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穿时之墟 > 第一章

1
锈蚀的坐标
陈默的指甲嵌进砖缝时,指腹触到了一片湿滑的苔藓。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定位坐标,又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居民楼——墙皮剥落的墙面爬满枯黄的爬山虎,单元门口的铁牌锈得只剩3和7两个数字,像被啃过的骨头。
就是这儿张雅雯把相机挂在脖子上,镜头盖没开就对着楼道拍了两张,2014年的新闻说,这栋楼在暴雨夜塌了半面墙,埋了三家住户。
陈默没说话,掏出随身携带的黄铜罗盘。指针在红漆刻度盘上疯狂打转,最后颤巍巍地指向楼道深处,针尖泛起一层灰绿色的锈迹。这是他第三十七次追踪异常磁场,每次罗盘出现这种反应,方圆百米内总会找到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上回是民国时期的火车票出现在2019年的拆迁废墟,再上回是80年代的雪花膏罐里装着智能手机的电池。
进吗张雅雯的声音有点发紧。她是自由撰稿人,专门写都市异闻,上个月在论坛上刷到陈默发的磁场异常帖,死缠烂打要跟着采风。
陈默推了推鼻梁上的旧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楼道口堆积的杂物——缺腿的塑料凳、褪色的福字、还有半盆凝固的水泥,水泥表面竟长着几株只有南方才有的蕨类植物。他从背包里摸出两副橡胶手套:跟紧我,别碰任何带锈的东西。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霉味和铁锈的气息。声控灯早就坏了,手机手电筒的光柱切开黑暗时,能看见墙面上布满蛛网状的裂纹,裂纹里嵌着细碎的金属碎屑,像凝固的血痂。三楼转角处堆着个老式衣柜,柜门虚掩着,露出里面挂着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的铁锈印成了朵诡异的花。
罗盘在发烫。陈默突然停住脚步。黄铜外壳烫得像刚从火里捞出来,指针深深扎进刻度盘,在北字上方烧出个黑洞。他抬头望去,七楼的窗口飘着块蓝白格子的窗帘,在穿堂风里晃得极慢,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张雅雯突然啊了一声。她的相机不知何时自动开机了,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一段视频——画面里是这栋楼的七楼楼道,墙皮在暴雨中哗哗往下掉,一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孩子往楼下跑,脚下的楼梯突然塌陷,女人半个身子坠进黑洞,露出的手臂上爬满了银色的锈迹,像被瞬间氧化的金属。
这是……张雅雯的声音发颤,相机自己录的
陈默凑近屏幕,注意到视频右上角的时间戳——2014年7月12日,正是新闻里那栋楼坍塌的日子。他突然按住张雅雯的肩膀,往旁边一拽。两人刚躲开,头顶的水泥块就砸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个坑,碎块里混着几根锈蚀的钢筋,截面平整得像被刀切断的。
七楼。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磁场源头在七楼。
爬楼的过程变得异常漫长。每上一级台阶,脚下就传来金属摩擦的咯吱声,仿佛楼梯不是水泥浇筑的,而是用生锈的铁皮搭成的。五楼的住户门口摆着双粉色雨靴,靴筒里积着水,水面漂着层油膜,油膜上的纹路竟和陈默罗盘的刻度一模一样。
到七楼时,张雅雯突然捂住嘴。楼道尽头的铁门是虚掩的,门牌号701的数字已经锈成了绿色,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面汇成细细的溪流,流过的地方,水泥地竟像纸一样卷了起来。
陈默的罗盘彻底失灵了,指针掉在地上,滚到铁门脚边。他看见指针接触到暗红色液体的瞬间,表面迅速布满孔洞,像被虫蛀过的树叶。
里面有人吗张雅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门缝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用指甲刮擦门板。
2
时间的褶皱
陈默用折叠刀抵住门缝,慢慢往外撬。铁锈簌簌落下,混着暗红色的液体粘在刀面上,散发出类似碘酒的气味。当门缝扩到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时,他听见了里面的声音——不是刮擦声,而是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响得异常沉重,像敲在人的骨头上。
