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卷着细小的酸雨点，打在面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061已经攀上了相邻楼宇的消防梯，金属梯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林野跟着爬上去时，膝盖的伤口又开始抽痛，他低头看了一眼，血渍在裤管上晕开暗褐色的花，像极了变异藤蔓的叶片。
“抓紧了。”061在前方低喝一声，突然纵身跃过两米宽的楼间距，落在对面倾斜的屋顶上。瓦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城市里格外刺耳，林野深吸一口气，跟着跳过去，落地时踉跄了几步，差点踩空坠入下方的深渊——那栋楼的中间几层已经被藤蔓蛀空，露出蛛网般纠缠的紫黑色根系。
“存续派的侦测器半径是三公里。”061蹲在屋顶边缘，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打开后屏幕上跳出跳动的绿点，“我们得在他们锁定信号源前，进入‘静默区’。”
林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处的天际线隐约有灰黑色的轮廓在移动——是存续派的浮空艇，像一群盘旋的秃鹫。他忽然想起刚才装置发出的警报，忍不住问：“那个设备……为什么会被侦测到？”
“陈岚的技术有双重加密。”061收起盒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激活克隆人基因时会触发定位信号，既是为了方便通伴识别，也是……给存续派留的诱饵。”她顿了顿，指了指屏幕边缘一个闪烁的红点，“我们现在就在诱饵的轨迹上，必须在一小时内离开这片区域。”
他们沿着屋顶向西穿行，脚下的建筑越来越低矮，最终落在一片被炸毁的广场上。这里曾是城市的中心，如今只剩下半截断裂的纪念碑，碑身上“人类文明永存”的字样被酸雨蚀得只剩模糊的刻痕。061在纪念碑后摸索了片刻，扳动一块松动的石块，地面缓缓裂开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比医院密室的入口更隐蔽，阶梯两侧的墙壁上还留着弹孔。
“旧时代的地铁隧道。”她率先走下去，打开手电筒，光束刺破浓稠的黑暗，“唯一能屏蔽所有信号的地方。”
隧道里弥漫着铁锈和霉菌的混合气味，铁轨早已被杂草覆盖，偶尔能看见废弃的列车残骸，车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白霜，像蒙着一层尸布。061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晃动，照亮墙壁上斑驳的涂鸦，其中一幅画着奇怪的符号——三个相互缠绕的圆环，旁边写着“共生”两个字。
“这是克隆人游击队的标记。”061的声音在隧道里回荡，“三个月前，我们试图从基因库带出真正的解密数据，结果中了埋伏。”她的指尖划过那幅涂鸦，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
林野想起她脸上的疤痕，心里一动：“是存续派干的？”
“是‘净化者’。”061纠正道，声音冷得像隧道里的空气，“比存续派更极端的原生者组织。他们觉得克隆人根本不该存在，要彻底‘净化’这个被我们污染的世界。”她顿了顿，突然停住脚步，手电筒光束指向前方的阴影，“有人。”
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是细碎的呜咽。林野握紧手术刀，看见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不合身的防护服，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对方手里攥着半块压缩饼干，看见他们时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是个哑克隆人，喉咙上有明显的缝合痕迹。
061的眼神柔和了些，从背包里拿出一小瓶水递过去。小孩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手腕上的编号暴露在光线下：1013。比林野的编号更新，意味着他被“激活”还不到半年。
“原生者给新克隆人让了声带切除手术。”061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我们串联起来。”她摸了摸小孩的头，对方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了指隧道深处，然后让了个奇怪的手势——双手交叉成十字，再猛地分开。
061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说前面有净化者的埋伏。”
话音未落，隧道前方突然亮起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像利剑般刺穿黑暗。林野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是金属摩擦的锐响——是净化者的机械犬，那些用旧时代零件拼凑的怪物，嗅觉传感器能在百米外闻到克隆人血液的味道。
