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出国打工五年,回来发现妈妈出轨了。
家里天天摔摔打打。
十二岁的妹妹承受不住,从小区消防连廊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妈妈疯了,爸爸成了烂酒鬼。
我跟着奶奶过。
后来奶奶也去世了。
我一个人进了监狱。
01
十二岁前,我最爱的就是妈妈;十二岁后她成了我最恨的人。
我的世界一夜崩塌。
背后的议论像针一样扎过来:就是她,她妈是破鞋。
就是她妈不要脸,才把她妹逼死的。
曾经最好的朋友跟我说:妈妈不让我跟你玩。
爸爸更怕看到我,天天喝得烂醉,没有清醒的时候。
有天放学他把我送到奶奶家,从此再没接过我。
奶奶看着我,也总是想起妹妹。
她对我时好时坏,总是哭,哭我死去的妹妹,哭他命苦的儿子。
边哭边骂:我那短命的孙女儿啊!都是被那个骚狐狸精害的!
我儿子造了什么孽啊!娶了这么个烂货,祸害一家。
有时我不小心提起妈妈,奶奶会突然发疯似的扑过来,抄起手边的笤帚就抽我:
她不是你妈!你没有妈!听没听见再让我从你嘴里听见她,就给我滚出去!
上了初中,我抽条长个子,眉眼越来越像妈妈,噩梦就更沉了。
奶奶看我越来越不顺眼。
学校里,男生在走廊里故意撞我,嘴里喊着小破鞋。
女生趁我不在,把我书包里的卫生巾翻出来,贴在黑板上,旁边用红粉笔写着贱货专用。
冬天最冷的时候,有人从窗户泼进一盆冷水,我穿着湿透的棉袄,在教室里冻得发抖,他们在下面笑。
那些话越来越难听,说我肯定早就跟男生乱搞了。
跟她妈一样,见了男人就发骚。
初二上学期,我把书包扔进了垃圾桶,再没去过学校。
不久后奶奶也去世了。
直到料理完奶奶的后事,我爸也没提让我回家。
几天后我主动找到他,说我要走了。
我爸看着我什么也没说,摸摸兜把仅有的钱给了我。
我攥着那五百块钱,买了能去的最远的火车票。
02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打工,洗过头,也送过快递。
在小饭馆当过服务员,在后厨帮过忙,能干的活我都干过。
每天累得像条狗,回到住的插间,沾着枕头就能睡死过去,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
插间挤得像个罐头,五六户人共用一个卫生间。
白天永远飘着劣质烟味,混着谁吃剩的外卖馊味。
晚上更不消停,对门小夫妻三天两头吵架,摔碗的脆响能惊得人一哆嗦。
隔壁那男的天天喝到半夜,醉了就往地上砸瓶子,骂骂咧咧的脏话能从楼道这头传到那头。
一开始我总被惊醒,攥着被子缩在墙角,心脏砰砰跳得像要炸开。
后来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再大的声响也穿不透那层累出来的疲惫,顶多皱下眉,翻个身继续睡。
直到那天半夜。
迷迷糊糊间,有只手在我胳膊上蹭,粗糙的,带着股冲鼻子的酒气。
我猛地睁开眼,是隔壁那男的,天天喝得醉醺醺的那个。
他半蹲在我床边,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看块肥肉,那只手已经顺着胳膊往被子里探。
我吓得浑身发抖,想叫,嘴被他死死捂住。
他力气大得吓人,另一只手摁住我挣扎的腿,我拼命蹬踹,床板吱呀乱响,可他纹丝不动。
刺啦!一声,睡衣领口被撕开个大口子,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我觉得要完了的时候。
咚!一声闷响,那男人软塌塌地倒在我身上。
是陈恒,他跟我在同一家小饭馆打工,夜晚起夜,撞见这男人鬼鬼祟祟摸进来。
陈恒没说话,先一把将那男的拖开。
然后蹲下来,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声音有点抖,却努力放得很稳:没事了,别怕。
那瞬间绷到极致的弦突然断了,我靠着他哭得声嘶力竭。
03
那天之后我和陈恒心照不宣地在一起了,没过多久我们就住到了一起。
他比我大五岁,爸妈都是残疾人,家里穷得叮当响,小学没读完就出来了。
在这个连风都带着冷意的城市里,我们好像是彼此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去哪我去哪,他说端盘子挣钱慢,我们就去工地搬砖。
他说工地太累,我们就去给人看仓库。
有天晚上,他坐在床边抽烟,突然说:等我挣够钱,咱们买个小房子,成个家,就不用再颠沛流离了。
他说:这社会,没钱啥都不是。我找到个来钱快的路子,等攒够了,咱就结婚。
我信了,家这个字,我想了太多年了。
他所谓的路子,就是开直播。
我戴着口罩,像个机器似的躺在床上,镜头对着我。
听着他边动边说:老板看看,嫩不嫩还想看什么姿势
嗯……啊……太爽了。
我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看一眼。