你留在外面。陈默把备用手电筒塞给张雅雯,自己摸出罗盘里的磁针揣进兜里。这根用陨铁磨成的细针是他爷爷留下的,据说能定失时之物的方位。
房间里比楼道更暗,唯一的光源是窗台边的座钟,钟面蒙着层灰绿色的锈,指针卡在三点十七分,却还在发出滴答声。陈默的手电筒扫过墙面,突然顿住——墙上贴着的挂历印着1998年,而挂历下方的插座里,插着个最新款的无线充电器,充电器的线垂到地上,末端浸在那滩暗红色的液体里。
有人吗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在房间里荡开,竟传来奇怪的回音,像是同时有好几个声音在重复。
座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震得蒙在钟面上的铁锈簌簌掉落。陈默看见钟摆后面的阴影里,蜷缩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的的确良衬衫和楼下衣柜里那件一模一样,只是后背的位置破了个大洞,洞口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人影缓缓转过头。那是个中年男人,脸一半正常,一半覆盖着灰绿色的锈斑,锈斑顺着脸颊的轮廓蔓延,在下巴处形成尖锐的棱角,像被氧化的铜像。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映着挂历上的1998,又像是映着窗外的2023。
它又开始啃了。男人的声音像生锈的合页在转动,他抬起手,陈默看见他的手指关节处生着细密的锯齿,每年这个时候,墙里的东西就会醒。
陈默的目光落在男人身后的墙上。那里有个不规则的破洞,边缘光滑得像被强酸腐蚀过,洞里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湖泊。他突然注意到,液体里漂浮着些细碎的物件——有BB机的按键,有诺基亚的电池,还有半块智能手机的芯片,全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锈。
你是谁陈默握紧了手里的折叠刀。
我是这房子的主人。男人指了指墙上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年轻夫妇笑得灿烂,只是女人的脸已经模糊成一片锈色,1998年的主人。他顿了顿,黑洞般的眼睛转向陈默,也是2014年的死者。
座钟又响了一声,这次的声音带着金属断裂的脆响。陈默看见男人身上的锈斑突然变深,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动。破洞里的液体开始沸腾,冒出的气泡破裂时,竟发出老式电话的拨号声。
它在吃时间。男人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从1998年开始,每年7月12日,这面墙就会变成……裂缝。他指向破洞,会把不同时候的东西卷进来,然后慢慢消化掉,留下的锈,就是时间的残渣。
陈默突然想起背包里的地质锤。他蹲下身,用锤尖戳了戳地面的暗红色液体,液体瞬间顺着锤身往上爬,在金属表面形成螺旋状的锈迹,像记录时间的刻度。
2014年那天,雨下得特别大。男人的声音开始发颤,锈斑顺着脖颈往衣领里钻,墙突然塌了,我看见好多东西从裂缝里掉出来——80年代的自行车,2000年的报纸,还有……还没出生的孩子的小鞋。他的手猛地捂住胸口,那里的的确良衬衫突然鼓起一块,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陈默的目光扫过房间的角落,那里堆着个纸箱,箱口露出半截校服裤。他走过去翻开纸箱,里面全是孩子的用品——褪色的奥特曼、缺页的童话书、还有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杯,杯盖上的锈迹组成了个模糊的日期:2014.7.12。
我儿子。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黑洞般的眼睛里渗出铁锈色的液体,他那天在房间里写作业,裂缝把他卷进去了……我伸手去抓,只抓到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变形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乐乐两个字,是书包上的铭牌。
座钟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钟面的玻璃咔嚓一声裂开,指针倒转,疯狂地往回跑。陈默听见破洞里传来类似火车进站的轰鸣声,暗红色的液体像被磁铁吸引般往洞里涌,在洞口形成旋转的漩涡。
它要来了!男人突然扑过来,将陈默往门口推,快离开这里!别被卷进去!它会把你的时间啃得一点不剩!
