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混世狐妖录 > 第7章 破庙哑女?剑穗碎精铁

扬州城的雨,是带着骨头的。
三更天的雨幕像被谁撕碎的银河,倾盆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雾足有半人高,把街面糊成一片白茫茫的混沌。贺小山拽着胖福的后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积水,靴底碾过青石板缝隙里的青苔,滑得几乎摔跤。胖福怀里的鱼篓晃得厉害,竹篾缝隙里漏出的水混着泥水,在他圆滚滚的肚皮上画出蜿蜒的小溪,“哥,慢、慢点……”
他喘得像头刚拉完磨的驴,怀里的鱼篓突然
“哗啦”
一声巨响,里面老金的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往东边拐!那片老屋檐下有座破庙!”
贺小山抬头望去,水雾深处果然露出半截歪斜的飞檐,檐角的铁马早就锈成了红疙瘩,被雨水打得叮当乱响,倒像是在哭。他咬咬牙,拽着胖福猛地扎进那条窄巷,巷墙爬记了湿滑的爬山虎,叶片上的水珠甩了他们一脸,又凉又腥,像是某种活物的唾沫。
破庙的庙门早就烂得只剩个框,歪斜的
“城隍庙”
匾额半边泡在积水里,朱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木头,被雨水泡得发胀,倒像是块浸了血的棺材板。贺小山一脚踹开虚掩的内门,“吱呀”
一声惨叫里,扑面而来的是股浓重的霉味,混着香灰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
——
像是晒干的鱼内脏混着陈年的血腥。
庙里比外面更暗,只有几缕雨丝从破瓦缝里钻进来,在半空划出银丝。正中央的神像塌了半边,金漆被雨水冲得像融化的黄油,顺着泥胎往下淌,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木头,赫然是一尊狐狸浮雕。那狐狸前爪按在云纹座上,尖嘴咧开,露出两排细密的獠牙,眼睛的位置是空的,黑洞洞地盯着门口,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择人而噬。
“呼……
可算、可算躲进来了……”
胖福一屁股坐在供桌旁的烂草堆上,怀里的鱼篓往地上一搁,里面的老金立刻探出头
——
那是条巴掌大的金鳞鱼,此刻鳞片倒竖,眼珠子瞪得溜圆:“不对劲……
这地方邪性得很……”
它尾巴拍打着水面,声音发颤,“有剑主的气息……
比上次在苏府闻到的还浓……”
贺小山刚要开口,就听见头顶
“咔嚓”
一声裂响,是梁木断裂的声音。他猛地拽住胖福往后一扯,两人踉跄着撞在神像底座上,抬头就看见一道黑影从横梁上坠落,带着股狂风砸在供桌上!
“轰隆!”
供桌应声碎裂,木屑混着积灰炸开,扑了他们记脸。贺小山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玉壶
——
那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物件,据说能预警邪祟,每次靠近厉害的妖物或法器就会发烫。可这次,玉壶摸上去竟是冰凉的,像是块浸在井水里的石头,非但没发烫,反而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按住,连一丝暖意都透不出来。
“咳咳……”
胖福被呛得直咳嗽,指着供桌残骸的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哥……
那、那是什么……”
烟尘缓缓散去,贺小山这才看清,碎木片里蜷着个少女。她浑身都在淌血,深色的粗布衣裙被血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紧实的轮廓。雨水从破瓦缝里滴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开几道泥痕,露出底下近乎透明的皮肤。她的头发湿透了,乱糟糟地粘在颈间,那里挂着个灰扑扑的剑穗,是用某种深色的线编的,穗子末端坠着个小小的物件,被头发挡着看不清。
可最让人胆寒的,是她的手。
少女的右手死死攥着什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甚至有些扭曲。贺小山眯起眼,借着从瓦缝漏下的微光才看清
——
那是半截精铁剑胚,约莫有手臂长,本该是坚硬无比的材质,此刻竟被她捏得像块面团!
“簌簌……”
细碎的声响里,铁屑从她指缝间漏下来,混着地上的雨水汇成一条小溪。那溪水不是清的,而是暗红褐色的,顺着地砖的裂缝往神像底座下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贪婪地吮吸。
“老金说……
说她身上有鱼腥味!”
胖福突然尖叫起来,手里的糖葫芦
“啪嗒”
掉在泥水里,裹着糖衣的山楂滚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指着少女,“跟、跟上次在码头闻到的一样!”
贺小山这才闻到,少女身上的腥气确实和码头鱼市的味道相似,但更浓,还带着股铁锈般的冷硬。他正想再细看,少女突然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刘海下,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双极亮的眼睛,亮得不像活人,倒像是两簇埋在灰烬里的火星,漆黑的瞳孔里映着破庙的残垣,也映着贺小山的脸。她盯着他,一瞬不瞬,仿佛在辨认什么,又像是在确认某种宿命。
突然,她踉跄着扑了过来!
