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联邦直辖的廉江星港自由邦,是银河系最危险也最自由的深空港口。
>前总督龙星在宇宙弦边缘的飞船坟场苏醒,记忆全失,仅剩刻有廉江二字的合金铭牌。
>他驾驶破船回到故地,却发现自己的雕像矗立在中央星环,官方记录里他早已是殉职英雄。
>而现任总督的机械义眼闪烁红光,港口各大星区暗流涌动:罗州星环数据迷雾弥漫,安铺镇船骸间海盗低语,石城星体矿洞深处异形孵化。
>当龙星在九洲江维度航道深处,找到能瘫痪整个星港的红橙纳米病毒时,他的记忆碎片轰然苏醒——
>原来那场导致他死亡的灾难,正是他亲手策划的叛变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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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永恒,死寂。
绝对的虚无中,一点微弱的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沉入无尽深海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亿万年。
然后,是痛。
并非尖锐的撕裂,而是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无声哀鸣的钝痛,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反复碾过。意识被这剧痛强行拽回,从虚无的深渊里一点点往上爬,沉重得如同拖着整个星系的重量。
呃……一声干涩的、不属于自己般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微弱得瞬间被周围的死寂吞噬。
眼皮像焊死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颤抖着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布满灰白色的噪点。慢慢地,噪点褪去,显露出眼前的景象。
扭曲的金属,巨大的、断裂的合金梁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肋骨,狰狞地刺向虚空。焦黑的线路板裸露着,像某种丑陋生物的神经节,偶尔迸发出一两点转瞬即逝的电火花,照亮周围漂浮的、缓慢旋转的碎片——扭曲的管道、碎裂的视窗、半融化的仪器外壳……它们无声地悬浮着,在微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幽光下,构成一幅庞大而绝望的宇宙坟场图景。更远处,是望不到边际的黑暗,点缀着冰冷、遥远的陌生星点。
这里是飞船的坟墓。是宇宙弦边缘的遗忘之地。
我是谁
问题像冰冷的钢针,刺入混沌的意识核心。一片空白。只有剧痛和眼前这片废墟。记忆的仓库大门紧闭,门后是深不见底的虚无。恐慌,一种源于存在根本的恐慌,开始在冰冷的血管里蔓延。
他——姑且称之为他,因为这具残破躯体的主人连自己的名字也无法想起——试图移动。左手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自己的左臂。厚重的舱内宇航服前臂部分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里面包裹的合金骨架严重变形,尖锐的断口刺穿了内衬,深深扎进了血肉。暗红的血珠从破口渗出,在零重力下凝成一颗颗细小的、不祥的红宝石,缓缓飘散。
剧痛反而让意识更清晰了一些。他咬紧牙关,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摸索着宇航服腰间的应急固定索。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左臂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衬,在头盔内壁凝成雾气。终于,他摸到了卡扣,咔哒一声,将自己固定在最近一根相对稳固的金属支柱上,避免了在失重中无助漂浮。
喘息片刻,他再次尝试探索。宇航服内置的生命维持系统发出单调的嗡鸣,面罩角落的读数显示氧气余量尚可,但温度极低,压力读数边缘闪烁着警告的黄光。他需要找到有用的东西,任何能帮他理解处境的东西。
目光在狼藉的驾驶舱残骸中搜索。大部分控制台都成了一堆焦黑的废铁。忽然,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板引起了他的注意。它卡在一块扭曲的装甲板缝隙里,表面布满撞击的凹痕和灼烧的痕迹,但形状还算完整。上面似乎刻着字。
他解开固定索,小心地让身体飘过去,右手艰难地伸进缝隙,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用力一抠,金属板松动,被他抓在手中。
他拂去表面的浮尘和凝结的冰霜。金属板是某种暗沉的合金,边缘粗糙。上面刻着两个古老的方块文字,深深烙印在金属之中,笔划刚劲有力,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感:
**廉江**。
廉江……
这两个字像钥匙,猛地插进了记忆的锁孔,却只拧动了空转的机簧,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未能开启任何门扉。没有画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归属感,伴随着尖锐的头痛汹涌而来。他死死攥紧金属板,冰冷的棱角硌着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确定。
廉江……他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破碎。这是他的名字还是这个地方的名字或者……是回家的坐标
就在这时,宇航服头盔内置的、沉寂已久的通讯模块,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几乎要震破耳膜的电流噪音!尖锐的嘶啦声之后,一个极度失真、断断续续的声音强行切入,带着宇宙深寒的杂波:
……*滋啦*……廉江……*滋啦*……星港……*滋啦*……紧急……*滋啦*……航道……*滋啦*……关闭……*滋啦*……警告……*滋啦*……所有……*滋啦*……非……*滋啦*……授权……*滋啦*……舰船……*滋啦*……立即……*滋啦*……远离……
廉江星港!