陈默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时看见男人的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破洞,锈斑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脸。破洞里伸出无数银色的细丝,缠住男人的手腕,将他往深处拖,那些细丝接触到空气的部分,迅速氧化成红褐色的锈。
记住!别碰锈!这是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陈默踉跄着冲出房门,撞在守在门口的张雅雯身上。两人滚下几级台阶,回头望去,701的门缝里透出暗红色的光,座钟的滴答声变得像重锤敲在心脏上,每响一声,楼道里的铁锈就蔓延一分。
你的手!张雅雯突然尖叫起来。
陈默低头,看见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块硬币大小的锈斑,正顺着血管的纹路,慢慢往小臂上爬。
3
倒流的伤口
张雅雯用酒精棉擦了三分钟,那块锈斑纹丝不动。酒精棉接触到锈迹的地方,迅速变得焦黑,像被火烧过的纸。
去医院。陈默按住她的手,声音有点发紧。他能感觉到锈斑下面的皮肤在发烫,像有颗小石子埋在肉里,随着心跳微微震动。
下楼时,楼道里的景象变得更加诡异。三楼的老式衣柜敞开着,里面的的确良衬衫全都转向了同一个方向,领口的锈迹组成了箭头,指向七楼。转角处的塑料凳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搪瓷杯,杯沿的锈迹印着为人民服务,杯底却沉着个AirPods,充电盒上的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
罗盘呢张雅雯突然想起什么。
陈默摸了摸口袋,黄铜外壳不见了,只剩那根陨铁磁针,针尾沾着点暗红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他把磁针塞进衬衫口袋,那里靠近心脏的位置,能感觉到磁针在微微发烫。
走出居民楼时,陈默突然停住脚步。街对面的公交站牌上,广告画里的女明星正对着他笑,可广告牌的边缘却在剥落,露出下面的旧海报——是2008年奥运会的宣传画,画中运动员的球鞋上,竟沾着2023年的品牌logo。
时间乱了。陈默低声说。他看见几个行人的影子在地面微微扭曲,像隔着水看东西,有个穿校服的女孩背着双肩包走过,书包上的挂件明明是最新款的卡通形象,拉链却生着层厚厚的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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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医院的路上,陈默手腕上的锈斑又扩大了些。他试着用指甲去抠,指甲缝里立刻传来刺痛,低头一看,指甲盖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裂纹里渗着铁锈色的粉末。
你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提过这种锈张雅雯一边开车一边问。她知道陈默的爷爷是个风水先生,留下了满满一箱关于时空裂隙的笔记,陈默追踪异常磁场,就是为了验证笔记里的记载。
陈默闭上眼睛,回忆着笔记里的内容。有一页提到过时锈,说天地之气逆乱,则生时锈,触之者,时命被蚀,如铁器遭腐,渐失本形。后面还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被圆圈困住的沙漏。
笔记说,时锈会跟着时间走。陈默睁开眼,看见手腕上的锈斑已经爬到了手肘,边缘的皮肤泛起青灰色,被它沾上的东西,时间会倒着流。
张雅雯没听懂,但看陈默的脸色,也知道不是好事。她猛踩油门,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路边的梧桐树叶突然从绿色变成黄色,又变成光秃秃的枝桠,像是在几分钟里过完了一整个秋天。
怎么回事张雅雯吓得抓紧方向盘。
陈默盯着窗外——一个穿短袖的行人突然裹紧了外套,脖子上的围巾凭空出现;便利店的电子屏上,日期从2023年7月12日变成了7月11日,然后是7月10日,数字还在不断减小。
它在跟着我们。陈默的声音发颤,他感觉到衬衫口袋里的陨铁磁针烫得像块烙铁,那个裂缝,把周围的时间搅乱了。
车刚停在医院门口,陈默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跳变得异常缓慢,每一次跳动都间隔很久,像老式座钟的摆锤。他低头看手腕,时锈已经漫过肩膀,所过之处的皮肤失去了温度,摸起来像块冰冷的铁板。
快进去!张雅雯拉着他往急诊室跑。
医院大厅里,所有人都在看他们,眼神里带着惊恐。陈默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正在发生变化——冲锋衣的面料慢慢变成粗布,拉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扣,颜色从深蓝褪成灰扑扑的蓝,像洗了几十遍的旧衣服。
你的脸!张雅雯捂住嘴,眼泪掉了下来。
陈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粗糙得像砂纸。他冲到分诊台的镜子前,看见镜中的人眼窝深陷,头发花白,眼角爬满皱纹,手腕上的时锈已经蔓延到了脸颊,在眼角形成一道铁锈色的纹路,像道凝固的血泪。
他怎么了护士跑过来,手里的托盘突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托盘里的一次性针管正在迅速老化,塑料管壁变得发黄发脆,针头生出锈迹,像放了几十年的废品。
时锈……陈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苍老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裂缝……
他突然抓住护士的手腕,护士戴的橡胶手套接触到时锈的瞬间,迅速变得黏糊糊的,像融化的塑料。护士尖叫着甩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几道红色的印记,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褐色,像老年斑。
怪物!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厅里的人纷纷后退,有人拿起椅子砸过来。
陈默被砸中肩膀,疼得闷哼一声。他看见自己的袖子破了个洞,露出的皮肤已经变成青灰色,像生了锈的铁板,伤口处没有流血,只有铁锈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走!张雅雯拽着他往外面跑,这里不能待了!