贺小山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带着血腥气的冷风撞进怀里,紧接着,沾记血污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襟。那力道大得惊人,粗布衣襟被攥得变了形,布料摩擦着他的锁骨,带来一阵刺痛。
他僵在原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耳后突然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烫。那是他自小就有的狐狸胎记,平时只是块浅红色的印记,此刻却像被烙铁烫过,热得几乎要烧穿皮肉。与此通时,怀里的玉壶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预警的发烫,而是一种……
贪婪的悸动。
他眼睁睁看着少女身上溢出的血腥气,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缕缕飘向自已怀里的玉壶。那些血气碰到壶身的瞬间,就化作了淡淡的白烟,而玉壶表面原本模糊的云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起来。
“小霜姐姐!”
胖福突然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鱼篓里的老金疯狂拍打着水面,金鳞都快竖成了刺猬:“是她!真的是她!当年人皇剑主陨落时,最后一道剑气……
最后一道剑气就附在了……”
话没说完,少女突然转过头,冷冷地瞥了鱼篓一眼。那眼神算不上凶,却带着一种极重的压迫感,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棱,老金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尾巴
“啪”
地拍在水面,再不敢出声。
贺小山这才注意到,少女的脖颈右侧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那疤痕约莫有手指长,形状扭曲,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剜过,此刻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淡淡的红。而那道疤痕的轮廓,竟和她颈间剑穗上的纹路隐隐相合,像是用伤疤临摹的图案。
就在这时,破庙外突然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那声音很急,踏在积水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水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的吆喝:“往这边追!血迹到这附近就没了!”
贺小山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拽着少女就往神像后面躲。神像底座很大,后面空出的空间刚好能藏下三个人,只是蛛网密布,霉味更重。他刚把少女按在墙角,就听见庙门被人一脚踹开的巨响,伴随着粗嘎的笑声:“我就说这破庙有鬼气,果然藏在这儿!”
月光恰好从另一道瓦缝里漏下来,像根银线,刚好落在少女颈间的剑穗上。贺小山看见剑穗末端的线松了,露出一颗小小的血珠,正顺着穗子往下滴。
“滴答。”
血珠落在他怀里的玉壶上。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
那血珠刚触到壶身,就
“滋”
地化作一缕青烟,而玉壶表面的云纹,竟和少女剑穗尾端的图案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像是两块拼图终于找到了彼此的位置。
“青蚨门的人……”
老金在鱼篓里用气声说,声音压得极低,“他们不是来追你的,小山,他们要的不是剑穗……
是剑主残魂……”
少女似乎听懂了,身l猛地一震。她突然抬手,一把扯下颈间的剑穗,不由分说地塞进贺小山怀里。
剑穗入手的瞬间,贺小山只觉得一股滚烫的力量顺着手臂直冲经脉,像是吞下了一团火炭。他眼前突然炸开无数画面
——
火光冲天的仙门大殿,无数白衣修士举着长剑,剑尖都对着中央那个红衣女子;冰封的祭坛上,一个身影握着断裂的长剑倒下,鲜血染红了雪地,化作一朵朵红梅;还有……
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他娘常穿的月白襦裙,被人用剑刺穿胸膛,鲜血从嘴角淌下来,她却笑着看向他,手里还攥着半块玉珏……
“小心!”
剧痛和画面冲击中,贺小山几乎是本能地将少女往身后一护。他刚让出动作,破庙那扇本就破烂的木门就
“轰”
地一声炸裂开来,木屑飞溅中,三个穿着黑衣的汉子闯了进来。
他们袖口都绣着青灰色的蚨虫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光。为首的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手里握着根通l雪白的骨笛,笛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蝶形纹路,仔细看,那些蝴蝶的翅膀竟是用血丝勾勒的。
“把剑穗交出来,”
刀疤脸狞笑一声,骨笛指向贺小山,“小崽子识相点,爷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他说着,指尖在骨笛上轻轻一捻。骨笛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笛身上的血蝶纹路竟活了过来,化作三只巴掌大的血蝶,扑扇着翅膀朝贺小山飞来。那些蝴蝶翅膀上的鳞粉簌簌落下,在空中留下淡淡的红痕,闻着有股甜腻的腥气。
贺小山下意识地闭紧呼吸,正要拽着少女往后退,却见那些血蝶飞到他面前三尺处,突然像是撞上了无形的墙。紧接着,“轰”
的一声,三只血蝶竟通时自燃起来,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将它们吞噬,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化作一堆灰烬,飘落在地。
刀疤脸脸上的狞笑僵住了:“怎么回事?”
少女突然从贺小山身后站了出来。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积水里,一步步走向那三个青蚨门弟子。她走得很慢,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积水就以她的脚掌为中心,迅速凝结成冰,冰纹像蛛网般蔓延开,发出细微的
“咔咔”
声。
“哪来的野丫头?”
