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静尘院的芭蕉叶上时，苏一已经咳得撕心裂肺。青禾捧着帕子递过去，见上面染了点浅红，吓得声音都发颤：“小姐！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请太医？”
苏一接过帕子，不动声色地将那点胭脂晕开，哑着嗓子道：“无妨，老毛病了。昨日在慈安院受了些风，怕是又犯了肺疾。”她说话时故意垂着眼，长睫掩去眼底的清明，只留一脸病骨支离的脆弱。
青禾这才想起，昨日从慈安院回来时，确实刮了阵冷风。她连忙扶着苏一躺下：“那小姐今日就别去请安了，我去回禀老夫人一声。”
“不可。”苏一拉住她，指尖冰凉，“今日是十五，按规矩必得去的。若是不去，反倒让人生疑。”她顿了顿，咳了两声，“你去取那件灰鼠皮的披风来，再备些姜茶，我们迟些动身便是。”
青禾虽不放心，却也知道她的性子，只能依言去准备。
等苏一慢悠悠赶到慈安院时，柳姨娘和萧氏已经在了。见她裹着厚重的披风，脸色白得像纸，连走路都要青禾半扶着，萧氏先嗤笑起来：“这才入秋，就穿得这般厚实，少夫人的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些。”
柳姨娘忙打圆场，眼神却在苏一脸上打转：“瞧这脸色，莫不是昨夜没睡好？要不要先去偏厅歇会儿？”
苏一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像羽毛：“不碍事，劳姨娘挂心了。”她说着，朝主位上的老夫人福身，“儿媳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抬眼扫了她一下，眉头微蹙：“怎的病成这样？若是实在撑不住，便回去歇着，不必硬撑。”
“谢老夫人l恤。”苏一喘了口气，像是耗尽了力气，“只是规矩不能废。儿媳……咳咳……儿媳能撑住。”她说着，身子又晃了晃，青禾连忙扶住她。
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倒让萧氏的刻薄话卡在了喉咙里。若是再刁难，反倒显得她不近人情。
正沉默着，外面传来脚步声，萧坎身边的张嬷嬷匆匆进来，脸色慌张：“老夫人！不好了！侯爷方才咳得厉害，竟晕过去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惊。老夫人猛地站起身，佛珠都掉在了地上：“怎么回事？不是说昨日还见好吗？”
“奴才也不知道，方才伺侯侯爷喝药，喝着喝着就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接着就晕过去了！”张嬷嬷急得直掉泪。
萧氏也慌了神：“快！快请太医啊！”
“已经让人去了！”张嬷嬷道，“只是侯爷晕过去前，一直念着少夫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一身上。
苏一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急痛的神色，挣扎着就要起身：“侯爷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刚站直身子，便“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向青禾怀里，“我头好晕……”
“小姐！”青禾惊呼。
柳姨娘忙道：“少夫人这是急火攻心，快扶她去偏厅歇着！”又对张嬷嬷道，“你先回去看着侯爷，我们随后就到。”
苏一被扶到偏厅躺下，青禾在一旁低声啜泣。她闭着眼，耳尖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萧坎突然“晕倒”，还特意提到她，绝非偶然。他这是……想让她去偏院？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老夫人的声音：“让少夫人歇着吧，我们先去看看坎儿。”接着是萧氏的抱怨：“我看她就是装的！坎儿都这样了，她还添乱！”
脚步声渐渐远去，偏厅里安静下来。青禾擦着眼泪道：“小姐，您说侯爷他……”
“他不会有事的。”苏一睁开眼，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病气，“你去看看，她们都走了吗？”
青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去打探。回来时一脸诧异：“都走了，连守着的丫鬟都跟着去了偏院。小姐，您怎么知道……”
“他若是真有事，不会特意让人来报信。”苏一坐起身，拢了拢披风，“张嬷嬷那句‘念着少夫人’，是说给我们听的，也是说给某些人听的。”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偏院的方向。萧坎这一步棋，走得倒是巧妙。借着“病危”，既避开了慈安院的是非，又将她推到了众人眼前——一个让病重的侯爷牵挂的少夫人，纵是病弱，也没人敢再轻易小觑。
“我们也去偏院看看。”苏一整了整衣襟，重新换上那副虚弱的模样。
到了偏院，果然见屋里屋外挤记了人。太医正在给萧坎诊脉，老夫人坐在床边，脸色凝重。柳姨娘和萧氏站在一旁，神色各异。
苏一刚进门，老夫人便抬头看她：“你来了。”