跑出医院时,陈默看见停在路边的车正在发生变化——车身的漆皮剥落,露出下面的金属,车窗慢慢变得浑浊,最后变成了老式的手摇玻璃。他突然明白过来,时锈不仅在侵蚀他的时间,还在影响周围的一切,把它们拉向过去。
去我家。陈默喘着气说,爷爷的笔记里,可能有办法。
张雅雯把他塞进车里,发动时发现仪表盘上的时间在倒着走,已经变成了2022年11月。车窗外,街景还在继续变化,高楼的玻璃幕墙变成了红砖,路灯从LED灯变回了老式的钠灯,发出昏黄的光。
陈默靠在副驾驶座上,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他看见手腕上的时锈已经爬到了胸口,所过之处的衣服都变成了粗布,口袋里的陨铁磁针烫得像要烧穿皮肤。
坚持住。张雅雯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头发不知何时多了几缕白丝,眼角也爬上了细纹,我们快到了。
陈默想点头,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变得僵硬,像生锈的合页。他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时锈不是在把他的时间倒着流,而是在把他从2023年,一点点拖回过去。
而那个居民楼的裂缝,就是时间的终点。
4
笔记里的裂缝
陈默的家在老城区的巷子里,是栋两层的木结构房子。张雅雯把车停在巷口时,发现巷子里的墙面上,用红漆画着许多奇怪的符号,和陈默爷爷笔记里的时锈符一模一样。
这些符号……张雅雯指着墙面。
爷爷画的。陈默扶着墙站起来,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响声,像生锈的机器人,关节摩擦的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他腾出一只手按住腰侧,那里的时锈已经结成硬壳,硌得人喘不过气。他说这巷子是‘时锚’,能定住乱流的时间。
推开木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艾草和旧书的气味扑面而来。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个铜制香炉,里面插着三支香,烟笔直地往上飘,在横梁下聚成小小的漩涡。陈默的目光扫过墙面,那里挂着幅泛黄的地图,标注着全市三十七个时空裂隙点,701所在的居民楼被红笔圈了三次。
上楼。陈默的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他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木头被压得发出呻吟,扶手接触到时锈的地方,立刻冒出焦黑的印记。
二楼的书房像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书架从地板顶到天花板,塞满了线装书和牛皮笔记本,书脊上的字迹大多已经模糊。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梨花木书桌,桌面上摊着本翻开的笔记,纸页边缘已经脆化,上面用毛笔写着:时锈者,非锈也,乃时间之腐骨。遇之,需以‘同年之物’镇之,引其归位。
同年之物张雅雯凑过去看,笔记上画着个示意图——一个沾着时锈的人,旁边摆着件和他出生年份相同的老物件,两者之间用红线连接,红线末端画着个沙漏。
陈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弯下腰,咳出几口铁锈色的粉末,落在地板上,竟烧出几个小洞。我1990年生的。他喘着气说,得找1990年的东西。
张雅雯立刻在书架上翻找起来。她抽出本1990年的台历,刚碰到陈默的手腕,台历的纸页就迅速泛黄发脆,哗啦一声碎成了粉末。不行!她又拿起个1990年的搪瓷杯,杯沿的磕碰处还留着当年的瓷痕,可杯子刚靠近时锈,就咔嚓一声裂开,里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和701房间里的一模一样。
不对。陈默盯着笔记本上的批注,得是‘有主之物’,承载过同年人的时间印记。他的目光落在书桌的抽屉上,爷爷的抽屉里……有个铁盒。