信号像濒死的鱼,猛烈挣扎了几下,骤然消失,只留下令人心悸的电流余音在死寂中回荡。
廉江星港。
廉江。
手中的铭牌变得滚烫。他猛地抬起头,透过驾驶舱仅存的、布满蛛网裂痕的观察窗,望向那片未知的、星光稀疏的黑暗深处。信号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什么一个港口一个叫廉江的地方
回家。
这个词毫无征兆地从意识最深处蹦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望,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记忆缺失的恐慌。
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廉江星港!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引擎。他开始在废墟中搜寻一切可用的东西。目标明确:修复或者找到推进系统,定位装置。每一次翻动沉重的金属残骸,都让左臂的伤口如同被再次撕裂。汗水模糊了视线,又迅速在低温中变得冰凉。他找到半盒能量块,几根勉强能用的超导线路,一个外壳破裂但核心似乎完好的小型离子推进器,还有一个严重受损的便携式星图仪——它的全息投影功能坏了,但基础定位模块的指示灯还在极其微弱地闪烁。
他用找到的超导线路,忍着剧痛,笨拙地连接着那个小型离子推进器,将它固定在原本主推进器接口附近暴露的线路上。每一次触碰伤臂,都痛得眼前发黑。他摸索着将便携式星图仪的定位模块输出端,接入飞船残存导航系统一个裸露的接口。
嗡……一声低沉、带着病态震颤的轰鸣响起,飞船残骸内部几盏应急灯忽明忽灭地闪烁起来。控制台上一块巴掌大的辅助屏幕,在爆出一片雪花后,艰难地显示出扭曲的线条和跳动的数据流。小型推进器尾部喷口亮起幽蓝的、极不稳定的微光。
成了!简陋,脆弱,随时可能解体或爆炸,但它是活的!
他把自己死死固定在主驾驶座仅存的一小块相对完好的区域内,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按向辅助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启动的虚拟按钮。
飞船残骸猛地一震,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幽蓝的尾焰骤然拉长,推动着这堆巨大的、伤痕累累的太空垃圾,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从一片扭曲的龙骨残骸中挣脱出来,朝着廉江星港信号消失的方向,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无垠的星海。
航行是漫长而痛苦的折磨。简陋的卫生系统让舱内温度忽高忽低,循环空气带着一股铁锈和焦糊的怪味。小型推进器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出濒临爆炸的尖啸,他必须时刻监控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能量和应力读数,随时准备手动调整输出功率。左臂的伤处开始肿胀、发热,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阵灼热的抽痛,提醒他时间正在流逝。他只能依靠宇航服应急医疗包里的强效止痛针和抗感染凝胶勉强支撑,针剂的冰冷液体注入血管时,带来短暂的麻木,随后是更深的疲惫。
大部分时间,他只能盯着那块廉江铭牌。它被固定在控制台一角,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屏幕幽光。这两个字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支撑他穿越这片死寂空间的唯一灯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只有几小时——时间感在剧痛和持续的紧张中早已混乱——前方原本单调的黑暗星幕,终于发生了变化。
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构造体,缓缓占据了整个视野。