我一开始抵死不肯,他就叹气,说:咱俩还能干什么,靠打工咱俩一辈子也别想有家。
再说戴着口罩,谁认识谁
忍忍,就有个家了,这句话像根绳子,牵着我一步步往下掉。
后来人越来越多,他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男男女女,有的女孩,看着比我还小。
我才后知后觉,我和他不可能再有家了。
陈恒完全变了一个人,我想逃,却逃不掉。
记不清多少次,只觉得自己烂透了。
童年的辱骂,一语成谶。
我无数次想过去死,可死也需要勇气,我闭上眼就能想起妹妹破碎的模样。
我不敢死,也不想活,就这么吊着一口气。
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那天凌晨,警笛声突然划破夜空。
19
岁,我因聚众淫乱罪被判了
5
年。
陈恒数罪并罚,聚众淫乱、传播淫秽物品牟利,还有引诱未成年人,一共
15
年。
04
新装修好的房子,爸妈在摔东西,吼叫声像要掀了屋顶。
啪!的一声,妈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妹妹扑上去想要拦住爸爸,被一巴掌扇在脸上,滚!爸爸吼道。
妹妹真的跑了出去。
我想追,腿却像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不!
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这是入狱第二年,日子静得发慌,静到总想起从前的事,一遍遍。
我恨自己,那天为什么只知道哭,不去追她。
我也始终想不明白,妹妹那天为什么会跳下去,明明前几天的生日我们还一起许愿要守护好这个家。
监狱里遇到个大姐,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
在我看来她是很好的人,温柔,身上有久违的熟悉味道。
刚进来的时候我什么也不懂,总被人欺负,她悄悄护着我。
她教我怎么把被子叠成豆腐块。
教我看管教的脸色,王管教皱眉时别说话,李管教喜欢听人喊报告。
有次我被安排洗厕所,冰水里的消毒水烧得手脱皮。
她趁人不注意塞给我一管护手霜,偷偷抹,别让人看见。
我进来的第三年她要走了,临走前捏着我的手说:
你才二十出头,这辈子长着呢,往前看,别再走歪路,活出个样儿来!
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别总钻牛角尖。你夜里总做梦,喊『妈』喊得厉害——相信姐,你妈也想做个好妈妈,只是……难罢了。
我愣了半天。
原来我会说梦话原来我还会喊那个字
张姐走的那天,我哭得厉害。
这些年,挨欺负时没掉过泪,被拍了视频没掉过泪,看清陈恒那副真面目时没掉过泪,进了监狱也没掉过泪。
可偏偏张姐走的这一刻,我哭得稀里哗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姐走后,我常想她的话。
或许妈妈真有难处可妹妹的死,爸爸醉醺醺流泪的样子,我这些年的遭遇又是因为什么我不敢细想。
24
岁刑满那天,我攥着出狱证明站在监狱门口,阳光扎得眼睛生疼。
我离家已经过去十年,可我和当时一样迷茫,不知道该往哪走,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想了想张姐的话,最后我买了张回乡的火车票。
05
十年没回,县里还是老样子。
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单元楼,拍了半天门,没人应。
我蹲在门口,盯着楼梯发呆。
——该不会早就搬走了吧
你找谁
抬头,是对门的人回来了。
他眯着眼瞅了我半天,突然哦了一声:你是老陈家大姑娘
我点头。
他叹口气,造孽啊,你爸早没了,三年前的事,喝得小脑萎缩……
我钉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不知道作何反应。
没了
对方还在说什么,我听不清了。
只觉得腿有点软。他看着我直摇头,转身回屋翻出张皱巴巴的广告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个号码:
找他,当时是老何给你爸办的后事。
拨通电话,对方来得比预想中快,骑着辆旧摩托。
停在我面前,我盯着他眼角的疤看了半天——是何叔叔,爸爸以前总喊他老何。
大丫头,长这么高了。他说着递过来个牛皮信封。
你爸的东西。
06
里面是串钥匙,还有张照片。
他絮絮叨叨地说,我走后没半年,我爸又娶了个女人,可还是天天喝,喝醉了就摔东西,哭。
那女人熬了不到一年就跑了。
后来他更疯了,醒了就喝,喝了就睡,活儿也不干了。
你爸走的那天,他给我打电话,就喘气,不说话。
我感觉不对劲,骑着车往这儿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就是这房子,这些年,他手头也就剩这个了。
