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影卫她没有心 > 第一章

我是少主凌迟俞最忠诚的影卫。
他练功走火,我引血为祭。他遭人暗算,我以身为盾。
武林正道,人人赞我忠勇无双。
他们却不知,他渡入我经脉里的纯阳内力,正是我魔功《断情绝》最渴望的食粮。
这份滋养,胜过十年苦修。
直到他为柳如烟寻来至宝,决定助她破关时,我藏在暗影里,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我等了三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1
葬剑谷的风,带着铁锈味。
七杀门的人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时,凌迟俞身边的几个所谓正道弟子,脚步齐齐顿了一下。
他们怕死。
我不怕。
或者说,我怕的,不是死。
淬了化功散的毒镖破空而来,直指凌迟俞的后心。我的脑子还没来及下令,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那不是思考,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我的职责,就是成为他的盾。脚下发力,我的人已经横亘在他身前。
噗嗤。
毒镖没入我左肩的声音,很轻,像布料被撕开。
紧随而至的剧痛让我闷哼一声,但我手里的剑没停。
借着转身的力道,剑锋划出一道利弧,精准抹了偷袭者的脖子。
血溅出来,温热的,带着腥气。
星云!
凌迟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惶。他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俊朗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愧疚。
是的,愧疚。
他总觉得,是我为他付出太多。
周围的赞叹声和担忧声混成一锅粥。
星云姑娘当真忠勇!
少主,快看看星云的伤!
我靠在他怀里,他身上有皂角混合着草药的味道,很清冽。但这层表象之下,那股浑厚的内力像藏在鞘里的宝剑,锋芒毕露。
我的经脉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饥饿感。
真好。
我安心地昏了过去。
2
再次醒来,是在凌云派最清净的观云居。
专为贵客准备的厢房。我一个影卫,本没资格住在这里。
但我是为少主挡刀的影卫。
所以,我不仅有资格住,还有资格让少主亲自守在我的床边。
你醒了
凌迟俞见我睁眼,立刻端过一旁的药碗。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他用汤匙舀起一勺黑漆漆的药汁,递到我嘴边:喝药。张嘴。
我顺从地张开嘴。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但我心里是甜的。
因为我知道,重头戏在后面。
果然,喝完药,他屏退了所有下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坐在床沿,温热的手掌贴上我的后心,一股精纯的浑厚内力缓缓渡了进来。
别怕,我为你驱毒。他的声音很沉稳,化功散霸道,但我会护住你的心脉。
他不知道化功散的毒性对我修炼的魔功而言,是最好的引子。
它能暂时麻痹我的经脉,让凌迟俞的纯阳内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我体内的阴寒魔气猛烈撞击。
痛苦是必然的。
经脉寸寸撕裂般的剧痛让我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里衣。
但我必须忍。
因为每一次撞击,都在淬炼我的魔功。那些驳杂的阴气被纯阳之力炼化,剩下的,便是最精纯的魔功本源。
这是我成为他影卫的第三年。
我从一个差点饿死在雪地里的孤女,成了他最信任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我是昔日被他们联手剿灭的魔教玄天宗宗主之女。
他们这些所谓的正道栋梁,都是我的仇人。
而凌迟俞,这个正道未来的领袖,长得最好看,天资最高,内力最纯,自然是我复仇之路上,最完美的第一个炉鼎。
星云,再忍忍!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痛苦,加大了内力的输送。
我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才把那声差点冲破喉咙的惨叫,碾成一声带着哭腔的微弱闷哼。
我能感觉到,他贴在我背上的手掌,僵了一下。
这就够了。
3
疗伤持续了三天。
三天后,我虚弱地走出了房门。
凌迟俞来看我时,我正在院子里练剑,因为力不从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伤还没好,练什么剑他语气里带着责备。
我抬头看他,眼睛里适时地蒙上一层水雾:属下怕功夫生疏了,保护不了少主。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你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我心里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该如何回报我的忠心,又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觉得我的忠心不需要他用感情来回报。