它并非建立在行星之上。它本身就是一片大陆,一片漂浮在宇宙深渊中的钢铁与能量编织的奇迹。无数层层叠叠、相互咬合的环形结构,构成了它的主体框架,如同宇宙巨神打造的嵌套手环。最外围是巨大的资源环带,粗犷的框架结构上附着着密集的矿石处理平台、精炼厂和如同蜂巢般的仓储阵列,如同巨兽体表生长的金属苔藓。矿工驳船和大型运输舰如同忙碌的工蜂,在环带间穿梭不息。
视线向内,越过资源环带,是更加密集、功能各异的星环。它们有的覆盖着模拟陆地的生态穹顶,绿色植被在能量护罩下若隐若现;有的则是纯粹的工业丛林,高耸的能量塔喷射着灼热的等离子流,管道网络如同巨树的根系虬结盘绕;有的星环表面布满了密集的泊位和船坞,大小舰船如同归巢的鸟群,在引导光束的牵引下有序进出;更核心的区域,则被强大的能量护盾和密集的防御平台拱卫着,只能看到一片朦胧而威严的光辉。
在这片庞大星环集群的中心,一个相对独立、但体积丝毫不逊色的巨型结构傲然矗立。它并非标准的环形,更像一个被拉长的水滴,或者说,一艘被放大了亿万倍的、凝固在星空中的无畏舰。它的表面覆盖着厚重的、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装甲,装甲之上,是无数林立的炮塔、传感阵列和能量投射器,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威慑力。这就是廉江星港自由邦的核心与象征——廉江要塞,也是整个自由邦总督府的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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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条由明亮航标灯勾勒出的航道,如同奔流的光之河流,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汇聚而来,又分散流向星港的各个功能区。大大小小的舰船,从微型的穿梭艇到长达数公里的星际货轮,乃至造型奇特的异族飞船,在这些光之河流中川流不息,井然有序。整个星港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宇宙级蜂巢,充满了磅礴的生命力与冰冷的秩序感。
这就是廉江星港自由邦。人类联邦直辖的深空明珠,混乱与秩序并存的自由之地。
他驾驶着那堆破烂不堪的飞船,如同一条误入鲸群的丑陋水虱,在宏伟的航道边缘蹒跚前行。与周围那些流线型、闪耀着能量光泽的舰船相比,他的残骸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了无数探测波束的扫视和(他能想象得到的)通讯频道里无声的鄙夷。导航屏幕上,代表身份识别的区域,是一个刺眼的红色骷髅标志——未知残骸,无应答,威胁等级:低(仅针对航道安全)。
导航系统艰难地引导着他,避开繁忙的主航道,沿着一条偏僻的、供小型维修和垃圾驳船使用的辅助航线,朝着一个标注为安铺镇星区(飞船坟场管理/拆解)的区域飞去。
随着距离拉近,廉江要塞核心区的景象越发清晰。在要塞面向主航道一侧的巨大外壁上,他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全息投影。那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像,面容刚毅,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沉稳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投影下方,一行巨大的联邦通用语文字静静燃烧:
**龙星总督(纪元2237-2289)**
**自由邦的奠基者,秩序的捍卫者**
**永眠于星海,精神永驻廉江**
龙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入脑海!他猛地捂住头,剧痛再次袭来,伴随着一些更加尖锐、更加混乱的碎片:刺耳的警报、炫目的爆炸火光、冰冷的金属触感、一个模糊却带着刻骨恨意的声音低语着叛徒……碎片一闪而逝,留下更深的空洞和眩晕。
他死死盯着那巨大的全息肖像,又低头看向手中紧握的廉江铭牌。肖像中那个威严的总督,那个已经永眠于星海的英雄,那张脸……为什么和自己头盔内衬模糊倒影中的轮廓,如此相似不,不止是相似!那眉骨的弧度,下颌的线条,几乎就是……就是他自己!