张雅雯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放着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打开盒盖,一股奶香味混着铁锈味飘出来——里面装着半块油纸包着的饼干,包装纸上印着1990年生产,还有个掉漆的塑料变形金刚,关节处生着层薄薄的氧化膜。
这是……
我小时候的。陈默的声音软了些,他看着变形金刚,想起五岁那年,爷爷把它塞进自己手里,说这玩意儿能替你挡灾。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变形金刚的头,时锈突然像活过来一样,顺着指尖爬向玩具。
变形金刚的塑料外壳迅速变得焦黑,关节处的氧化膜和时锈融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响声。陈默感觉手腕上的灼痛感减轻了些,蔓延的时锈竟然退回去半寸,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
有用!张雅雯眼睛一亮,但不够……它在反抗!
变形金刚的胸口突然裂开,里面的弹簧弹了出来,在地板上蜷成一团,迅速生锈。陈默手腕上的时锈再次往前蔓延,比刚才更凶猛,瞬间爬过了脖颈,在下巴处形成尖尖的棱角。
得找更多……陈默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书架上的书在晃动,书脊上的年份像水一样流淌——1985、1992、2003……最后定格在1990。他伸手去够那排书,指尖刚碰到一本《1990年全国邮票年册》,整排书突然像雪崩般砸下来。
书堆里滚出个相框,玻璃碎成了蛛网。张雅雯捡起来看,照片上是个穿中山装的老人,抱着个襁褓里的婴儿,背景是这栋老房子的堂屋,墙上的挂历清晰地印着1990年10月。是你爷爷和小时候的你!
陈默的目光落在相框背面,那里贴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字迹已经模糊,但1990年10月17日几个字依然清晰。他突然想起什么,挣扎着扑到书桌前,翻开爷爷的另一本笔记,里面夹着张被虫蛀过的报纸,标题是《1990年本市罕见暴雨,七处老房坍塌》,报道里提到的坍塌地点,就有701所在的居民楼。
原来……早就有了。陈默的声音带着绝望,他指着报纸上的配图,那栋居民楼的墙面上,有个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破洞,洞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1990年就有裂缝了,比那男人说的1998年还早。
这时,书房的窗户突然哐当一声被吹开。穿堂风卷着几片枯叶进来,落在陈默的手背上,枯叶接触到时锈的瞬间,竟迅速返青,抽出嫩芽,然后又在眨眼间枯萎、腐烂,变成黑色的粉末。
时间在加速倒流。张雅雯抓住陈默的胳膊,他的皮肤已经硬得像铁块,我们得去701!笔记上说,时锈的源头能‘纳其形’,也许能把你身上的时锈引回去!
陈默摇摇头,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被时锈一点点抽走,像被戳破的气球。你看。他抬起手,手腕上的时锈已经漫过脸颊,左眼变成了黑洞,里面映着1990年的老房子,我快变成那男人了……会被裂缝吞掉的。
张雅雯突然想起相机里的视频。她掏出相机,快速翻到那段2014年的录像,指着画面里那个坠楼女人的手臂:你看她的时锈!和你现在的位置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她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裂缝在按‘时间顺序’吞噬!1990年的暴雨、1998年的男主人、2014年的女人……现在轮到2023年的你了!
陈默的右眼猛地睁大。他想起爷爷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裂隙如喉,按序而食,破序则乱,乱则生变。
破序……他喃喃自语,突然抓住张雅雯的肩膀,你是2000年生的,对吗
张雅雯点点头。
去701!陈默突然有了力气,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身上的时锈发出金属摩擦的响声,带一件2000年的有主之物,快!