于是我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贯的冷静,仿佛在汇报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
少主,柳姑娘明日便要出关了。
凌迟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柳如烟,一个美得像天山雪莲,也冷得像天山雪莲的女人。
她自幼在凌云派長大,是凌迟俞名正言顺的师妹,也是他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我看着凌迟俞脸上闪过一丝期待,又转瞬即逝,化为一丝苦恼。
我知道,他在苦恼什么。
柳姑娘潜心修炼,不喜俗物,寻常的礼物,怕是入不了她的眼。我平静地分析道,但她此次闭关,是为了冲击‘玉女心经’第七重,正需要一些能稳固心神的灵物。
凌迟俞的眼睛亮了:星云,你的意思是……
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天心石’有此奇效。
我低下头,做出恭敬的样子,只是此物极为罕罕,不知……
我知道哪里有!凌迟俞打断我,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多谢你,星云!你总是……能为我解忧。
他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感激,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大概觉得,我一心只为他着想,甚至主动帮他追求别的女人,这恰恰证明了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这让他松了口气。
我心里冷笑。
天真的少主。
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得到柳如烟
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让你心甘情愿带着我,去接触那些藏着天心石的别派禁地,去见那些功力深厚的别派长老。
毕竟,我的炉鼎,可不止你一个。
4
柳如烟需要的东西,不是天心石,而是千年寒潭里的冰心莲。
这是她出关后,自己对凌迟俞说的。
彼时,凌迟俞正准备带我出发,去寻我编造出来的天心石。
柳如烟一句话,就打乱了我的计划。
但我面上不显分毫。
千年寒潭,位于凌云派禁地深处,潭水冰寒彻骨,更有异兽冰线蛟守护,凶险异常。
消息一出,几个平日里就爱慕柳如烟的内门弟子立刻沸腾了。
尤其是掌门师弟的儿子赵师兄,当场拍着胸脯保证,要为柳师妹取来莲花。
凌迟俞的脸当场就黑了。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紧握的拳头,知道我的新机会来了。
当晚,我去偶遇了正在擦拭兵器的赵师兄。
赵师兄真是英雄出少年,不像我,上次在葬剑谷受了伤,内力至今都有些凝滞。我露出一副虚弱又敬佩的样子。
他果然很受用,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星云姑娘,你可知那冰线蛟的弱点
我思索片刻,压低声音:古籍记载,冰线蛟属阴,畏惧阳火。若用至阳之物引诱,或可事半功倍。
他眼睛一亮,对我道了声谢,匆匆离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古籍确实记载冰线蛟属阴,但它是阴中之阳,最喜吞噬阳火来壮大自身。
赵师兄,祝你好运。
第二天,赵师兄果然带着他父亲珍藏的赤火珠去了,结果被冰线蛟追着打,狼狈逃回,还折损了宝物,被罚禁足三月。
其他几个跃跃欲试的弟子也偃旗息鼓。
时机成熟了。
我找到凌迟俞,单膝跪地:少主,星云愿为您分忧,为柳姑娘取来冰心莲。
他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眉头紧锁:你伤势未愈,胡闹什么
正因星云修炼的功法偏阴寒,才不惧寒潭之水。而且……
我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别人去取,我不放心。
凌迟俞沉默了。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那眼神复杂难辨,像深潭,也像漩涡。
我知道,他听懂了。
也或者说,他听懂了他愿意听懂的那一层意思。
许久,他才沉声道:我与你同去。
5
寒潭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冷。
寒气凛冽,宛若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凌迟俞用内力在我周身布下结界,才勉强抵御住寒气。
潭中央,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静静绽放,美得惊心动魄。
就在我们靠近时,水面哗啦一声破开,一条通体雪白,头有独角的蛟龙猛地窜出,带起漫天冰冷的浪花。
冰线蛟。
我立刻迎了上去,缠住蛟龙,对凌迟俞喊道:少主快去取莲!