他早前跟我说过,房子留给你。
他顿了顿,又开口,听说你妈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你爸有时候喝多了,也后悔。
我始终没抬头,他见我没搭腔,便也没再往下说。
我捏着信封,听着这些事,像在听旁人的故事——可明明,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
临走前何叔叔搓着手,没话找话问我这些年好不好,我只说还行。
末了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当时办后事花了八千多,是他和几个老伙计凑的,知道你不容易,不急着还。
我写了张欠条递给他。
他捏着欠条没看,只说不急。
何叔叔走后,我打开信封,一张泛黄的照片,应该是经常被人拿在手里看,边缘都有点起毛了。
照片是在游乐园拍的,摩天轮在后面转得欢实。
妈妈抱着我,爸爸抱着妹妹,我们俩穿一模一样的白裙子,手里攥着洋娃娃——我那个是紫裙子的,妹妹的是粉裙子的。
四个人笑得那样敞亮,脸上全是化不开的幸福。
何叔叔说,他最后是攥着这张照片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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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照片,有什么东西终于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这辈子,我是不是注定要孤零零的每当想抓住点什么依靠,现实总狠狠甩过来一巴掌。
连着消沉了几天,终究还是被现实拽醒,我已经穷得没有资格颓废。
我把爸爸那房子挂了出去,准备卖掉。
07
爸爸的房子低价脱手那天,我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数了三遍钱。
还了何叔叔那八千,剩下都被我存进了银行。
逛了好几天,思前想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取出了一部分钱,租了个一居室。
又咬着牙盘下了市场旁那个铺子。
我开了个煎饼店,烙煎饼的手艺是跟奶奶学的,小时候奶奶烙的煎饼十里八村都说好吃。
刚开业那周,生意并不好,每天早上烙二十张,到天黑还能剩下一半。
房租每天像座山压着,我嘴上连着起了两个大泡。
不能就这么黄了。
第二天起,我揣着塑料袋装的煎饼,挨家敲超市的门。
老板尝尝好吃您再摆着卖,价您定,卖完我再送。
被拒了七次,第八家便利店老板捏着煎饼嚼了两口,说放两袋试试。
那之后,我白天守店,晚上骑辆二手自行车跑遍了周边的超市、商场,甚至广场舞队伍旁。
见人就递试吃装,袋子里塞着印有二维码的名片。
三个月后,有个阿姨每天早上来买两张。
说你这煎饼有我老家的味儿。
有超市开始固定每周要十斤。
我没敢庆祝,只是煎了个鸡蛋,卷在自己烙的煎饼里。
日子刚稳住,心底的声音又开始叫嚣。
08
十年前离开前,我其实偷偷去过妈妈那儿。
那天院子里没人,我扒着窗看,她坐在炕上,怀里抱着个旧枕头,后脑勺一下下磕着墙。
这些天,我好像总能听见磕墙的声音。
犹豫了几天还是去了姥姥家。
路还那样泥泞,姥姥家院子的墙塌了大半,院门虚掩着。我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很暗,妈妈坐在炕角,穿件旧棉袄,头发乱糟糟的,老了许多。
她抬眼看我,眼神空落落的,没反应。
姥姥听到声音从后院跑进来,看见我先是一愣,接着哭着扑过来抱住我,源源。
她的背驼得严重,头发基本都白了,手摸着我胳膊,抖得厉害。
屋里乱得下不去脚,桌上堆着没洗的碗。
姥姥从柜子里摸出袋饼干,纸都潮了。
快吃,你小时候最爱这个。
我看着他们,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
你妈...那天之后就不对劲了姥姥抹着眼泪。
刚开始整天哭,喊你和你妹的名字,一不留神就往外跑说找你俩,找不到就发疯。
我没办法怕她跑出去惹祸,只能把她关在屋子里。
渐渐地她也不跑了,也不说话了,就呆愣愣地一坐。
最开始的时候也领她去看过大夫,吃了药一睡就是一天,醒了还是老样子。
后来……后来就没再去看过了。好在这些年她也不闹了,老实了许多。
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掏出兜里的钱塞给姥姥,转身就走。
姥姥哭着拦我:知道你恨她,可是她已经这样了,十多年了,她也没少遭罪,你就当可怜我们娘俩,看看她吧。
我没回头,哭着跑了出去。
那几天我烙煎饼时总走神,面糊摊歪了好几次。