荒谬!恐惧!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一个死去的英雄一个失去记忆、驾驶着破烂飞船归来的幽灵
就在这时,飞船残骸的通讯面板突然自动激活,强行切入了一个公共通讯频道。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带着廉江星港官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
未知残骸,编号识别:无。你已进入廉江星港安铺镇星区外围管制空域。根据自由邦安全条例第17条,你将被引导至安铺镇第7拆解码头接受强制性检疫、安全检查及身份甄别。请严格遵循引导光束飞行,任何偏离航线的行为将被视为敌对行动,防御平台有权立即开火。指令确认:遵循引导。
一道幽蓝色的引导光束从远处一片漂浮着大量废弃舰船骨架的区域射出,精准地笼罩了他破败的座驾。光束如同无形的锁链,牵引着他,也宣判着他暂时的命运——前往那钢铁的坟场,安铺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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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铺镇第7拆解码头,是钢铁巨兽的消化末端。巨大的机械臂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零重力下无声挥舞,将一艘艘失去价值的舰船残骸撕扯、切割、压缩。熔炉口吞吐着暗红色的光焰,散发出灼人的热浪。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粉尘、臭氧和熔融合金的刺鼻气味。漂浮的碎片和油污构成了这里独特的景观。
他的飞船残骸被几艘涂着黄黑警戒条纹的港口拖船,粗暴地拖拽到一个相对空旷的泊位,用巨大的磁性锁链固定住。舱门被外部机械强行破开,一队穿着厚重、带有星港安全局(SSA)徽记的黑色防护装甲的士兵飘了进来。他们动作专业而冷漠,手中的脉冲步枪枪口低垂,但威慑力十足。
身份为首的小队长,面罩后的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冰冷生硬。
他挣扎着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艰难地举起右手,指向固定在控制台上的那块廉江铭牌。
一名士兵上前,检查了一下铭牌,又用扫描仪对着他全身和破败的驾驶舱扫了一遍。没有生物芯片信号,没有植入式ID。只有这个破牌子。生命体征微弱,左臂机械创伤严重,疑似感染。士兵报告道。
廉江小队长接过铭牌看了看,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老古董。带走,隔离审查。残骸封存,准备扫描取证。他挥了挥手。
两名士兵上前,粗暴地将他从驾驶座上架起。左臂被触碰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他毫无反抗之力,像一袋垃圾被拖出了他唯一的栖身之所,拖向码头深处一个闪烁着刺眼红灯的、如同金属棺材般的检疫隔离舱。
隔离舱内是令人窒息的纯白和消毒水的味道。他被固定在医疗床上,自动机械臂剥去了他破损的宇航服,露出下面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严重变形、肿胀发紫的左臂。冰冷的扫描光束反复扫过他的身体,注射器自动将各种不知名的药剂推入他的血管。他的意识在剧痛和药物的作用下,再次陷入模糊的泥沼。
不知过了多久,隔离舱厚重的合金门嘶鸣着滑开。
走进来的不是SSA士兵,而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行政套装,外面罩着一件象征医疗部门的白色长褂,但长褂并未系扣,露出里面套装硬朗的线条。她的身形高挑挺拔,步伐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利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此刻却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忧虑,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激动。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医疗床上昏迷的男人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虚弱和污迹,看清下面掩藏的真相。
她快步走到床边,没有理会旁边的医疗机器人,直接伸出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他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头发,露出完整的、憔悴却依然能看出轮廓的脸庞。她的指尖冰凉。
……星哥一个极轻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仿佛怕惊醒了什么,又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那副干练而略带疏离的专业表情。她直起身,对着跟进来的两名SSA士兵(显然级别更高)命令道,声音清晰而冷静:病人生命体征不稳,左臂伤势严重并发感染,需要立刻进行清创和机械修复手术。这里设备不足,立刻转移到‘罗州星环’中央医疗署特殊诊疗区。权限代码:鸢尾花-Zeta-7。立刻执行!
是,黎若医生!士兵显然认识这位医生,对她的命令没有质疑。
等等!黎若医生再次开口,目光扫过士兵,此人的存在和转移,列为‘鸢尾花’级机密。除了直接执行人员,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包括你们的上司。明白吗
明白!士兵立正回应。
黎若医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昏迷的男人身上,那锐利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她看着SSA士兵小心翼翼地将他转移到移动医疗床上,推离隔离舱。直到舱门关闭,隔绝了视线,她才缓缓抬起刚才触碰过他额头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真实的、温热的触感。
她走到墙边的通讯面板前,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加密指令。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连接中的符号。