我的任务,不是杀死它,而是为凌迟俞创造机会,并且,要受伤。
而且要伤得恰到好处。
既要显得我拼尽了全力,英勇无比,又要伤得足够重,重到必须让他耗费大量精纯内力才能救治。
这是一个技术活。
我在与冰线蛟的缠斗中,不断将它引向凌迟俞的死角,逼迫他只能专注于采莲。同时,我故意卖出好几个破绽。
终于,在凌迟俞成功摘下莲花的那一刻,冰线蛟暴怒的尾巴,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背上。
噗——
我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向潭底沉去。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我看到了凌迟俞惊骇的脸和他奋不顾身向我游来的身影。
我将那株冰心莲塞进他手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他一把。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6
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个干燥温暖的山洞里。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洞中的寒意。
我躺在柔软的干草上,背心处,一只温热的手掌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一股暖流。
是凌迟俞。
他把我救了上来,正在为我疗伤。
这一次,没有化功散做引子,我要强行吸收他的内力,难度大了数倍。
我只能全身心地投入,暗中运转《断情绝》,像一个贪婪的贼,悄无声息地将他渡来的纯阳之力一缕缕地截留、炼化。
他渡来的纯阳之力,像一条滚烫的岩浆,冲刷着我冰冷的河道,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在经脉中冲撞交汇,如同两军交战,我的身体就是战场。
痛。
比上一次更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
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将所有的痛苦,都伪装成伤重难愈的虚弱。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战栗,汗水濡湿了我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痒意。
我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抬手去擦。在凌迟俞面前,任何一点显示出我还有余力的动作,都是破绽。
凌迟俞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沙哑:别睡,星云,撑住。
他以为我是因为伤重而濒临昏迷,加大了内力的输送,更浑厚,更精纯的能量涌了进来。
我感觉我干涸已久的丹田深处,有什么东西……发芽了。
一株妖异的莲花,在纯阳内力的浇灌下,缓缓舒展开了第一片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感觉他的手掌似乎想撤开,又犹豫着没有动。
我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我已经昏迷,他一个大男人,抱着我的姿势,太过亲密。
可他又怕我伤势复发。
就在他挣扎之际,我轻轻地向他手掌的方向靠了靠,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呢喃。
他彻底不动了。
我甚至能听到他瞬间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洞里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明暗不定。
我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地,试探性地落在了我的唇上。
很轻,很软。
一触即分。
然后,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许久之后,我才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
然后,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慌乱,以及唇边那一抹来不及擦去的……属于我的血迹。
我愣住了。
随即,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眼角滑下一滴泪。
无声的默认,胜过千言万语。
7
回到凌云派后,我和凌迟俞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他不再避讳旁人,会亲自给我送药,会在我练剑时驻足观看,偶尔,还会斥责那些对我出言不逊的弟子。
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再是看一个单纯的下属。
里面多了些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东西。
而我,则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守住了本心,却为情所困的卑微影卫。
我会在他靠近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然后又为自己的失礼而惶恐请罪。
我会在他关心我时受宠若惊,却又固执地与他保持距离。
这种若即若离,求而不得的拉扯,最是熬人。
也最能让一个男人泥足深陷。
当然,我没忘记我的正事。
借着疗伤的名义,我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凌云派的藏经阁,接触到了好几位功力深厚的守阁长老。
他们见我年纪轻轻,又是为少主重伤之人,对我颇为怜惜,在我请教武学时,总会下意识地运功演示。
每一次运功,对我而言,都是一顿美餐。
日子过得很舒心。
直到柳如烟出关。
8
柳如烟服下冰心莲,成功突破了玉女心经第七重。
她出关那天,霞光满天,整座凌云山都似乎因她而增色。
她比以前更美了。那种美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凌迟俞看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痴迷。
就好像我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以身犯险都成了笑话。
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或者说,我计划的下一步,该开始了。
很快,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召开在即。
凌云派作为武林正道的执牛耳者,自然是万众瞩目。
而凌迟俞和柳如烟,作为年轻一代的翘楚,更是焦点中的焦点。
为了让柳如烟能在大会上一鸣惊人,凌迟俞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将凌云派的至宝——那枚蕴含着庞大至阳之力的九转金丹,送给柳如烟。
消息是我从凌迟俞的书房外听到的。
我站在门外,听着他和他父亲,凌云派掌门的对话。
俞儿,九转金丹乃我派根基,怎可轻易赠予外人
父亲,如烟不是外人!她若能在大会上扬名,对我凌云派也是大有裨益!