下楼时,陈默看见堂屋的香炉里,三支香突然同时折断,烟柱散成了乱麻。巷口的红漆符号正在褪色,墙面渗出细密的水珠,水珠里映着倒走的钟表。
时间锚快失效了。陈默拽着张雅雯往巷外跑,他的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当当的响声,像铁鞋落地。
巷口的景象已经彻底变了——2023年的汽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保温桶;路边的便利店变成了供销社,门口挂着凭票供应的木牌;几个穿的确良衬衫的行人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其中一个女人的自行车筐里,放着台老式录音机,正在播放1998年的流行歌曲。
它在把周围变成过去。张雅雯的声音发颤,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白丝又多了几缕,再不走,我们都会被困在过去。
陈默突然停下脚步,他指着供销社的橱窗,里面摆着台2000年生产的复读机,机身上贴着张泛黄的保修卡,上面的名字依稀能看出是张雅雯。那是你的!
张雅雯愣住了。她想起小时候确实有台一模一样的复读机,后来搬家时弄丢了。怎么会在这里
裂缝把过去的东西吐出来了。陈默的声音异常平静,他的左眼已经完全被时锈覆盖,像块生锈的铁片,快拿走它,这是你的同年之物。
张雅雯冲进供销社,老板是个穿蓝布褂子的老人,看见她抓着复读机就喊:那是2000年的货!早过期了!
等她拿着复读机跑出来,陈默已经走到了巷口。他的半边身子都变成了青灰色,皮肤下的血管像生锈的铁丝,清晰可见。走。他伸出手,时锈覆盖的手指关节发出咯吱的响声。
张雅雯握住他的手,复读机的塑料外壳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突然发现,复读机的电源线正在慢慢变长,末端像有生命般,缠上了陈默手腕上的时锈。
它在引路。陈默看着缠绕的电线,左眼的黑洞里映出居民楼的影子,裂缝在等我们。
5
逆时之斗
再次回到居民楼时,楼道里的时间乱流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一楼的信箱里,2023年的电费单和1990年的粮票粘在一起;二楼的窗台上,智能手机正在慢慢变成BB机,屏幕上的微信消息变成了有事呼我;三楼的老式衣柜突然自己打开,里面的的确良衬衫飘出来,在空中组成701的字样。
楼梯在变。张雅雯指着脚下,水泥台阶正在变成木质的,还带着新鲜的锯末味,扶手从金属变成了竹竿,上面缠着1987年的旧报纸。
陈默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时锈已经蔓延到他的右脸,嘴唇变成了青灰色,说话时漏着风。别停……他拽着张雅雯往上爬,每一步都在木梯上留下铁锈色的脚印,脚印接触到木头的地方,立刻长出灰绿色的霉斑。
到七楼时,701的房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巨大的破洞,和房间里的墙洞连成一体,像条贯穿时空的隧道。洞口涌出的暗红色液体在楼道里汇成河流,河面上漂浮着各种年代的物件——1998年的VCD光盘、2005年的MP3、2014年的平板电脑,全都在慢慢生锈。
里面……有人。张雅雯的声音发颤,她看见洞口深处,站着许多模糊的人影,有穿碎花裙的女人,有抱孩子的男人,还有个背书包的小男孩,他们的身上都覆盖着时锈,像一群生锈的雕像。
是被吞噬的人。陈默认出那个小男孩手里的奥特曼,和自己纸箱里的那个一模一样,他们的时间被卡在裂缝里了。
他突然按住张雅雯的肩膀,把她往身后推:你站在这里,把复读机举高。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陨铁磁针,针尖此刻红得像烧红的铁丝,我进去后,你把磁针插进裂缝,它能定住时间流。
不行!张雅雯抓住他的胳膊,你进去就出不来了!