几秒钟后,连接接通。屏幕上没有影像,只有一片深邃的、模拟星空的背景,一个经过多重变声处理、无法分辨性别和年龄的电子音响起:
鸢尾花
是我,‘青鸟’。黎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目标出现。安铺镇7号码头,身份不明残骸中回收。状态:重伤,失忆。特征……高度吻合。重复,高度吻合目标‘龙星’。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确认电子音终于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金属摩擦的质感。
视觉确认无误。‘廉江’铭牌实物确认。已启动‘鸢尾花-Zeta-7’预案,正转移至罗州星环医疗署。他……黎若顿了一下,他失去了所有记忆。官方记录里,他四年前就死了。
……计划被打乱了。电子音沉默数秒,‘青鸟’,你的任务优先级变更。第一,确保目标生存。第二,评估他失忆的真实性及恢复可能。第三,绝对保密。‘蜂巢’的耳目无处不在,尤其是罗州星环。总督府那边……
我知道。黎若打断他,语气坚定,我会处理。‘蜂巢’……还有总督。他回来了,这本身就意味着风暴将至。
保持最高级别警戒。非必要不联络。电子音指示,等待下一步指令。愿星光指引迷途者。
通讯切断,屏幕恢复黑暗。
黎若医生——代号青鸟——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隔离舱内,冰冷的白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她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四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灾难,那场被定性为意外、让龙星殉职的星港核心区爆炸,那随之而来的权力更迭和暗流涌动……所有被强行封存的疑云和危险,都随着这个男人的归来,轰然炸裂。
星哥……她对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地呢喃,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还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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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州星环,廉江星港自由邦的神经中枢与信息心脏。不同于安铺镇的粗犷破败,这里的一切都透着精密、高效与冰冷的未来感。建筑线条流畅锐利,巨大的全息信息流在透明的能量管道和建筑外墙之间奔涌不息,构成永不落幕的光影之河。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和巡逻的治安无人机,无声地编织着严密的控制网络。空气里弥漫着过滤后过于纯净的气息,以及庞大信息流运转时产生的微弱臭氧味。
中央医疗署特殊诊疗区位于星环核心地带,戒备森严。黎若医生拥有最高权限。龙星躺在洁白的无菌病房内,身上连接着各种生命监护仪器。他的左臂经过了初步清创和外部骨骼固定,肿胀消退了一些,但依然触目惊心。深度镇静剂让他暂时摆脱了剧痛的折磨,陷入相对平静的昏睡。
病房外是观察区。黎若隔着单向玻璃,凝视着里面沉睡的男人。她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穿着SSA高级军官制服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神情严肃坚毅,正是安铺镇星区安全主管,也是黎若秘密的战友——代号磐石的赵铁锋。
消息封锁了黎若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没有离开病房内。
安铺镇那边处理干净了。所有接触过他和那堆残骸的人,都签了最高级别的保密协议,记忆干扰程序也执行完毕。残骸被送到最底层的拆解熔炉,彻底销毁。赵铁锋的声音低沉而肯定,罗州这边,诊疗区用的是你的独立医疗档案系统,绕开了星港中央数据库。暂时安全。
暂时……黎若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凝重,‘蜂巢’的渗透有多深,我们都不清楚。总督府那边……
陈镇海赵铁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和毫不掩饰的厌恶,他的‘蜂巢’情报局,爪子伸得太长了。罗州星环的数据迷雾里,有多少是他们的‘杰作’老龙出事前,就在查‘蜂巢’非法数据采集和意识干扰的项目!
提到老龙和出事,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四年前的疑云,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头。
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赵铁锋看向病房内。
深度脑部扫描显示海马体和部分前额叶区域有异常波动和旧伤痕迹。生理性失忆的可能性很高。黎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他潜意识里……对‘廉江’,对某些东西,有强烈的反应。他看到要塞外壁的全息像时,情绪波动剧烈。
看到自己的‘遗像’,没反应才怪。赵铁锋哼了一声,语气复杂,老龙……他要是装的……
不像。黎若摇头,那种生理反应和神经波动,装不出来。他现在就像一个空壳,里面塞满了痛苦的碎片和本能的警惕。
空壳……赵铁锋眉头紧锁,那更要小心。如果‘蜂巢’或者陈镇海发现他还活着,这个‘空壳’会成为所有人争夺的钥匙,或者……必须销毁的证据。
黎若的心猛地一沉。赵铁锋的话戳中了最深的恐惧。龙星总督的身份,本身就是巨大的旋涡中心。
必须让他尽快恢复!至少恢复部分关键记忆!黎若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们需要知道四年前‘九洲江维度航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场‘事故’的真相!还有他为什么会在宇宙弦边缘醒来!
刺激源赵铁锋问。
廉江。黎若指向病房,铭牌我留下了。还有……他熟悉的地方,他关心过的人。
赵铁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廉江要塞核心区是禁区,他现在进不去。安铺镇太乱,石城……那边最近不太平。吉水镇星区相对独立,环境也熟悉,或许可以试试。我安排一条绝对安全的路线。
我来负责引导。黎若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磐石’,外围的警戒和情报屏蔽,交给你了。绝对不能让‘蜂巢’嗅到一丝味道!