可星云那丫头……她身负奇寒之伤,全靠你的纯阳内力压制。若没了九转金丹,你自身功力会受损,日后还如何为她疗伤
我……
门内的凌迟俞,沉默了。
我靠在墙壁上,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纠结的模样。
他会怎么选
选我这个能为他挡刀,但终究只是个影卫的功能
还是选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9
我没有等他来找我。
我主动找到了他。
在他做出决定之前,我要把这个选择题用最残忍的方式,摆在他的面前。
少主。
我跪在他面前,神色平静。
我听说了九转金丹的事。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星云,你……
我修炼的功法,名为《寒冰诀》。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此功法阴寒无比,需要至阳内力调和,否则便有性命之忧。少主的纯阳内力是我的药,九转金丹亦是我的药。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有它,我或可痊愈。没有它,我此生,都将是少主的负累。
我看着他变幻的神色,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当然,若这金丹给了柳姑娘,也是一桩美事。她功力大增,与少主珠联璧合,人人称羡。
只是,从此以后,少主再也无法为我疗伤。
你的内力,会变成我的毒药。
我把话说死了。
我告诉他,我和柳如烟,你只能选一个。
选她,等于放弃我。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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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挣扎,痛苦,不舍,以及……一丝被我逼迫的恼怒。
很好。
我要的,就是这个。
10
武林大会的庆功宴上,觥筹交错,人人喜气洋洋。
柳如烟一战成名,成了正道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明珠。
而我,像个真正的影子,缩在角落里,看着凌迟俞众星捧月般地陪在她的身边。
他最终,还是选了她。
宴会散去,我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在柳如烟的居所外,隔着一扇窗,我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凌迟俞将那个装着九转金丹的锦盒,递到了柳如烟的手中。
他正低着头,温柔地对她说着什么,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
而柳如烟,那个清冷如仙子的女人,脸上也带着一抹浅浅的、动人的红晕。
真是一对璧人。
我静静地看着,直到凌迟俞似有所感地回头。
他看到了窗外的我。
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晶莹的小玉瓶,托在掌心,举到他能看到的高度。
然后,我转身就走。
他果然追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星云!你听我解释!
少主,我打断他,不必解释。
我抬眼,看向他。
他脸上的血色,没了。眼里的光,也熄了。
我只是看着他,想把他此刻的表情,刻进脑子里。
然后,我将那个小玉瓶,按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抖了一下。
这是什么他声音沙哑。
三滴心头血。
我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继续道:我为你挡过三次刀,这是我欠你的。这三滴心头血,亦可救你三次性命,算是我还你的。
从此以后,我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星云与少主,两不相欠。
说完,我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11
夜风很冷。
我刚走出巷口,手腕便被一只手扣住,一股大力将我扯回了黑暗里。
后背重重撞上墙壁。
是凌迟俞。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巷子里很暗,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他愤怒的侧脸轮廓。
星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用三滴心头血来还我你这是在报答我,还是在用命来羞辱我
他果然是这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了目光,盯着他腰间那块象征着少主身份的白玉佩。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就是默认。
是他伤害了我,是我心灰意冷,是我在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与他进行最后的告别。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痛苦和无力。
你就这么贱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非要用这种方式来逼我

我心里冷笑。
与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行着灭门勾当的伪君子相比,我的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
但这些,我不能说。
然后,我轻声说:
我累了,少主。
12
他怔怔地看着我,抓着我手臂的力道,松了。
四周明明是冬夜的冷风,可我为什么……又闻到了那股混着血腥味的暖风
十年前,玄天宗的那场大火,也是这样的风。
那一年,玄天宗血流成河。
所谓的正道联盟,以除魔卫道为名,攻上了我玄天宗的总坛。
我的父亲,玄天宗主,力战而亡。我的母亲,为护我周全,将我藏进宗主宝座下的暗格里,然后引火自焚。
