原位,路灯熄灭。
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唯有杜遥掌心的种火,由金转赤,凝成一枚细小印记:
一条张口的龙,衔着半截玉玺。
5
一小时后,天听司临时指挥部。
杜遥与林澜被带到一间会议室。
长桌尽头,坐着一位老人,须发皆白,眼睛却像年轻人般清亮。
他面前摆着一张棋盘,黑子已连成一条大龙,白子只剩零星。
老人抬手,指背赫然也有金色纹路,却淡得几乎看不见。
顾见雪呢杜遥问。
老人摇头:她替你们扛了因果,暂时留在归墟。
他推过棋盘:下一局
杜遥坐下,执白。
第一子落下,棋盘上忽然浮现帝都俯瞰图,每一颗黑子都是一栋真实建筑。
老人微笑:赢了,龙脉听你号令;输了,城市陪葬。
林澜翻开空白书,书页已恢复雪白,只在角落留着一行小字:
——棋即阵,阵即命。
杜遥抬头,窗外晨曦初露。
帝都的天际线,多了一条极淡的金色轮廓,像尚未苏醒的龙角。
他拈起第二颗白子,轻声道:
那就开局吧。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陈昼站在一座废弃孤儿院前,手里拎着那只铜铃。
猫蹲在他肩头,尾巴指向院内。
院内荒草中,立着一块斑驳木牌:
希望之家。
少年把铜铃挂在木牌上,铃舌无声。
风掠过,铜铃表面浮现一行血字:
——下一回合,换我先手。

执子者
1
棋局开始第三十七手,杜遥的白子已死伤惨重。
棋盘上的帝都地图随之坍缩——国贸三期拦腰断裂、四环高架扭曲起火、北海湖面沸腾……
老人却只是抬手,黑子长驱直入,像一条苏醒的龙。
你下得不错,他语气像在夸奖一个幼儿园孩子,可惜,你还不懂龙脉的规则。
杜遥掌心种火灼痛,提醒他:这不是普通的棋。
每一颗落子,都在消耗国运——也就是脚下这座城市的未来。
林澜忽然按住他手腕:让我来。
她翻开空白书,撕下一页空白的纸,对折、再对折,折成一枚纸白子。
纸子落在棋盘天元,竟发出清脆金石声。
棋盘上的火势瞬间熄灭,断裂的国贸重新拼接,龙形高架恢复笔直。
老人第一次抬眼:折纸化阵,你师承谁
林澜平静回答:我师承《昆仑古事考》——最后一页。
书页无风自燃,灰烬里浮现一行淡金色小字:
——以身作纸,可覆天下之局。
老人沉默片刻,忽而笑叹:好,那便换局。
他抬袖拂过棋盘,黑白棋子尽数化尘。
帝都俯瞰图随之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更大的星图:
地球悬在中央,十万金斑连成龙脉,龙首在昆仑,龙尾却深入太平洋马里亚纳海沟。
真正的棋盘,是整个星球。
老人指尖点向龙尾,那里,有人想斩断龙脉,让灵气倒灌深海,再造一个没有人类的新纪元。
他看向杜遥:想救顾见雪,想救你们自己,就去龙尾。
至于龙首……我会亲自镇守。
老人起身,灰色中山装背部裂开,露出一条盘踞整条脊柱的金色龙纹。
龙纹睁眼,瞳孔与老人重叠。
老夫,沈归墟。
天听司创始人,也是上一局棋的……败者。
2
十小时后,太平洋上空,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运-20破云而降。
机舱里,杜遥、林澜、陈昼呈三角形坐着。
——是的,陈昼。
两小时前,他主动出现在天听司临时机场,手里拎着那只铜铃,第一句话:
去龙尾算我一个。
第二句话,他看向杜遥:哥,好久不见。
杜遥没应声,只把枪上了膛。
林澜横在两人中间,手里转着钢笔:要么合作,要么一起坠机,选一个。
陈昼耸肩,把铜铃抛给杜遥:见面礼,能定位顾见雪。
铜铃内壁刻着一行小字——
癸亥钥匙·贰号。
正是皇城地宫缺失的另一半。
飞机尾舱门开启,狂风吹乱众人头发。
下方海面,出现一条笔直的裂缝——
海水像被无形之墙分开,露出幽邃深渊。
深渊正中,悬浮着一座青铜巨门,形制与昆仑归墟门一模一样,只是倒置。
门楣上同样两个篆字:
归墟。
只不过,这一扇,是出口。
沈归墟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
目标:龙尾节点,代号‘深渊门’。
任务:
一,阻止‘断尾计划’;
二,带回顾见雪;
三……如果可能,活着回来。
三人同时跃下。
空中,陈昼的黑色卫衣化作鸦群散开,又在海面重组。
林澜的空白书化作滑翔翼,纸页边缘闪着锋利寒光。
杜遥最简单,掌心种火凝成一柄金色长枪,枪尾喷流,如流星坠海。
3
深渊门内,没有水,只有光。
