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舟简单收拾了一番,办理了出院手续。从医院出来时,消毒水的味儿还像钉子似的钉在衣服上,混着路上沾的灰,闻着跟块发潮的药棉没两样。他抬手拢了拢头发,指腹蹭过发梢,糙得像摸砂纸——哪是给自已鼓劲?不过是把在医院耗得半散的魂儿,硬往肉身子里按罢了。
医院停车区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影棚地址,就靠着椅背闭了眼。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血夫人那道红影晃来晃去,心里头直犯嘀咕:她能出来,这世上怕不是还有别的玩意儿,在暗处猫着呢?
车停在影棚对面,踩着马路牙子下来,鞋底碾过地砖缝,咯吱响得像老门轴缺了油。路是直的,影棚就在那头,树影斜斜劈在脸上,把那点盼头割得碎碎的,混着风里的土渣子,直往眼眶里钻。他就这么挪着步子,脚脖子沉得像拴了铅块,心里头就一个念想:哪怕站着当个不会动的桩子,也行啊。
影棚的门一推,铁锈混着廉价香薰的味儿扑过来,呛得人皱鼻子。灯是昏黄的,把人影投在布景板上,歪歪扭扭的,倒像是没埋利落的坟包。宋晓舟眼珠子在人堆里扒拉,想找个能把自个儿塞进去的空当,哪怕当块背景板,也成。
拽住个工作人员,人家眼皮都没抬,话跟冰锥似的扎过来:“没位置,去别处。”宋晓舟的手在袖子里攥出青筋,又慢慢松开——在这儿,他连动气的份儿都没有,算个啥?连影子都不如。
忽然听见导演扯着嗓子喊:“谁来顶这个缺?”宋晓舟手举得比谁都快,嗓子劈着叉应:“我!”导演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跟挑牲口似的,末了从牙缝里蹦出仨字:“过来吧。”
往台上冲的时侯,膝盖磕在台阶上,咚的一声,也顾不上揉。就三句词,却像是把这辈子的劲都攒在这儿了,每个字砸在地上,都能弹起火星子。导演居然没骂娘,只说“以后常来”,他想道谢,嗓子眼里却像堵着团烧红的棉絮,烫得人想咳嗽。
刚要迈出门,心口猛地窜起股邪火。不是正经生气,是像有把钝刀子在五脏六腑里搅,搅得人眼冒金星。再看周围,一个个都攥着拳头,指节白得跟鬼爪似的。刚才那工作人员盯着悬灯,喉结动得跟吞了活物似的;侯场的演员互相撞着肩膀,眼里的红血丝爬得比布景上的蜘蛛网还密。
突然,一个名字在脑子里炸开——引愤鬼。
这东西专靠撩拨人心里的火气活着。
“操!”宋晓舟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舌尖的刺痛让眼皮跳了跳。果然不是普通的火气,是那狗东西在作祟。它就像躲在暗处的蛆,专挑人心底的烂疮下嘴,把一星半点的火气煽成燎原大火,然后蹲在边上,吧唧着嘴啃那些被烧得焦黑的骨头。
无名火在胸腔里翻涌,烧得理智滋滋冒白烟。宋晓舟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想用疼拽着自已别往下沉。可那股子邪劲跟潮水似的往脑子里灌,逼得人只想掀桌子——凭什么他们能站在灯底下?凭什么他就得跟条狗似的等机会?凭什么那些看不起的眼神,他还得笑着咽下去?
想叫血夫人,胳膊腿却沉得像灌了铅,喉咙里像堵着团烂棉絮,连出声的力气都快没了。
应急灯突然抽起风,红一道绿一道打在人脸上,活像给恶鬼搭了戏台子。一道猩红影子在光缝里窜,过哪儿,哪儿就炸了锅。有人操起道具刀就往旁人身上抡,木屑混着血星子飞起来,骂声惨叫声搅成一锅粥,腥气直往天灵盖冲。
“血夫人!”宋晓舟吼得嗓子劈了叉,跟破锣似的。指尖突然炸开一点红,像烧红的烙铁戳在肉里,那红飞快蔓延,织成道血纱影,悄无声息地立在他身后。
血夫人的眼,冷得像淬了血的冰。她扫过角落那堆废道具,冷笑跟刀片刮过铁皮似的:“藏在这儿啃怨气,倒会找地方。”
“压不住了……”他牙咬得咯咯响,指节已经擦过旁边人的脸,再往前半寸,就能抠出眼珠子。
血夫人手一扬,几道血绸带破空出去,抽在那些红着眼的人身上。绸带刚碰到皮肤,“腾”地炸开股寒气,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冰水,那些人动作一滞,眼里的红退了退,总算没彻底疯魔。
“嗷——”角落里的黑雾猛地鼓起来,化作只鬼爪拍过来,指甲缝里淌着黑血,腥气熏得人睁不开眼。血夫人身形一晃,散成漫天血蝶,蝶翼扇动时,洒下的血光在地上烧出个符文,把黑雾死死圈在里头。
“砰!”影棚门被撞开,穿制服的人冲进来,为首的队长吼得跟炸雷似的:“布净化阵!别让这东西破了封印!”
“加把劲!”宋晓舟吼着,感觉血夫人的力气顺着指尖往符文里灌。血色符文突然亮得刺眼,把黑雾勒得发出杀猪似的惨叫,那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杭城小队的仪器嗡嗡响,一道金光射过去,黑雾像被点燃的油脂,滋滋地缩成一团,最后被吸进容器里,连点烟都没剩下。
影棚里静下来,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些人松开手,看着自已记是抓痕的手,眼神空得像被掏了心,谁也说不清刚才到底是怎么了。宋晓舟动了动手指,血夫人的影子已经没了,就剩指尖一点余温,像块刚捂热的玉。
队长走过来,拍他肩膀的力道能把石头砸碎:“小子,我是杭城除鬼人队长许忠华。这次没你,这地方就成屠宰场了。”他没说话,就看着地上的血痕和木屑,后背的冷汗把衣服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像裹了层刚剥下来的皮,又凉又黏。
他不是什么能站在聚光灯下的角儿,就是个想靠跑龙套混口饭吃的。可今儿这事,他知道,往后再打这儿过,总能想起这一身冷汗,和指尖那点没散尽的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