我躲在暗格的缝隙里,看着外面的人间地狱。
火光,鲜血,惨叫,兵器碰撞的声音……
我看到了凌云派的掌门,也就是凌迟俞的父亲,一剑刺穿了我大师兄的胸膛。
然后,我看到了他。
彼时,还只是个少年的凌迟俞。
他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跟在他父亲身后,踏着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走进了这片火海。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而只是些碍事的石头。
他父亲指着我母亲自焚后留下的那片焦黑,对他说:俞儿,记住,这些魔教妖孽,死有余辜。对他们,永远不要有半分怜悯。
少年凌迟俞,点了点头,说:是,父亲。
那一刻,透过缝隙,我与他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交汇。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
但我看到了他眼里的冷漠。
那种与年龄不符,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
自那之后,我便知道,世上没有正邪,只有强弱。
我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利用他们制定的规则,将他们,连同他们虚伪的正道,一一毁灭。
13
星云
凌迟俞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那声音里的怒意已消失,只剩下一股……试图弥补的笨拙。
是我不好,他轻声说,我不该对你说重话。
他甚至……试图伸出手,来碰我的脸。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这个动作,似乎彻底刺痛了他。
他苦笑一声,收回了手。
你看看如烟,他轻叹,声音里带着一种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她永远光明磊落,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星云,你太偏执了,你的爱……让我窒息。
哈。
我的爱
他竟然觉得,我做这一切,是因为爱他
也对,一个不惜为他死的忠心影卫,对他产生了超越主仆的感情,这剧本,听起来多合理,多动人。
他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
我抓住他这句话,决定顺势彻底了断。
你说得对。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然后,我笑了。
我把我的所有都给你了,心头血是最后一滴。现在,我一无所有了,也该放过你了。
我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拦我。
我转身,一步步地,走出了这条黑暗的巷子。
再也没有回头。
14
当晚,我便离开了凌云派。
像一滴水,汇入了江湖的大海,无声无息。
我找了一个最隐秘的山谷,开始闭关。
我的《断情绝》,已经到了第九重,离大成,只差最后一步。
这一步,便是勘破情关。
我本以为,我对凌迟俞,只有利用,没有半分真情。
可当他为了柳如烟,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我时,我心里的那份刺痛,却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因为爱。
是因为,我精心饲养了三年的炉鼎,我倾注了无数心血的作品,竟然为了另一个人,背叛了我。
那种不甘,那种愤怒,那种被背叛的刺痛……
它们成了我突破瓶颈最好的养料。
原来,《断情绝》的最高境界,不是无情,而是要尝尽世间所有因情而生的痛苦,然后,将这些痛苦都化为自己的力量。
心头血是假的。
但看着他选择别人时的那份刺痛,是真的。
我盘膝而坐,任由那些痛苦的情绪,在我经脉里流淌,冲刷。
然后,将它们一一炼化。
山谷里,不知岁月。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丹田里那株黑色的妖莲,九片花瓣,已尽数绽放。
我,神功大成。
15
三年后。
江湖上多了一个名字——红衣魔主。
没人知道我的来历,只知道我一袭红衣,戴着银色面具,剑法诡谲,专挑那些名门正派的麻烦。
第一个被我找上门的,是青城派。
当年围剿玄天宗,他们的掌门,是叫得最凶的那个。
我没杀他,只是在他最得意的大弟子与人比武时,当着武林群雄的面,三招之内,废了他的手筋。
青城派的剑法,从此成了江湖的笑柄。
第二个,是点苍派。他们的长老,曾用淬了毒的暗器,偷袭过我母亲。
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在一场盛大的寿宴上,我将一份贺礼送到了那位长老面前。
里面,是他最宠爱的孙子身中一百零八种奇毒的解药清单。
以及,我的战书。
他若想救孙子,便要散尽功力,独自来见我。
他来了。
我让他跪在玄天宗的旧址前,忏悔了三天三夜,才把解药给了他。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我像一个幽灵,游荡在所谓的正道武林,将他们当年施加在我玄天宗身上的恐惧,百倍奉还。
他们恨我,怕我,想杀我。
却连我面具下的脸,都没见过。
这一日,我覆灭了七杀门——当年葬剑谷围攻凌迟俞的门派。
我坐在七杀门的大殿主座上,擦拭着我的剑。
属下来报,说山门外,有一位白衣侠客求见。
指名道姓,要见我。
我知道,他来了。
16
凌迟俞比三年前,沉稳了许多。
眉眼间的少年意气被磨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少主了。
他一个人,一把剑,站在我面前,眼神平静,却也锐利。
你瘦了。
这是他见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理会这种无聊的寒暄。
凌大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我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是来为这些名门正派,除魔卫道的吗
他摇了摇头:我早已不是凌云派的少主。
