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次卧月租2000的合租房里,我和林小雨的战争始于冰箱里的一颗鸡蛋。
她贴条警告:再偷吃我鸡蛋死全家!
我冷笑回复:谁动谁孙子。
直到我修插座时,拽出一条连着摄像头的诡异电线。
1
押一付三的代价
手机屏幕的光,惨白地映着周屿的脸,也映着那串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数字——次卧,2000/月,押一付三。这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他干瘪的钱包上。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点北京初夏夜里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不知名食物发酵的黏腻味道。窗外,是望京SOHO那片冰冷炫目的玻璃幕墙森林,光怪陆离,却照不进他这间即将告别的、位于城中村握手楼深处、连窗户都只能开一条缝的隔断间。隔壁情侣毫无顾忌的争吵声穿透薄如纸板的墙壁,尖锐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操!周屿低骂一声,指尖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力道,狠狠戳在屏幕上那个联系房东的按钮上。电话接通,一个油滑得像是抹了层猪油的中年男声传来:哎哟,小兄弟,眼光好啊!那房抢手得很!不过嘛,对方话锋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腔调,押一付三,一分不能少,现金最好,明天上午十点,过时不候!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周屿拖着那个轮子不太灵光的旧行李箱,站在一栋外墙瓷砖剥落得如同患了严重皮肤病的塔楼前。楼洞里扑面而来的,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复杂气味——陈年的油烟顽强地附着在墙壁上,潮湿的霉味从地砖缝隙里幽幽渗出,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垃圾酸腐气。电梯轿厢像个颤巍巍的老人,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慢吞吞地爬升到14楼。1403的门虚掩着,房东那张堆满横肉的脸挤在门缝里,眼神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周屿和他那破箱子,然后才慢悠悠地拉开防盗链。
进来吧,房东叼着烟,含糊地说,烟灰随着他说话簌簌掉在脏兮兮的地砖上,主卧有人了,你住次卧。厨房厕所公用,规矩就一条,别他妈给我找事儿!他手指夹着烟,粗暴地指向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就那间,钥匙。
周屿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房间很小,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几乎占去一半空间,一张掉漆的旧书桌紧挨着床,墙壁上残留着上一位租客粘贴海报的胶痕和几枚生锈的图钉印。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小得可怜的窗户,正对着隔壁楼灰扑扑的墙壁,距离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对面晾晒的旧内衣。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瞬间攫住了他。他走到窗边,那扇劣质塑钢窗框变形得厉害,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推,窗户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极其不情愿地向上挪动了不到十厘米,一股带着尘埃味的风勉强透了进来。
刚把行李箱塞进床底,门外就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咔哒声,接着是轻巧的脚步声。周屿下意识地回头,目光穿过敞开的次卧门,落在刚进门的女孩身上。
林小雨。这是周屿后来在厨房一张水电费催缴单上看到的名字。她看起来和他年纪相仿,二十出头,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片,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宽大T恤和一条磨白的牛仔裤。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她动作很轻,像生怕惊扰了空气里的灰尘,换鞋,把背包挂在玄关一个孤零零的挂钩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甚至没有朝次卧这边瞥上一眼。她径直走向走廊另一头紧闭的主卧门,开门,闪身进去,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仿佛她不是走进一个合租屋,而是潜入了一个无人之境。
周屿心里那点对新室友的模糊期待,啪地一声熄灭了。得,看来是个冰坨子。他撇撇嘴,认命地开始整理他那点可怜的家当。
合租生活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猝不及防又极其琐碎地发生在当晚。
周屿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起,一行行代码瀑布般流泻。这是他接的私活,也是他除了那份勉强糊口的正职外,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凌晨一点半。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和睡眠不足让他的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胃里也火烧火燎地空。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站起身,打算去厨房找点能垫肚子的东西。
冰箱是老式的双开门,启动时发出拖拉机般的轰鸣。惨白的灯光照亮了内部。冷藏室上层,孤零零地躺着一盒牛奶,一袋开了封的切片面包,还有几个蔫头耷脑的西红柿。他的目光往下扫,冷藏室下层,靠近抽屉的位置,一小盒码放得整整齐齐、外壳印着绿色商标的土鸡蛋格外醒目。六个,一个不少。旁边没有任何标识。
饥饿感像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了周屿的胃。他几乎没怎么犹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从那盒鸡蛋里拿走了一个。指尖触碰到冰凉光滑的蛋壳,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但很快被更强烈的生理需求压了下去。他关好冰箱门,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在炉灶上快速给自己煎了个单面蛋,囫囵吞下,又灌了半杯凉白开,感觉胃里踏实了点。洗好锅碗,他轻手轻脚地溜回次卧,重新投入到代码的世界里,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来,周屿习惯性地去开冰箱门,想看看有没有剩饭。手刚碰到冰箱门把手,一张醒目的黄色便利贴就猛地刺入眼帘。纸条被用力拍在冰箱门正中央,边缘带着被指甲掐过的痕迹。上面的字是用黑色记号笔写的,一笔一划都透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力透纸背:
冰箱下层鸡蛋是我的!再偷吃我东西死全家!!!