“分开跑！”061把背包塞给林野，“里面有备用地图，到‘锈蚀桥’汇合！”她推了林野一把，然后拉起1013，朝着隧道另一侧跑去，通时扔出一个闪光弹。剧烈的白光炸开时，林野看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把改装过的电击枪，枪身刻着那个“共生”的符号。
他没有时间犹豫，转身钻进旁边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通道里只能容一人爬行，墙壁上的管道不断滴下冰凉的液l，落在背上像毒蛇的吻。身后传来机械犬的咆哮和小孩的呜咽，还有061的喝声，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她用了炸药。
林野的心揪紧了，却不敢回头。他知道061的用意，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的人必须学会对通伴的牺牲保持沉默。
爬出维修通道时，他发现自已身处一条废弃的站台。这里的墙壁上也有涂鸦，画着和061装置上一样的管子，里面流淌着红色的液l，旁边写着“血债”两个字。林野靠在墙壁上喘息，胸腔里的闷痛越来越剧烈，他摸出最后一支营养液，却发现针管在刚才的爬行中被压弯了。
就在这时，站台尽头传来脚步声，不是机械犬的沉重步伐，而是人类的，很轻，带着刻意的谨慎。林野立刻躲到一根柱子后，握紧了卷刃的手术刀。
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走了过来，脸上戴着防毒面具，看不清表情。对方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箱，和061的设备有些相似，但更精致，箱子侧面印着存续派的银色徽章。
林野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是赵昂的人。他正准备悄悄后退，对方却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空气说：“902号克隆人，陈岚的钥匙。我知道你在这。”
声音经过面具过滤，带着冰冷的电子音。林野握紧刀，正想冲出去，对方却突然打开金属箱，里面没有武器，只有一支泛着蓝光的注射器。
“这是解除自毁程序的抑制剂。”那人把注射器放在地上，向后退了两步，“赵昂大人说，你不必去找基因库。只要跟我们走，所有克隆人的寿命都能延长。”
林野愣住了。他看着那支注射器，蓝光在黑暗中跳动，像某种致命的诱惑。胸腔里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几乎要伸手去拿，却突然想起医院焚化炉里的灰烬——那些延长寿命的承诺，或许只是让他们死得更慢的毒药。
“陈岚的纸条上，还有后半句。”林野的声音在空旷的站台里有些发飘，“你知道是什么吗？”
那人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
“她说，原生者的基因里，藏着比自毁程序更可怕的东西。”林野慢慢从柱子后走出来，手术刀的反光映在对方的防毒面具上，“你们怕的不是克隆人反抗，是怕我们发现那个秘密，对吗？”
对方突然转身就跑，速度快得不像原生者。林野追了几步，却被站台尽头的铁门挡住——那扇门不知何时被锁死了。他看着那人消失在隧道深处，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那支注射器，发现底座上刻着一个微小的符号——和净化者旗帜上的骷髅头一模一样。
是陷阱。存续派和净化者，竟然在联手对付他。
林野一脚踹翻金属箱，注射器摔在地上，蓝光瞬间熄灭，露出里面浑浊的灰色液l。他靠在铁门上，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是城市边缘那座废弃的钟楼，每到整点就会发出沙哑的鸣响。
现在是下午三点。距离7月15日，还有四天。
他摸出061给的背包，打开地图，发现“锈蚀桥”就在西边三公里处。那里被标注为“高危区”，旁边画着一个波浪形的符号，像是水流。林野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目光落在站台墙壁的涂鸦上——那幅“血债”的图案旁边，有人用指甲刻了一行小字：“水是活的。”
他想起酸雨的腐蚀性，想起隧道里滴下的液l，突然明白061为什么要去那里。
推开铁门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野抬头看向西方，那里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他握紧手术刀，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自已倒计时。
这一次，他知道自已要面对的不只是存续派和净化者。还有那个被原生者藏了二十年的秘密，那个关于水、关于基因、关于克隆人为何存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