我有些意外。
我离开后,你过得不好
不好。他答得很坦然,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想不通,便去查了。我查了十年前玄天宗的旧案。
他看着我,目光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悲悯。
我查到玄天宗的宗主,有个与你同龄的女儿,在那场大火后,下落不明。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我父亲,骗了我。整个武林,都骗了我。他轻声说,所谓的魔教妖女,只是个为了给女儿争取一线生机,引火自焚的可怜母亲。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很轻,却也很重。
我沉默了许久。
如果是在三年前,听到这句话,我或许会动容。
但现在,我心里只剩一片平静。
一句对不起,换不回我玄天宗上下三百多条人命。
我知道。他点头,所以我来,不是求你原谅。
那是为何
柳如烟告诉我,她早就看穿了你的身份。
这个名字,让我略微有些晃神。
她说,她不揭穿你,是因为她也觉得,当年的事是正道的原罪。她说,我是你复仇路上,必须历的劫。他自嘲地笑了笑,她说,她是在帮我,也是在帮你。
她还说,那三滴心头血,你骗得了我,骗不了她。
我终于抬眼,正视着他。
所以,你是来替她质问我
不。
凌迟俞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中的剑上。
我只是来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三滴心头血,可是真的
17
这个问题,很有趣。
他问的,不是我的身份,不是我的目的,不是我的仇恨。
而是那三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虚假的心头血。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这个曾被我当作完美炉鼎的少主,这个……在我勘破情关时,提供了最关键一份刺痛的工具人。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假的。
我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缓缓道:但看着你选她时,我心里的那份刺痛,是真的。
那代表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许久,许久。
然后,他笑了。
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的笑。
我明白了。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斜指地面。
星云,他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魔主,今日,我不是凌迟俞,你也不是玄天宗的后人。我们,只是两个剑客。
你我之间,所有的恩怨情仇、愧疚利用,都在此地,用一场对决,做个了结。
从此以后,江湖再见,是敌是友,各安天命。
他的眼中,没有了悲悯,没有了愧疚,只剩下一种仗剑行侠的豪气干云。
我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我站起身,手中的剑,发出清越的嗡鸣。
好。
18
月下,玄天宗的断崖上。
两道身影,交错往来,剑光如练,刀影如虹。
他的纯阳剑气,至刚至阳,光明磊落,一如他这个人。
我的断情剑法,至阴至柔,诡谲狠辣,也像极了我自己。
我们都没有留手。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公平的对决。
剑锋相交的瞬间,那些过往的画面,一一在我眼前闪过。
葬剑谷的舍命相护,寒潭下的冰冷刺骨,山洞里的那个吻,庆功宴上的决然转身……
所有的利用,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都在这清越的剑鸣声中,寸寸碎裂。
最终,当两把剑同时抵在对方的咽喉时,一切,都静止了。
月光下,我们看着彼此,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然后,我们相视一笑。
他收剑回鞘,对我抱了抱拳,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远方的夜色里。
从此,天高海阔,我们,两不相欠。
19
我一个人,在断崖上站了很久。
风吹过,吹散了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我忽然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被吹走了。
是仇恨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全是。
我低头,看着这片我曾发誓要用血来洗刷的土地。
如今,大仇得报,神功大成,我成了这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魔主。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可为什么,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想起了柳如烟。
那个清冷如仙子的女人,她什么都看穿了,却什么都没说。
她才是那个,真正活得通透的人。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别人要什么。
而我呢
我把自己重新修炼了一遍,用仇恨和算计将那个曾经弱小的孤女,锻造成了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可刀,终究是兵器。
我好像,忘了教自己,如何做一个完整的人。
我重建了玄天宗。
但不再是为了延续仇恨。
而是想在这里,找回那些除了仇恨之外,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或许,这才是《断情绝》真正的最后一重。
不是勘破,而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