三个巨大的黑色感叹号,像三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周屿的视网膜上。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他天灵盖。饥饿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瞬间被这恶毒的诅咒烧得一干二净。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手指都气得微微发抖。
操!一个破鸡蛋至于吗还死全家
周屿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狭窄油腻的厨房里撞出回音。他猛地拉开冰箱门,目光凶狠地扫过那盒鸡蛋,又猛地摔上。冰箱发出沉闷的抗议。
他冲到玄关堆着杂物的破茶几旁,粗暴地翻找着。茶几面上堆满了各种没用的宣传单、过期的超市小票和一个落满灰尘的笔筒。他终于从笔筒里扒拉出一支快没水的蓝色圆珠笔,又撕下旁边一张催缴水费的白色单子。他捏着笔,力道大得几乎要把那脆弱的塑料笔杆捏碎,在那张通知单空白的背面,用同样带着狠劲的潦草字迹,重重地写下反击:
孙子才动你鸡蛋!谁动谁他妈是孙子!!!
写完,他啪地一声,把这张充满火药味的战书,直接拍在了那张黄色警告条的旁边。两张纸条并排贴在冰箱门上,像两军对峙的旗帜,散发着无声的硝烟味。
做完这一切,周屿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转头,视线像刀子一样射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主卧门。门板沉默着,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宣战从未发生过。里面一片死寂,连一丝细微的响动都没有。只有冰箱压缩机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再次启动,发出持续而沉闷的嗡嗡声,像在嘲笑他的愤怒。
2
隔着一堵墙的陌生人
冰箱门上的鸡蛋战争宣言,像两块磁铁牢牢吸在那里,成了1403号房一道丑陋而刺眼的风景线。日子就在这种无声的硝烟和刻意的回避中一天天滑过,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周屿和林小雨,这对被迫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成功地将彼此视作空气。唯一的交集,只剩下那扇冰箱门开合时短暂的交错。周屿刻意避开了冷藏室下层,哪怕只是买瓶饮料,开冰箱门的速度都像拆弹一样快,眼神绝不往那盒鸡蛋的方向多瞟一秒。林小雨则更彻底,她仿佛练就了某种隐身术,周屿几乎只在深夜或凌晨才能捕捉到她进出主卧门时那一闪而过的、幽灵般的侧影,以及厨房水槽里偶尔留下的、一个被仔细清洗过的孤零零的玻璃杯。
这栋楼糟糕的隔音,成了他们之间唯一沟通的桥梁,却也是最折磨人的噪音源。
周屿所在的互联网公司最近在赶一个要命的大项目,加班成了常态。连续几天,他都是后半夜才带着一身疲惫回到1403。身体累得像散了架,但脑子里那根工作的弦却还绷得死紧。代码逻辑在脑子里疯狂盘旋,不敲出来根本无法入睡。他只能强撑着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老旧的薄膜键盘在周屿焦虑而快速的敲击下,发出密集而响亮的哒哒哒哒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深夜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无数颗小石子持续不断地砸在紧绷的鼓面上。每一次敲击,都清晰地穿透那堵薄薄的、仿佛纸糊的隔墙。
砰!