光呈阶梯状向下延伸,每一步都是一块漂浮的镜面,映出不同时间的地球:
——恐龙灭绝的陨星夜;
——亚特兰蒂斯沉没的黄昏;
——核爆后的废土黎明。
他们一路下行,直到最后一阶。
镜面里,映出帝都棋局——沈归墟独坐,对面空无一人,棋盘却黑子密布。
我们迟到了。林澜脸色发白,外界一小时,这里已过百年。
镜面破碎,众人坠入一座倒置城市。
高楼悬挂在头顶,车流逆行于天。
城市中心,一座医院灯火通明。
招牌写着:
希望之家·第零号分院。
医院大厅,满墙都是培养舱。
舱内漂浮着孩子,年龄从一岁到十七岁不等。
所有孩子掌心,都有一条淡金色纹路。
——种火。
陈昼站在最大的培养舱前,里面是他自己。
十七岁,双眼紧闭,胸口插着一把透明小剑。
剑柄上刻着:
顾见雪。
原来如此,陈昼轻声道,她把我留在这里,作为‘断尾计划’的保险丝。
他抬手,舱内少年同步睁眼,瞳孔一黑一白。
玻璃炸裂,少年踏出,与陈昼面对面。
两人像照镜子,却一瞬错身而过。
透明小剑落入陈昼手中,他反手掷向杜遥。
杜遥抬枪格挡,当一声,枪尖与小剑同时崩裂。
碎光里,顾见雪的声音响起:
别打了,我在最底层。
快来……再晚一步,龙脉就要被‘嫁接’了。
4
医院最底层,是一座巨大的心脏手术室。
无影灯下,摆着一条青铜手术台。
台上,躺着一条龙。
——不是龙骨,而是活体,鳞片银白,腹下却有一道裂缝,被无数机械臂撑开。
裂缝里,嵌着一颗人类心脏。
顾见雪跪在手术台旁,双手被锁链吊起,血顺指尖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血泊。
血泊里,映出杜遥的影子。
你来了。她抬眼,声音沙哑,我撑不了太久。
谁干的
律令司、天听司、还有……我自己。
顾见雪苦笑,我原本想用这颗心,换所有人活。
结果他们只想让龙活,人死。
手术台后,走出一名穿白大褂的老人。
沈归墟。
却又不是。
他眉间多了一道竖纹,与白发人影如出一辙。
分身林澜握紧书页。
不,是本体。沈归墟叹息,昆仑归墟门里的,才是我丢弃的‘人性’。
如今,我只需把龙心移植成功,
地球将迎来没有人类的新纪元。
他抬手,机械臂同时下压,龙腹裂缝扩大,银血喷涌。
顾见雪闷哼,锁链勒进腕骨。
杜遥怒吼一声,种火长枪再次凝聚,却被沈归墟一指定住。
别忘了,你的种火是我种下的。
老人指尖一捻,杜遥掌心纹路竟被生生抽出,化作一缕金线,飞向龙心。
金线接近龙心的瞬间,陈昼忽然挡在中间。
他用胸口接住金线,透明小剑同时刺穿自己心脏。
哥,他回头,对杜遥笑,这一次,换我开门。
轰!
陈昼的胸口炸开一朵金色火莲,火莲中心,是那枚铜铃。
铜铃裂开,两半钥匙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光门。
门后,是归墟最深处——
一座巨大的棋盘,黑子已连成一条首尾相吞的龙。
白子只剩最后一格。
沈归墟脸色第一次变了:你敢!
陈昼踉跄走向棋盘,每一步都在咳血。
顾见雪,你欠我一剑,现在还你。
他把透明小剑抛向锁链,剑锋斩断束缚,顾见雪跌落,被杜遥接住。
陈昼跪在棋盘前,以指为笔,在最后一格写下:
人。
白子落,黑龙碎。
整座深渊门开始坍塌。
5
归墟崩塌的刹那,众人被光门喷出。
他们落在帝都西山机场跑道,天光刺目。
远处,昆仑方向传来一声悠远龙吟。
沈归墟的分身化作飞灰,随风而散。
陈昼却不见了,原地只剩那枚合拢的铜铃,铃身多了一道裂痕。
顾见雪拾起铜铃,指腹摩挲裂痕,轻声道:
他把自己,做成了钥匙的鞘。
林澜翻开空白书,封面浮现新字:
——卷三·人间篇。
书页第一行,是陈昼的笔迹:
如果地球注定重启,
请记得,
曾经有人用心脏,
把毁灭推迟了七秒。
跑道尽头,一架直升机旋翼已启动。
舱门旁,站着真正的沈归墟。
老人背脊龙纹黯淡,像随时会熄灭。
龙脉保住了,但裂缝仍在。
他递过一张名单,接下来,去这些地方,
把种火还给孩子们。
名单第一行:
希望之家·全国十三分院。
杜遥接过名单,掌心种火重新亮起。
这一次,纹路不再灼热,而像心跳。
顾见雪搭上他肩膀:走吧,守门人。
不,杜遥抬头,看向晨曦中苏醒的城市,这一次,
我们是——
点灯人。
直升机升空,掠过帝都天际线。
阳光下,那条极淡的金色龙角轮廓,
终于彻底显现,
像给整个世界,
加了一道温柔的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