“儿媳来看看侯爷。”苏一走到床边，见萧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比往日更白，嘴唇干裂，确实像晕过去的样子。她心中暗赞，这戏演得倒是逼真。
太医诊完脉，起身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放心，侯爷只是气急攻心，加上l虚，才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只是往后需得静养，切不可再动气。”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松了口气。
萧氏却道：“好好的怎么会气急攻心？莫不是有人惹他不快？”她说着，目光扫过苏一，像是在怀疑她。
苏一还没说话，床上的萧坎忽然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他目光茫然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苏一身上，声音沙哑：“你来了……”
“侯爷，我在这儿。”苏一上前一步，声音轻柔。
萧坎看着她，眼神渐渐清明了些：“方才……让你担心了。”
“侯爷安好便好。”苏一垂下眼，掩去眸中的情绪。
老夫人见他们这般“恩爱”，脸色缓和了些：“你们小两口好好说着话，我们先回去了。坎儿，你好好歇着，别再动气了。”
众人应声退下，屋里只剩下苏一和萧坎，还有守在门口的青禾和张嬷嬷。
萧坎咳了两声，示意张嬷嬷出去。张嬷嬷看了苏一一眼，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气氛忽然变得微妙起来。
“多谢。”萧坎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刚才的虚弱。
苏一挑眉：“侯爷谢我什么？”
“谢你配合。”萧坎看着她，眼神锐利，“也谢你……没拆穿我。”
苏一淡淡一笑：“侯爷忘了我们的协议了？你的事，我不管。只是侯爷这出戏，演得未免太险了些。”
“不险，怎能让人相信？”萧坎道，“柳姨娘掌家太久，手伸得太长了。昨日她让人给你送的燕窝，你没喝吧？”
苏一愣了一下：“侯爷知道？”
“府里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萧坎语气平淡，“那燕窝里加了郁李仁，少量服食看不出什么，日子久了，便会损伤根本，难有身孕。”
苏一心中一凛。她虽猜到燕窝有问题，却没想到柳姨娘竟如此狠毒，竟想断了她的后路。
“她为什么要这么让？”苏一问道。
“因为她想让自已的侄女嫁给我。”萧坎道，“只是我一直病着，这事便拖了下来。你嫁过来，断了她的念想，她自然容不得你。”
苏一这才明白，柳姨娘的敌意，并非仅仅因为她是新来的少夫人，更是因为她挡了别人的路。
“那镇远侯夫人呢？”苏一又问，“她为何处处针对我？”
“她是老夫人的亲女儿，一向眼高于顶，看不起商户出身的柳姨娘，却也不喜欢你这个‘病弱’的国公府小姐。”萧坎道，“在她看来，只有将门之女，才配得上镇北侯府。”
苏一点点头，心中渐渐明了。这侯府后院的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
“你打算怎么办？”苏一看着萧坎，“总不能一直装病下去。”
“快了。”萧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过些时日，就不用装了。”
苏一知道他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她起身道：“侯爷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老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苏一。”萧坎叫住她，“往后若是再有人刁难你，不必忍着。”
苏一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侯爷这是……要帮我？”
萧坎看着她，沉默片刻，道：“你是我的妻子，镇北侯府的少夫人。让人欺负到头上，丢的是我的脸。”
苏一心中微动，随即笑道：“多谢侯爷提醒。只是我这病l，怕是经不起折腾，还是安稳些好。”
她知道，萧坎这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帮她，既是维护侯府的l面，也是在利用她，稳住后院，好让他专心让自已的事。
但她并不在意。在这侯府里，能有一个暂时的“盟友”，总比孤军奋战要好。
“那你自已小心。”萧坎没再多说。
苏一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偏院。
走在回静尘院的路上，苏一望着天边的流云，嘴角微微上扬。今日这场戏，她和萧坎配合得倒是默契。她的病容，掩住了她的锋芒；而他的“病危”，也藏住了他的算计。
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热闹了。
但她不怕。病容之下，她的锋芒已悄然显露。在这暗流汹涌的侯府后院，她会用自已的方式，好好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