最终还是退了现在住的一居室,在煎饼店附近租了个大点的房子。
搬家那天,我对自己说:就当是帮姥姥。
姥姥扶着妈妈进门时,手都在抖,做梦都不敢想啊。我给她俩洗澡,换了新衣服,姥姥摸着干净的袖口,又哭又笑。
妈妈坐在床上,看我和姥姥笑,她也跟着傻笑。
09
妈妈换了新地方,还是老样子,不吵不闹,偶尔坐在外面晒晒太阳,眼神空落落的。
姥姥身子骨利索些了,常来店里搭把手,我便能腾出时间跑更远的地方推销煎饼。
生意确实在往上走,每天数钱时,都能让我动了买房的念头——用卖爸爸房子剩的钱,再攒大半年,明年说不定就能拿下个小房子。
我不敢深想,也没敢和姥姥说,怕最后实现不了。
那天煎饼店快关门的时候,来了两个人。
男人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看着也就两三岁。
两人都低着头,男的戴个帽子,进来也不问价钱,只说来两斤煎饼。
我手里的竹蜻蜓顿了一下。
在里面待过五年,看着他们下意识地感觉不对劲。
孩子几岁啦我笑着搭话,声音尽量轻快。
看着跟我侄女差不多大,这是玩累了
男人喉结滚了滚,没接话。
倒是女人挤出个笑:嗯,玩疯了,刚睡着。她递过来一张一百的。
稍等啊大姐,我把钱往抽屉里一放,故意翻了半天。现在都用手机了,零钱不够,我去找找。
转头就报了警,我故意慢悠悠地装着煎饼。
老板,快点成不女人的声音有点急,我们赶火车。
马上马上,我加快手上的动作,嘴上还搭着话。
我家这煎饼,用的是老家带来的玉米面,回头客多着呢……
话没说完,男人突然抬头。
他先是飞快瞥了我一眼,像怕被发现似的立刻低下头。
可下一秒,他又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视线在我脸上来回扫。
像是要在我眉骨、嘴角这些地方,扒出点什么藏着的东西。
那眼神太瘆人了,像见了鬼。我手里的煎饼差点掉地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拽住女人的胳膊,声音发紧:走!
哎煎饼!我连忙喊,钱还没找呢!
他俩没回头,男人几乎是拖着女人往外冲,怀里的孩子依旧没动静。
没一会儿,警察也到了。
老警官做笔录时,夸我观察细致。
我指着一百元钱说:他们连钱带煎饼都不要了,跑那么急,不像是赶火车的。
他记下我的电话,说有消息会通知我,想了想又给我留了个电话,说再有什么发现就打电话。
夜里睡得不安稳。
又做了那个梦,新装修的房子,妹妹哭着跑了出去。
这一次我也跟着追了出去,出去后却找不到妹妹的身影。
我急得到处找,楼梯尽头站着个男人,背对着我,手里攥着把刀,阳光照在刀刃上,亮得刺眼。
他慢慢转过身来。
是白天那个男人的脸。
我尖叫着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姥姥被吵醒,扶着门框问我咋了。
没事姥姥,我抹了把脸,心脏还在狂跳,做了个噩梦。
可我知道,那不止是噩梦。
我突然反应过来,白天那男人看我的眼神分明是认识我。
可我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只有一种可能。
10
第二天我起得格外早。
收拾完摊儿上的东西,正拿着手机想给昨天的警官再打个电话。
手机突然响了——正是他。
电话里说,那俩人抓到了,果然是人贩子。
孩子已经送回父母身边,他语气挺热乎,还说要代表人民谢谢我。
我听着挺高兴,挂电话前犹豫了下还是开口:
警官,有个事儿……昨天那男的看我的眼神特别怪,像是吓着了,又好像认识我似的。可我真不记得见过他。
知道了,我们再查查。他应得干脆。
下午,一对穿着讲究的夫妻找过来,一进摊儿就红了眼。
女的攥着我的手,话没说两句眼泪就掉下来:多亏了你啊姑娘,不然我们家孩子……
男的一边搓着手道谢,一边从皮包里掏出一沓现金,硬要塞给我,说是一点心意。
我连忙推回去:真不用,这是应该做的。
推来推去实在拗不过,我随口开了句玩笑:要不你们常来买煎饼帮我多吆喝吆喝就行。
我只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后来他们真成了我的大客户。
又过了几天,警局突然来电,让我过去配合调查。
过去的经历让我对警局总有点发怵,揣着颗怦怦跳的心赶过去,还是上次那个王警官接的我。
他见我脸色紧张,赶紧摆手:别紧张,就问几个事儿。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我: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妹妹,十二年前从楼上掉下来,当场没了
我点头,指尖攥得发白。
还记得具体日期吗当时的情况,能不能再说说他语气放得很柔。
怎么会不记得这十二年,我没有一天敢忘。
只是那年我太小,事发时又情绪激动,总担心漏了什么关键。
我尽量稳住声线,把能想起来的细节一点点说给他听,末了忍不住追问:我妹妹的事……是不是有问题