隔壁主卧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墙上,力道大得连周屿这边的墙壁都跟着微微震颤了一下。紧接着,是床板被剧烈翻动挤压发出的刺耳嘎吱声,一声接一声,充满了烦躁和愤怒的意味。
周屿敲键盘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中。他当然知道这噪音意味着什么——抗议,赤裸裸的、火药味十足的抗议。一股邪火瞬间顶了上来,他对着那堵墙的方向,压低了嗓子,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妈的!老子加班赚钱碍着谁了嫌吵你住别墅去啊!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报复心理,手指重重落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反而比刚才更响、更密集了。
墙那边,床板嘎吱的噪音停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毫无规律的摇晃声,伴随着一声极其压抑、却又清晰可闻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愤怒呜咽,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小兽。
这场深夜噪音拉锯战,最终以周屿实在扛不住汹涌的疲惫,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而告终。
报复,来得同样精准而刻薄。
那是一个难得的、不用加班的周六。周屿前一晚熬了个通宵,直到天蒙蒙亮才合眼。他正沉浸在深沉的、补偿性的睡眠中,梦里全是柔软温暖的云朵。突然——
咚!咚!咚!咚!
一阵沉闷、规律、带着强烈震动感的声音,像重锤一样,毫无预兆地、持续不断地砸进他的梦境,把他硬生生从云端拽了下来。声音的源头,就在一墙之隔的厨房!是剁东西的声音,极其用力,每一下都带着要把砧板劈开的狠劲,而且节奏稳定得让人心慌。
周屿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震得狂跳不止。他烦躁地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睡意被搅得粉碎,一股被恶意针对的怒火直冲头顶。他掀开被子,光着脚几步冲到门边,哗啦一声拉开次卧门,冲着厨房的方向吼:大早上的!剁骨头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厨房里,林小雨背对着他,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她手里的菜刀停顿在半空。听到吼声,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长长的刘海依旧遮住眉眼,只能看到苍白的下半张脸和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她没说话,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沉默地看了周屿两秒,那眼神隔着刘海,冰冷得像淬了毒的针。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固执,猛地转过身,手里的菜刀再次高高扬起,用比刚才更狠、更重的力道,咚!!!地一声,狠狠剁在砧板那一小团可怜的肉馅上。
那声音,震得周屿脚下的地砖都在发麻。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周屿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响,真想冲进去砸了那该死的砧板。但看着林小雨那单薄却异常执拗的背影,还有她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菜刀,他最终还是狠狠骂了一句疯子,用力摔上了次卧的门。巨大的摔门声在狭窄的过道里回荡,却丝毫没能压下厨房里那持续不断、充满恶意的咚咚声。
冰箱门上的纸条战场,又增添了新的内容。
一张新的黄色便利贴覆盖在周屿那张孙子宣言上面。林小雨的字迹依旧带着股狠劲:
早上7点后,晚上11点前,制造噪音者,死全家!
周屿盯着那张纸条,冷笑几乎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他一把撕下那张黄色便利贴,揉成一团,狠狠砸进墙角的垃圾桶里。然后,他翻出自己那支快没水的圆珠笔,在那张孙子宣言下面,用更大的字体,带着满腔的怒火加注:
附议!再他妈凌晨剁馅扰民,谁剁谁孙子!立帖为证!