陈默的右眼流下铁锈色的眼泪,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浅沟。时锈已经到心脏了。他笑了笑,露出青灰色的牙齿,我不进去,它会把整栋楼的时间都拖垮,到时候不止我们,周围的人都会变成时锈的一部分。
他指了指洞口漂浮的物件:你看,1990、1998、2014、2023……裂缝在按每8年一个周期吞噬,下一个就是2031年。他握住张雅雯的手,把陨铁磁针塞进她掌心,爷爷说,陨铁是‘天外时石’,能斩断时间乱流。你要在我引开时锈的瞬间,把它插进去。
张雅雯的眼泪掉在复读机上,砸出细小的水花。复读机的电源线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末端的时锈像被磁铁吸引般,往洞口深处钻。
它在催了。陈默松开她的手,转身走向洞口。他的身体已经有大半变成了铁锈色,走在暗红色的液体里,竟发出哗啦的响声,像块正在融化的铁块。
陈默!张雅雯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在楼道里回荡,竟同时响起了几个不同的回音——有年轻的,有苍老的,还有带着童声的。
陈默没有回头。他走进洞口的瞬间,里面的人影突然躁动起来,纷纷伸出时锈覆盖的手,像是要抓住他。暗红色的液体剧烈地沸腾起来,冒出的气泡里映出各个年代的画面——1990年的暴雨、1998年的男人在写日记、2014年的女人在给孩子喂奶、2023年的陈默在追踪磁场。
就是现在!陈默的声音从洞口深处传来,带着金属断裂的脆响。
张雅雯咬紧牙,举起复读机。电源线突然绷得笔直,像根红色的引线,将她和洞口里的陈默连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电线传来,仿佛有无数个时间点在同时拉扯她。
去!她猛地将陨铁磁针掷向洞口。
磁针在空中划出一道红光,像颗流星,精准地插进洞口中心。就在磁针接触到暗红色液体的瞬间,整个裂缝突然发出刺眼的白光,所有的人影都定住了,漂浮的物件停止了生锈,连沸腾的液体都变得平静,像面镜子。
张雅雯看见洞口深处,陈默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蔓延的时锈开始消退,青灰色的皮肤慢慢恢复血色,左眼的黑洞里重新映出光亮。但他的脚下,出现了个旋转的漩涡,正慢慢把他往下拉。
陈默!她冲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
别过来!陈默朝她摆手,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时间正在归位,裂缝要闭合了!
张雅雯看见那些定住的人影正在慢慢变淡,像被水稀释的墨。穿碎花裙的女人朝她挥了挥手,脸上露出解脱的微笑;抱孩子的男人指了指小男孩,小男孩举起奥特曼,朝她晃了晃。
告诉外面的人……别再挖那片地了。这是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人影彻底消失了,漂浮的物件开始按年代顺序排列,像条倒走的时间轴,慢慢沉入暗红色的液体里。陈默的身体已经被漩涡拉到了胸口,他看着张雅雯,突然笑了:我爷爷说,每个裂缝里,都住着没走完时间的人……现在,他们可以走了。
那你呢张雅雯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身影被漩涡彻底吞没的瞬间,洞口突然迸发出无数光点,像漫天的萤火虫,飞出裂缝,消散在楼道里。陨铁磁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上面的锈迹全部消失了,露出银亮的金属光泽。
裂缝开始闭合,暗红色的液体像退潮般缩回墙里,露出干净的水泥墙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墙上的挂历还停留在1998年,旁边的插座里,无线充电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老式的插头,上面还缠着1990年的电线。
张雅雯捡起地上的陨铁磁针,针尖上沾着点银白色的粉末,像星星的碎屑。她走出701房间,发现楼道里的时间乱流已经消失了——水泥台阶还是水泥台阶,金属扶手泛着正常的光泽,三楼的老式衣柜关着门,领口的锈迹变成了普通的污渍。
下楼时,她遇见了老李,就是市政维修部的那个老人,正带着工人检查管道。姑娘,你在这里干嘛老李的声音很正常,手腕上没有时锈,这栋楼要拆迁了,下周就动工。
张雅雯看着他,突然想起陈默的话。李师傅,她说,这栋楼的地基下,可能有民国时期的旧管道,拆迁时……小心点。
老李愣了愣,挠挠头:你怎么知道上周勘探队刚发现的,说下面有片民国的管网,打算保护性挖掘呢。
走出居民楼时,阳光正好。街对面的公交站牌上,广告画里的女明星笑得灿烂,没有任何剥落的痕迹;穿校服的女孩背着最新款的书包走过,拉链闪闪发亮,没有一点锈迹;便利店的电子屏上,日期清晰地显示着2023年7月12日。
张雅雯摸了摸口袋里的复读机,塑料外壳温热,电源线安静地卷在里面。她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翻到陈默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拨了过去。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机械的女声传来。