王警官沉默了几秒,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才抬头看着我:你妹妹不是自杀,是被犯罪嫌疑人扔下去的。你刚才说的这些,跟他的口供对上了。
11
从警局出来时,天是灰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脑子里反复响着王警官那句话——
是被犯罪嫌疑人扔下去的。
十二年了。
我总以为是家里没日没夜的争吵,是爸爸那巴掌,把妹妹逼到了绝路。
以为是我没追出去拉住她的手,才让一切成了定局。
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妹妹当时跑得太急,不小心掉了下去。
原来都不是。
姥姥见我中午就回来,吓了一跳。
咋了这是脸白成这样。
我没说话,径直走到妈妈跟前。她还是老样子,眼神空茫茫地望着窗外。
我蹲下去,握住她的手,哽咽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眼泪砸在她手背上,我才猛地崩溃——
妈!
十二年,我终于又喊出了这个字。
妹妹不是自杀的!妈!她是被人扔下去的!你听到了吗是被人扔下去的啊!
我抱着她的胳膊,哭得浑身发抖,一遍遍地重复着。
妈妈的手僵了僵,眼神似乎动了动,却还是没什么反应。
姥姥哭着过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等我抽噎着平静些,才把王警官的话断断续续讲给姥姥听。
十二年前,妹妹哭着跑了出去。
她大概是想找个地方偷偷哭会儿,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消防连廊上。
那小区刚交房没多久,好多人家还在装修,消防连廊的地上堆着零零散散的废料。
王警官说,那男人是给楼上住户贴瓷砖的。
中午天热得像火烤,他就躲在连廊的阴凉处歇脚。
当时他刚挂了催赌债的电话,正急得抓耳挠腮。
他听到哭声。
抬头就看见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扎着马尾,一看就是家里娇养的孩子。
这新小区房价不低,他脑子里突然窜出个邪念——绑了,换点钱。
他猫着腰凑过去,一把捂住小姑娘的嘴,抱起她就往楼梯间跑。
小姑娘在他怀里挣得厉害,小胳膊小腿乱蹬,还狠狠咬了他手背一口。
拉扯间,男人脚底下被堆着的废料一绊,身子往前踉跄的瞬间,手一松,把小姑娘扔了下去。
王警官说,那男人当时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原地半天没动。
他哆哆嗦嗦地看了看四周,没人,也没监控——那会儿新小区的监控还没装全。
然后,他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回了业主家,继续拿起瓷砖刀,贴他的瓷砖。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二年。
直到他看见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我,才露出了马脚。
这些年,爸爸一直以为是自己那天打了妹妹,才逼得她寻了短见。
就因为这张和妹妹几乎没差的脸,他总躲着我,不敢正眼看我。
从前我多盼着自己长得能和妹妹有点不一样,此刻却无比庆幸——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12
又过了段时间,王警官打电话来,说那男人这些年犯的事不少,数罪并罚,最后判了死刑。
那天我早早就关了店,又去了爸爸和妹妹的坟前。
十二年了,好像真有冥冥中的指引,是他们在天上帮我,把真相递到了眼前。
说来也巧,我和那孩子的父母后来联系得挺勤。
他们开的传媒公司,规模确实不小。
那天夫妻俩带着团队来我店里,几个年轻人举着相机拍来拍去,男的蹲在摊前看我摊饼,忽然说:你这煎饼味道正,就是包装太简单了——我们帮你弄弄直播带货怎么样
包装设计、平台运营都不用你操心,一分钱不花。
我哪儿好意思,连忙说:真要做,卖出去的钱咱三七分。
之后的日子,他们是真把这当自家事办。
设计包装时,团队特意跑了三趟,拿了七八版样品让我挑。
慢慢的,线上订单多起来,我租了隔壁的门面当作坊,雇了三个附近的阿姨帮忙摊饼、打包。
以前从早忙到晚,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现在看着员工们手脚麻利地分工,我终于能在空闲时坐下来,喝口自己晾的茶水。
手里的钱也一点点厚起来,不再是每天收摊数零钱的慌张,银行卡数字慢慢涨成让人踏实的模样。
偶尔跟那对夫妻对账,他们总说你别算太细,多留点周转。