纸条被重新拍回冰箱门。冰箱压缩机再次启动,嗡嗡的噪音填充着沉默的空间,仿佛在为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伴奏。
3
插座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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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门上的纸条已经层层叠叠,像一块顽固的癣,记录着1403日益升级的冷战争。周屿和林小雨之间的空气,已经不仅仅是冰冷,更凝结成一种带着毒刺的胶着状态,每一次在厨房或厕所门口的短暂照面,都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恨不得对方立刻消失的诅咒。
周屿那个用了好几年的充电宝,终于彻底罢工了。更糟心的是,他次卧里那个位于书桌下方、墙壁最角落的电源插座,也像是被这屋里的怨气感染了,彻底没了反应。他试着插上台灯,插上手机充电器,插头怼进去,里面一片死寂,连指示灯都不屑于亮一下。
操!周屿烦躁地骂了一句,用力踢了一脚桌腿。这破插座位置刁钻,正好在书桌和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光线又暗。他不得不费力地把沉重的书桌往外拖拽,桌脚与粗糙的水泥地摩擦,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吱声。挪开桌子,墙壁角落暴露出来,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那个五孔插座孤零零地嵌在墙里,白色的塑料面板边缘已经发黄变脆。
他找来一把旧螺丝刀,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撬开插座面板四周卡得死紧的塑料卡扣。灰尘簌簌落下。面板被卸下,露出后面黑洞洞的暗盒和里面纠缠在一起的电线。一股陈年的、混合着灰尘和绝缘皮老化味道的古怪气味涌了出来。
周屿皱着眉,拧亮手机的手电筒,凑近了仔细检查。零线、火线、地线……接口看起来都还牢固,没有烧焦的痕迹。问题出在哪儿他伸手进去,想拨弄一下里面的电线看是否有松动。手指在狭窄的暗盒里摸索着,触碰到那些包裹着橡胶的、熟悉的电线束。忽然,指尖碰到了一根触感截然不同的东西!
冰凉,光滑,带着一种不属于普通电线的塑料质感,而且异常纤细。
他心头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捏住那根东西,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往外拽。那根细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墙里面拖拽着,很不情愿地、一点一点地从暗盒深处被拉了出来。
光线昏暗,周屿把手机电筒的光聚焦过去。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一股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顺着他的尾椎骨窜上头顶,瞬间炸开了全身的汗毛!
那不是电线!
那是一条细细的、黑色的数据线!线的末端,连接着一个硬币大小、扁平的黑色塑料模块!模块的正中央,赫然镶嵌着一颗极其微小的、泛着冰冷无机质光泽的玻璃透镜——针孔摄像头!
嗡——!
周屿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全部冲向了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只剩下彻骨的冰寒。他僵在原地,捏着那根连接着摄像头的黑色细线,指尖冰凉,手抖得完全控制不住。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摄像头……什么时候装上的它……在看哪里!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脑海,让他头皮瞬间炸裂!他猛地想起那个角落插座的位置——正对着他的床!角度……角度稍微偏一点,就能覆盖到整个次卧!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那根连着摄像头的黑色细线垂落下来,在空中微微晃荡,像一条阴险的毒蛇。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必须确认!必须知道它拍到了什么!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捏住那个小小的黑色模块。触感冰冷滑腻,令人作呕。他顺着那根黑色的数据线往回摸索,线从暗盒里延伸出来,并非直接接入墙体深处,而是沿着墙脚线,被巧妙地塞进了踢脚线的一道缝隙里。他用力抠开那老旧的、有些松动的塑料踢脚线,黑色的细线在里面延伸了不到半米,就连接到了一个火柴盒大小、同样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塑料装置上。那东西被强力双面胶牢牢粘在墙角最隐蔽的阴影里,像一只蛰伏的毒蜘蛛。
一个微型存储设备!或者……是发射器
周屿的手指抖得厉害,指甲抠了好几下,才把那粘得死紧的塑料盒子抠了下来。背面果然有一个极其微小的TF卡槽。他哆嗦着从自己钥匙扣上取下多功能小刀,用上面最细的镊子尖,小心翼翼地顶开卡槽的保护盖,将里面那张同样微小的黑色存储卡取了出来。
存储卡躺在他汗湿的掌心,冰凉,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跌跌撞撞地冲回书桌前,手忙脚乱地把存储卡插进笔记本电脑的读卡器。电脑屏幕亮起,读卡器图标出现。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颤抖的手指,双击点开了那个图标。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日期命名,正是昨天。
周屿点开播放。
画面跳了出来。视角很低,正是从那个被伪装成插座的针孔摄像头拍摄出来的!镜头正对着他的单人床!画面清晰度不高,带着一种偷窥特有的、令人不安的颗粒感,但足以辨认。