她收起手机,转身往老城区的巷子走去。她想去看看陈默的家,看看那栋木结构的房子还在不在。
巷子里的红漆符号还在,只是颜色淡了些。陈默家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堂屋的八仙桌上,香炉里的三支香还在燃烧,烟笔直地往上飘,在横梁下聚成小小的漩涡。
二楼的书房里,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书架依旧满满当当,只是最上层多了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陈默两个字,字迹和爷爷笔记里的如出一辙。
张雅雯走过去,轻轻抽出笔记本。第一页没有字,只有片银亮的碎屑,像是陨铁磁针磨出的粉末。翻到第二页,她突然停住了——上面贴着半块饼干的油纸,正是陈默小时候那半块,油纸上的1990年生产清晰可见,旁边还画着个简单的笑脸。
书桌的抽屉是打开的,里面的铁皮饼干盒还在,只是里面多了个小小的U盘。张雅雯把U盘插进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跳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时间碎片。
文件夹里只有一段视频。点开后,画面有些晃动,拍摄的是701房间的墙面,那个裂缝正在慢慢闭合,暗红色的液体缩回墙里,露出里面的钢筋。镜头突然转向侧面,陈默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他的半边脸还带着淡淡的锈色印记,像道浅浅的疤痕。
如果你看到这个视频,说明裂缝已经闭合了。他对着镜头笑了笑,眼角的疤痕跟着动了动,别担心,我没被卷进过去。爷爷的笔记漏了一点——时锈侵蚀到心脏时,会和人的时间产生共振,反而能在裂缝闭合的瞬间,跳回原来的时空。
视频里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陈默低头看了看手腕,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正常,只留下个浅灰色的印记,像块小小的胎记。只是代价是……会被时间记住。他抬起手,镜头对准他的手心,那里有个和陨铁磁针一模一样的符号,以后再遇到异常磁场,我大概能提前感觉到了。
画面突然晃了一下,似乎有人在敲门。陈默对着镜头挥了挥手:拆迁队来了,我得走了。对了,那栋楼的地基下,真的有民国管网,里面藏着1943年的时锈,记得提醒老李……别碰那些生锈的阀门。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张雅雯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突然发现陈默身后的墙面上,挂着张新的挂历,日期是2023年7月12日,正是今天。
她合上笔记本,走到窗边。巷子里,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其中一个男孩的书包上,挂着个奥特曼挂件,和裂缝里那个小男孩手里的一模一样。男孩跑过陈默家门口时,突然停下来,抬头往二楼看了一眼,对着窗口挥了挥手,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张雅雯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复读机,电源线不知何时解开了,末端轻轻搭在窗台上,接触到阳光的瞬间,竟泛出淡淡的银光。
楼下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走上楼梯,每踩在木梯上,都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有人在故意放慢脚步。
张雅雯转过身,看着书房门口。逆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黄铜罗盘,指针安安静静地指着北方,表面没有一点锈迹。
你果然在这里。陈默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的脸上,那道浅灰色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爷爷说,能从裂缝里走出来的人,都会成为新的‘时锚’。
他举起手里的罗盘,指针突然转了个圈,指向张雅雯手里的复读机。看来,你也被时间记住了。
张雅雯看着他手腕上的浅灰色胎记,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最后一页,那页被虫蛀过的报纸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时间从不会真正吞噬谁,它只是在等待被记住的人,把迷路的碎片捡回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书架上的老书们仿佛在轻轻叹息,像是终于放下了悬了几十年的心。而那支陨铁磁针,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书桌的角落里,针尖泛着微光,像在悄悄标注着下一个需要被找回的时间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