放心。赵铁锋挺直脊背,眼中是军人不容置疑的承诺,只要我还在安铺镇,一只可疑的电子苍蝇也别想飞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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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星是在一种奇异的温暖和微咸的湿润感中逐渐苏醒的。剧痛减轻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酸痛和无力感。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的医疗舱顶,而是一片柔和、流动的浅蓝色光芒。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类似巨大气泡的半透明房间内。房间漂浮在一片……液态的海洋之上透过弧形的墙壁,可以看到外面是缓缓流动的、泛着珍珠光泽的淡蓝色液体,无数发着微光的、形态奇异的水生植物随波摇曳,一些半透明的小型生物在植物间灵巧地穿梭。温和的光线从液体深处透射上来,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梦似幻。空气湿润,带着淡淡的、类似海盐和矿物质的清新气息,还有一种奇特的、能让人神经舒缓的能量波动。
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龙星转过头,看到黎若医生坐在床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她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身淡青色的便服,少了几分工作中的冷冽,多了些柔和。
感觉怎么样手臂还疼得厉害吗黎若关切地问,起身走到床边,动作自然地检查了一下他左臂的固定支架。
好…多了。龙星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这是……哪里不是医院
这里是吉水镇星区,‘蔚蓝之息’疗愈中心。黎若微笑道,指了指外面流动的液态景观,外面是人工培育的液态氨海洋,富含特殊的矿物质和生物电信号,对神经修复和创伤愈合有很好的辅助效果。比冰冷的病房更适合休养。
吉水镇……又一个地名。龙星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那块廉江铭牌,正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莫名的安心。
吉水……廉江……他低声重复着。
对,吉水是廉江星港重要的水体处理和疗养星区。黎若观察着他的反应,声音放得更缓,这里的环境,你还……熟悉吗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龙星闭上眼睛,努力去捕捉。吉水……蔚蓝的液体……疗愈……一些模糊的碎片闪过:似乎有笑声水花溅起的光影一个模糊的、温柔的女人面容但转瞬即逝,像水底的泡泡,抓不住任何实质。只有一种淡淡的、带着暖意的怀念感萦绕不去。
他摇摇头,有些挫败地睁开眼。
没关系,慢慢来。黎若安慰道,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拿起旁边一个精致的、如同天然水晶雕琢的杯子,里面盛着淡金色的液体,散发着清甜微酸的果香,尝尝这个,吉水的特产,液态环境下培育的‘星橙露’,对恢复精力有好处。
龙星接过杯子,指尖碰到黎若的手,两人都微微一滞。龙星道了声谢,低头喝了一口。清甜微酸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精神一振的鲜活感。这味道……似乎又触动了一点什么,但依旧模糊。
就在这时,房间内柔和的背景音乐被一个优雅的合成女音打断:
各位尊贵的访客,请注意。本疗愈中心特邀嘉宾,廉江星港自由邦首席艺术顾问,林晚风女士,将于十五分钟后,在中央水晶大厅举行小型竖琴独奏会。林女士的琴音被誉为‘能抚慰星辰的叹息’,机会难得,敬请莅临。
林晚风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龙星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
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眼前瞬间被炫目的白光和破碎的画面淹没:
——温暖的阳光(不是这里的冷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木地板上。一个穿着素雅长裙的窈窕身影背对着他,乌黑的长发如瀑。她坐在窗边,纤细的手指在竖琴金色的琴弦上轻轻拨动。清澈、空灵、带着淡淡忧伤的旋律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阳光勾勒着她柔美的侧脸轮廓,宁静得如同画中仙子。
——他(龙星)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却忘了看,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身影,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温柔和……爱恋一种近乎心碎的满足感。
——画面猛地切换!刺耳的警报!爆炸的火焰!混乱的呼喊!那个弹琴的身影在剧烈的震动中摔倒,竖琴砸在地上,琴弦崩断!她惊恐地回头望来,脸上毫无血色,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绝望和……对他(龙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切的悲伤画面定格在她无声呐喊的口型上……
呃啊——!龙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手中的水晶杯脱手跌落,淡金色的液体泼洒在洁白的地面上。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
龙星!你怎么了黎若大惊失色,立刻扑过来扶住他,同时对房间的医疗系统下令,快!镇静剂!神经稳定!