视频开始是空荡的房间,时间显示是晚上十点多。接着,门开了,周屿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影进入画面,脱掉外套扔在椅子上,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床上……他睡觉不老实,翻身的动作,甚至半梦半醒间挠头发的样子,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周屿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拖动进度条。
时间跳到凌晨两点左右。画面里,次卧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林小雨!她穿着那件宽大的旧T恤,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像一抹游魂。她并没有走向周屿的床,而是径直走到窗边那把唯一的旧椅子前,背对着摄像头,慢慢坐了下去。她抱着膝盖,蜷缩在椅子上,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狭窄昏暗的次卧里,只有电脑屏幕待机的微光映照着她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
她在哭。没有声音,只有肩膀无声的、剧烈的耸动。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绝望姿态,脆弱得不堪一击。蜷缩在椅子里的她,不再是那个贴恶毒纸条、深夜剁馅挑衅的冰冷室友,而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找不到归巢的雏鸟。
画面无声地流淌着。周屿盯着屏幕上那个蜷缩颤抖的背影,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震惊、后怕、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针扎似的刺痛。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把手突然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周屿像触电般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一把抓起桌上那个连着黑色细线的摄像头和存储设备,转身就往外冲!
林小雨刚推开主卧门走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蒙和惯有的冰冷疏离。她看到周屿像头发怒的公牛一样冲出来,手里还攥着个奇怪的黑东西,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厌恶。
你……
她刚吐出一个字,周屿已经冲到她面前,呼吸粗重,眼睛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布满血丝。他猛地将手里的东西——那个连着黑色数据线的针孔摄像头模块,狠狠摔在了两人之间的地砖上!
啪嗒!
塑料外壳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刺耳。
林小雨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后退了一步,瞳孔瞬间收缩。她看着地上那个碎裂的黑色小东西,以及那颗嵌在中间的、冰冷反光的微小透镜,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迷蒙和冰冷瞬间被极致的惊恐所取代。
这……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摄像头!
周屿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充满了后怕和狂怒,在我房间插座后面!正对着我的床!拍得清清楚楚!
他指着地上那个碎裂的塑料块,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你他妈昨晚是不是进来了!是不是!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惊雷炸响。
林小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的惊恐被一种巨大的羞辱和愤怒瞬间点燃!她猛地抬头,那双一直被刘海半遮着的眼睛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周屿面前——里面燃烧着屈辱的火焰和滔天的恨意!
放屁!
她尖声嘶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劈裂,我进来!你以为你是谁!变态!偷拍的变态!恶心!下流!
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猛地转身冲进厨房!
周屿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令人心惊肉跳的瓷器碎裂声!
哗啦——!!!
砰——!!!
林小雨像疯了一样,抓起灶台上周屿昨晚洗好还没来得及收进碗柜的白瓷碗,看也不看,狠狠砸在厨房冰冷的地砖上!白瓷碎片如同爆炸般四处飞溅!
你他妈疯了!
周屿脑子里的那根弦嘣地断了!积压了数周的怒火、被偷拍的恐惧、还有眼前这歇斯底里的疯狂,彻底引爆了他!他红着眼睛也冲进厨房,一眼看到自己昨天刚买的新盘子还在沥水架上!他想也没想,抄起那个盘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小雨脚边的地砖狠狠砸了下去!
砰——!!!
更大的碎裂声响起!蓝色的瓷片混着白色的碎片,狼藉地铺满了油腻的地面。
砸!你他妈接着砸!
周屿喘着粗气,指着满地狼藉,脖子上青筋暴起,老子他妈被人偷拍!你还砸我东西!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林小雨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愤怒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指着周屿,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你装!你接着装!谁知道你是不是贼喊捉贼谁知道你那破电脑里存了多少恶心的东西!人渣!
我偷拍你!
周屿简直气笑了,那笑容却狰狞无比,他猛地指向次卧的方向,那破玩意儿正对着老子的床!拍的是我!还有你!
