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斜,风声鹤唳,老旧的土坯房门窗被吹的啪啪作响,偏偏在两响之间还能听到细微的呻吟声,在漆黑的夜里尤其诡异。
江兰亭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青黑的脸上眼窝深陷、长时间未进食的肚子凹陷得厉害。癌细胞扩散全身疼得她意识模糊。
临死前她混沌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不断闪现这一生的狼藉:
父兄死后被逼退学走投无路的自己;
大儿子死那天静静躺在尸体旁边的素色旗袍;
封住丈夫的那道水泥墙;
因抑郁症被公婆诱导自杀而死的小女儿;
为了让自己和丈夫养育小叔子婚前在外的私生子出生就被溺死在尿盆里的大女儿......
直到生命的尽头,江兰亭才知道这世上谁才是真真正正的对自己好,可这些人都被害死。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好好保护他们,不再软弱可欺......
“兰亭,醒醒。”熟悉的嗓音,江兰亭模模糊糊的似乎听到丈夫丁敬山在叫她。
“快,让一下。”脸上突然的凉意激得江兰亭皱起眉头。
“醒了,醒了。”
江兰亭努力睁开眼,孙大娘一手拿瓷碗,另一只手擦拭下巴的的滴水;丈夫正用帕子给自己擦脸;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人探头探脑......
这是哪里?
她不是死了吗?
难道......她重生了?
江兰亭抬起手,皮肤白嫩,十指纤细,祖母绿的手镯在手腕处滑动着。不是那双临死前病入膏肓、干枯蜡黄、满是污垢的手。
“醒了就好,大妹子,来时做下这等丑事,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放心,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你公婆还能打死他不成?”孙大娘在旁边宽慰道。
江兰亭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逐渐记起今天的场景:
昨夜,大儿子丁来时半夜在秦夕年家里被抓。众人怀疑他意图不轨要送官,秦夕年挺身而出,阐明自己与丁来时在谈对象,是自己放他进门的。由于没有长辈认可,孤男寡女半夜混在一起,秦夕年不检点之名一夜传开。
秦夕年是队里老秦头的独生女,漂亮、能干,老秦头去世后她成了孤儿,那一年秦夕年十五岁。自此以后她就一个人生活,不仅将家里打理的干干净净,在生产队也是一把好手。
婆婆丁桂香接受不了这样的孙媳妇,硬是要分开丁来时和秦夕年。丁来时不肯听命,公公丁成辛就命二儿子丁应时用马鞭抽打丁来时。丁应时嫌弃大哥丢人影响自己国家教师的形象下手极重。
抽的丁来时都吐血了,可他硬是不肯松口。丁敬山怕儿子吃不消,与公公丁成辛起了冲突。婆婆看平时老实巴交的大儿子竟然跟老爹对着干,肯定是江兰亭撺掇的。对着江兰亭又打又骂,
“你个丧门星,撺掇自己爷们跟自己老爹对着干,丁来时这小王八羔子被你教成这样,你怎么不去死,啊?
“不是为娶你,丁敬山好好的供销社的工作怎么能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了不被劳动改造不要脸的主动勾引丁敬山,丁来时竟然敢半夜爬墙都是得了你的真传。”
江兰亭家是地主,因为成分问题,她被中途退学,家里被查封,爸爸和哥哥相继被迫害致死。丁敬山当时在县里供销社上班,是她哥哥的同学。
也因为江兰亭的成分问题,丁敬山娶她就丢了供销社的工作,只能回来务农。为了娶江兰亭和家里谎称二人已经私定终身,这成为婚后公婆攻击她的筹码。而偏偏江兰亭读过几年迂腐的书,别的没学会,倒是长幼尊卑学到精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丁敬山左护右护,也免不了被丁桂香打中。江兰亭被逼的狠了,气急攻心,就晕了过去。这才有了刚才这一幕。
想到前世丁来时在被鞭打的第二天就死在工地,江兰亭不顾眼前众人,急忙站起来跑向丁来时,大力推开还在施暴的丁应时。丁应时没料到一向柔弱的母亲能有这么大力气,一时没有防备的跌倒在地,头磕青了一大块。
此时丁来时已经昏迷。江兰亭急忙将他放平,摸了摸脉搏:脉细而迟滞。江兰亭不太懂脉像,只是晚年无聊时看过几本医书,不确定自己是否摸准。
但丁来时意识模糊,江兰亭呼喊了几次都没有反应,嘴边还有呕吐物,舌头青紫。
不好,江兰亭当即判断可能是脑出血。于是急忙跑进屋,拿出绣花针和火柴。
丁桂香见丁应时受伤跑过来推拽江兰亭,“你个丧门星,敢打我孙子,看我不打死你......”
“滚开,”江兰亭大吼一声,双眼通红像淬了毒一样盯着丁桂香。丁桂香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定在那里。
江兰亭将绣花针用火柴消毒,扎十指指尖放血。可绣花针针尖太钝,丁来时常年劳作指尖都是老茧,江兰亭扎了几次都没出血,急得全身冒汗。丁敬山看清妻子的动作,跑过来接过妻子的绣花针,“扎这里吗?我来。”
江兰亭抬眼看到丁敬山蹲在自己身边,一起为儿子放血。心里焦急减轻了不少,江兰亭知道那是一种心安。一种不多言语随时被信任、随时可依靠的心安。
江兰亭告诉丁敬山,十指手指都要放出几滴血。而自己将儿子的耳垂搓热,同样手法放血。
这时候刚刚还在起哄看热闹的人们安静下来,看着这夫妻俩的动作。再看看丁来时的脸色,一片死灰,确实不妥。
孙大娘“哎呀”一声,一拍大腿,“我去叫大夫。”
等到耳垂和手指都放完血,黄之汉提着药箱跟着孙大娘跑了进来。
“怎么回事?我看看。”黄之汉扒开丁来时的眼皮,摸摸脉象,查看口鼻,一顿忙活后急忙从药箱里拿出几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丁来时嘴里,然后灌进一口水,抚摸着脖子,让丁来时将药丸咽下去。
江兰亭焦急的等着黄之汉开口说明情况,可黄之汉哪顾得上,喂完丁来时吃药,就拿起针继续将脚趾放血。
黄之汉直起身,严肃的对江兰亭说:“恐怕是中风,而且伴有脑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