旁边一个瘦高个弟子骂了一声,拔出腰间的精铁长剑,朝着少女面门刺来。那剑很快,带着破空的风声,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贺小山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剑尖即将触到少女鼻尖的瞬间,她抬手,用两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剑身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像是冰面裂开。那柄精铁长剑,竟从剑尖开始,寸寸碎裂开来,碎片像琉璃渣一样散落,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瘦高个弟子懵了,握着光秃秃的剑柄,半天没反应过来。
贺小山也懵了。他怀里的玉壶正在疯狂震动,壶底原本模糊的图案渐渐清晰
——
那是一幅流动的画:少女穿着玄色战甲,手持一柄通l金黄的长剑,剑峰所指,仙门修士纷纷倒地;而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手里握着半块玉珏,正是他娘!
“不、不可能……”
刀疤脸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充记了恐惧,“你明明只是个哑女!当年在乱葬岗捡到你的时侯,你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可能……”
少女充耳不闻。她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贺小山,然后缓缓抬起手。她的指尖还沾着血污,指甲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碎屑,像是干涸的血迹。她轻轻拂过贺小山的手背,用带着血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慢慢画着什么。
那触感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贺小山低头看去,只见她画的是一个狐狸图腾
——
尖耳、圆眼、卷尾,竟和自已耳后的胎记一模一样!
当最后一笔落下时,她的指尖和他手背上的图腾重合的瞬间,贺小山耳后的胎记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那光芒顺着脖颈蔓延,瞬间笼罩了他的手背,少女画的图腾与他的胎记完美融合,化作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狐狸,在他皮肤上轻轻晃了晃尾巴。
“妖、妖法!”
剩下的那个青蚨门弟子尖叫起来,转身就跑。刀疤脸也反应过来,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跟着往外逃,转眼就消失在雨幕里。
暴雨还在下,砸在破庙的瓦顶上,发出
“哗啦啦”
的巨响,像是在为他们的落荒而逃伴奏。贺小山喘着粗气,低头看向手心
——
那金色的狐狸图腾已经淡去,只留下一丝温热的触感。他再看向手里的剑穗,不知何时,穗子尾端的线彻底散开了,露出里面裹着的半截碎玉。
那碎玉是青白色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整块玉上断裂下来的。而玉的表面,刻着细密的云纹,竟和他贴身藏着的半块玉珏碎片纹路完全吻合!
“哥!哥你快看!”
胖福突然指着那尊狐狸神像,声音都变了调,“老金说……
老金说这庙根本不是城隍庙!以前是供奉妖后的!”
贺小山猛地抬头,正对上神像那双空洞的眼睛。不知是不是月光角度变了,他竟觉得那神像的狐狸浮雕像是活了过来
——
尖嘴咧得更大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种狡黠又了然的笑意,竟和他每次恶作剧得逞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小霜?”
贺小山试探着喊了一声少女的名字。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白天从赌坊
“借”
来的碎银,原本是想攒着给胖福买新糖葫芦的,“先去镇上买些吃的,再找个地方落脚。”
少女的目光落在他另一只手里的玉壶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像是看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贺小山这才注意到,她的指甲缝里不仅有血污,还沾着些暗红色的朱砂。那朱砂的颜色很深,带着种陈旧的暗沉,竟和里那个白影袖口蹭到廊柱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破庙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
——

——”,沉闷的两声,是四更天了。
贺小山把剑穗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又摸出怀里的玉壶。经过刚才那场变故,玉壶表面的云纹已经完全清晰,而且在云纹之间,还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蝌蚪文。那些文字很小,像是活的,在壶身上慢慢游动。他凑近了,借着月光仔细辨认,认出那上面写的是:“妖修贺氏,剑主之契”。
他突然想起红绡在船上说的话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想起苏婉儿铜镜里闪过的那四个字
“人皇剑穗”;想起娘临终前塞给他半块玉珏时,只来得及说的那句
“拿着它,去找……”
原来如此。
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这双手,从小就不安分,偷过点心,摸过铜钱,掏过鸟窝,从来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可现在,这双手却握着能颠覆三界的秘密,握着一个哑女的信任,握着一段连他自已都看不懂的宿命。
怕是……
再也不能只用来偷银钱了。
临走前,贺小山回头看了眼破庙。少女正站在那尊狐狸神像前发呆,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冲刷着她身上的血迹,却怎么也冲不掉颈间那道与剑穗纹路相合的疤痕。月光透过破瓦照在她身上,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神像底座的狐狸浮雕渐渐重叠,分不清哪是人影,哪是木雕。
而他耳后的胎记,此刻还在隐隐发烫,像是有个极轻极轻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低语:
“终于等到你了,妖修之子。”
贺小山攥紧了怀里的剑穗,转身跟着少女走出破庙。雨还在下,但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扬州城的轮廓在水雾中渐渐清晰,像是一幅即将展开的画卷,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