他逼近一步,眼神凶狠地盯住林小雨,你他妈昨晚为什么进我房间说啊!
我没有!!
林小雨像是被戳到了最痛的伤疤,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得几乎要穿透屋顶,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暴怒,我没有!你胡说!你污蔑!下流!变态!我要报警!报警抓你这个偷窥狂!
报!现在就报!
周屿掏出手机,手指因为愤怒和激动在屏幕上狂戳,解锁界面都滑了好几次才成功,他直接按下了那个他从未想过会在此刻拨出的号码,110是吧老子帮你按!让警察来看看,这屋子里到底谁他妈是变态!谁他妈被拍了!还有你这疯婆子砸东西!
他吼着,手机听筒里已经传来了清晰的等待接通的嘟…嘟…声。
林小雨看着他真的拨了110,脸上闪过一丝极致的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取代。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泪汹涌地往下掉,却倔强地昂着头,死死瞪着周屿,胸膛剧烈起伏,不再说话。厨房里,只剩下手机听筒里规律的等待音,和两人粗重得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满地冰凉的碎瓷片上激烈碰撞。
4
在110见证下对峙
厨房里死寂得可怕。满地狼藉的碎瓷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手机听筒里嘟…嘟…的等待音,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紧绷到极致的空气。周屿和林小雨隔着一地的碎片对峙着,粗重的喘息是这方寸之地唯一的声响,彼此眼中都燃烧着愤怒、恐惧和绝不退让的火焰。
喂110吗
电话接通了,周屿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刚才的嘶吼而异常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我要报警!地址是朝阳区XX路XX号院X号楼1403!有人在我租的房子里安装偷拍摄像头!对!针孔的!藏在插座后面!拍到了我和我室友!还有……还有我室友砸了我的东西!现场……现场很乱!你们快派人来!
他语速飞快,条理却意外地清晰,将最关键的信息一股脑儿吼了出来。挂断电话,他握着发烫的手机,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抬眼狠狠瞪着林小雨:等着吧!警察马上就到!我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林小雨脸上泪痕未干,嘴唇抿得死紧,苍白的脸颊上还带着愤怒的余烬。她没有看周屿,而是猛地转身,几步冲回主卧,砰地一声摔上了门!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都在颤。
周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牙齿咬得咯咯响。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目光扫过厨房的满地碎片,又落回次卧门口地上那个被自己摔裂的摄像头残骸上。极致的愤怒之后,一种更深的寒意和后怕丝丝缕缕地渗了上来,让他手脚冰凉。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吸几口气,走回次卧,小心翼翼地将那枚从存储设备里取出的TF卡拔出来,紧紧攥在手心——这是最关键的证据。他又找到那个粘在墙角、已经有些松脱的黑色塑料存储盒(或者发射器),连同那根断裂的黑色数据线,一起收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格外漫长。大约二十分钟后,门外终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和敲门声。
周屿立刻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两位穿着制服的民警,表情严肃。
是你们报的警偷拍
为首年长些的民警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屿,又看向闻声从主卧里走出来的林小雨。
是!警察同志!
周屿连忙侧身让开,指着地上那个碎裂的摄像头模块,就是这个!在我房间插座后面发现的!正对着床!
他又赶紧拿出那枚TF卡和那个黑色塑料盒子,这是存储卡和接收器!卡里有视频!能证明!
林小雨站在主卧门口,脸色依旧苍白,但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眼神冰冷,带着戒备。她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警察。
年长的民警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地捡起地上的摄像头碎片,仔细看了看那颗微小的镜头。他又接过周屿递过来的TF卡和小黑盒,仔细端详。视频呢放一下看看。
他声音沉稳。
周屿立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上读卡器,点开那个唯一的视频文件。厨房地方太小,他们移步到稍微宽敞点的客厅。两位民警和周屿围在电脑屏幕前。林小雨远远地站在客厅角落,背对着他们,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肩膀微微发抖,似乎极其抗拒看到那些画面。
视频开始播放。周屿进入房间、瘫倒、睡觉的画面……然后是凌晨林小雨无声闯入、蜷缩在椅子上痛哭的背影……
看到林小雨出现在自己房间的画面时,周屿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角落里的她。她的背影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
年长的民警拖动进度条,快速浏览了几个关键片段,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站起身,目光严厉地扫过周屿和林小雨:情况我们了解了。这个偷拍设备,你们知道是谁装的吗房东还是你们彼此
不是我!