微量的镇静喷雾从床头释放。剧烈的头痛和混乱的画面冲击在药物的作用下缓缓退潮,留下龙星瘫软在床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病号服。他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茫然。
林……晚风……他喘息着,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她……她是谁我……我好像……认识她很……重要……爆炸……她……
黎若的心沉到了谷底,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更深的忧虑。她紧紧握住龙星冰冷颤抖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林晚风……她是星港的艺术家。她……她是你……黎若顿住了,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艰难地说道,是你非常珍视的朋友。四年前……那场事故……她也受到了波及,受了伤,一直在这里疗养。
事故龙星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什么事故四年前……发生了什么我……我做了什么他急切地看向黎若,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渴求真相的迫切。
黎若看着他眼中深切的痛苦和迷茫,内心挣扎万分。告诉他告诉他那个被官方定性的意外告诉他那些被掩盖的疑点告诉他,他可能背负着叛徒的污名在记忆如此脆弱、敌人环伺的情况下,这会不会彻底摧毁他或者……成为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那是一场……灾难。黎若最终选择了谨慎的措辞,避开了他的身份,发生在星港最核心的九洲江维度航道节点。剧烈的空间震荡……很多人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生命,或者……重要的东西。她避开了龙星的目光,看向外面流动的液态氨海洋,晚风她……伤到了神经,记忆也……受到了影响。她的琴音,是她与世界沟通的方式,也是……她找回自己的方式。
龙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外面那片蔚蓝的、静谧的液体世界,此刻却仿佛隐藏着无尽的悲伤。那个在阳光下弹琴的温柔身影,那个在爆炸中绝望回眸的惊恐面容……两个画面在他脑中反复交织、撕裂。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沉重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是我的错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流动的蓝色,是我……害了她
黎若无法回答。她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传递着无言的安慰,心中却警铃大作。林晚风这个名字,竟能在他失忆的大脑中引发如此剧烈的风暴!这远超出她的预期。这不仅仅是记忆的碎片,更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总督府急讯!黎若医生,请立即接通加密频道!房间内突然响起冰冷的电子提示音。
黎若脸色微变。她迅速起身,走到角落的加密通讯终端前,进行身份验证。
屏幕上,没有影像,只有总督府那威严的雄鹰徽记在旋转。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毫无感情的声音传出:
黎若医生。总督阁下获悉,罗州星环医疗署系统出现异常访问记录,指向你负责的特殊诊疗区。编号:鸢尾花-Zeta-7。总督阁下要求:立刻上报该病患的详细资料及诊疗报告。重复,立刻上报。
黎若的心跳几乎停止。陈镇海!他的蜂巢果然无孔不入!这么快就嗅到了异常!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平稳的语调回答:
收到指令。该病例涉及高度敏感神经创伤及潜在传染性病原体接触史,根据《星港紧急医疗条例》第39条,所有原始诊疗数据需在72小时深度分析确认安全后方可上传中央数据库。目前尚在隔离观察期,初步报告将在分析完成后第一时间呈送总督府。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变声的电子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
72小时。总督阁下会等待你的‘分析结果’。记住,黎医生,星港的安全,高于一切个体。任何异常,都必须被照亮。
通讯切断。
黎若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陈镇海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脖颈。72小时,这是她争取到的最后时间。必须在蜂巢彻底锁定这里之前,让龙星找到关键的突破口!或者……做出最艰难的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病床边。龙星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混乱中,眼神空洞地望着流动的蓝色。
龙星,黎若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没有时间了。想救晚风,想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你自己是谁……你必须想起来!立刻!马上!
她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指向房间外那片梦幻般的蔚蓝:吉水的宁静只是表象。安铺镇的船骸里藏着海盗的匕首,石城的矿洞深处有异形在低吼,罗州的数据迷雾能吞噬灵魂!而最危险的漩涡中心,是廉江要塞!是九洲江维度航道!答案在那里!你的过去,你的罪孽,或者……你的救赎!都在那里!
风暴已经来了,龙星。她的声音如同最后的战鼓,你准备好,面对它了吗准备好……找回你自己了吗哪怕找回的……是一个‘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