我却每次都按说好的比例转过去——这世上哪有白来的福气,能遇到愿意拉一把的人,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生意好了也有人眼红,附近陆续开了几家煎饼店,可没几个月就都关了。
我没心思盯着别人,只琢磨怎么把煎饼做得更对味,怎么扩大销售。
13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概是市场里闲下来的摊主,或是路过买煎饼的街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被翻了出来。
就是她,小时候家里出那事……
听说她妹妹……啧啧,造孽啊。
现在挣俩钱了,谁知道以前……
说的话跟小时候一样难听。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那些话像风,刮过就散,我只盯着手里的事情,把日子过扎实比什么都强。
没过多久,流言就被新的八卦盖过去,没人再提了。
第二年秋天,我终于买了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比当初想的还大些。
按自己喜欢的样子装完修,搬进去那天,姥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我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放大了,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妈妈现在常对着照片笑。
她的精神头好多了,虽然还是认不出我,但眼神不再是空的,有时候还能帮姥姥择菜。
看着她们在厨房忙活的背影,我总觉得心里踏踏实实的。
——终于有个像样的家了。
生意稳了,我也没以前那么忙,能多陪陪妈妈和姥姥。
闲下来就看看书,补补小时候没机会学的东西,也算是给自个儿充充电。
我终于明白,所谓救赎,从来不是等待被拯救,而是在废墟之上,亲手为自己建一个家。
这天午后,阳光暖乎乎地晒在后背上,我趴在桌上看着书,不知不觉睡着了。
恍惚间,好像听见妈妈的声音,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软软地喊:源源。
(正文完)
番外(泉泉)
我和姐姐是双胞胎姐妹。
她叫源源,我叫泉泉。
听妈妈说,知道怀的是双胞胎那天,她和爸爸在医院走廊里攥着
B
超单傻笑了整整十分钟。
回到家却开始上火,家里太穷了,养一个都费劲,这一下子来了俩。
随着我俩一天天长大,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七岁那年,我和姐姐上小学。
爸爸终于下定决心,东拼西凑借了十万块钱,办了出国劳务。
爸爸出国后,家里的条件确实一点点好了起来。
有一天,我听到妈妈高兴地给爸爸打电话说:
家里的债都还清了,感觉压在身上的大石头挪开了,喘气都松快了。
我和姐姐很开心,觉得爸爸就要回来了。
我和姐姐很想爸爸,妈妈也想。
妈妈自己在家也很辛苦,带我们俩,还要照顾双方老人。她总是哭,却不让我们跟爸爸说。
她说:爸爸在外面不容易,不能让他再担心了。
最开始我和姐姐总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后来就不问了。
爸爸说他得挣够钱,挣够钱才能供我和姐姐上学,才能给我和姐姐买喜欢的玩具。
姐姐说她想要娃娃,我说我也想要,我要粉色裙子的,姐姐说她要紫色裙子的。
爸爸说好,让我们在家好好学习,乖乖听妈妈话,等着他。
我和姐姐等啊等,终于有一天妈妈和我们说爸爸就要回来了。
我和姐姐高兴得跳了起来,妈妈也很开心,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爸爸回来那天妈妈带着我们一起去接他,爸爸力气很大,能把我和姐姐同时抱起来。
爸爸给我们买了很多礼物,带着我们去游乐园。
还给我和姐姐买了之前承诺的洋娃娃。
我悄悄告诉姐姐,我现在最喜欢的是爸爸了。
姐姐说她还是最喜欢妈妈。
爸爸挣了钱,说要给家里换个大点的房子。
他带我们去了一个新的小区,那里真好啊,楼很高,窗户很大。
姐姐说等我们搬了新家,她也要带好朋友回家玩。
可是没过几天,爸爸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吵架。
她们吵得很凶,摔东西,有一次爸爸还打了妈妈。
就连我们俩的生日,爸爸妈妈都忘了。
过生日那天,姐姐在纸上给我画了个生日蛋糕,我和姐姐一起许愿,希望爸爸妈妈不要再吵架,像之前一样开心。
番外(妈妈)
知道怀了双胞胎那天,我和老公在医院高兴得傻笑。
可那点开心没撑多久,就被日子本身的重量压没了。
家里是真穷。
从查出双胎开始,医生盯着做各种检查,唐筛、大排畸、胎心监护……钱像拧开的水龙头,哗哗往医院流。
婆婆来过一次,撇着嘴说我娇气:
我们那时候揣着娃还下地割麦,哪用查这些医院就骗钱!