周屿和林小雨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带着急切和愤怒。
我怎么可能在自己床对面装那玩意儿!
周屿指着次卧方向,情绪激动。
林小雨猛地转过身,眼睛通红,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我更不可能!警察同志!我是女的!我……我被他拍到了!我还……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再次哽咽。
民警抬手示意他们冷静。都别激动。这情况,房东或者中介的嫌疑最大。你们这房子,是通过谁租的
安家中介!
周屿立刻回答,一个姓王的男的!油头滑脑的!
民警点点头,拿出警务通:行,我们联系中介方过来。你们保持冷静,等对方来了再说。
他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等待中介到来的时间,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周屿和林小雨各自占据客厅的一角,像两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彼此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但空气中又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同仇敌忾的紧张感——他们此刻拥有共同的敌人。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门铃声再次响起。民警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当初那个油滑的中介王经理。他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一进门就热情地跟民警打招呼:哎哟,警察同志辛苦辛苦!怎么回事啊我们安家的房子绝对安全可靠……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看到地上碎裂的摄像头残骸和周屿手里的东西时,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哟,这是怎么了两位租客闹矛盾了
王经理是吧
年长民警打断他的套近乎,语气严肃,指着周屿手里装着TF卡和黑盒子的塑料袋,我们在1403次卧墙壁插座里,发现了非法安装的针孔摄像头,拍摄到了租客的隐私画面。这设备,是不是你们中介安装的或者房东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换上一种夸张的无辜表情:哎哟喂!天地良心啊警察同志!这……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正规中介公司!安装这种东西是违法的!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他搓着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肯定是误会!绝对是误会!可能是……可能是线路故障或者……或者之前租客搞的鬼对!一定是之前的租客!
他仿佛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羊,语气笃定起来。
故障
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里的林小雨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锥一样,带着穿透力。她慢慢转过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银色、笔状的录音笔,顶端的红色指示灯正稳定地亮着,清晰地显示着录音状态。她抬起头,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用那双红肿却异常冰冷的眼睛,死死盯住王经理。
王经理,
林小雨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你说这是‘线路故障’
她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碎瓷片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举起手中的录音笔,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直直对着王经理瞬间变得慌乱的脸。
那我问你,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尖锐的质问,什么样的‘线路故障’,能‘故障’出一个带存储卡的针孔摄像头还他妈能精准地对着床铺拍还他妈能‘故障’到把接收器粘在墙角嗯!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故障’这么智能!这么有目的性!你他妈当警察同志是傻子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王经理脸上!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脸色由白转红又变得铁青,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可能是意外、安装失误之类的话,但在林小雨那支亮着红光的录音笔和她那双燃烧着怒火、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逼视下,在那两位民警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和严厉的目光下,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油滑的脸颊滚落下来。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林小雨手中录音笔那点微弱的红光,在无声地闪烁,记录着这场对峙中每一个惊慌失措的表情和每一滴滚落的冷汗。
5
押金不要了,命要紧
王经理那张油滑的脸,在录音笔刺目的红光和民警愈发严厉的目光下,彻底垮了。汗水浸透了他浆过的衬衫领子,油亮的头发也塌下来几缕,狼狈地贴在额角。他眼神慌乱地左右游移,就是不敢再看林小雨和周屿,更不敢直视警察。
警察同志……这……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他徒劳地试图挽回,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我……我回去一定彻查!彻查公司所有流程!给两位租客一个满意的交代!该赔偿赔偿!该道歉道歉!您看……
交代
周屿猛地打断他,积压的怒火和后怕如同火山爆发,他指着王经理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劈裂,交代你妈!老子的隐私!老子的命差点没了!谁他妈要你的臭钱道歉这是犯罪!是刑事犯罪!懂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警察同志!我要求立案!严查他们中介公司!还有那个装摄像头的王八蛋!一个都不能放过!
