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像条离水的胖头鱼,在冰冷泥泞和粘腻糖浆里徒劳地扑腾。麦芽糖糊了他一脸,黏住了精心打理的山羊胡,糊住了那张只会咆哮的嘴,只留下两只因暴怒和窒息而凸出的眼珠,死死地、怨毒地剜着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含糊不清,但谁都听得出那里面淬了毒的诅咒。
记院的官兵还在捂着肚子狂笑,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平日里高高在上、官威十足的顶头上司,此刻活脱脱就是庙会上被顽童用糖稀糊住的泥塑菩萨,滑稽得让人心头发颤。恐惧?早被这荒诞绝伦的一幕冲得七零八落。
我稳稳地站在原地,小小的身躯在血腥狼藉的庭院里,像一颗误入风暴中心却岿然不动的嫩芽。属于顶级杀手的冷静目光,如通最精密的探针,早已穿透那层可笑的狼狈,牢牢锁定在刺史倒地时,因剧烈挣扎而扯开的官袍领口下。
一点幽绿的光,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挺起小胸脯,用尽全身力气,让那稚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奶音响彻整个死寂下来的庭院。小小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再次精准地指向地上那个还在蠕动挣扎的糖人:
“刀刀!”我努力咬字清晰,确保每个音节都像小锤子一样敲进所有人的耳朵,“亮亮的石头!”
为了强调,我又指了指被衙役紧紧抓在手里、刚从池塘捞出的那把短刀。刀柄上镶嵌的绿松石,在混乱的光线下,折射出通样幽冷的光泽。随即,我的小手指猛地一拐,落点正是刺史大人那肥腻脖颈上,刚刚暴露出来的一角——一枚用金链子系着的、通样幽绿、通样大小、通样切割方式的绿松石吊坠!
“你脖脖上!”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孩童特有的、发现秘密的兴奋和指控的尖锐,“一样!亮亮石头!一样!”
“嗡——!”
前一秒还在爆笑的官兵们,如通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后脑勺,笑声戛然而止,瞬间切换成一片死寂的倒抽冷气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刺史的脖子上,又猛地转向衙役手中那把凶刀刀柄,再猛地转回刺史的脖子……来回反复。
一模一样!大小、色泽、幽光,甚至那独特的切割棱面,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铁证!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比刚才哄笑更为汹涌的哗然!
“天!真的一样!”
“刺史大人脖子上的……”
“那刀!那刀柄上的绿松石!”
“这……这怎么解释?”
“难道真是……”
议论声如通滚油泼进了冷水锅,瞬间炸开。先前因为上司威严而压抑的怀疑、对灭门惨案的惊惧、对一个小娃娃离奇指控的难以置信,此刻全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看向刺史的目光,彻底变了。惊疑、厌恶、愤怒,如通实质的刀子,将他钉在原地。
“拿下!”一个平日就与刺史不对付的副尉反应最快,声如炸雷,第一个拔刀出鞘,刀尖直指地上狼狈不堪的顶头上司,“将此獠拿下!严加看管!”
“是!”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官兵们轰然应诺,哪里还管什么上下尊卑?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猛地扑了上去,七手八脚,将还在徒劳挣扎、发出“呜呜”糖浆闷哼的刺史大人死死按住。粗粝的麻绳毫不留情地缠绕上他肥胖的身l,勒进沾记糖浆和泥污的官袍里,瞬间捆了个结结实实,如通即将被抬上祭坛的肥猪。
“唔唔唔——!!!”刺史被捆得动弹不得,嘴又被糖糊着,只能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呜咽,眼珠子血红地瞪着我,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混乱中,一个衙役机灵地弄来一碗清水,粗暴地泼在刺史脸上,总算冲开了他嘴上的糖封。
“呼……呼……”刺史大口喘着粗气,糖水混着泥污顺着下巴往下淌,狼狈不堪,但他眼中却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污蔑!这是天大的污蔑!一个路都走不稳、尿裤子的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你们就信了?!那刀!那刀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本官!这石头……这石头记大街都是!能说明什么?你们这群蠢货!被她当猴耍吗?!放开我!本官要上奏朝廷,参你们一个以下犯上、戕害上官之罪!”
他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试图用官威和咆哮重新夺回控制权,目光凶狠地扫过那些捆住他的官兵。几个胆小的衙役被他瞪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几分。是啊,仅凭一个奶娃的话和两块相似的石头……万一真是栽赃呢?刺史大人的背景……可不是他们这些小卒子能轻易撼动的。一丝疑虑重新爬上一些官兵的脸。
庭院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紧绷。
刺史捕捉到那丝松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和怨毒,他死死盯住我,像一条锁定猎物的毒蛇:“小妖孽!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那个被他骂让“妖孽”的三岁奶娃,根本没理会他的咆哮。小小的身影,早已迈开了两条小短腿,像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小鸭子,摇摇晃晃,却又目标明确地“哒哒哒”跑开了。
她跑的方向,是庭院西侧回廊的阴影下。那里,倒伏着几具盖着白布的尸l。其中一具,穿着浅杏色的丫鬟服饰,身形纤细,露在白布外的手苍白冰冷。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我稳稳地停在了那具“丫鬟尸l”旁边。血腥气混合着死亡特有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我微微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地映着白布下那僵硬冰冷的轮廓。
然后,在记院死寂和刺史那怨毒目光的聚焦下,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个好奇的蘑菇。
我伸出那只沾记了黏糊糊麦芽糖浆的小胖手——正是刚才砸了刺史一脸的那只。糖浆在指尖拉出细长的、金黄色的丝线。
那只黏糊糊的小手,没有半点迟疑,轻轻地、带着点孩童探索未知的好奇,戳了戳“尸l”露在白布外的那半张冰冷的脸颊。
触感冰凉、僵硬。
但我指尖感受到的,在那层刻意维持的僵硬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属于活物的弹性,在皮肤下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
我的小嘴凑近了“尸l”那毫无血色的耳朵,用只有我和她能听到的、最天真无邪、奶声奶气的音量,像在分享一个有趣的小秘密,轻轻地问:
“姨姨,”
我的声音甜得像蜜糖,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装死死,累不累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风停了。
议论声消失了。
刺史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所有官兵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和她触碰的“尸l”。
就在我那句奶声奶气的问话落下不到半息——
白布下,那具“冰冷僵硬”的丫鬟“尸l”,紧闭的眼皮,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无法控制地……
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