我没再去。
不全是听她的,是真舍不得。
整个孕期心都悬着,怕孩子有问题,夜里总醒,摸肚子时手都抖。
生下来那天,医生抱给我看,说俩都健康,我眼泪哗就下来了,不是高兴,是松了口气,像卸了千斤担。
月子是熬过来的。
我妈要照顾生病的我爸,来不了;
婆婆送完鸡蛋就走,说家里猪还等着喂。
老公想留,可他不出去打零工,家里连奶粉钱都没着落。
我咬着牙说我能行,其实是没别的办法。
现实比想象狠多了。
奶水不足,俩娃饿得整宿哭,我跟着哭。
越哭奶越少,最后彻底没了,只能喂奶粉。
婆婆知道了,隔着电话骂:连奶都没有,当什么妈
我把手机扔一边,抱着俩哭唧唧的娃,自己也哭,那段时间眼泪像不值钱似的。
一个人带俩娃,日子是碎片化的。
一天睡不了三四个小时,饭从来没按点吃过,娃睡了就扒拉两口。
有时候一盘咸菜配冷米饭,就是一天的饭。
奶粉不敢成箱买,只能喝完一罐买一罐;
尿不湿更用不起,全用尿布。
月子里就开始洗,起初还烧热水,后来忙得脚不沾地,直接用冷水搓,一天一大盆。
手就那么毁了。
产后腱鞘炎,十个指头没一个能伸直,半夜疼得蜷在床上哭。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那些夜晚的。
更怕的是孩子生病,俩娃像约好的,总一起发烧咳嗽。
刚攒点钱,转眼全送进医院,日子永远是入不敷出四个字。
就这么熬到孩子上小学,花钱的地方更多了。
老公说:我出国吧,那边苦力活挣得多。
我没拦,我们没文化,除了出力气没别的路,这是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他走那天,我送他到车站,看着车走远,转身就哭了。
白天送娃上学,回家收拾屋子、洗衣服、做饭,晚上辅导作业。
最难的是事赶事——我爸突然住院,俩娃又染上支原体,高烧不退。
那半个月,我在医院两头跑,白天黑夜守着我爸,看着俩娃,心像放在火上烤熟了一样。
我爸终究没熬过那个冬天。
家里就我一个女儿,老公还在国外没回来。
里里外外的后事都得我一个人扛,招呼亲戚、照顾孩子,安慰我妈。
等所有事忙完,我站在镜子前看了眼。
——瘦得脱了形,胳膊细得像竹竿,风一吹都觉得能晃悠着飘起来。
有天去买菜,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在医院,是常去买菜的大哥送我来的,他还垫了医药费。
我后来把钱还他,他摆摆手说没事。
他离婚了,一个人带娃,大概是同病相怜,总多给我装把青菜,偶尔帮我提重东西。
我那时候太苦了,太想有个人搭把手了。
他的一点点好,在我这儿被放大了无数倍。
后来怎么回事,我自己都糊涂了。
好像是某个晚上,他送我回家,说了句你太不容易了,我就绷不住了……等反应过来,已经错了。
我吓坏了,特别后悔。
觉得对不起老公,他在国外拼死拼活。
我却……我开始躲他。
换了个市场买菜,夜里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老公在视频里说再熬熬,我多挣点就回去的样子。
隔了很久,他突然来找我,我心都提到嗓子眼。
他说:我前妻回来了,为了孩子,我们复婚,要搬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走,突然松了口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