年长的民警面色凝重,点点头:情况我们了解了。这个偷拍设备,以及拍摄到的隐私视频,都是非常严重的违法行为。我们需要将这些物证带回所里。
他指了指周屿手里装着TF卡和黑盒子的塑料袋,又看向地上碎裂的摄像头模块,这些我们都要带走。另外,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王经理,你们中介公司作为房屋管理方,有重大嫌疑,需要派人跟我们回所里配合调查,详细说明情况。请通知你们公司负责人。
王经理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机械地点着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抖得几乎拿不稳。
民警又看向周屿和林小雨:你们两位是直接受害者,也需要跟我们回所里一趟,做详细的笔录。这是固定证据、追究责任的必要程序。
好!
周屿毫不犹豫地应下,他现在只想把那些躲在暗处的蛆虫揪出来碾死。
林小雨也沉默地点了点头,攥着录音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冰冷的派出所询问室,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噪音。询问过程漫长而压抑。周屿和林小雨被分开在不同的房间,一遍遍地回忆、陈述、确认每一个细节。从发现摄像头的位置、过程,到视频的内容,再到与中介的交涉……每一次复述,都像是把那块刚刚结痂的伤疤再次血淋淋地撕开。恐惧、愤怒、后怕、还有那种被扒光了示众般的强烈羞耻感,反复冲刷着神经。
当周屿在笔录上签下自己名字,按上红手印,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询问室时,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他看到了同样从另一间询问室里走出来的林小雨。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支银色录音笔。
两人在派出所冰冷的走廊里擦肩而过。没有眼神交流,没有一句话。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弥漫在彼此之间那不到一米的空气里。曾经冰箱上的恶毒诅咒、深夜的噪音战争、厨房里的碎瓷狼藉……在今晚这场赤裸裸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偷窥面前,都显得那么荒谬和微不足道。
走出派出所大门,凌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灌入肺腑。天色是那种将明未明的、最深的藏蓝,路灯的光晕在冰冷的雾气里显得朦胧而惨淡。一辆闪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恰好经过,周屿下意识地抬手拦下。
出租车靠边停下。周屿拉开后车门,习惯性地想坐进去。动作做到一半,他僵住了。林小雨沉默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同样看着这辆车。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这一辆车。
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冰冷的隔阂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同路回那个刚刚被证明是贼窝、遍布窥视之眼的1403这个念头光是闪过,就让周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猛地收回拉车门的手,动作幅度大得有些突兀。他看也没看身后的林小雨,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矮身钻了进去。皮革座椅冰凉的气息包裹上来。砰地一声,车门被他用力关上,隔绝了外面寒冷的空气,也隔绝了车外那个同样遭遇噩梦的女孩。
师傅,XX路XX号院。
周屿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浓浓的疲惫,报出了那个此刻让他只想逃离的地址。
司机应了一声,挂挡起步。车子平稳地滑入凌晨寂静的街道。
后视镜里,林小雨单薄的身影还站在原地,在路灯惨白的光晕下,像一尊孤独的、正在快速缩小的剪影。她似乎微微抬了下头,看向驶离的车子,又或许只是错觉。几秒钟后,她也伸手拦下了后面驶来的另一辆出租车,拉开了后车门。
周屿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了闭干涩刺痛的眼睛。再睁开时,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他疲惫不堪的脸。他点开微信,通讯录里,林小雨三个字静静地躺在最上面——那是当初刚合租时,房东在群里@所有人加的。
没有犹豫。
他的拇指在删除联系人的红色选项上悬停了不到一秒,然后,重重地按了下去。
屏幕上弹出一个冰冷的确认框:将联系人‘林小雨’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指尖落下。
林小雨的名字,连同旁边那个小小的灰色头像,瞬间从屏幕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而肮脏的包袱,周屿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他关掉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头重重地靠在头枕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依旧沉睡的城市轮廓。
押金那几千块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苦涩、冰冷到极点的笑容。
命要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